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門,恩瑛和大賴走進一間佈置典雅的房間。
房裡很安靜,除了溫柔蜷著腿瑟縮在沙發中以外,沒有其他人了。
她看起來很平靜,臉向著窗,雙眼輕柔地閤上。
出院後,在經紀公司滴水不漏的嚴密保護下,溫柔並沒有回家,被安排在鄉間的渡假農場靜養,她的身體和心靈都需要養分才可能新生。
兩天後,一行人驅車前往偏僻山區。
儘管山裡看起來陰氣森森,供奉的一間小神壇卻香火鼎盛,經過一番打聽,康辛禾和大賴陪同前幾天被嚇得花容失色的偶像劇女主角溫柔,以及最近似乎也招惹到什麼「不乾淨」的恩瑛一塊兒去驅邪收驚。
大賴把車停在用廢輪胎圍成的臨時停車場,望了望眼前那座僅以水泥牆加鐵皮加蓋成的神壇,回頭對後座的三人苦笑道:
「放心放心,別看這裡破破爛爛的,我在網上看別人來過以後的評價都不賴,那位beeru師還被幾家雜誌專訪過,這次應該也可以搞定溫柔跟恩瑛的事情啦。」
康辛禾跟恩瑛還有溫柔各自從左右開了車門,站在停車場跟小神壇之間的石子路上,仰起頭呆望著眼前這棟外觀堪慮的建築物。
「你們是排到14號跟15號的嗎?」神壇門口有位少女向他們招手詢問。
大賴連忙先跑上前,舉起昨天傳真收到的兩張號碼認證單,低下頭和少女確認。「對對對,跟beeru師約了今天下午5點半。」
少女領著眾人進入神壇大廳,在認證單上打個勾,笑咪咪說:「哎唷,你們台北人很準時耶,我阿爸最沒耐性了,常常等不及自己就先『起駕』了,遲到的客人才匆匆忙忙趕快進去裡面。」
「阿柔呀!啊英狼是來阿昧?」廉子後傳來吼問,接著又是一陣粗嘎的漱口清喉嚨怪聲。
廁所門一打開,康辛禾立刻先開燈。
「恩瑛?怎麼啦?發生什麼事情了?」他一衝進廁所就看到恩瑛呆坐在流理臺底下的窄小空間,瑟縮地發著抖,而被扯得亂七八糟的捲筒衛生紙則散落了一地。
「恩瑛?妳怎麼了?」他蹲下身,關心地壓低臉想要解讀她的表情。
恩瑛垂著頭,及肩的頭髮快蓋住她半張臉,只見她輕顫地揚起右手,食指不由自主的碰觸著嘴唇,近乎低呢的在說:「燈……暗了,然後,全黑了。」
「別怕,剛剛是跳電,妳怕黑是不是?」
康辛禾伸手想扶她,但恩瑛卻呆在原地,只是不住地喃唸道:「全、全黑了,全黑了,全都、全都掉下來了……」
「恩瑛?」康辛禾有點擔心,將手搭在她肩上,晃了晃看起來很恍神的她。
恩瑛一被搖晃,上半身虛柔無骨似的輕輕晃盪了幾下,像極了漂流的水草。
她看起來真的不太對勁,康辛禾掌心靠近她額頭想探探有沒有發燒,但手掌才剛貼近,還沒碰上她額頂,她竟慌張地閃躲撇過臉去。
「恩瑛,妳還好吧?是不是很不舒服?要不要帶妳去掛急診?」
亂了的頭髮遮住她的眼神,她把頭搖了搖,就又低垂下去。
「大概是嚇到了,來,我扶妳回床上去好好休息。」康辛禾向恩瑛張開胳臂,準備要攙扶起她。
聞言,恩瑛還是沒動。
「恩瑛,我講話聽得清楚嗎?會不會頭暈?恩瑛?恩瑛?」康辛禾忍不住擔心,檢查恩瑛後腦杓有沒有流血?猜想她剛才是不是在黑漆漆的廁所跌倒摔到頭?
被喚了幾遍之後,恩瑛終於有反應了,她輕轉頭,目光專注地望著他。
「恩瑛,」他喚得很溫柔,表情也異常柔和。「我扶妳回房去休息,好不好?」
她望著他,清澈的雙眼目不轉睛,凝神注視他。
「好。」她回應道,唇畔竟漾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康辛禾雙臂一施力摟起恩瑛,便將虛脫無力的她整個攙進了懷中。他費了點力氣,半抱半拖的好不容易才把她帶回書房。
他因為把精力全都放在走回書房的過程中,以致於根本沒發現懷裡的恩瑛,一路上居然一直維持著相同的姿勢和表情。
從頭到尾,她就只是微仰著臉,帶著淺淺的笑容凝望著他。
那般的專心一意,彷彿像要把他每一次呼吸、每一瞬表情變化都記住。
康辛禾扶著恩瑛坐上沙發床,她乖順坐好,臉龐依舊微傾地含笑望住他。
什麼味道?康辛禾聞到一股濃濃的嗆鼻氣味,像某種食物泡了水腐爛掉了的噁心味道。這氣味瀰漫了整間書房,惡臭像被刻意搧開了似,一陣強過一陣。
他扭頭往四周嗅了嗅,是地毯太久沒換發臭了?還是沙發床底下有什麼?
或許是窗子沒關好,說不定有野貓意外摔死在陽臺上,濃重的屍臭味才會飄進屋裡來,康辛禾決定還是起身察看一下比較妥當。
「咳,等等,我去幫妳倒杯溫開水。」他欲起身,一隻手卻被抓住了……
康辛禾低頭一瞧,發現恩瑛不知是太緊張了還是無意識的反射動作,纖細的手像爪子似的緊緊箝住他不放。
「妳不想喝水?」
恩瑛抓他抓得好緊,康辛禾甚至覺得掌心間隱隱有股寒涼的刺疼感。
「恩瑛,妳聽話,先躺下休息好不好?」他柔聲說。
恩瑛輕點頭,點了一下,一下,又一下,披散的頭髮隨著她的點頭而晃動。
不知怎麼回事,恩瑛就像突然被扯壞的懸絲偶,他不過問了她一句好不好,她的頭便一直點個不停……
「別這樣!恩瑛!告訴我妳怎麼了?」康辛禾朝恩瑛點不停的臉龐喊道。
恩瑛突兀的點頭動作倏忽停止,她的臉仍然和剛才一樣面對著他,但眼皮卻緩緩閤上。
「唱……歌……」她嘴裡忽然斷斷續續飄出了這句。
「什麼?」康辛禾怔住,有些不知如何反應,這樣子的恩瑛他從沒見過。
她雖然熱衷創作,對他所傳授指導的工作經驗也樂於接受,但無論工作上再怎麼密切合作,她向來總是與所有異性都刻意保持一段安全距離。
像此刻如此隨心所欲不特別壓抑情緒的恩瑛,的確是他所陌生的恩瑛。
「我、我們……要……一……起……唱……歌……」
直到這瞬間,恩瑛張大嘴斷斷續續講話,康辛禾才終於發現那股彷彿像屍體腐爛掉的惡臭味是由哪傳來的了。
那濃烈刺鼻的、帶著點發酸的糜爛濕氣、就算是憋氣也還能灌入鼻孔裡的腐肉潰爛臭味――原來,就是從他身旁的恩瑛身上溢出來的。
但恩瑛身上怎麼可能會有這種腐臭的氣味?奇怪,剛才明明還沒有的。
他一手還被她緊緊箝住,越來越強的寒涼感覺沿著手很快傳遍他全身!
恩瑛抓著他的情形,既像情侶般手牽著手,又彷彿是把他的手當成一支假想的麥克風一樣。只見她頭微垂,雙目緊閉,抓住他一隻手貼近她唇邊,喉間開始細細發出不協調的假高音,吟唱起王菲在KTV點唱率頗高的那首「矜持」――
我從來不曾抗拒你的魅力
雖然你從來不曾對我著迷
這幾天喬恩瑛的住處簡直像經歷過一場水災侵襲後的災難現場,屋裡漏水情況不但越來越嚴重,搞到後來整棟舊公寓四層八戶的牆壁跟天花板都開始出現滲水或漏水狀況。
水電工檢查後發現,原來是整棟公寓的水管管線太過老舊,藏在水泥間的水管多處破了裂了,才會讓漏出來的水滲得這麼厲害。
因為要請人重新施工換管線,整棟公寓得先暫時停水,大家紛紛借住他處將就個幾天。康辛禾在知道了恩瑛家裡的情況後,便邀她先暫住在他那兒一陣子,等公寓施工結束再搬回去。
恩瑛跟隨康辛禾來到他的住處,手上僅提了一袋簡便的換洗衣物,工作上重要的東西,幾乎都存在她的筆記型電腦中。
電梯從G2地下停車場直接上達至各樓層住戶,樓層顯示燈在9F的方格上閃著透亮的紅光,康辛禾就住在第9樓的B戶。
「康老師,這樣真的是太打擾了,我知道你一向很注重個人隱私的。」恩瑛懷著歉意,靦腆的再一次向他說抱歉。
「別放在心上,我要是真在意就不會找妳了。」
一聲短促的鈴聲響起,電梯停在9F的地方,電梯門一開,兩人雙雙步出。
比起恩瑛租的破舊公寓,康辛禾住的這棟氣派大廈根本就像天堂,連在公用的樓梯間和走廊上都有空調系統。
康辛禾拿出磁卡,在大門感應區上按上了自己專屬的密碼,經過感應確認後,堅固的銅門瞬間彈開。
「康導演今天有空啊?」美髮沙龍的髮型設計師美美一見康辛禾推門近入,就笑吟吟的熱情打招呼。
「對,趁停棚休息的空檔,趕快來把頭髮修一修,這陣子太忙了,根本沒時間打理。」康辛禾說明來意。
美美替康辛禾選了個有觀景窗的位子,「OK!沒問題,我一定會幫你做個既有型又方便整理的造型,來,這邊坐,請問要喝咖啡、茶還是果汁?」
「咖啡好了,等等還要繼續忙。」
美美微笑著點了點頭,交代助手去沖咖啡。
「怎麼樣,有沒有想要變個什麼不一樣的髮型?」
康辛禾聳聳肩,不太在意,隨手翻閱八卦雜誌,「都交給妳處理好了,我相信妳的眼光跟技術。」
「嘻嘻!感謝啦!」這位造型師人如其名,是個既亮麗又熱情的女子,年紀輕輕就當上了這家連鎖美髮沙龍裡的紅牌設計師,許多知名人士都指名要她服務。
美美先取來熱毛巾蓋在康辛禾的肩頸上,隔著熱毛巾替他按摩。
「康導演,你最近那部偶像劇選的女主角很棒耶,我好喜歡看溫柔演戲喔!」
隔天早上從床上醒來,恩瑛幾乎不太記得昨晚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她甚至連自己為什麼會倒在床上睡覺的都弄不清楚,明明記得自己昨晚是準備先沖個澡以後就要開始整理勘景畫面寫劇本了,怎麼早晨雙眼一睜開,竟是軟趴趴地躺在床上呢?
恩瑛一步出商業大樓的電梯,迎面就看見大賴正從他們位在917室的工作室裡走了出來,一瞧見臉色蒼白的恩瑛,他馬上迎向她。
「怎麼了?不太舒服啊?妳昨晚……該不會熬夜了吧?」大賴問。
「還好,本來還想寫點的,但太累就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