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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分類:靈藝魅談之亡羊妹網路版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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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人的誦經聲迴盪於被拆掉的廢棄旅社舊址之上。

這塊葬送了數條人命的極陰之地,得再經過烈日曝曬七七四十九天方能重新啟用,而受縛於此始終無法離去的亡魂,亦是請人超渡了好幾回,才終肯放下執念怨咒,隨地藏法王前往陰間領受懲戒。

向巧眉雙手合十,心誠意虔,跟隨高人的腳步繞行於空地四周。

她說什麼都一定要來再送他們一程的,不單是為了與小羊的友情,也為了潘總監與她共事一場的恩義。

「咩咩的屍體真的沒辦法找到了嗎?」她問過高人。

「慘死的當下便已屍骨不全,四分五裂,和於沙攪於泥,早被封至千百塊水泥磚塊之間,又將從何找起呢?」高人如此回答。

向巧眉哽咽了,為她童年早夭的摯友與他那不幸的整個家庭。

驀地,有人從她身後走來,拍了拍她的肩。

向巧眉一回頭,藍又奇拿著一隻小羊咩咩布偶舉在她眼前。

「是小羊……小羊咩咩。」她喚道,鼻音一下子變得很重。

「我上網找了好久,才在一個專門收集中古玩偶的賣家的網路賣場上找到一隻,雖然有點舊了,但我想,終究還是有人會好好珍惜愛護它的。」

「謝謝你。」短短三個字,情義盡在不言中。

「希望我老哥也能跟妳一樣看得開。」藍又奇嘆了一口氣。

「藍師傅還是老樣子嗎?」

「身體的傷痛容易復原,心理的創痛就得靠時間去撫平了吧。」

「屍偶案」被揭發之後震驚社會,親子台主管慘遭一起合作的製偶師殺死,製成人皮偶的新聞轟動一時,儘管製偶師已被繩之以法,但當時在攝影棚中,恐怖人皮偶駭人出現的那一幕,不知已讓多少當日參加錄影的小孩們身心扭曲受創!

每個晚上,孩子們總會在惡夢中醒來,帶著淚,心痛地哭不出聲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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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地,小羊撇過頭,空洞的羊眼窟窿穿過藍又奇,瞪住他。「姊姊是枉死的新鬼,受縛在皮偶裡的靈很痛苦,可是……姊姊想請你幫忙替她說一些話。」

「怎、怎麼幫?」

「我也不曉得……姊姊說,你是她見過最優秀的操偶師……。」

「好,」藍又奇點頭,似乎明白了,起身朝人皮偶走去,一手拾起偶棒,一手探入被挖空腦袋的偶頭,閤目,態度恭敬虔誠。「潘總監妳放心,這個忙我一定幫。」

豈料,他雙手才剛一碰觸到潘愛芸的人皮偶,就彷彿有道極不尋常的電流從他身上穿流而過!一瞬間,他腦海中竟像幻燈片似的浮現出一幕又一幕的離奇畫面。

而操控著人皮偶的雙手,亦不由自主靈活地有它自己的生命一般動了起來!人皮偶緊摟住咩咩,怕稍縱即逝似的不捨得鬆開。

幫忙「代言」的藍又奇喉間溢出哀怨的哭腔,聲聲淒厲悲涼:

「是我錯了!輪落到這種下場是我罪有應得,我不該、不該親手殺死自己的女兒,我的、我的女兒啊!一開始就根本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不該存在的女兒!

我們的家是破碎的,從一開始就從來也不曾幸福過。媽媽一直想離婚,爸爸說除非他死,不然就是媽媽去死,想離婚這輩子都別想!後來的事你們也知道,媽媽就拋下我跟弟弟,跟她的男人一起燒碳自殺了……。那一年,我剛滿14歲,弟弟小羊才才3歲而已。媽媽自殺以後,爸爸的脾氣變得更壞了,每天喝了酒就對我跟弟弟又揍又罵,爸爸說,他就算打死我們也不能洩恨!他恨媽媽害他戴綠帽一輩子讓人恥笑!也恨我跟弟弟是媽媽的骨肉,罵我們是媽媽在外面偷生的骯髒野種!」

向巧眉轉頭,回眸望過小羊布偶,她曾發誓要當一輩子好朋友的小羊呀!回憶湧上心,鼻頭驀然一酸,這一段她雖是知道,但聽來還是滿心的不捨。

「有一天,爸爸又喝得大醉,他把我拖到浴室說要洗掉我滿身的骯髒罪孽,爸爸剝光我身上的衣服,拿好燙好燙的熱水一直往我身上淋,我嚇得跪在地上求爸爸原諒我,可是……可是爸爸罵我是賤丫頭,跟媽媽一樣成天就想著勾引男人!爸爸用水管抽打我,把我綁起來往浴缸裡丟,強按著我的頭要我乾脆去死!我嗆得一直咳一直咳,我還不想死啊!於是我用盡全身力氣撞倒爸爸,趁機爬出浴缸,又哭又叫拼命撞門,希望有人可以聽見我的求救,結果,根本沒有人來救我……。爸爸氣得撲上來把我壓在地板上,嗚……罵我不要臉,脫光了就想出去找男人!嗚……嗚……爸爸、爸爸的身體壓在我身上,我哭著求爸爸不要這樣,爸爸連甩了我幾下巴掌,要我、要我閉上嘴巴乖乖受罰!嗚……嗚……從那天以後,爸爸就把我關在房裡,只要一進來,就會、就會用他那滿身酒臭味的身體處罰我……。」

眾人聽得窒息,這泯滅良知的人倫悲劇,卻曾經真真實實發生過,以最殘忍的方式在潘愛芸的身上與心中留下永難磨滅的凌虐印記。

難怪小羊會震懾地說爸爸警告他們不准提起姊姊!小羊不敢講,也……不能講。

「後來我懷孕了,爸爸不准我墮胎,逼我一定要生下孩子,說我肚子裡的才百分之百是他的種。我死也不肯,用盡各種方法想偷偷自殺一死百了,爸爸就答應,只要我聽話把孩子平安生下來,他就放我走。所以,我才一生下女兒,第二天就連忙逃出那個可怕的家。」

「太慘了啦!」向巧眉哭紅雙眼,上前摟住人皮偶。「總監太善良,要是換成是我,早就殺了那個沒良心的禽獸老爸了!」

「……。」潘愛芸的人皮偶動也不動,藍又奇欲言又止。

「難道……?」向巧眉忽然想起,之前在旅社那兒發現酒鬼屍的地方,就是浴室。

藍又奇神色怪異,透過人皮偶傳入他腦波中的靈力,先一步知道了真相。

「她真的殺了,不止殺了禽獸爸爸,也殺了自己才出世就骨肉分離的女兒。」

「不可能!!」向巧眉跟小羊同聲大喊。

藍又奇嘆了口氣,惡因種惡果,人世間最悲痛,莫過於骨肉相恨相殘。

「小羊應該記得,姊姊離家五年後,曾經偷溜回去看過你跟咩咩,那時候,她發現咩咩身上也有像她一樣被毆打的新舊瘀傷,還發現咩咩蓋在裙子裡的兩條腿都有被人拿香菸燙傷的菸疤!她覺得很不安,隱約察覺到,爸爸或許根本沒放過她!爸爸恨媽媽,恨她,自然也恨媽媽與她一路傳承下來的親生血脈,她被逼著生出的女兒,總有一天,一定也會像她一樣遭到爸爸惡魔般天理不容的對待!於是,她計劃好要誘出咩咩,先在你爸爸的酒裡下迷藥,然後開了瓦斯燒水,等水燒乾了瓦斯毒氣外洩,就可以不著痕跡把你們的酒鬼老爸給殺死,沒想到,你卻急著衝進屋裡去!」

聽到這兒,咩咩開始不住啜泣,一直喊冷,小手搓個不停。

小羊和向巧眉同時發現咩咩的異狀,同時向咩咩伸長雙手,咩咩抽噎著伸手抓住小羊,再也不想放開彼此緊握住的小手。

「然後呢?小羊死了,他們的爸爸也死了,那咩咩呢,咩咩不是被總監帶走了嗎,不是想救咩咩,怎麼又把自己的女兒給殺了咧?」向巧眉連忙問。

「潘總監把咩咩帶到這棟當時正在動工改建的大樓,想先躲在這邊暗中偷看旅社那裡有什麼動靜,可是咩咩一直哭著要找小羊哥哥,潘總監告訴咩咩再忍一下就能見到哥哥了,咩咩大哭大鬧吵著要回家找哥哥,潘總監氣不過,拉扯之間打了咩咩一巴掌,咩咩跌了一跤,當時樓層還沒加蓋護牆,咩咩就這麼一跟頭栽了下去,潘總監眼睜睜看著自己女兒小小的身體被彎折捲攪進正停在樓下的水泥車……。」

向巧眉倒抽一口氣,淚水早不自覺爬滿整張臉。「啊!別、別再講了,我聽不下去了,實在沒辦法接受這樣的真相!」

「我、我也是……」小羊囁囁道,燒焦味倏地四散,布偶身子突然間「轟」的一聲炸開,火舌自偶身裡的綿絮間不斷竄燒!

向巧眉大叫!「糟糕!我們全忘了這業火!小羊的亡魂又要再一次受焚燒之苦了!」

日復一日折磨慘死亡魂的業火煉獄正將小羊布偶一寸一寸燒熔殆盡,小羊痛苦地在地上打滾尖叫,甩也甩不開被咩咩緊抓住的手,眼見業火就要燒到咩咩了。

這業火,燒不滅人心險惡,卻專門對付投不了胎的孤鬼亡魂!

渾身著火的小羊狂吼:「咩……咩咩放手!快、快放手!」

「不放不放!咩咩要哥哥!咩咩要跟小羊哥哥在一起,不放……再不要放了!」人形淨琉璃的一截木頭小手已陷入火海,咩咩邊哭邊叫,就是不肯鬆開手。

「巧眉快點!快救咩咩!」小羊急找救兵,護妹心切的小羊怎麼也不忍心讓咩咩的亡靈跟自己一樣得日日承受無情的業火狂襲。

「喔。」向巧眉應了聲,上前一步想去抱下人形淨琉璃,卻被藍又希給攔住。

藍又希眼神一闇,朝她使了記眼色,要她往一旁的人皮偶看去。只見斷了頭顱的人皮偶踉蹌爬起,幾番努力想爬向那兩尊快被業火燒成灰燼的布偶與木偶。

「哇!好燙!好……好痛、好痛啊!媽媽……我要媽媽!嗚……哥哥……」

人皮偶伸長被縫滿鋼線的手臂,拍打著,想撲滅眼前這燒痛弟弟與女兒的可怕業火。但兇猛的火勢太囂狂,將小羊與咩咩重重包圍,燒成焦黑,大火中盡是哀嚎。

人皮偶手指頭一近,豈料屍皮才一碰到業火,便立刻熔成油脂,滾燙的屍油滴在腳上又熔出一大坨屍油。

人皮偶卻步,徘徊在亂火之外再不敢向前。

「媽咪姊姊!媽媽……媽媽妳在哪裡?咩咩要哥哥……也想要我的媽媽!」

向巧眉急得直掉淚,對著潘愛芸的人皮偶喊道:「千萬別再放手!痛過一次就夠了,總監,妳聽見了嗎?咩咩不恨妳,咩咩還是想要她的媽咪姊姊……。」

小羊的心願是找到妹妹,那妹妹的心願呢?她聽見了,潘愛芸一定也聽見了。人皮偶唇角一扯,似是在回應她。

兇猛的火燄中伸出一隻小手在半空中尋找,人皮偶擺晃身子,往前奮力一躍,展開雙臂撲進狂作的業火之中,緊緊地,溫柔地,一手擁住一尊被燒得焦黑的偶。

眼前這分秒之間,業火中受盡痛苦的亡靈究竟是在煉獄還是在天堂?

活著時,他們苦尋不著彼此。死了以後就算魂牽夢縈,還是無法相聚相守。

是幸福的了吧,現在。向巧眉心頭一緊,抹了抹眼淚,朝火海中揮了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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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能當我的媽媽。」小羊搖了搖頭,牽著咩咩,一塊兒走向被鋼線穿纏住身軀的人皮偶。皮偶的雙眸微吐,濃濁的汁液從被粗線縫死的眼縫之間爆擠而出。

「但她是咩咩的……咩咩的姊姊,咩咩的媽媽。」

向巧眉聞言驚呼,「潘總監是咩咩的姊姊!我這顆腦袋可以瞭解,因為小羊的姊姊當然也就是咩咩的姊姊,但這個『媽媽』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為什麼又是姊姊又是媽媽?會亂倫的啦!哎呀,我亂講的,怎麼可能嗎?」

「……。」小羊靜默,身旁的咩咩更聽不懂。

「小羊哥哥,」咩咩扯了扯小羊,指著自己腳邊的那具潘愛芸人皮偶,就是執意想擁有。「我乖乖聽話,可以有一個新媽媽了嗎?」

「她……她就是媽媽呀,」像是耐性用完,小羊忿忿的甩掉妹妹任性要求的小手,青色厲氣佈滿周身,怒喝道:「可是咩咩卻不乖,殺死了自己的媽媽!」

這句話像是一枚震撼彈,瞬間炸碎了所有人不可置信的雙耳!

「才沒有!咩咩沒有殺媽媽!」人形淨琉璃又叫又跳,抽抽噎噎地哭叫著。

「那咩咩妳看清楚,死掉的這個人到底是誰?」小羊抓著咩咩,將妹妹一把按在地上,小巧的鼻子蹭著人皮偶慘白如蠟一般的臉龐,人形淨琉璃那雙碧色瞳眸直盯盯近瞅著人皮偶半睜半閉、至死都不冥目的眼睛。

淚水滴滴答答不停地墜落臉頰,濕黏黏地沾在人皮偶那被泡了防腐劑的皮膚上。

『咩咩,這個大姊姊,是我們的姊姊,妳可以叫她媽咪姊姊。』

『哦,哥哥,什麼是媽咪姊姊?是咩咩的新媽媽嗎?』

『不是,是咩咩一直很想要的媽媽。』

『好棒喔!咩咩也有自己的媽媽了!』

『不能讓別人知道唷,這是秘密。只有姊姊偷偷回來看我們的時候,咩咩才可以跟姊姊躲在沒有人會聽見的地方,偷偷地叫姊姊一聲媽咪姊姊,知不知道?』


片段的回憶彷如前世的暴風雨,疾電似狠狠插進咩咩的腦海中。

人形淨琉璃揚起小手,撫著人皮偶動也不動的僵硬眼皮。「姊、姊姊?」

忽地,一記驚駭淒厲的哭叫聲痛徹心扉地傳遍攝影棚,高架於屋頂上的燈具紛紛被震碎,各色七彩眩目的玻璃燈罩碎裂在半空中後,如失心瘋的冰雹急急狂墜──

「啊──啊──啊啊啊──」咩咩哭吼不止,又跺腳又尖叫。「姊姊!姊姊!她是咩咩的媽咪姊姊!」

藍又奇一邊拉著腦筋還沒來得及轉回來的向巧眉,一邊拖著半失神狀態的藍又希,左閃右避,為了躲開燈具碎片的襲擊,三個人灰頭土臉地躲藏在布景幕後方的大鐵櫃裡,那地方原本是處提供快速換裝的「轉送機關」。

「完了,失控的小厲鬼說不定更可怕。」藍又奇苦惱道。

「不要這樣講咩咩,咩咩什麼都不懂,死了變成無主孤魂已經夠可憐了,還要被有心人士利用!」說著,很自然憤憤不平瞪了另一邊的藍又希。一知道人形淨琉璃就是咩咩,向巧眉態度大逆轉,馬上義氣相挺她的故友之妹。

「老哥,你……唉,你怎麼會……?」

「我只是想要把我心愛的娃娃永遠留在身邊,她想要什麼,我就給她什麼。」

藍又希失魂落魄,眼角隱隱藏淚,一顆心還緊追著那尊方才撇下他,依偎在小羊布偶跟人皮偶身邊的人形淨琉璃。他的寶貝不要他了,他這輩子頭一次想要付出所有,全心全意愛著的寶貝……。

「匡!匡!匡噹!」大鐵櫃被用力拍打搖晃。

「爸爸,你在裡面嗎?」

藍又希一聽是蕊兒在外面呼喚,臉上大喜,不顧藍又奇抓住他的手拼命阻擋,起身便想出去與心愛的寶貝會合。

鐵櫃拉門才一打開,一根上了黑色烤漆的燈具架倏地狠插進他的下腹部!

「寶……寶貝?」他痛地摀住腹部,毀損的燈具架兩端都是不平滑的尖銳斷痕,筆直地深深貫刺而入。

「爸爸,你不是說你最愛我了嗎?可是……為什麼卻讓我的心在滴血?」咩咩手執燈具架,仰著小臉,精麗小巧的臉上盡是純潔的疑問。

「爸爸……爸爸真的、真的最愛妳了,寶貝……我的蕊兒小公主……」

「不要叫我蕊兒!是咩咩,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咩咩!」咩咩嘶吼著。

身上的襯衫滲出了血,燈具架往內刺得更深,橫穿過藍又希半邊身子,斑剝的黑色烤漆碎屑黏在沾了血水的襯衫上。

「這裡,我這裡好痛好痛。」咩咩鬆手放開燈具架,抵著木偶身軀的左胸處,拼了命地一下又一下狠敲。「你讓我這麼痛,我也要讓你這麼痛!」

「別這樣,乖乖,妳這樣爸爸的心也會痛的。」藍又希大力吸一口氣,手往前伸,卻連指尖都搆不到人形淨琉璃。

「那你就心痛啊!沒有了,我的……我的媽咪姊姊不見了,再也……再也不可能回來愛我了呀!都是你害的!你還說你最愛我!」

「假如寶貝不愛爸爸了,那會比叫爸爸去死還痛苦。」他流下眼淚。

那眼淚,卻讓咩咩變了臉色,陰陰瞪著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齒道:「我討厭你!恨死你了!你才不是我爸爸,你是魔鬼!」

說完,張牙咧嘴撲上去撞倒藍又希,他往後筆直一倒,插在腹間的燈具架將他傾斜的身軀半倒立於攝影棚舞台區的正中央……。

他睜著雙眼,頭頂上一串串被震得搖搖欲墜的舞台主燈忽閃忽滅,散落的電線蠢蠢不安地在他頭上左右擺盪。

咩咩咧唇,嘴角幾乎快咧開到耳邊了,粗爆地跳上藍又希的胸口。轉瞬之間,攝影棚內陰風狂作,燈具與電線紛紛爆出電光火花,砸下來的火星處處走火。

『嗚……嗚……嗚嗚嗚……。』細弱的鬼泣不知從何處傳來。

向巧眉看傻了眼,扯開嗓子大喊:「潘、潘總監、潘總監在動耶!」

只見癱在地板上的人皮偶渾身顫動,似在痛苦掙扎。

「姊姊死前受到太大的驚嚇,魂魄在死前就被封在人皮偶裡出不來了,到現在……才曉得自己已經、已經死了。」小羊上前,緊握住人皮偶劇烈顫抖的手。

這麼一握,躁動的人皮偶才稍微方能鎮定下來。咩咩見狀,立刻從藍又希身上跳下來,急忙衝向小羊哥哥身邊。

「姊姊,咩咩很想妳。」

聞言,人皮偶被縫了粗棉線的眼縫間溢出鐵灰色的濃稠漿汁,如泥漿般的液體自人皮偶身軀各處被穿刺而過的地方噴出,隱約中參雜著屍體的腐壞氣味。

「姊姊……」人形淨琉璃摟住人皮偶被挖空了頭顱,「不對,是媽咪,小羊哥哥教過我的,妳是可以讓咩咩偷偷叫的媽咪姊姊。」

原本被鋼線固定住的頭顱與脖子相接處忽地應聲斷裂,睜著驚恐雙眼的頭顱滾落一旁,再次目睹自己的屍身遭毀。

頭顱落在咩咩腳邊,哆嗦著,從眼縫間湧出的泥漿彷彿是懺悔的眼淚。

『嗚……對、對不起,咩咩……我的女兒,我可憐的、帶罪而生的女兒……。』

鬼泣聲粗嘎陰森像在哀求,音調詭異,音速拖長,字字句句都沾黏在一起讓人聽得模糊難辨,但「女兒」兩字竟格外突現。

「女兒!!」向巧眉掩口驚呼不敢置信!咩咩真是潘總監的女兒?小羊說是,潘總監「自己」也坦承了。

人皮偶斷了頭顱,剩下的身子卻仍失控似的不停抽搐,任憑小羊和咩咩怎麼按也無法安撫,使這具受盡凌辱遭到破壞的人皮屍身獲得撫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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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IT!」向巧眉破口大罵,衝上前,一把拉過皮偶想仔細檢視。「我才不信這會是……會是潘總監!」

但她的魯莽舉動已被身邊的小身軀更快一步給擋了下來,她眉頭一皺,臉一低,只見原本被眾人視為完美形象化身的人形淨琉璃居然張著小嘴,咧開一口小尖牙,惡狠狠地一口咬住向巧眉正欲拉住的……媽媽的手!

「壞姊姊!不准妳搶走我媽媽,這個媽媽是我的!誰也不准跟我搶!」

向巧眉氣瘋了,猛力揮動手臂想要甩開緊掐住她的人形淨琉璃,十根小手指不留情地勾破她的皮膚,鮮血滴在潘總監的人皮偶手臂上。

「沒錯!我是壞姊姊,但是妳這尊變態木偶也善良不到哪裡去!誰要當妳媽媽了?潘總監到底是哪裡得罪妳了,妳要殺了人家陪妳一塊兒變成沒血沒淚的人偶!」

「啊!妳、妳把我媽媽弄髒了!壞蛋壞蛋壞蛋!」人形淨琉璃哭喪著臉,慌得急撲上前,替好不容易才擁有的新媽媽用力擦拭,但愈用力擦,小小的木手指卻只將人皮偶的那層表皮劃出了更多新刮痕。

「嗚……我的媽媽!媽媽不要生氣,這個壞姊姊亂講,媽媽妳看我……我有眼淚,我好愛好愛媽媽!嗚……媽媽……不要生氣!」人形淨琉璃傷心欲絕,淌著淚。

混亂中,錄影早已停擺,攝影棚內的人潮四處衝散,人人都嚇得倉皇奔逃。

「咩咩……。」驀地,一聲輕喚掠過他們耳際。

的確是有人聽到了,藍又奇和向巧眉雙雙抬起頭,就連藍又希也聽到了。

「咩咩,我的妹妹。」那喚聲低弱,不仔細聽還只以為是冷風從耳畔輕拂。

忽地,向巧眉像是心有所感似的,身子輕震了一瞬,頭一仰,赫然驚見那隻被她留在藍又奇車上的小羊布偶這會兒正攀在高聳的燈具架上,而小羊布偶被挖得空空的眼睛部位,此刻竟兀自發出淒厲的青色陰光!

「小羊在上面!」她喊道。小羊跟小羊咩咩布偶都在。

乍聽這名字,人形淨琉璃歪了歪頭顱,有點迷惑,僵硬地調轉脖子,順著向巧眉所指的高處晃神一望,呆呆地沒什麼反應。

再遇故友,向巧眉朝上頭的燈具支架之間喊道,一時也忘了剛剛還攪得她頭痛欲裂的兩尊偶。「小羊,你在這裡怎麼可能找得到你妹妹?這裡是電視台的攝影棚,之前你跟著我一起來過的不是嗎?咩咩不可能在這裡。」

暫時依附在小羊布偶身上的亡魂,眸光一暗,搖搖頭,指著底下的人形淨琉璃。

藍又希也瞧見上頭的小羊布偶了。心一虛,他慌地扔下手中的偶棒,倉卒間遂將潘愛芸的人皮偶隨便丟棄一旁,緊張兮兮地抱起人形淨琉璃便想跑。

「咩咩!咩咩別走!」小羊放聲狂吼,鬼魅般的厲叫聲眾人聞所未聞。

被藍又希緊摟在懷中的人形淨琉璃,怔怔地回頭,無感情地冷望著小羊布偶。

小小的木手在奔跑之中被震得不住上下擺甩,「喀」的一聲,小手掌突然扣住藍又希肩上的骨頭,他痛得垂下瞬間變得無力的手臂,失手將寶貝女兒重摔在地上!

「蕊兒!」他心痛自責,連忙彎身想再抱起人形淨琉璃。但人形淨琉璃卻一連退了數步,退離開他的身邊。

「小、小羊……小羊哥哥……。」嬌嫩的童音再起,叫的卻不是爸爸了。

「咩咩,妳看見哥哥了嗎?」小羊布偶不知何時爬下了燈架,比人形淨琉璃還小上一半尺寸的布偶身子一步一步緩慢走近。

人形淨琉璃神情驚訝,又怕又喜,怯怯地狂點頭,雖然疑惑卻很肯定眼前的小羊布偶身份。

透過一雙碧色瞳眸,可以親眼瞧見小羊那滿是焦黑傷痕的亡靈魂魄依附在小羊布偶的身上。那隻小羊布偶……是咩咩死後仍深深依戀著的布偶啊,在還未成為蕊兒公主以前,咩咩的魂魄就寄存於布偶那雙魅惑人心的眼瞳之中。

「哥哥……咩咩好怕!」

過往的記憶瞬間如洶湧浪潮般狂襲上人形淨琉璃,死前的痛苦與死後的迷惘害怕,都在與小羊哥哥相認的這一刻爆發了。嬌小的木頭身軀不住哆嗦,大哭著投入小羊布偶的懷抱中,不管是當蕊兒或當咩咩,都渴望被親人深深愛著。

「對不起,是哥哥不好,哥哥沒用……怎麼找都找不到我的小咩咩。」

兩窩深凹進去的窟窿射著怨靈才有的青光,但此刻令小羊更傷感的,是咩咩已不是自己一心想尋找的那個妹妹了!怎麼料想得到,生前苦尋不著的妹妹其實已死,哭喊著的是咩咩,剩下的只是一縷附在木偶身軀上的無法安息的魂魄!

一想到這,小羊心疼地想哭,但布偶沒有心,眼淚亦無形。

「小羊哥哥說過的,不見了要站在原地等哥哥來找,咩咩哪裡也去不了,就一直待在這裡等小羊哥哥來找我……嗚……哥哥讓我等了好久,咩咩等不到哥哥……。」

重拾記憶,咩咩哭得不能自己,死後無所依靠的悲傷心情,感染了也在攝影棚現場親眼目睹小羊與咩咩兄妹重逢一幕的向巧眉和藍氏兄弟。

向巧眉鼻頭一酸,又是哭又是笑的。「找……找到了,小羊總算找到了。」

小羊哥哥愛憐地撫了撫咩咩的頭,就像他們生前那樣的親密。

「咩咩,姊姊……姊姊有認出妳來嗎?」小羊幽幽問道。

「哪一個姊姊?」咩咩怒目而視,斜瞪著向巧眉。「這個壞心姊姊嗎?」

「不是這個巧眉姊姊,」小羊搖搖頭,垂下眸子,朝身後的那尊人皮偶回頭望去。「是我們的姊姊。」

「不記得了,我沒有姊姊,我只有小羊哥哥,只有小羊哥哥最疼咩咩。」人形淨琉璃嘟著小嘴,舉手投足間卻盡是咩咩稚氣的性情。膽怯的、怕生的、全心全意依賴著小羊哥哥的年幼小妹妹。

「咩咩真的全都忘記了嗎?」小羊再問,眼底的悲傷無所遁藏。

咩咩愣了愣,也回頭望去,潘愛芸的人皮偶癱軟在地。「她是……新媽媽呀。」

小羊哽咽了,溫柔地摟住咩咩,心疼地不忍責備,替心愛的妹妹擋住眼前這幕弒親的視線。

「咩咩忘了,她不是新媽媽,咩咩還很小的時候,她就是咩咩的媽咪姊姊了呀!」

寄身於人形淨琉璃木頭身軀的咩咩一臉迷惘,好似聽不懂哥哥的話,透著一雙晶亮的大眼,蹭了蹭小羊,咧嘴甜笑道:「小羊哥哥也想要新媽媽嗎?嘻,我們也有新媽媽了哦,哥哥你看,咩咩跟小羊哥哥的新媽媽就在那邊!」

蜜糖般的甜美笑容中,還殘存著剛才留在唇齒間的血腥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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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眼見藍又希雙眸含笑,一手拿了副特別打造的懸絲偶棒,另一手高舉起撐起人偶的頭顱。鋼線一端繫著偶棒,另一端分別固定住了十數條鋼線,每一根線都各自連結著他手中操控的那尊逼真到令人頭皮發麻的陰森皮偶身上。

在操偶師的操作下,彷若真人般寫實的皮偶就這麼低垂著頭,擺動著手指頭。

「媽媽!」蕊兒甜甜一喚,凌空迴旋一跳,萬分喜悅撲向了皮偶。

刺穿皮偶身驅上的鋼線才不過輕輕往上一提,皮偶的雙臂便溫柔展開,彷彿迎接親愛女兒投入懷抱之中。

偶頭微微向上一仰,皮偶那張教人不忍卒睹的臉龐瞬間映入攝影棚裡每個人眼前!

「哇呀!!」

「啊!嗚……好、好可怕!嗚……。」

剎那間,攝影棚中淒厲的尖叫聲四起,孩子們亂叫成一團,跑的跑,逃的逃,個個嚇得嚎啕大哭。就連所有的工作人員也全呆掉了,這、這樣的偶出現在闔家觀賞的兒童節目中也實在太恐怖了吧!

一張彷似潘愛芸總監的臉陰惻惻地晾在眾人眼前,略顯蒼白的臉皮上抹了一層厚厚的膚色塗料,瞠大的雙眼眼皮縫隙處,被用粗棉線密密麻麻的縫了一整排,線的上緣連結到操偶鋼線的機關,操偶師只需勾動指頭,兩隻眼睛的眼皮便會聽話地張開、閤上、張開、閤上……。

口腔的部份較難處理,要讓偶的嘴在開閤之間動得自然,就不能只動嘴唇,而必須看起來整張嘴的齒列咬合都配合著一塊兒律動。

臨時擔綱起新任操偶師的藍又希高揚起手臂,套上套製手套的手直接由偶的脖子與頭顱相連的洞口伸入,探入偶頭內的手掌與皮偶的口腔緊密貼合,手掌一撐開,偶的嘴遂大大咧開,掌心若收起,偶的嘴便乖乖閉緊。

尺寸與真人比例接近的這尊偶操控起來其實並不容易,在每一次充滿律動感的操作之下,皮偶的五官不知為何,竟沿著眼耳口鼻緩緩流淌出混濁如膿液般的汁液!濃濁的液體釋出一股不尋常的古怪氣味,刺激的嗆鼻味道,聞久了讓人頭暈想吐。

「為、為什麼要做一尊看起來這麼像潘總監的偶?」向巧眉摀住嘴,生理跟心理都在排斥眼前所見的這尊偶,看起來好不舒服!「根本一點也不美,好、好噁心,好想吐,這副恐怖模樣根本就像是在咒我們總監嘛!」

藍又奇凝神細看,暗自在心中評鑑起眼前這尊駭人的偶。邊看,忍不住輕歎息,搖了搖頭。儘管藍又希的製偶技藝的確超出同業許多,但他不敢打包票,自己的兄長是否真有辦法做出如此逼真的偶。「也太像了,這手藝,根本是魔之手。」

「什麼意思?」向巧眉抬頭驚問。

「不覺得,這尊偶的面部肌理與五官神韻和潘總監相像到簡直就像是潘總監?」

「怎麼可能?潘總監不是還傳簡訊通知大家要準備錄影的事!」才講完,向巧眉就頓住了,腦中瞬間空白一片。現在是什麼狀況?藍Blue剛剛是在暗示什麼嗎?

「妳也講了,大家收到的都是簡訊不是嗎。我確認過,現場收到簡訊的工作人員沒半個人曾親耳聽到潘總監的聲音,也沒任何人看見她今天出現在電視台過。」

「那又能代表什麼?潘總監也許是人不舒服在家休息,人雖然沒來,卻還是記掛著今天要重新進棚錄影的事情,所以才傳簡訊給大家的啊。」

「……。」藍又奇陷入一陣沉思,無害的俊朗臉龐難得露出了疲態,這樣盲目揣測的感覺實在很不好,他向來喜歡直接去衝撞真相。「嘿,妳膽子夠不夠大?」

向巧眉被問得很茫然,張大嘴,慢半拍的表情完全摸不著頭緒。

「膽子還夠用的話,就跟我一起去看清楚這尊偶到底是什麼偶。」

向巧眉還沒來得及推卻拒絕,就被他勾住脖子跟著一塊兒混近舞台區中央。貌似潘愛芸總監的偶正親柔地將蕊兒公主擁抱入懷,手指頭插進蕊兒公主波浪般的髮絲之間,輕輕柔愛撫著懷中寶貝般雕琢細緻的完美臉龐,每一根指頭都彷彿充滿了愛。

「我好愛我的媽媽,媽媽,那妳呢?也這麼的愛我嗎?」蕊兒公主幸福地問。

有著潘愛芸外表的皮偶僵硬地微微一點頭,控制雙臂的鋼線一扯動,遂將懷中的蕊兒公主摟得更緊。

藍又奇靠近兩尊偶,轉眸睨了眼操偶的藍又希,但對方似乎浸淫在純粹的幻想之中,眉目之間滿是依戀,神情溫柔地一點也不像昔日他所認識的那個古板老哥。甚至,他竟覺得藍又希的眼中除了這兩尊偶以外,再容不下其他人的存在……。

「你去,我不敢。」向巧眉縮在他身後,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背。

「妳就只敢招惹孤魂野鬼啦,現世報的事情每次都丟給我!」他癟了癟嘴,很瞭然的丟給向巧眉一記衛生眼。

見藍又希似乎完全無視於他的出現與靠近,藍又奇索性再往前邁近一大步,直接站在偶的面前,一把按住皮偶的肩,才一碰觸到,竟就像被電到似的猝然彈開。

剛才,自他指尖縫隙間滑溜而過的瞬間,那柔滑的猶如真實肌膚一般的觸感怎麼就像正摸著另一個人似的?

他手上沾了什麼?鼻頭貼近一嗅,藍又奇忍不住嗆咳連連,一股強烈的防腐劑藥水味猛地灌入他鼻中!他記得這氣味……。啊,不妙!

求學時期,藍又奇曾在沉默寡言的老哥房中見過幾件他親手製作的動物標本,那些標本隻隻寫實生動,血淋淋的死前樣貌如實呈現。藍又希在製作標本的過程中,似乎特別偏愛重現動物們瀕臨死亡邊緣前被傷得血肉模糊的慘狀。

如今再與眼前的皮偶兩相對照,製作手藝的確比起往日年少時更顯精湛,但在細部構造的處理方式上,就算藍又奇心裡再怎麼想否認也沒用,他幾乎一眼就認出了這尊偶跟當初的動物標本皆出於同一人之手。

「不可能!怎……怎麼可能真的做得出來……」這下子,他真的被震駭住了,瞪著面前這張像極了潘總監的臉……一張彷彿遭人毀壞再重建的詭異人皮臉。「這、這是一尊貨真價實的人皮偶!」

「什麼人皮偶!?」向巧眉一時沒弄明白,只以為是某種偶的類型。

藍又奇回過頭,收起平常捉弄她的笑鬧態度,表情一斂,眼神閃爍一絲憂心。「就是用真人的皮製作成的偶,我們眼前的這一尊皮偶,是……用潘總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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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走回停車位的路上,向巧眉喊了很久,小羊卻一直未再現身於他們面前。

「妳怎麼從沒講過小羊還有一個姊姊?」藍又奇淡淡問道。

「我也是以前偶然間聽小羊提起的,他姊姊跟他們好像不親,很早就離家出走沒再回去過了。當年我爸媽離了婚,我們剛搬家認識小羊的時候,他媽媽早就去世,姊姊也已經離家好幾年了。」

「說不定火災以後,小羊的姊姊就跟咩咩一塊兒相依為命過日子。」

向巧眉點點頭,「也是有這可能,畢竟這世上只剩她們兩個唯一的親人了。」

「所以找到小羊的姊姊,搞不好就等於找到小羊的妹妹。」他睨了眼她仍然紅通通的雙眼,剛才為了小羊,她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向巧眉兩手搓著被她哭濕了好幾張的面紙,揉了揉,隨便塞進口袋內。此時,兩人的手機同時響起簡訊通知鈴聲。

從手機裡接到簡訊的時候,向巧眉跟藍又奇都愣住了。

兩人對望了老半天,再三確認彼此手機裡出現的那則簡訊,簡訊是由潘總監的手機傳來的,臨時通知工作人員今天下午要進棚重新預錄的「是誰在說偶嗨唷」節目當中,將有一尊新偶會一起參與錄影。

「什麼時候又有新偶?我怎麼沒聽企劃組那邊提起過?」向巧眉滿臉疑惑。

「是很怪,照理說有新偶,應該先請我這個操偶師試一試手感才對,我們也還沒跟新偶排練過,怎麼會全無準備就要直接進行錄影了呢?」

「時間是今天下午嗎?」兒童節目前製作業與後製作業同樣重要,向巧眉從沒接過這麼臨時的通告,況且,還是由藝術總監直接用手機敲的通告。

藍又奇一瞥腕上的手錶,齒縫噴出一聲吼:「靠,那不就是等一下了嗎!?」

「怎麼會這樣?」向巧眉同樣一臉不可置信,「可是,這是總監發的通告耶……」

藍又奇把她推上車,自己也迅速鑽進駕駛座。「滿腦子疑問的話,想再多也沒用,等回到電視台就曉得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

「嗯。」向巧眉唇角緊抿,一股壓迫感無由來地襲上她心頭。她下意識偷偷移動眼神,不動聲色的往照後鏡的方向偷望一眼……。

不在這兒。小羊沒像上次一樣跟著她一塊兒上車。


※ ※ ※


「有沒有搞錯?已經要開始錄了!」向巧眉和藍又奇異口同聲對著守在攝影棚大門外,手持對講機的場控人員大喊。

這太誇張了吧,兒童節目的主持人跟她的搭檔兼操偶師都還未上妝換衣,今天要錄影的腳本也還沒對過稿,才一來就說要馬上進棚錄了,等一下到底是要怎麼錄呢?

工作人員替他們推開攝影棚的門,兩人肩並肩,一副完全狀況外的神情。

攝影棚中全是孩童的笑鬧聲,都是報名參加幼兒唱跳單元的孩子們。他們站在場中又蹦又跳的,興奮地期待著等一會兒的正式錄影。

向巧眉愣愣道:「是真的準備要錄影……。」

「廢話。」藍又奇答得簡明扼要。他轉頭,四處搜尋能給他答案的人。

既然通告是潘總監發的,有何疑慮問她本人應是最清楚。他一連問了幾個正在忙的現場工作人員,才發現大家今天誰也沒見到潘總監親臨錄影現場,總監的辦公室大門深鎖,下達一切指令全是靠手機傳簡訊。

向巧眉不以為然,「潘總監不是這種主管,她向來有什麼事都親力親為的。」

驀地,音樂聲驟然響起,場中鬧哄哄亂成一團的小孩們突然全靜了下來。

「是胡桃鉗組曲。」藍又奇很快聽出。柴可夫斯基編的胡桃鉗組曲,小時候每回父親在修偶時,他們兄弟倆總會坐在地上邊玩邊陪父親一塊兒聽。

忽然間,孩子們鼓譟了起來,雀悅笑著叫著。

只見一尊約莫常人手臂長般大小的人形淨琉璃,身穿粉嫩可愛的芭蕾舞衣,踮起腳尖,優雅舞動著雙臂,翩翩然漫舞而出。

「哇!蕊兒公主!真的是蕊兒公主耶!」孩子們將偶團團圍住,目不轉睛盯著瞧。

蕊兒唇角輕揚,似乎很享受如此被眾人以豔羨的目光追捧著的感覺。隨著樂曲輕快地流洩,套上了芭蕾舞鞋的木刻小腳在人群中跳躍,跳躍,再跳躍!

孩子們沉浸在歡樂曼妙的樂曲以及蕊兒公主生動的舞姿中,全然忘了此刻在舞台區場中央獨舞的蕊兒公主不過是尊人形淨琉璃,木偶又豈會在無人操縱的情況下,便自個兒活靈活現地迴旋起舞呢?

「藍Blue,你趕快掐我一下!」

「不必,我也看見了。」藍又奇的語氣出奇冷淡,不知為何,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是不是!我們沒有瘋吧?」向巧眉努努嘴,悄悄指著場中央。

「也許,瘋的人不是我們。」他拉著她正準備離開攝影棚去找和人形淨琉璃有關的關鍵人物,忽然間,向巧眉的手卻暗暗掐了他一下,他感覺到她的手在抖。

才轉過頭,便瞧見正從布景後從容步出的新任操偶師──跟他的偶!

「這一定不是真的!」向巧眉低聲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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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妳要不要當我的新媽媽?」人形淨琉璃仰起小臉,碧色的眼珠子凝望著潘愛芸,期待著她將給的答案。

「……?」潘愛芸倒抽一口氣,跌坐回沙發床裡,覺得被這尊木偶如此專注地凝望,自己的魂魄彷彿都快被吸進去了!

「蕊兒很想要有個媽媽。」藍又希替他的蕊兒公主表明心意。

「請、請不要開這種玩笑,木偶……木偶怎麼、怎麼可能會有父母?」

「我有!我有!」人形淨琉璃嬌嚷道,小手指往身旁一比,認真指向藍又希。「他就是我最愛的爸爸呀!」

潘愛芸的頭還是很暈,沒想到那清酒的後勁竟然那麼強?她眉頭深鎖,揉著自己的太陽穴。「這太不可思議了……一定、一定是我的酒還沒有醒,才會有這麼荒唐的幻想。」她需要一點醒酒的東西,對,喝水……她趕緊拿起剛才藍又希遞上的水杯,大口大口灌了起來,她必須清醒一點才行。

「不是酒的問題。」藍又希站在她半臥著的那張沙發床之後,從後伸過雙臂,開始替她按揉她那雙白瓷般淨麗的手臂,特別是雙臂上靜脈的部位。「血管要暢通,妳才不會太痛苦。」

「藍師傅,怎麼你現在講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懂?」

潘愛芸困惑不已,眼前的男人講起話來仍似往常一般像慢板節奏,但為何,字裡行間的語意卻都彷彿成了奧妙的天語?

「不是清酒讓妳醉了,是我在妳酒杯杯緣塗了迷藥,所以不管妳喝了幾杯,結果都是一樣的。」

「為什麼……」難怪她沒跟往常一樣醉了便吐得昏天暗地,原來……她並沒醉。「為什麼要這麼對我?藍師傅,我一直很、很敬重你的。」

「喜愛也是會衍生出佔有慾的,我愛蕊兒,渴望看到她永遠開心的笑臉;蕊兒喜歡妳,她的感情很強烈,不想要跟其他人分享她的媽媽,就算是一隻只會搖尾巴的小狗也不行!」

潘愛芸瞪大雙眼,眸中又憎又怕。「啊,原來是你們!你們竟然用那麼殘忍的手段虐殺我的小蘿!魔鬼!你跟你這陰陽怪氣的恐怖怪偶根本就是魔鬼!」

「媽媽妳不要生氣,不是爸爸的錯,狗狗是被我咬死的!」人形淨琉璃急著招認,就怕潘愛芸不肯當媽媽了。「是我咬斷牠靠在媽媽身上的脖子!咬掉牠想舔媽媽臉頰的臭舌頭!拔光牠一根一根沾在媽媽睡衣上的捲毛!是我是我,都是我做的!」

「啊!!!」潘愛芸不忍再聽下去,摀住耳朵放聲哭叫。

「媽媽,」稚嫩的嗓音滿是對母親的迷戀,木頭小手抱住潘愛芸的大腿,「蕊兒是因為太愛妳了,也想妳像愛那隻狗狗一樣那麼的愛我。」

「住嘴!不要叫我,我不是誰的媽媽!」

「是媽媽!」人形淨琉璃依偎在潘愛芸身邊,小黏人精似的貼著她。「爸爸答應我,要把阿姨變成我媽媽!」

這會不會太荒謬了?難道……這就是藍又希的求婚嗎?潛入她家殺了她的狗,下藥迷昏她,用一尊會說話的偶?

「我、我不可能跟你們變成一家人,」潘愛芸躲著人形淨琉璃向她需索的摟抱,從小小的木掌心中抽出自己的手,忿恨道:「我討厭小孩,永遠也不想要當媽媽。」

「為什麼?為什麼?拜託妳愛我好不好?我會乖的,我一定會當個好寶貝,乖乖聽爸爸媽媽的話,拜託,我想要妳當我的媽媽……」人形淨琉璃哀求道,眼淚逼真地從眼角淌出,水滴似的滴在潘愛芸的掌心間。

藍又希不捨地摟起人形淨琉璃,低頭寵溺地親吻。「寶貝不哭,新媽媽會愛妳的,她一定……一定會很愛妳。」

「可是……可是她說她討厭小孩……」小身軀趴在他懷中不住抽泣。

「那是因為阿姨還沒有變成媽媽,她還沒辦法體會我們對她的愛。」藍又希話中含著深意,凝望著懷中哭成淚人兒的寶貝,再轉眸,表情複雜地瞅著潘愛芸。

潘愛芸渾身虛軟,躲不開他飽含情感的眼神。

但她看不透,那深沉眼中突然乍現的激動情緒,究竟是為了人還是為了偶?

溫柔地放下人形淨琉璃,藍又希按下CD音響的PLAY鍵,一轉身,面無表情望著潘愛芸,自他身後緩緩流洩而出的是一首首輕快歡樂的兒歌童謠,稚嫩的幼童嗓音環繞整間工作室,伴著極富朝氣的節奏,他從小冰箱中取出一支針筒。

她強迫自己鎮定,雙眼緊盯著他握在手中的針筒,眼皮眨也不敢眨。「這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藍師傅,我們、我們可不可以先冷靜下來,好好談一談?」

「沒問題的,」藍又希將針尖上的空氣壓出,針筒中的液體晶亮剔透,透過透明針筒,依稀可以瞥見潘愛芸努力想起身,滿臉驚慌害怕的表情。「只要適度劑量,它就可以幫助妳冷靜下來。」

或許是迷藥的藥效未完全散去,潘愛芸雙腿仍然無力,費力地想撐起,卻屢屢失敗一次又一次跌坐回原位。眼看藍又希愈走愈近,她無力的恐慌感已達顛峰,她當然還不曉得,更可怕的其實還未開始呢。

「不可以這樣,你們、你們到底想要幹嘛?」她尖聲嚷道,虛弱地揮舞雙手。

藍又希半跪著欺下身,與她相距咫尺之間,像極了是在浪漫求婚。即便是此時此刻,依舊想在心儀的女子面前保持一貫的優雅與紳士風度。

「嘻嘻!阿姨要變成新媽媽了!我馬上就要有自己的新媽媽了!」人形淨琉璃雀悅地也在沙發床邊跳上跳下,看見藍又希半跪下,也興高采烈爬上沙發床椅背,從後攀上潘愛芸的肩。

嗲聲爹氣的娃娃音灌入她耳中,她駭得奮力甩頭,卻怎麼甩也甩不掉她肩上難纏的詭異木偶!這尊巧奪天工、精美藝術品般的人形淨琉璃,此刻竟朝她露齒咧笑,潘愛芸頭皮一陣麻,彷彿還感覺得到那一顆顆小牙齒間仍沾黏著她心愛小狗的血肉!

「滾!滾開!不要……不要碰我!我不要……我才不要當什麼新媽媽!」她閃避不及,狼狽地摔倒在冰冷的地板上,藍又希壓上她,按住她的手臂。

顧不得自己臉上的妝全哭花了,潘愛芸又喊又叫,手被制伏住,只好歇斯底里地朝半空中又踢又踹。這瞬間,年少時慘遭家暴的恐怖記憶全然湧現,身軀在害怕,受創的心也狂顫,她啞著嗓子,哀哀哭求饒:

「放了我!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我會、我會聽話,不敢、不敢再逃跑了!」

藍又希的心怦然一震,為這心碎的一瞬而心醉。

眼前的女人哭得梨花帶淚,整齊清爽的頭髮如今散亂雙肩,剪裁合宜的洋裝因為奮力掙扎而變得皺巴巴,又濕又黏地貼在身上,滾荷葉邊的領口內,隱隱裹藏著她過度驚懼而激動起伏的心跳……

「就算是這樣害怕,妳還是好美,比我幻想中的這一刻還更美。」他俯下臉說。

黑暗的修長身影壓在她身上,一手被牢牢強按在地板上,淚水令她看不清眼前究竟是何人了。死亡的陰影在這時候根本無關緊要,她好害怕,怕眼前的男人!她感覺得到被抓住手腳的肌膚觸感,她嗅聞得到屋子裡混雜著血腥和藥水的殺虐氣味!

「不要是我!求、求求你,嗚……我好怕……」

「別怕,永遠也不必再怕了。」藍又希冷靜動作,針尖逼入她臂上的靜脈,液體緩緩流進蠢蠢不安的身體之中,每一滴,注入的都是他和蕊兒全心全意期待著的愛。

「……!?」潘愛芸睜大眼睛,眼前的世界卻悄悄變得渙散。

「這只是肌肉鬆弛劑,會讓妳的皮膚仍然吹彈可破,肌肉跟神經不再緊繃,剛開始,呼吸會有些急促,也可能會心悸加速,但很快的就可以如妳所願靜下來。」

潘愛芸邊聽,邊用嘴大口呼吸。漸漸的,末梢神經也變得不聽使喚了,張嘴想求救,聲音才出喉嚨,語調卻含糊不清。「救……啾……。」

怎麼辦?愈來愈喘了,口鼻中能汲取到的空氣變得愈來愈稀薄。

一張精緻秀麗、經過完美雕刻過的臉靠了過來,親膩地貼近她又是汗又是淚的污穢臉龐,小菱唇一噘,親吻著她失焦眼神中流淌出的淚珠。

「媽媽,我好愛妳喔,妳一定也會像爸爸一樣那麼的愛我對不對?」

身體的異狀一一浮現,快窒息的壓迫感籠罩全身,潘愛芸的四肢逐漸僵硬,連頭也再沒辦法轉開,就只能眼睜睜乾瞪著眼睛,放空似的凝望那雙潭水一般深、不屬於平凡人的碧色眼瞳,魅麗的瞳孔中閃爍著濃濃的霸佔慾。

躲不掉了!這一次,怕是再也來不及逃離魔的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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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雅的日式料理餐廳VIP包廂雅座內,有兩人相談甚歡。

「藍師傅,真的非常感謝您願意接受我的道歉,重新再給我們童心親子台一次合作的機會,我保證,像上次那樣粗魯的意外事件絕不會再發生第二次了。」

「就是因為感受到潘總監的誠意,我才願意再考慮的。」

「謝謝,真的由衷地感謝您的再考慮。」潘總監舉起清酒,替坐在對面的藍又希師傅再添一杯。

「今天酒興好,陪潘總監一起喝了好幾杯,不過我酒力不好,也不能再多喝了。」藍又希扶著酒杯,望著杯中澄淨的清酒,瞳中的確開始慢慢泛紅。

「最後一杯了,不怕您見笑,我這酒膽啊也全是裝出來的。」潘愛芸頰邊兩抹淡淡的紅暈煞是迷人,輕柔一笑就綻開的梨窩,在此刻看來更是令人心醉。

潘愛芸總監此刻看來似醉非醉,比過去兩人在工作上接觸過的任何時候都要美。這樣能幹又柔美的女子,相信不論是在職場上或社交界,應該都極容易獲得男士欣賞的目光吧。藍又希望著微微淺笑的她,心裡這麼想。

他不否認,自己也確實滿欣賞眼前的這女人。

「呵呵,怎麼辦,」潘愛芸拍了拍自己的粉頰,有點難為情地道:「好像真的有點醉了耶,沒辦法開車,只好打電話請代理司機來接我了……。」

藍又希上前扶住她搖搖欲倒的肩膀,將她輕攬在胸前。「要是潘總監放心的話,乾脆省下這筆代理司機的費用,讓我幫妳把車開回去好了。」

「真的……可以嗎?」潘愛芸眼前一陣迷芒暈光,不勝酒力的她連話都講得愈來愈含糊不清了。「會不會……太、太麻煩藍師傅了?」

「還好,不麻煩,是順路。」

「順、順路?」她只覺昏昏沉沉,頭重腳輕,整個人都像在虛幻裡。

藍又希攙起潘愛芸,把她的皮包順手一帶,手臂一彎便將她摟在懷中,推開包廂的門一塊兒踱向餐廳外的停車場。

她信任地將頭倚在藍又希的胸前,顯然十分信賴他的人品。

昏茫中,潘愛芸覺得眼皮愈來愈重,她閉上雙眼,好想……休息一下。等一會兒到家了,藍師傅會叫醒她的。

她剛才有沒有告訴藍師傅她家的地址呢?不記得了,忘了自己講清楚了沒……?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她應該睡了好長一覺了吧。

潘愛芸雖然還閉著眼,依稀能感覺得到面前有些亮光,微弱的光在她眼簾前忽亮忽暗,像被某樣東西的陰影擋住了。

「爸爸,阿姨醒來了嗎?」

潘愛芸心中一怔,狐疑地打了記冷顫。她不喜歡聽到那兩個字。

「嗯,應該快醒了,寶貝妳再等阿姨一下喔,阿姨很愛小孩子,妳等等要乖乖的,不要嚇到阿姨了,知道嗎?」

「好,我會乖乖的,像洋娃娃一樣非常乖非常乖。」

潘愛芸有點心慌,她聽出了在她耳邊響起的男人聲音是誰,但叫他爸爸的小女孩又是誰?她從沒聽單身的他提起過他有個女兒呀。

「醒了嗎,」男人按住她的肩膀。「來,喝點水潤一潤喉嚨。」

潘愛芸睜開雙眸,眼皮眨了幾眨,愣愣地望著眼前的溫柔男子。是藍又希藍師傅。

「藍師傅,不好意思這麼麻煩您,謝謝您送我回家……?」她頓住,張望著自己身處的環境,這裡不是她家!

「妳醉了,我來不及問妳家的地址,只好先把車開回我的工作室。」他解釋道。

「喔,原來如此。」潘愛芸面露羞赧,對於自己的醉後失態非常難為情。她踉蹌起身,實在不好意思再打擾藍師傅了。

「不行!阿姨不能走!阿姨要答應留下來陪我啊!」

忽地,一尊人形淨琉璃跳到她面前,一把巴住她的腰緊緊不放。

這一抱,可把潘愛芸給嚇得魂飛了一半,她唇齒輕顫,不敢置信地低頭瞪著那尊緊巴住她不放、小嘴動個不停的人形淨琉璃,它是、它是……?

「蕊兒寶貝,妳嚇壞阿姨了。」藍又希柔柔勸道。

潘愛芸驚抬起頭,神情駭然地望過正對著人形淨琉璃講話的藍又希,她深呼吸,望住他的表情既不解又似在求救。「藍……藍師傅?」

「別怕,我們很喜歡妳,想把妳留在身邊永遠在一起。」他這話說得像在告白。

「……?」潘愛芸聽不懂,眼神中只剩中深深的恐懼。

這一切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永遠在一起?被一尊會講話、會自己亂動的木偶跟一個莫測高深的陰沉男子喜歡,怎麼想都不會是一件讓她感到幸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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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羊整張臉都在燒,發出劈哩啪啦的燃燒聲響,五官被快速燒熔化成一團,業火毫不留情,一路肆意燒向焦屍的身軀四肢。

小羊焦透了的屍身舉步困難,像具無主遊魂似的在原地轉了幾轉,站定之後,朝旅社大門的方向踱去。

「別去!你會再被燒死一次!」向巧眉想起那惡夢,急忙伸手想攔住小羊彷若受牽制盲目向前的步伐,卻發現雙手不管怎麼碰都只碰到灼熱的煙。

反而是一旁的藍又奇拉住她。「沒用的,妳救不了,也改變不了他即使死後,也必須日日受這火燒的痛苦,這裡……是妳朋友小羊死後的世界。」

向巧眉受不了了,心痛地掩面痛哭,她曉得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她童年時曾親眼目睹過一次,往後,也曾在每一回的惡夢中又重現。

小羊一旦進了旅社,沒多久,屋裡就會爆炸!

轟的一聲巨響!死後的小羊,又日復一日再被燒死一次。

他們面前的小旅社陷入發了狂的火海之中,小羊……小羊呢?

又是幾聲爆炸巨響,兩人發覺原本踩踏的地面竟開始震動搖晃,眼前的停車場泊油路面倏地又變回了旅社中的殘不忍睹的危樓,這裡是……正兇猛燃燒的火宅煉獄!

向巧眉狂叫小羊的名字,急著四處尋找,腳一踩滑,險些撞上浴室中的面鏡,幸虧藍又奇長手一搆,及時抓住她,費勁地將她拖出濃煙密佈的浴室。

才一出來,便瞧見長廊上橫陳著一具……焦屍!

「小羊!」向巧眉悲從中來,衝上去跪在地上摟住小羊,哀痛地不停輕撫那被燒壞了的臉面跟焦軀。

小羊一雙眼睛駭得大瞠,直到臨死之前的最後一霎都還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妹妹失蹤不見了,他還沒來得及找到妹妹呢,他還……還不可以死的呀!死不冥目的雙瞳溢滿惶惑與恐懼,真的好不甘心哪,臨死前都還不曉得自己妹妹的下落……。

眼淚滴在焦屍未閤上的眼皮上,焦屍渾身冒煙,撐起一隻手,顫抖地伸向故友。

「幫我……要幫我……。」

「一定……我一定幫你,你是小羊呢,我怎麼可能不幫呢!」向巧眉哽咽,握著那隻焦爛的枯手拼命點頭。「可是我現在一點頭緒也沒有,不曉得要從什麼地方開始找咩咩?可以去問誰嗎?」

藍又奇也插話進來,「我們在二樓房間遇到的,應該是小羊的媽媽。」

「小羊的媽媽婚後其實並不幸福,和孩子一樣常受到暴力對待,後來好像因為離婚不成,竟然跟外遇對象一起在自家旅社的房間裡燒碳殉情,這些都是我聽那些愛說閒話的鄰居阿嬤講的,我認識小羊的時候,他媽媽早已經去世好多年了。」

藍又奇指了指浴室內,「然後,裡頭那個酒鬼是小羊的爸爸,」他粗略推算一下,得到一個結論。「這樣看來,旅社一樓跟二樓的鬼是不同時間死的,並非都在同一場火災中一起往生。」

「對了,小羊,」向巧眉忽然想到一事,垂眸望著小羊問道:「我記得,你是不是還有一個在外面唸書沒住家裡的姊姊?你姊姊人呢?」

「姊姊……!」小羊聞言臉色驚變,嘴裡喃喃低語直喚姊姊,焦黑的屍身不知為何竟開始一塊塊崩碎,就像燒過的木碳隨時碳化碎裂掉一般,一塊又一塊破碎的屍身就在他們面前逐漸崩毀。

在最後一塊破碎的臉龐徹底裂開之前,小羊驚惶地、帶著啜泣張著努力開閤的雙唇哭喊:「沒有姊姊!我們沒有姊姊……爸爸說不可以提到姊姊,爸爸說姊姊死在外面永遠不許回家來!誰提起姊姊他就要打死誰!沒有姊姊……再沒有姊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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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可能嫁個酒鬼老公咧!對付酒鬼,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讓他倒下去。」向巧眉說得一派輕鬆,盯著流理台前的面鏡,鏡中的自己也沒好到哪去,馬尾亂散、一身狼狽,倏地,鏡中她的身後突然出現一片螢光,幽幽地在她身後散開。

「你!」她忽然把他喚來,指著鏡子,「剛才喝了不少髒鬼水,能不能多看見一點什麼?」

「這這這,有這樣子『鼓勵』合作夥伴的嗎?」藍又奇也跟著一塊兒盯住鏡子,左瞧又瞧看了老半天。

她搖搖頭,不敢指望他了。「算了,以你的個性,看得見的話早就呱呱亂叫了。」

「就是因為看見的不太合理,所以才沒出聲嘛。」

「你看到什麼?怎麼不合理了?是……是小羊變成什麼樣了是不是?」她抓著他的衣領焦急問著,心心念念著慘死的童年故友。

「不,不是妳朋友……」藍又奇轉身,指了指浴室內,在大火之後已被人拿鐵板封死的窗戶。「我看到鏡中反射出來的不是這鐵板,而是一扇有加捲簾的小窗,窗戶外面有處停車場,馬路對面正在蓋大樓。奇怪,怎麼會看到這種不相干的情景?」

「沒有不相干,你說的那畫面就是小羊他們家以前的樣子,外面是停車場沒錯,那時候對面正在蓋大樓也沒錯……」向巧眉愕然停住,那時候……。

她仰起臉,酸楚的神情中帶著一絲苦澀的欣慰,眼中泛著淚光。「就是那時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小羊的那時候……。」

眼前的一切就像幻象似的,他們並未走出旅社,卻居然現身於旅社旁的那處小停車場上,停車場中幾排停車位空蕩蕩的,連一輛進出的車子也沒有。

「要、要來了。」向巧眉低泣似的,細幽幽地告訴他。

「誰?抱在一起的乾屍鬼還是剛才的酒鬼?」他左顧又盼,沒見著半隻鬼影啊。

「都不是。」她吸了吸因為哭過而塞住的鼻子,轉身,朝停車場外的人行道遠眺。

只見不遠處的轉角口,忽然出現一抹奔跑著的瘦小身影,正朝著他們的方向跑來。男孩一臉焦急,身上盡是被歐打過以及跌倒擦撞到的瘀紅傷痕,男孩跑得太急,目光幾乎未曾跟向巧眉相交。

瘦弱的身影眼看就要與她迎面交錯而過了,她喉間一陣酸澀,濡了濡乾裂的唇,開口想叫住男孩,但不知為何,這瞬間,一種很不好的感覺在她心中蔓延,就像每次在惡夢中夢到的一樣,她沒辦法叫住夢中的那男孩!

男孩與向巧眉擦肩而過,掠過時,她彷彿快聞到燒那股焦的氣味。

一怔,她大驚,轉身朝男孩急地大喊:

「對、對不起!小羊!我竟然沒有認出來是你,現在我總算明白了,是你……是你對不對?小羊,你不要生氣,我沒有、我從來沒有忘記你這個好朋友……。」

男孩停住,卻沒有回過頭。

「我妹妹不見了……。」

「我知道。」她哽咽住。

「我找不到我妹妹,找了好久好久,每天都在找,怎麼找也找不到。」

「就是那一天嗎?」她問。

「咩咩膽子很小,一定要我陪著她才行,我不在她身邊,她會害怕的。」男孩雙手發抖,渾身上下開始冒出白濁的煙,那煙似有溫度,像從火熱的地心竄出來。

向巧眉點點頭,往前走了幾步,揚手握住男孩發顫的手。「抱歉,我應該早點發現幫你的,我怎麼那麼笨呢!」

她低頭望住小羊的手,那隻手即使變成了焦屍還是傷痕累累,黑漆如碳的手臂上滿是被大火焚燒過的炙烤裂疤,灰黑的皮被燒得翻捲起,裡層的肉像被扔進油鍋中一遍又一遍過度煎炸燒焦了,皺巴巴的黑成沒有彈性的肉乾。

望著這手,她覺得自己的心都碎了。死後的小羊,每天都是這麼痛苦地過著嗎?掌心不自覺握得更緊,不料,那焦黑的手卻倏地粉碎,如粉末般滑下她的手掌。

「啊!小、小羊!怎麼辦?小羊!你、你的手……!」她大叫。

「媽啊!妳看妳朋友!」藍又奇也接著大叫,指著小羊身軀未動,卻兀自轉動脖子方向,面朝他們倆的那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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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來了!小羊以前偶爾會請我吃這種圓圓的、半透明、水果香味的糖果,他說,這糖果是他媽媽買給他的,他說媽媽心情很好的時候,就會特別去買一罐這種進口糖給他吃,要他乖乖去外面玩。」

「所以,」藍又奇轉頭瞥了眼床上的乾屍,大大吸了一口氣,「這位很可能就是妳朋友的……」

樓下突然傳上來一陣吵雜的巨響,打斷了藍又奇的話。

他們快步離開房間衝向一樓,一回到一樓,卻遍尋不著方才出現怪聲的地方何在。這間旅社屬於狹長形建築,一樓前段是接待櫃台,中間有處可供客人簡單用餐活動的小餐廳,後段長廊盡頭的那道雕花鋁門背後,才是旅社老闆一家人的生活空間。

年久失修的鋁門早壞了,攤倒在牆邊一點兒防禦作用也沒有。

「裡面是什麼地方?」藍又奇問。

「小羊他們家。」

「那還等什麼?說不定就等在裡面了。」

向巧眉搖了搖頭,不知為何,連她都對這道門後的「家」感到無端恐懼。她記得,以前每次只要一聊起爸爸,小羊總是很快垂下臉,一雙眼睛乾乾的再也流不出眼淚來,但她能感受得到,小羊不只被揍的身軀會痛,失愛的心也很痛。

「要是在裡面的話,我會感覺得到,但我現在感覺不到小羊在我身邊。」

又是一陣東西亂摔的巨響,這次他們終於確定,聲音是源自小羊的家沒錯。

「怎麼感覺愈往裡走愈覺得有點冷啊,陰森森的。」藍又奇緊跟在向巧眉身邊。

「要不要我保護你?好姊妹?」

他眼一瞪,偷捏了向巧眉一把,唇邊不自覺泛起笑。「謝謝妳囉!」

兩人忽地停住步伐,張著嘴,瞪大眼睛望著眼前凌亂的景象。此處肯定就是當年發生大火的第一現場,殘破的傢俱佈滿厚厚一層黑灰,牆的四周被燒得幾乎碳化,到處都有曾在急迫危難中經歷過搶救的混亂痕跡,昏暗的空間中,隱約傳來一聲近乎絕望的狂暴吼哮──

「在那邊!」向巧眉曾跟隨小羊來過這地方,十幾坪的後段空間簡單隔出兩房一廳一衛浴,她帶他朝浴室的方向跑去,邊跑,她心裡的心跳聲愈震愈劇烈。

浴室的門掛在上頭搖搖欲墜,門板上頭還有消防隊員拿鈍器重擊,一道道企圖破門而入的破損痕跡,門鎖也早在當年的救援行動中便已遭破壞了。

「等等,這次換我來,」藍又奇擋在前面,他感覺到了她不安的神情跟強忍不住的隱隱顫抖。「咳,總不能每次都讓妳美人救英雄嘛。」

他站穩腳步,順了口氣,接著,旋身就來了一記飛踢──「是人是鬼有話好說!」

「那你亂踢別人家的門幹嘛?」向巧眉根本沒料到會有這一踢,在後面嚷道。

他睨了眼被自己踹飛在角落的浴室門,聳聳肩,面露無辜回頭道:「齁!哪曉得我的本能反應會這麼強烈!」

「小心!!」向巧眉突然厲聲尖叫,食指顫抖地指著他的後腦杓。

藍又奇猛地回頭,驚見一顆如同深陷泥沼中的青黑色頭顱,正從他後方的浴缸內緩緩升起,滿嘴深黑色障氣的口腔中不斷吐著污穢臭水,每吐出一口之後,便會再奮力抽吸一口氣回去,張嘴畢嘴的吐吶之間,惡臭流竄整間浴室,想憋住氣忍著不聞都不可能……。

「後退!妳……妳……往後站一點!等我走近點看清楚……」藍又奇話還沒講完,心臟驀地一縮,他低頭一看,一截醬青色的手正緊緊攫住他的手腕,狠狠地一把將他拖到浴缸邊!

「藍Blue!」向巧眉大叫,迴身搜尋浴室內的可用傢伙,準備隨時跳上前營救。

「別、別緊張,這樣……真的可以看得比較清楚。」醬青的手臂上滿是一個個破口的窟窿,污濁的髒水和著屍血,源源不絕地從窟窿中流淌而出。

稍微冷靜下來之後,可以聞到撲鼻的惡臭之中,隱約雜藏了點酒味。藍又奇閤上眼,認真地再嗅了嗅,沒錯,浴缸中的猛鬼的確渾身酒氣。

「小羊的爸爸喝酒嗎?」他突然問。

「他爸爸根本是酒鬼!滴酒不沾的時候就是好好先生一個,但只要一碰酒,就全變樣了。我們這附近每個街坊鄰居,誰都聽過他爸爸喝醉酒以後發酒瘋打老婆打小孩的咆哮聲呢!」

「那就對了。」藍又奇點點頭,望住眼前這渾身上下、滿臉滿身盡是爛糊糊的肉洞窟窿,髒水屍血不斷穿身流出的鬼屍,「妳說的對,是酒鬼沒有錯。」

酒鬼屍嘶吼著,另一手抓起酒瓶,猛地便往青得發紫的臭嘴裡灌。

藍又奇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手腕卻被扣得死緊,拔都拔不出來。他急了,想要分散酒鬼屍的注意力,心一橫,索性用另一隻手搶過酒瓶,發狠似的朝浴缸邊來個振臂一擊,酒瓶瞬間被敲碎了!

肉洞窟窿臉上的眼神一黯,陰狠地狠射著敵意,酒鬼屍抓狂大吼,按住他的頭便準備要往浴缸中壓下去!藍又奇兩手攀在浴缸邊吃力抵擋,憋著氣,還是吞了好幾口屍血水,他大咳不止,驚嚇得連連作嘔。

「媽呀!救、救命!噢……咳咳咳!這鬼、這鬼的想法怎麼跟我想像的不一樣?」

向巧眉在混亂中,扔了一瓶罐子進水裡,酒鬼屍一見,立刻鬆了手,如獲救命至寶般的搶過那狀似酒瓶的玻璃罐。

向巧眉趕忙將藍又奇攙扶到一旁,替他拍背吐掉髒血水,不忘回頭再望一眼,若有所思道:「因為它就是酒鬼。」

酒鬼屍急匆匆地將玻璃罐中的液體大口灌入口中,才一入喉,整張臉遂開始扭曲變形,喉嚨處的肉洞窟窿一處一處被腐蝕,殘破的屍身再一次受到摧殘,片刻後,渾身腐壞的血肉開始噴出帶著酸味的茫霧,屍肉溶成肉泥,滴成泥血,緩緩淌回葬生的浴缸之中。

屍溶的泥血散溢著一股強酸性物質與烈酒混合而成的詭異氣味,瀰漫在整間浴室之中,成了它新的味道。

「那是什麼?」他問。

「洗廁所用的鹽酸。」

他轉頭,雙眼瞪得如牛鈴般大,不可置信地望住身邊救了他一命的女孩,嘴角微微抽動,苦笑道:「佩服佩服!拜託,以後別拿這東西對付妳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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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巧眉拼命地跑,藍又奇在她身後氣喘如牛地追趕。

「跑……跑慢點行不行?妳、妳剛才不是還說妳頭暈嗎?」剛剛他的車才剛停在路邊,都還沒卡進畫好線的停車格,便瞧她已迫不急待地打開車門跳下車。

運動神經沒前面那位女生強的藍又奇奮力狂追,一雙眼緊盯住被她牢牢抓在手上的小羊布偶。「呼……好喘!妳……妳確定是同一隻嗎?不是聽說那時候這種小羊咩咩布偶非常流行,玩具工廠大量生產,每一隻看起來很像也是一定的啊!」

向巧眉忽地停了下來,轉身,朝他認真地舉起手中的小羊布偶。

「不可能是別隻,」她眼神堅定,眸中透露著此刻心中激動的情緒。「我確定,這隻小羊咩咩就是當初我爸媽剛離婚沒多久,我爸帶我去遊樂園玩時送我的同一隻!」

「這麼肯定?」他不是不相信她,但事隔多年,連人的記憶都會褪色誤植了,更何況是一隻量產的絨毛布偶?

「非!常!肯!定!」向巧眉翻過小羊布偶殘破的身軀,靠近腳踝的部位有一處泛黃的髒污,「這裡原本縫了一塊很小的布條,是要讓擁有它的孩子自己填寫名字的姓名條,我爸送給我以後我一直捨不得在上面寫字,直到後來認識了小羊跟他妹妹,我因為很喜歡他們,想送他們當禮物,才在上面一針一針用縫的縫上名字。」

藍又奇低頭湊近一看,只見髒得幾乎難以辨識的姓名布條上,真的就像制服上繡的學號那樣,躺著一行稚氣卻工整的細線字體。

「怎麼不是妳的名字?」

「當然不是,我把他們兄妹倆的名字一起縫了上去,我的好朋友叫小羊,他妹妹叫咩咩,所以我就縫了『小羊咩咩』四個字送給他,雖然縫得好醜,但他們從我手上接過小羊布偶時卻笑得很開心,我從沒看過小羊笑得比那天還開心……」

「所以……」藍又奇聽得入神,一仰頭,望了望面前的這棟商業高樓。「我們現在拼命跑回電視台來是要幹嘛?」

「我不是要來這兒,」向巧眉搖搖頭,目光遠遠一瞥,巡向一旁小巷的盡處。「我以前的舊家就住在這附近,我是想要回去找小羊。」最後兩字,她講得幾乎無聲。

「找誰?找……妳有沒有搞錯?那個小羊不是已經死了變成鬼來嚇過妳!」

「現在知道是小羊,也就不怕了,」她轉身繼續邁步,熱鬧的大樓旁,有條陰森幽暗的小巷,她朝看似死巷的小徑走去。「我想幫小羊完成心願,找到他妹妹。」

「很好,」藍又奇咬牙切齒道。「就是欣賞妳這種連鬼都要幫的女中豪傑!」

他大步追上去,兩人並排走入巷子裡。就在巷子的盡頭處,矗立著一棟破敗的三層樓建築,老舊樓房的每扇窗戶幾乎都被炸得粉碎,頹圮的磚牆被濃煙熏得焦黑,四周雜草叢生,屋裡屋外隨處散亂著垃圾,即使外牆被圍起了危樓警告的封條,但看得出來,仍有些人膽子夠大敢擅自闖入這間昔日的旅社「休息」一下。

「以前從這裡直接走出去,對面就是熱鬧的馬路了,」向巧眉指了指一旁被用水泥塗成的牆堵死的地方,「我每天放學都會從這邊經過,有時還會站在對面的麵包店門口,算準麵包出爐時間,特別等在那兒聞一聞麵包香味呢!自從這道牆堵起來以後,我站在對面就看不到這間旅社了。」

「妳說這棟旅社失火以後到現在有多久了?」藍又奇問。

「差不多快十三年了,那次意外之後,沒多久我跟媽媽也搬走了。」

藍又奇聽得心有戚戚焉,仰頭一望,也不知是不是眼花?他怎麼覺得自己好像真的看見二樓有一扇窗子裡剛才探出了一張陰惻惻的臉……!?

「妳……妳剛才說妳來這裡是想要找誰?」

「我想要找小羊,也想再找一找有沒有能幫忙找到他妹妹的線索。」

「所以,一個是男孩鬼,一個是……是小女孩?」不對不對,相隔十三年,再怎麼算,童稚的女娃兒也應該長大了。

藍又奇吞了吞口水,心裡猶豫著該不該告知她自己方才所見。「呃,那個喔,我剛剛好像有看見一張……」

「樓上有人!我們快上去看看!」向巧眉興許也看到了,拉著他就往這棟陰森殘破的荒廢旅社內跑。

拜託!藍又奇在心中吶喊,也不聽他把話講完,他們看到的或許是同一個,但樓上的,卻未必是人哪!

她帶著他直奔二樓,但才一上至二樓,兩人的腳步就放慢了。由於當初是因爆炸引起的火災,旅社內部的木板隔間早都在大火中被燒個精光了,天花板上的燈飾亦被高溫燒熔到焦黑地縮捲成一團。

奇怪的是……。

「妳會覺得地板踩起來怪怪的嗎?」

「嗯,」向巧眉點了點頭,雙腳輕輕挪動。「地板好燙,每一步踩下去,都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馬上就要熔化塌下去了。」

「沒錯,就是這感覺,我的腳好像踩在才剛鋪好,非常滾燙的泊油路上耶!」

「喀達……」驀地,不遠處響起一聲房門轉動的聲響,在死寂中更顯緊張。

「不然藍Blue你先下去留在外面,我自己一個人進去看看。」

「那怎麼行,別忘了我們是搭檔,有福同享,有難同擋,怎麼能放妳一個女生留在這間恐怖到跟鬼屋沒兩樣的荒廢破旅社。」有鬼的話一起遇,也好有個照應嘛。

於是,兩人一塊兒走近剛才響起聲音的那間房門口,銅門上寫著房號206。

「請問有人……」向巧眉正開口問,藍又奇很快按住她的嘴。

「也許,我們不該用這種方式問,而該先這樣,」他敲了敲門,輕輕道了聲:「對不起,打擾了。」

向巧眉大眼瞪著他,沒吭聲。她當然曉得這舉動一般人是在哪種情境下會做,向來鐵齒又很超過的藍又奇會這麼做,莫非是表示他也「感應」到什麼了嗎?

206號房的房門突然一彈,「唧」的一聲,就在他們眼前整個大開。

房裡的裝潢擺設雖陳舊,但看上去卻依然完好,並沒留下曾被大火燒過的痕跡。窗邊的窗簾被拉上,雙人床上似乎躺了一對恩愛的情人,在被子裡正激情地扭擺著彼此熱烈的身軀……。

「咳,咳,咳,對不起……咳咳咳……」藍又奇邊道歉邊咳嗽,身旁的向巧眉也沒多好受,咳到眼淚都快流出來了。「是什麼東西在燒?不會在房間裡烤肉吧?」

「好嗆……。」她講不出話來,雙眼乾澀,喉頭好緊。

藍又奇衝到床尾,發現一盆小火爐,裡頭全是已燒透的煤碳。「他們是在燒碳!」

兩人面面相覷,四周的濃煙很快圍了上來,熏得他們快睜不開眼睛。

「不能放著不管,就算想自殺也不可以在這種地方……」向巧眉見被子裡仍有動靜,應該還來得及救,她急得一把扯開棉被──

「哇啊!!」

只見床上兩具形貌乾枯的屍身緊緊相擁,泛著櫻桃紅般色澤的屍身上面浮起一顆顆忽大忽小的水泡,一顆顆的水泡隆起,又破了,流淌出伴隨著屍血味的噁心汁液。男屍與女屍深情對望,張開彼此沒有血肉只剩殘牙的嘴吸吮著對方,彷彿,正吸吮著脫離肉身前的最後一口空氣……。

「靠!這兩個都不是人啦!!」藍又奇抓著向巧眉驚駭後退,忍不住破口大罵,他不懂現在這幕究竟是人在自殺?還是鬼在自殺?

床上的男乾屍與女乾屍擁抱著彼此,驀地,女乾屍似是聽見了藍又奇的話似的,喀啦啦地扭過那顆掉光了頭髮的頭顱,暴突的雙眼圓鼓鼓地瞪住他們。

向巧眉不打算放棄初衷,她往前跨了一步,鼓起勇氣,問道:「請問,你們有看到一個叫小羊的男孩嗎?小羊現在也跟你們一樣……不是人了。」

女乾屍似是受到驚嚇,咧著滿口被熏黑的牙齒,痛苦地嘔了一陣,喉間不斷發出乾澀的嘶吼,忽然間,一顆滑溜溜的東西從乾屍嘴裡吐了出來,混著黏稠的不明液體滑向地板,一路滾至向巧眉的腳邊。

凝滯的空氣中忽然飄散著一股甜膩的滋味,這是她童年時曾經非常熟稀的氣味。

她忽地一怔,低下頭,呆呆地望住腳邊的那顆……是糖吧?

是啊,她想起來了。「這是……小羊送我吃過的那種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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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現在才講!?藍Blue,你是存心想看我去跳海嗎?」向巧眉鬼吼鬼叫著,臉上戴著一副大墨鏡遮掩強光,眼傷初癒,醫生再三告戒不可直視光源。

「講什麼?地球是圓的嗎?」藍又奇把頭探出車窗,剛換了新車,正慎重其事地停車入庫。停在……他們家的車庫。

「屁啦!才不是這一句!」她癟嘴,隔著墨鏡都能感受到她強烈的抗議目光。

「是妳自己從來沒問過我而已啊,現在不就告訴妳了嘛!」他下車,熟門熟路地走在前頭,伸手按了公寓一樓的電鈴。「我那個老哥凡事按步就班慣了,先報備他肯定給妳釘子碰,一定要像我這樣,看到沒,直接殺進去。」手指一觸,門鈴聲大作。

「不是說這是你們家,回自己家幹嘛不用鑰匙,還要按門鈴?裝客氣喔?」

向巧眉用眼角餘光繼續瞪他,這個人實在有夠扯的耶!之前聽她提起想親自去向藍又希道歉,馬上自告奮勇說要陪她一起去幫她壯膽,結果車子開到半路上才突然跟她說,藍又希其實就是他老哥,而且,兩兄弟還同住一棟房子!

藍又奇一聳肩,又狂按了幾下門鈴。「沒辦法,他沒打他家的鑰匙給我。」

「不懂?什麼他家你家的?不是同一個家嗎?」她拿起手機,準備撥號請示屋主。

藍又奇及時壓下她的手,低聲道:「有來電顯示,他看到也不會接妳電話的。」

「你又知道了!這麼瞭解你哥,怎麼還會處不好呢?奇怪?」向巧眉嘟著嘴收起手機,轉身踮高腳尖,想從窗戶窺看到一點屋裡的狀況。

「 誰不曉得我有多平易近人啊,是他那個人難相處好不好?妳看,按得手都快斷了還不來開門,難道是在屋子裡縫補屍體?」

「齁,在亂講什麼啦!很討厭吶,你這個壞弟弟。」

「想到哪去了,我是說,他說不定是在修偶修得太專心才沒聽見門鈴響。」他皮笑肉不笑的,盯著她,朝旁邊的樓梯間使了使眼色。「走吧。」

「走去哪?」人都沒見到,要怎麼向對方致上她十二萬分的歉意呢?

電視台那邊到現在還沒辦法勸服藍師傅回心轉意,仍然堅持一定要解約,態度強硬到連開出更換主持人為條件都無法打動他。向巧眉知道解鈴還需繫鈴人,禍是她闖的,由她來好好善後也是應該的。

「上樓啊,去我家吧,」他從背後抓住她的大背包,一把將向巧眉給推上樓梯。「別客氣嘛,來都來了,乾脆每一層都逛一逛,趁機瞭解一下藝術家的生活環境吧。」

「喂喂喂……等等,我沒有說想要瞭解你好不好!」來不及了,身後的鬼才操偶師又是推又是擠的,三兩下就把她給「逼」上三樓。

但藍又奇並未邀請她進入三樓自宅,反而是……領著她踩上三樓的樓梯間窗台外,兩人一前一後,沿著一排只能容下一人的窄小逃生梯慢慢往下爬,呃,直接爬進二樓的陽台。

「嘿嘿,幸好當初這條防火巷的逃生梯沒拆,要不然我平常沒帶鑰匙被鎖在外面要怎麼辦?」他大言不慚道,揮手抹了抹臉上的汗。

「就這樣不請而入,會不會太失禮了?」她猶豫著要不要跟他一起跳進陽台?鐵面藍師傅為人正直,與他相處肯定有非常多的規矩跟禁忌,她萬分惶恐,擔心這趟非但道歉不成,還得罪更多那可又慘了!

「失什麼禮?我請妳,妳不進來才失禮咧!」他手伸長一拉,運動神筋發達的向巧眉便被拉著從逃生梯上往二樓陽台一躍而下。

藍又奇推開陽台落地窗,領著她繼續「深入敵營」。他指了指角落旁,那兒有座通往樓下的室內迴旋梯,「工作室在一樓,這裡只是我們沿途經過的風景。」

「藍Blue,難怪你哥不想跟你有瓜葛,幸好你沒當扒手,要不然真是家賊難防呀!」向巧眉尾隨在藍又奇身後,慢慢步下一樓,忍不住在他背後酸他幾句。

踩下最後一階,藍又奇忽地停住,害向巧眉差點迎面撞上。「哎唷!」

「他不在。」藍又奇沒多廢話,這一句簡單明瞭。

「是喔?藍師傅不在……。」她語氣間盡是藏不住的失望,自己厚臉皮地費了好大一番力氣,好不容易才終於踏進藍師傅的神秘工作室,沒想到,他竟然不在。

「你怎樣知道他不在?」她指了指工作室的門,「門不是沒關?」

「所以我才說他不在,通常只要他人在裡面,這扇門永遠關得緊緊的。」

向巧眉嘆了口氣,垂頭喪氣地靠坐在工作室門邊的一張椅子上。

「那個……」他輕咳兩聲,伸出食指,鄭重地指著向巧眉屁股坐著的那張椅子。「我有沒有跟妳講過,那張椅子原本是我哥的助理坐的,那位助理前陣子才被人發現倒臥在家中意外身亡,聽說是屍臭味太濃,屍血都流到門外了,鄰居才發現報警。」

向巧眉哇的尖叫一聲,嚇得從椅子上跳起來。「過份!你根本提都沒提過!」

「別擔心,卓美生前人很好,不會隨便跑出來嚇妳的。」

「那你幹嘛還講這個嚇我?不曉得我最近印堂發黑,做什麼都帶衰嗎?」她閃躲到工作室門邊,身子倚靠著才輕輕一碰,半掩的門就整個敞開了。

室內沒開燈,但她一眼便注意到了那尊讓她就快丟掉主持飯碗的人形淨琉璃──

向巧眉驚訝地一時忘形,沒多想便衝入工作室。「是蕊兒公主!它看起來好好的,比沒被我敲破頭以前還更漂亮!更高貴華麗耶!」

「嗯,真的喔。」藍又奇附和著點了點頭。「不過,是不是有哪裡看起來不太一樣了呢?我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這尊淨琉璃的模樣好像有點變了?」

「啊!是腳!」大嗓門的向巧眉忽然發現,扯高嗓子急嚷,彎下身,舉起人形淨琉璃的小腳。「這雙鞋子的鞋底以前好像不是這顏色對吧?」

藍又奇也湊近一窺究竟,沒錯,小鞋底變成暗紅色,看起來就像是曾拿這雙鞋子當印章,沾滿了印泥卻忘了擦乾淨似的。

華麗貌美的人形淨琉璃渾身散逸著一股很特別的濃烈香氣,但隱約中,卻彷彿像極是為了要掩蓋某種氣味而特地處理過的香味。

藍又奇壓抑不了好奇,握住小鞋子,將它湊在鼻尖,好仔細地聞了再聞。

直覺告訴他。「我覺得不太妙。」

「怎麼了?是……」她怯怯地偷回過頭去望了望門邊,「是藍師傅回來了嗎?」

藍又奇搖搖頭,當兵時見過軍中學長殺狗吃狗肉,被屠宰的牲畜,身上那股濃得令人發嘔的血腥味,他至今都還忘不掉!「這是動物的血。」

「動……動物?不、不可能吧?」向巧眉瞪大眼睛,彷彿他正在說天語。

雖然藍又奇也覺得以藍又希愛偶成癡的性情,的確是不太可能會把自己如此珍愛的得意傑作扔在一堆發臭發腥的腐屍污血之中,但人形淨琉璃的鞋底,怎可能會憑白無故散發出陣陣想被掩蓋的血腥味?

「藍Blue,」向巧眉忽然虛弱地喊了他一聲,抓緊他的衣角,身子彷彿搖搖欲墜。「沒、沒錯……我也覺得不……不太妙。」

就在剛才轉頭望向工作室門邊的同時,向巧眉瞥見一隻眼睛被挖空的小羊絨毛布偶,才一定睛望住它,那深不見底的窟窿中便泹泹流著血。

是巧合嗎?她耳邊竟同時迴盪著如風低掠而過的陰慘哭聲與笑聲……!

儘管模樣已毀,但她仍舊認得這款布偶。「是、是羊咩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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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漿從她嘴裡不斷嘔出,吐出來了又被強灌進嘴巴裡……。

「啊──啊啊──」潘愛芸失聲尖叫,哭著嚇醒。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跟嘴角,檢查是否有和夢中一樣的恐怖泥漿。唔,好險,只是惡夢。

自從那天到藍師傅的工作室登門致歉回來以後,已經連著好幾晚都作惡夢了,每一次的夢中,藍師傅工作室裡的那隻小羊絨毛布偶一到了她手上,總會變成更可怕的猙獰模樣,一想到那隻小羊布偶,潘愛芸無由來的又打了記冷顫,那空無眼珠的深邃窟窿,冷冷地瞪住她,她被瞪得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即使此刻又想起那隻小羊陰森森的古怪模樣,還是會令她一陣反胃好不舒服。

擺在化妝台上的手機響了,潘愛芸撩起性感睡衣的裙擺,踮起腳尖趕著去接聽。

「喂~」她的聲音溫柔輕細,與她嬌柔如水般的外貌非常相襯,即使已過三十,渾身上下仍透著一股清秀女孩的靈秀氣質。

原本一瞧來電顯示便馬上綻開淺笑的她,在聽了對方簡短的交代內容以後,臉上的笑容瞬間溶掉,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教人好捨不得的落寞。「今天不來了嗎?嗯,好,我瞭解,沒關係……我曉得你很疼他們的,放心,我不會吃醋。」

淚水已在眼眶中打轉,她忍耐著,唇邊帶著淺笑,向手機那頭的人道晚安。

一放下手機,她轉身,趴伏在床邊,整顆頭埋進枕頭裡痛哭失聲!之前努力壓抑著的情緒,在這傾刻之間全然失控潰堤。她不能再忍了,一定……一定要好好地大哭一場才行!

她沒有吃醋,她能理解一個作父親的因為自身失敗的婚姻而對心愛兒女衍生出的無限愧疚感。她當然也不敢亂吃他兒女的飛醋,因為她清楚,自己亦是導致他們家庭失和的禍首之一。儘管理智仍在,但她就是很傷心,難過他又對她失約了。

在人前,他是電視台人人敬仰的董事,是領著部屬們一同打天下的好長官,是一路提拔她往高層邁進的貴人,是一雙優秀兒女的模範父親。然而,除了這些,他對她而言,卻還有更多複雜的情緒在心中沸騰。

在她絕望無助時,他是拉她一把將她救出困頓泥沼的大恩人;在她失去親情的撫慰需要家人關懷時,他溫柔的肩膀曾教她對人生重新燃起一線希望。他是她的良師益友,是她的乾爹,也是她偷偷藏在心底不能讓人發現的秘密戀情。

痛哭一場之後,潘愛芸邊啜泣,邊撥打手機,哽咽著道:「喂,媽妳不在家嗎?沒事啦,下次再跟妳講好了……沒事了。」離家多年的她形同失根,望著手機上的一組電話號碼,眼淚停不住似的直淌,滴落在性感睡衣的深V斜襟上,粉色的緞面被淚水浸濕,在她胸前染成一片胭紅,彷彿像一朵朵的血花就開在她的胸口。

擦了擦眼淚,潘愛芸起身,目光巡了一回房內,到處都沒看到她的愛犬。

「小蘿!小蘿!」平常只要一喚,她的紅貴賓就會鑽到她腳邊猛撒嬌,今天一整晚怎麼都沒見著她的小愛犬呢?「小蘿?」

眼尖的潘愛芸忽然發現床單上有處詭異的痕跡,她彎下身湊近檢查,發現床單上面好像有一枚好小好小的迷你鞋印,晦暗的深紅色鞋印輕踩在她潔白的床單上。她心裡忽地生起一股很不對勁的發毛感,小蘿每晚都陪著她入睡的,即使偶爾忽然轉醒,也絕不可能擅自離開房間離開她身邊,像今夜這樣任憑她怎麼叫喚都不應,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就在此時,原本被堆在床角的棉被忽地抽動了幾下,她抓住被角奮力一揭,被子被她倏地掀開──

放眼看去,整張床上盡是小小的血印,怵目驚心的迷你鞋印踩得到處都是!潘愛芸隨即將視線往床角一瞥,雙人床上的另一顆枕頭被塞在角落,枕頭的形狀變得很奇怪,鼓脹得像被硬塞了什麼東西進去似的!

潘愛芸不敢往下再亂猜了,她雙手發顫,將枕頭慢慢拖到她面前,原本鬆軟極富彈性的羽絨枕此刻變得異常沉重……。

床邊散落了一些由枕頭內被抖出的羽絨,她抖了幾下,更多的羽絨從枕頭中飛散而出,每一根柔細的羽絨上都沾滿了赤紅的血,轉瞬間,眼前很快便飛滿紅白交錯的幻境。這畫面不像真的,卻暗暗飄散出一股發臭的腥味,腐臭味真實得令她頭暈。

鋪滿羽絨的枕頭內突然露出一截紅棕色的小尾巴!這一瞬,潘愛芸忽然停下動作,不敢再做更進一步的確認。

「小……小蘿?是小蘿嗎?」

她耳邊嗡嗡作響,整張床上那一枚又一枚斑斑血跡的小紅鞋印在她眼前正無邊無際地模糊擴散,眨了眨哭到乾澀的雙眼,血印依舊在她眼前,不……不是夢了。

潘愛芸咬著嘴唇,哆嗦著探出手去摸了摸露在枕頭外的那截的小尾巴,紅棕色的小尾巴僵硬地動也不動,她將毛絨絨的軀體一抱出,震駭得當場嚎啕痛哭,哭得肝腸寸斷,神魂俱碎。

小紅貴賓的四肢皆已骨折斷裂,肉墊中的爪子一根根全被拔光,還沒流乾的血沿著四肢滴在枕頭套上,愛犬被殘忍凌虐的慘狀徹底撕碎了潘愛芸的心!

太殘忍了!牠的胸腔也被毫不留情地撕咬開來,空蕩的胸腹內不見任何臟器,只剩下一堆被胡亂塞入的羽絨、乾飼料跟狗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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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的電話和藍又希的手機一個上午響了無數次,但他始終沒回應。

「爸爸……」人形淨琉璃歪著小腦袋,伸手捧住自己的頭,往前往後伸了伸頸子點點頭,膽怯地測試著修復後偶頭的靈活度。「爸爸要幫我秀秀~」

「好乖,不難過了,爸爸幫妳修好了,不怕了好不好?」藍又希愛憐地輕撫人形淨琉璃的臉龐,被舞棒擊中剝落的漆已重新上色,新塗好的色調看上去更接近自然膚色,粉嫩的腮幫上映著兩抹淡淡的霞紅。

人形淨琉璃揚起小手,替藍又希抹掉他眼角旁因為心疼而盈滿的淚水,然後,上前緊緊摟住他的脖子。「蕊兒是怕再也不能跟爸爸在一起了……」

「傻女兒,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他抿唇,安慰地淡淡笑了。

這尊偶不單只是他的心血結晶,更是他情感的寄託。這原本空洞無趣的人生,都因蕊兒的出現而變得完整美好。

「蕊兒不怕了……」它的臉蹭著藍又希,小手往上一攀,環上他的胳臂,仰著粉臉,吸了吸鼻子繼續道:「有爸爸陪著我,蕊兒再也不會害怕了,就算是再漆黑的世界我也不害怕了。」

不知為何,小蕊兒的童言童語總令他聽了既幸福又心疼。因為這些點點累積的幸福感觸與不捨心疼,讓他對女兒的愛愈來愈深,獨佔的渴望,也愈來愈無法自拔。

此時,手機鈴聲再次響起。

「接嘛接嘛,爸爸,說不定是我以後的新媽媽耶!」人形淨琉璃指著手機,興奮地邊跳邊嚷。

於是,藍又希拿起手機,按下接聽鍵。

「是我,藍師傅,您在工作室裡嗎?」是童心親子台的潘總監。

「嗯,我在。」

「那方不方便讓我進去一會兒呢,您放心,不會擔誤您太多工作時間的。」

藍又希轉頭,望了眼在他面前滿心期待著,跳上跳下的寶貝女兒。他其實對這位潘總監的印象一直很不錯,她向來非常尊重他在製偶工藝上的專業,合作多年總是以禮相待,即使身為親子台的高階主管,卻從不壓榨員工踐踏夥伴尊嚴,也絕不會用錢砸他的專長。

「可以嗎?藍師傅……」手機那頭的潘總監仍耐心等待,溫柔的語調竟沒有一絲逼迫。「請您一定要給我一個當面向您道歉的機會,就算您真的不打算再合作了,也請務必接受我最真誠的歉意。好嗎?」

「好,」藍又希一鬆口,終於答應了。「那妳請進吧。」

他親了親人形淨琉璃的額頭,附在它耳邊低語道:「乖,等爸爸一會兒,新媽媽的事爸爸會想辦法,但不是每一個阿姨都適合,知道嗎?我們要找一個會真心愛妳,也願意像爸爸一樣永遠跟妳在一起的新媽媽,好不好?」語畢,低頭又親了親它。

「好,我會乖乖在這邊等爸爸,等爸爸帶新媽媽回來愛我。」

人形淨琉璃甜美一笑,乖巧坐回它專屬的巴洛克小公主椅,雙手擱在膝上,眸光低垂,靜靜地一動也不動,乍看之下就和其他任何一尊戲偶是一樣的沉靜。

藍又希開了門,潘愛芸總監提著一袋禮盒跟在後頭也進入工作室。

「這好像是我第一次進來這間工作室呢,」潘愛芸環顧四周,這地方處處都能顯示出藍又希的性格與工作習性,每一處小細節都整齊乾淨。他這人無論作人做事皆容不得一絲茍且,不能忍受一點小瑕疵,有了瑕疵便不完美,不完美的作品他寧可毀棄。「不過,希望不會是最後一次才好。」說完,連她自己也忍不住會心一笑。

要和這樣充滿藝術性格的人一起工作,必須比常人俱備一顆更強的心臟,幸好,潘愛芸擁有一份既溫柔又堅強的決心,在這業界,她靠著以柔克剛不知打了多少場勝仗,眼前的這一役,她曉得肯定不好打……。

眸光一移,她一眼便發現了工作室裡的不尋常氣氛,啊,那尊偶──

「是蕊兒公主!」她驚呼,內心的激動跟臉上的神情一致。「藍師傅,您這麼快就把它給修好了!真是太好了!我還一直很擔心蕊兒公主毀損的狀況呢!」

「那女孩太粗心了,把蕊兒公主傷得很重,整顆頭的卡榫幾乎全斷,控制四肢的機關也讓她給砸壞了。」藍又希臉一沉,一想起這些他的心就難以平靜。

「對不起,都怪巧眉那孩子莽莽撞撞的,這次她真的知道錯了,我代她以及我們電視台向您致歉,對不起,真的是我們錯了。」潘愛芸萬分誠懇地致歉。

「知道錯了,為什麼不自己親自來道歉?那麼不尊重工作的人,我不能原諒!」他忿忿道。

一閉上眼,腦海中隨時都會浮現那天向巧眉舉著舞棒,粗魯地擊向蕊兒公主時的驚險畫面!那一瞬間,他甚至覺得就算讓那女孩死在他面前都不足以洩恨!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潘愛芸忽覺一陣無由來的暈眩,眼前直冒金星。或許是因為這幾天,為了節目一下子缺了女主持人跟戲偶,存檔不夠就快開天窗,壓力太大導致天天都沒睡好有關吧,她心想。

潘愛芸眉頭輕皺,摀著胸口,覺得胸口又悶又疼。

「巧眉……巧眉她不是故意不親自來道歉的,因為她自己也受了傷,現在人還躺在醫院裡接受治療,所以才沒辦法來。」她邊講,額頭竟悄悄冒起冷汗。

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從來沒有這麼不舒服的感覺過,一顆心像突然被人掐在掌心裡惡意壓擰,疼得她……雙腳一軟,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藍又希這才發覺不對勁,「潘總監妳怎麼了,是不舒服嗎?」

潘愛芸一手撐牆,一手痛苦地抓著胸口。好痛!心痛得像要爆開來似的。

她的手在無意中彷彿觸到了什麼毛絨絨的東西,蒼白的臉虛弱一撇,唔,原來是一隻好破舊好破舊的小羊絨毛布偶被擱置在牆的一角。

「這隻小羊偶……」潘愛芸臉上透著迷惑,手發顫,指著小羊布偶,「好……好怪的模樣,可是怎麼又好像覺得有點眼熟?」

眼前這隻毛絨絨的羊布偶雙眼的部位已被挖開,只剩兩窟空蕩蕩的凹洞,周圍綻開的布料露出幾縷慘白的棉絮,才一靠進,便能聞到一股潮濕霉味,除了霉味,另還帶著一種差點令她嘔得講不出話來的腐敗酸臭味。

「潘總監也覺得眼熟是吧,」一提到偶,藍又希的眼神就不同了,他拾起牆角的小羊布偶,將它遞給她。「還記不記得,這就是十幾年前在夜市跟遊樂場流行過一陣子的『小羊咩咩』呀,那時候小孩子都好迷它,還把它改成兒歌有沒有?」

「唔……好像……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她呆望住手上的這隻小羊布偶,忍住想嘔吐的衝動,努力保持鎮定。

「我想想,那首改編的兒歌是怎麼唱的?」藍又希嚴肅的臉上露出了難得一見的淺淺笑意,回頭望著公主椅上的人形淨琉璃,恰似是在讚許它此刻的聽話乖巧。「喔,想到了,那首兒歌好像被改編成:『咩咩揹著羊娃娃,走到花園來看花,娃娃哭了叫媽媽,小羊咩咩笑哈哈。』

隨著他低沉溫柔的歌聲,潘愛芸彷彿被施了魔咒般地呆呆怔住了,她雙眼發澀,手上的小羊布偶竟異常沉重,她頭一低,只見小羊布偶渾身是泥,髒污的小身子浸在鐵灰色的泥漿中,兩眼的窟窿突然間湧出泥漿,迅速淹上了潘愛芸的雙掌,她嚇了一跳,連忙驚得抬起雙手,豈料,那布偶卻猛地張開了嘴,詭笑著一口咬住她纖細的手腕!

「啊──啊──」潘愛芸悽厲尖叫,嚇得花容失色。

洶湧的泥漿繼續從小羊布偶的嘴裡冒出,沿著她的雙手,不斷灌向她的臉、她的身體、她驚恐尖叫的嘴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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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巧眉哭喪著臉,靠坐在餐廳休息區的長椅上,低頭猛搓著手指。

這次禍真的闖大了,她怎麼會那麼不小心呢?排練時那一段明明從未失誤過的,沒想到居然會在正式錄影的過程當中出了這麼大的一個差錯。

向巧眉懊惱不已,自己實在太粗心大意了。

工作就是工作,私底下就算她再怎麼擔心小羊,也不該在錄影現場因為一時眼花,而將留在場邊觀看錄影的小男孩誤認作是「他」呀!

這下好了,她不但在眾目睽睽之下親手將「蕊兒公主」砸得腦袋開花,還害藍師傅氣到抱起他心愛的人形淨琉璃二話不說就要求解約不想再合作了!他寧願賠違約金也不要再讓不懂藝術的人多碰他的「蕊兒公主」一下。就在剛剛,即便驚動了好幾位高層主管親自到現場道歉,都還是化解不開藍師傅堅決求去的決心。

「哎唷!完蛋了啦!」她慘叫一聲,兩眼卻不自覺盯著眼前的那台自動販賣機。

咦?親子台的餐廳幾時放了這台自動販賣機的?她怎麼都沒發現?也太厲害了吧,這麼快就靠節目的活招牌「蕊兒公主」開始賺起家長們的錢了呀。

只見自動販賣機的展示櫃上,呈列的並非一般的飲料零食,而是一盒又一盒模樣精巧,服裝造型多變,但卻比「正品」小了好幾號的迷你童玩版「蕊兒公主」。

向巧眉從長椅跳下,往前一邁,驚訝地望著眼前一列排列整齊的迷你小玩偶。

她想也不想,就從口袋裡掏出三枚五十元硬幣往投幣孔裡丟,向巧眉選了一個荷蘭服裝造型的「蕊兒公主」,不一會兒,販賣機旋即響起了「是誰在說偶嗨唷」的片頭主題曲,機器內部先是傳來一陣運轉聲,接著,半個手掌大的小鐵盒立刻出現在下方的商品取出格之中。

「真的有賣耶。」她驚呼道,發現寶物似的迅速取出鐵盒,鐵盒盒蓋一掀開,一尊穿著傳統荷蘭服裝的迷你版小木人就躺在鐵盒正中央,沒錯,臉龐的線條與精細的五官真的都像是和「蕊兒公主」同一個模子打造出來似的。

但仔細點瞧,就能發現這款迷你版童玩其實只是簡易的懸絲偶,偶的手腳和頭分別固定在五根棉線上,它只不過是仿造藍師傅製作的人形淨琉璃,另外再大量生產的可愛周邊商品罷了。

難怪剛才電視台高層會那麼急地想盡辦法要挽留藍師傅,公司想必是砸了很多錢在經營「是誰在說偶嗨唷」這節目所孕育而生的各種附加商品,是啊,那才是兒童節目真正能賺錢的門路呀!節目要一直紅下去,商品才能一直保持熱賣啊!

向巧眉拿起鐵盒中的小懸絲偶,比例真的好小喔,是專門賣給小孩子當紀念品收藏的吧,她理了理連接在木偶身上的棉線,將它們勾在手指頭上,「荷蘭妹蕊兒公主」笨拙地擺動著它的四肢和頭顱。

原本一臉低氣壓的向巧眉終於被自己這幾下生澀笨拙的操偶技巧給逗笑了,眼前的小東西煞是可愛,Q版的設計娛樂效果十足,連她都忍不住想多買幾尊帶回家去玩一玩。

「奇怪,這是什麼?」她低頭,壓低視線細看某樣掉落在她手掌上的小東西。

到底是什麼呀?小到比米粒還細小,深度近視的向巧眉湊近看了還是看不太清楚,只隱約看出那是一顆好小好小的、乳白色的小碎粒。

她攤開掌心,深度的近視眼鏡都快貼到手上去了,再仔細地看,才赫然發現那東西好像不是全白,上頭摻混著點狀般的血……

是血耶!一顆好小好小,帶著血的小乳牙!?

這東西怎麼會在她手上的?這麼一顆比碾碎的米粒還要小的乳牙會是誰的呢?

向巧眉將這顆沾著斑斑小血點的超小乳牙輕捏於食指與拇指之間,這麼小的尺寸,怎麼看都不像是剛剛錄影時那群四、五歲小孩的,稍微施點力捏了一捏,觸感似乎也跟真的牙齒不太一樣呢。她把臉又湊得更近一些,想認真審視眼前這不知名的奇怪小東西。

才不過就在眨眼之間,那小乳牙模型狀的東西竟倏地晃了幾下,向巧眉以為是自己眼花了,靠上前看得更近,那東西都快碰到她鼻頭了。突然間,小乳牙似的東西從她指縫間咻地彈出,直接彈射向她的眼睛──

「噢!」向巧眉慘叫一聲。

完了!她眼前怎麼全是血!?左眼痛得睜不開,眼球裡像是突然被裝了炸藥瞬間炸開了似的刺痛燒烈,她伸手抹過一把,天哪!在流血!

手上如塗料般淒豔的血,一半是受傷左眼的,另一半則是碎了的眼鏡片劃破她的掌心,沿著她的手掌流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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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機中傳來導播在副控室裡提醒助理製作要準確控掌時間的對話,今天要連著錄兩段,上一場剛錄好的節目內容,是跟從幼兒園挑選出的小朋友一塊兒拍攝的開場歌舞,不但會另外後製加工成精美MV,更會安排在親子台的各時段當廣告強打插播。

趁著此刻短暫的休息,巧眉偷偷摸出藏在底裙中的小腰包,一連換了好幾副眼鏡,每換上一副便轉頭朝四周張望一番,幾番更換之後,表情卻顯得更加落寞。

沒有呢,四處都看不見「他」。

不在這兒嗎?小羊沒像上次那樣跟著她一起前來攝影棚嗎?

主持搭檔藍又奇舉著換上新造型的「蕊兒公主」,神采奕奕朝她這邊走來,徒手操控揮動人形淨琉璃的木製偶手,驚訝地邊打量向巧眉邊輕聲問:「最近沒睡好喔?是不是……又來了?」

「你怎麼知道?」

「不只我看見啦,今天錄影現場所有人也都看見了。」

「都看……看見了嗎?你看得見了!」巧眉焦急地東張西望,卻並未發現小羊。「在哪裡?你趕快告訴我在哪裡?」

「喏,不就在這兒嘛。」只見人形淨琉璃小巧的手指略過她的眼角,指了指她的黑眼圈跟大眼袋。「只要是眼睛沒瞎的人,任誰都看得出來妳根本沒睡嘛。」

「……」巧眉聞言,一時為之語塞。還以為,他見到了遲遲未再現身於她夢中或眼前的小羊,結果並不是。

「我看,等等錄完影收工以後,我陪妳去收收驚和拜一拜床母好了。」

「藍blue,你最好再過份一點,拜什麼床母啊,我今年都已經二十好幾了,就算睡不好也不必拜床母好不好!」她作勢假裝捏了捏人形淨琉璃的白淨臉頰,木工雕塑的臉龐美則美矣,但當然沒有彈性。

自從一起搭檔合作「是誰在說偶嗨唷」以來,他們的好默契與日俱增,節目中最經典的「與偶共舞」單元大受好評,他們兩人一人操偶一人陪跳,絕佳的節奏跟幾乎一致同步的舞姿,一次又一次考驗著雙方的功力與默契。

「我的公主啊,您的女僕說她不需要拜床母,那公主您有何建議呢?」藍又奇低語道,親暱地將唇輕附在人形淨琉璃耳畔。

巧眉對他使了記白眼,心裡暗罵藍blue這男人真的很不會看臉色,沒瞧見場邊那位正在「監工」的藍師傅眼睛瞪得有多大嗎?竟敢對藍師傅的作品如此「輕薄」,她相信等一會兒錄完影要歸還戲偶時,本來臉就很臭的藍師傅肯定更沒好臉色了。

在工作人員完成清場工作之後,第二段單元「與偶共舞」隨即開錄。

錄影現場人人聚精會神,今天排的這場舞難度很高,藍又奇必須讓「蕊兒公主」和巧兒姊姊一起來段令人驚豔的彩帶舞,大夥兒都等著瞧他們努力排練的成果。

攝影機的燈號一亮,場中立刻響起悠揚的古樂。

向巧眉心裡數著拍子,手持繫著彩帶的舞棒翩然入場,另一頭的藍又奇亦在同一時間高舉「蕊兒公主」移動至舞台區正中央。

透過燈光的照耀,彩帶在每一次拋甩之間,優雅地畫出了各式絢麗的光弧,一會兒是大圈,一會兒又變小圈,最令人瞠目大驚的是,就在向巧眉往上高高拋起舞棒轉身再從容接住的瞬間,藍又奇手中的「蕊兒公主」竟也在他出神入化的掌控中完美呈現了一模一樣的絕技!

這一幕,看得眾人都要忘了呼吸了,似乎連精彩兩字都不足以形容此刻的感動。

向巧眉繼續揮動舞棒,漸漸靠近「蕊兒公主」,下一個動作她必須貼近它但卻不能碰到它,環繞在它身邊舞出狀似散花般的彩帶圖案,這動作練了很久,沒問題的。

但,就在這一眨眼之間,一個小男孩的身影忽然掠過向巧眉眼前……

一閃神,失算的舞棒驟然擊中「蕊兒公主」的偶頭,它的頭竟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摔落在地上!伴隨著仍未暫停的音樂,一顆頭慌亂滾動著,在場的所有人都忍不住發出尖叫!

「啊──啊──爸爸救我!!」

所有的收音耳機全都聽見了這聲刺耳的尖叫,但幕後工作同仁個個面面相覷,分不清到底怎麼一回事?

沒人敢去確認,剛才那聲讓人頭皮發麻的尖細呼救,是現場哪個人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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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什麼,向巧眉突然覺得一陣冷。

她搓了搓自己的雙手,唔,還是滿冷的,索性將掌心貼在唇邊呼了呼氣。

站在麵包店門口,口袋裡只剩三枚一元的銅板,連買一個菠蘿麵包都不夠。有點餓了耶,怎麼辦?

生長於單親家庭的巧眉得等到媽媽下班回家才有飯吃,媽媽白天在專賣參考書的書局工作,下了班回到家煮道菜、熱了飯以後,晚上還要再趕往家附近的卡拉OK店兼差當會計。雖然才唸小二,但善體人意的巧眉知道,媽媽離婚後,為了養她每天都工作得很辛苦,因此,從不會隨便向媽媽伸手要錢買零食。

「咕……」不爭氣的肚子哀了一聲。

她的小臉貼在麵包店的玻璃窗上,眼巴巴地張望著窗內一整櫃剛出爐的新鮮麵包。眼睛靈活地轉啊轉,幻想著,咬一口熱騰騰的麵包會是怎樣的幸福滋味呀!

「咕……」又是一聲,向巧眉睜開眼,床頭的夜燈柔柔地照著。

她摸了摸聲聲哀叫的肚皮,真的有被餓到的感覺耶。不是在夢裡,是此刻的現實生活中。很奇怪,她常常夢到這個童年時放學回家的路上,站在舊家附近的麵包店望著店內各式各樣可口麵包的場景,在夢中,她甚至連當天麵包店裡傳出來的濃郁香氣都還記得。

她從床上起身,套上拖鞋,想到冰箱找點東西吃,她移動腳步朝房門口走去。

一出房門,巧眉愣住了,怎麼……她的臥房外怎麼會出現童年的那家麵包店?

盯著玻璃窗上映著的臉龐,是她沒錯呀!可是,那家麵包店與和它相連的整排舊平房,早在十幾年前就拆掉改建成商用大樓了,今時今日的她根本絕不可能再和麵包店一同現身的!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她仍在作夢嗎?

向巧眉皺了皺眉,饑餓感仍未消失,她卻醒不過來……

透明的玻璃窗光潔明亮,清秀的她站在那兒,雙掌貼著玻璃,只能望著麵包店內的新鮮麵包乾瞪眼,如果這是夢,那就算夢到了把眼前的麵包全磕光了也依舊解不了她肉體上真正的饑餓。

忽地,玻璃窗上有新的事物吸引住她的目光,向巧眉瞪大雙眼,唇角笑開了。

隔著一條雙線道的馬路,麵包店對面是棟三層樓的獨棟建築,霓虹燈招牌寫著幾個大字:「照天旅社」。旅社門口擱著兩大盆花,一顆顆圓亮亮的彩色小燈泡已在傍晚的昏暗天色間璀燦地點亮起來。

啊,她童年時幻想著的第二個幸福呀!出爐的熱麵包排第一,旅社門口那亮閃閃的華麗小燈泡第二,當然……推開旅社大門,那個正從裡頭跑出來的小男孩也算是第二之一啦!

巧眉雀悅地眉開眼笑,轉過頭,朝馬路對面的男孩猛揮手。

「小羊!」她忘了自己此刻即便在童年情境般的夢中,也已成年了。

男孩似乎很急地在尋找什麼,沒聽到她的呼喚。

「小羊!你在找什麼?我──幫──你──」她沿著人行道跑向路口的斑馬線,準備綠燈一亮就衝過去,用盡全力喊著,熱心地想幫童年好友的忙。

已經喊得那麼大聲了,但男孩還是沒理她,轉眼消失在人潮跟車陣之間。

巧眉很迷惑,他為何跑得那麼匆忙?是不是又為了要躲避他酗酒父親的追打?她會特別和他投緣,多少也跟彼此都是單親孩子有關吧。她依稀還記得,自從他母親燒碳自殺了以後,他父親酗酒的情況日益嚴重,他臉上身上更是三天兩頭就帶傷……

隔沒一會兒,男孩瘦弱的身影再次出現於旅社門口,只見他邊跑邊喘,滿臉驚慌。

運動細胞不差的她也跟在後頭跑,「小羊!等一等啦,你有聽到嗎?是我啊──」

男孩飛也似的跑進旅社,巧眉也想尾隨著一塊進去,但身子才一碰到彈簧門,就像被某種極強的電力給彈射回來,她哇叫一聲,一屁股跌坐在旅社門口。

忽地,「轟」的一聲劇響,地面震動了幾下,她感覺眼前驀然一黑,全是灰煙。

她頭仰得偌高,吃力的,想喊出聲,但,男孩的名字卻像忽然從她腦海中被抽掉了一樣,她張開嘴怎麼樣也喊不出來了!

旅社的門窗全被震碎,濃烈的黑煙和火舌凶猛竄出,建築體中又是一陣零星的爆破聲。失……失火了!是旅社失火了!

在烈燄之中,男孩駭叫著狂奔而出,他渾身著火,瘋了似的一直吼叫!小小的身軀彷彿成了易燃物,惡火狂肆地在他身上狂燒亂竄,火勢一發不可收拾。

一股混著腐臭的焦味鑽進巧眉鼻中,男孩渾身上下都置身於熊熊火海中,她抓起書包,想也沒想撲上前便想替他拍滅惡火,但他卻揚手撥掉,驚駭的眼神忽地露出凶光,轉頭朝她一吼,鬼火般的火燄向她面前一刮,下一瞬,瘦弱的身軀突地像鞭炮般從裡面炸了開來,火舌瞬間飛襲,將他困在其中凶猛燃燒!

「不要!小!羊!」最後一霎,她終於喊出聲來,把喉嚨都喊破了。

向巧眉渾身冷汗,總算從惡夢中甦醒過來。

瞪著床頭溫柔依舊的夜燈,她咬著唇,壓抑著,雙手摀住臉,忍不住還是哭出了聲。是小羊,是她幾乎快忘了的、已逝的童年玩伴。

恍然明白,那一臉蒼白,瘦弱沉默的小男孩是誰了,原來,「他」就是小羊。

是小羊來找她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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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聽懂我的話嗎?我說──是妳把我最寶貝的蕊兒公主弄傷了!」他咆哮大吼,振臂丟擲話機的手臂在他怒吼後仍舊惱火地發抖。

「所以?」卓美仰頭,藍又希瞪著她的眼神實在太駭人,逼得她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幾步,一退便退到了門口,她背對著大門,藏在身後的手隨時準備扭開門鎖……。

「道歉,我要妳跟她道歉!」

「跟誰?」她以為自己聽錯,又再問了一遍。

藍又希爆怒衝上前,揚起雙臂掐住卓美的脖子,發白的手指狠狠陷進她泛紅的肌膚,被緊緊掐住的脖子脆弱地搖晃著,像任何時候都可能被折斷!

「趕快向我身心受創的寶貝女兒道歉!難道妳打傷她的臉、摔壞她胸口裡的機關、踢斷了她的手腳都不需要說一聲道歉的嗎!?就只因為可憐的她想叫妳一聲媽媽遭拒,就得被妳那樣殘忍狠心地對待?」

「呃……我、我……咳咳咳……好,我、我道歉、我道……歉!」卓美呼吸困難,每一次呼吸胸口都疼得像再也吸不到第二口氣了。她目光一挪,轉向他身後的人形淨琉璃,「對、對不起!蕊兒公主,我……咳咳,我不該……不該弄傷妳!是我錯了,請妳……咳咳咳咳,請妳原諒我!」

聽聞道歉,藍又希力道一鬆,整個人虛脫似的垮下肩膀,雙臂低垂,神情憔悴。

「小卓,妳要幫幫我。」

卓美一聽,眼睛立刻一亮,提起精神,馬上趨前扶住他,忘記自己也是一身疲憊,才剛被他暴戾的攻擊行為折騰得命都快飛了。

「藍師傅,先把蕊兒公主放下來吧,這樣揹著也不舒服。」

此時,他背上的人形淨琉璃發出稚氣的童音,身子貼著藍又希的背,小手緊巴住他的脖子,又哭又鬧撒嬌道:「不要不要不要,蕊兒喜歡爸爸這樣哄著我!」

「好好好,爸爸就這樣哄妳。」他回首,眸光瞬間變得溫柔,渾身散發慈愛。一轉頭,迎向卓美透著詫異的目光,嘆口氣說:「這種時候,一個大男人能怎麼辦呢?所以妳一定要幫幫我,小卓,妳一直是我最得力的助手,也只有妳幫得上我了。」

卓美鼻頭一酸,眼眶微微濕潤,莫名其妙地想流淚。這些像在告白的話,她從沒聽他講過,又是一個令人錯愕的第一次。

「要我怎麼幫你?」

「我的蕊兒想要一個媽媽,妳可不可以……」

「不行!」她斷然拒絕。

他很小聲、唇畔的氣聲貼在她耳邊。「不是真的,只要假裝一下哄她開心就好。」

多溫柔呵,這男人……為了一尊偶而向她低聲下氣。這絕不是她認識的藍又希!

「不管真的還是假的,這怪物都不應該留在你身邊了!」她手一搆,抓住他背上的人形淨琉璃便匆匆轉身往大門的方向奔去。

「哇!爸爸救我!她不是我媽媽!她會打我、會罵我,我好怕!嗚……好怕……好怕呀!」人形淨琉璃一隻手被卓美拽著,木頭偶身晃啊晃的不停尖叫。

卓美抱定主意,萬萬不能讓這尊人形淨琉璃毀了藍又希。打從一開始發現它的不對勁,她就應該用盡一切辦法徹底摧毀它才對!

該死!大門怎麼卡住了打不開?

藍又希很快就追上了她,衝上去想要搶回他心愛的蕊兒公主。「不怕,爸爸在這,爸爸不會再讓任何壞人傷害妳了。」

他圍著卓美身邊繞來繞去,怎麼搶都始終沒辦法碰觸到被她縮藏在背後的人形淨琉璃,情急之下,忿忿朝她揮出一拳,厚實的飛拳將她拋甩向那堆碎裂了的八卦風水鏡碎片之間──

「啊──啊啊啊!!」卓美本能地撐開雙手護住自己的臉,應聲撲倒在一片片尖銳的玻璃碎片上。

隱約間,她聽見了一記銀鈴般的冷哼聲,臉一仰,只見人形淨琉璃就立在她眼前。忽然間,感覺額前湧上一陣濕熱,那雕工精細的小木手撫著她額頭,輕輕抹了一下,她覺得觸感有點刺痛。

「阿姨,妳不乖,沒有乖乖聽我爸爸的話,所以才流血了。」

「小怪物,給我滾遠點!」卓美恨恨道,企圖翻身,伸手想揮開它。

「不對,是妳啦,」它彈跳著,靈活躍上卓美的身子,優雅如公主般理了理裙擺,坐在她的胸口,偶身朝前一傾,揚指戳了戳她受傷的額頭,木頭手指僵硬一戳,直直戳進卓美前額淌血的傷口中,再一抽出,鮮血亢奮似的由她頭上狂噴而出。「是阿姨妳要滾蛋了,因為妳不聽話,所以爸爸跟我都不要妳了!」

「哇噢!!」卓美痛地哀嚎,雙手壓在前額上,濃熱的紅色血液止也止不住,從她十根指縫間放肆泉湧。

狂湧的血柱間,她看見,那根小小的木頭手指尖上,沾黏著什麼好似血塊又像泥團般的紅紅白白的東西,人形淨琉璃將脖子往前一伸,伸長舌頭,舔了舔木頭指尖上那軟泥狀的血色黏稠物,回過頭來瞥了卓美一眼,忽地朝她咧嘴笑了開。

血紅的小嘴裡,含著她爛泥似的血肉,嘴角還倒刺了一小片碎玻璃殘渣,但它根本不以為意,開閤的小嘴彷彿正品嚐著新鮮美食。

卓美忍著身軀劇烈的疼痛,咬著牙,撐起雙臂試圖想從碎玻璃之間爬起,但每爬一步,強撐的手掌跟雙膝上都再一次被尖銳的碎玻璃割傷,她只要稍加移動,散裂一地的玻璃碎片便無情地刺進她皮膚。

「……。」她臉上又是血又是汗,還有一滴滴痛到她根本沒發覺的眼淚。

人形淨琉璃又叫又跳,雀悅地像發現新遊戲,甜甜地拍手叫好。

「嘻嘻嘻,阿姨加油!阿姨加油!阿姨趕快滾蛋!」

「啊──」伴隨著尖叫,卓美抽起一片玻璃,轉身直撲向正不斷嘲笑她的人形淨琉璃,眼看就要刺中它的偶頭,她要毀了它!一定、一定要徹底的摧毀掉這尊害人的魔偶才行!就趁現在了──

「不要!」

男人的手倏地一抓,緊緊攫住她的腳,她一個踉蹌筆直撲下!

眼睜睜看著玻璃碎片插入她的雙眼!眼前瞬間染成一片腥紅,卓美的身軀抽搐著,整張臉倒插在也染紅的尖利玻璃碎片上,透明的玻璃變成了調色盤,她獻出身體,成為調色盤上的豔紅顏料……。

她原本是想救他的,這個她一直默默暗戀著的男人,沒料到,卻獻出了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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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快半夜一點了,卓美握在手中的電話仍在熱線。

她一臉陰鷙,寫滿焦急與恐懼。

「真的沒問題嗎?妳保證不會被人知道跑去跟媒體亂報。好,那妳就先幫我跟那位老師預約,時間當然是愈快愈好,我這邊的情況有點急,最好能趕快處理掉。」

卓美一手握著話筒,一手拿筆在便條紙上胡亂塗寫,匆匆記下友人推薦的「老師」法號,以及要對方「幫忙」的價碼。

「嗯,好啦好啦,那妳儘快幫我聯絡,這件事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我擔心……」她頓住,回頭瞥向大門,一陣急切的敲門聲跟電鈴聲,阻斷了她原想繼續往下聊的內容,她匆忙結束對話。「不講了,好像有人在敲我家的門,對呀,奇怪,都這麼晚了會是誰?」

卓美朝大門邁步,從門上的貓眼往外一窺,欸?怎麼是藍又希?

她表情詫異,既緊張又擔心,其中亦隱隱夾雜了一絲淡得不讓人察覺的竊喜。

都這麼晚了,藍又希怎會突然登門拜訪呢?不可能專程跑來送她一份南部名產吧?要送禮的話,明天一早等她到工作室就收得到了,何必大費周章特別跑這一趟?兩人同事多年,他這雇主連一頓飯都沒請她吃過,哪可能會在這種三更半夜深敲門敲得這麼急,就只為了送上一盒伴手禮?

門才一開,就瞧藍又希暗垮著一張臉,眼中佈滿血絲,再仔細點看,竟還能看見通紅的眼中沾著濕潤的水氣。他……哭過了?

視線往藍又希身後一挪,喔!不!她怎麼忘了還有那尊人形淨琉璃呢!

只見被她踹飛的「蕊兒公主」,這會兒正趴在藍又希背上,奄奄一息似的,抽咽地哀哀啜泣,卓美相信自己沒有瘋,但她眼前的畫面,怎麼看都像極了一位父親正揹著受傷的愛女瘋狂地四處求救!或……為愛女討回公道?

「藍……師傅?」卓美驚地一喊,手指往前顫顫伸出,指著他背後的那東西。

藍又希往前一站,半邊身子一偏,將人形淨琉璃受創的模樣推向她眼前,一開口,語氣中壓抑著快要爆發的激動。「沒看到嗎?就是被妳弄傷的!」

揹著人形淨琉璃的藍又希擦過卓美的肩,大步邁進她的家。這是第一次,他不請自來踏入了她的私生活領域,但,卻是在這樣的時間點以這樣的事件來找她。

卓美受傷了,那顆暗戀著他的、卑微的自尊心被刺傷了。

「偶摔壞了,可以再修理好,但惹上了不乾淨的東西,想要抽身可就難多了。」她淡淡道,努力維持自尊,壓抑著自己的情緒,意有所指地抬眸瞪了一眼他背後,那尊令她又怕又妒的人形淨琉璃。

而此刻,被卓美視為「魔偶」的人形淨琉璃也正陰惻惻地瞅著她,那雙藍綠色的碧麗眼睛美得令人生出畏懼,這樣一雙深邃美絕的眼睛,彷彿不是偶也不人!

躲在藍又希背後的它,雙臂緊環著他的脖子,頭顱靠著他的肩,披垂的長髮散亂在他的背脊之間,因為撞擊而造成「擦傷」的臉頰,則不停在他耳畔摩蹭,嬌柔可憐的悲泣聲幽幽地飄入他耳中……。

然而聽在卓美耳裡,除了恐怖,更覺得難忍的刺耳。

「這尊偶真的太邪門了,藍師傅你一定要聽我的勸,別再碰它了。」

「磅噹!」一聲輕脆的劇響劃過卓美的臉際。「嘩啦〜」

她來不及反應,等回過神時,轉頭一瞧,才發現身後那塊鑲嵌在側牆上,拿來當裝飾用的八卦風水鏡早已碎裂滿地。藍又希剛才因為太過氣忿,竟直接抓起桌上的無線電話就往她這頭使勁砸了過來!

天哪!他……他瘋了嗎?難道只因為她勸他離開它,所以就遷怒傷害她!?

卓美回過頭,驚惶地望著他,驀然間,心一凜,怔住了。

藍又希眸中閃過的並非只是氣惱,他狠狠投射而來的目光,是一股強烈的憎恨!不!他不是想要傷害她,他剛剛……幾乎是要殺了她!卓美咬咬唇,望著地上破碎鏡片中自己破碎的臉,搖了搖頭不敢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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