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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分類:靈藝魅談之整鬼網路版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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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

昨天,是農曆鬼門開的日子。歷經了幾番波折之後,「靈界人間」終於選在鬼月鬼門大開的這晚深夜,推出最新一季單元《暗恨》。

儘管在拍攝過程,這齣戲接連慘死了多名演職員,連它最重要的女主角也無緣無故消聲匿跡了好長一段時間,各種穿鑿附會的負面傳言不斷,演藝圈甚至開始吹起八卦妖風,指說其實這部靈異偶像劇的所有工作人員全都不是活人!

想當然,這樣的傳聞,也只是替這齣人鬼都愛看的戲增添更多神秘感。首播當晚便領先同時段其他台的節目,超高的收視率,更輕鬆拿下近三年最高收視冠軍。

她舉起盛著紅酒的高腳杯,向著落地窗,窗上映著她那張再度回復光采的清麗臉龐,唇上的疤痕經過高科技的整型美容手術,早不見一道道腐蟲似的醜陋傷疤。她淡淡笑著,一口飲盡杯中紅酒。

「恭喜囉,演技又更上一層樓了。」童欣道,望著透明落地窗上自己的臉。

「說不定能有機會拿個最佳女主角演技大獎回來!」她的嘴開閤動著,但喉中發出的卻居然是已死的黎之英的聲音。

「到時候,是誰要上台領演技大獎呢?」童欣表情自若,曾經身心嚴重受創、幾乎丟掉一條命的她,如今,再也不害怕被鬼纏身了。「前輩,妳已經死了,死人能上台領的,數來數去不過就只剩終身成就獎。」

即使有個鬼住在她的身體裡,和她共享著這副還算青春美好的身軀,她也逐漸克服對於往生鬼魂的恐懼,學會了也習慣了和另一個「她」和平相處。

那一夜,何兆暉救了她一命,她是活下來了,但,卻是以如此的方式繼續活著。

「反正,妳這一輩子都擺脫不掉我的!不管妳將來上台領什麼獎,都一定要在得獎感言裡提到我才行,一定要好好地感謝黎之英,黎之英這名字會永遠跟童欣像連體嬰一樣連在一塊……」

「是沒錯,的確是前輩拉了我一把。」童欣抿了抿沾在唇邊的酒,這滋味,比腥濃的血味甜美多了。「和他一起從上面摔下來墜地以後,要不是妳趁著綺麗前輩的魂魄從我軀體飛出的瞬間,鑽進來一直吼我,我可能……永遠也醒不過來了。」

「是姚綺麗她笨,要愛情不要命!」童欣的眼神中,浮現出黎之英不以為然的神情。「要是我選的話,就算必須跟妳共用這身體,在人前以妳的身份活在這世上,又有何不可呢?還是可以跟她心愛的何兆暉繼續談情說愛啊。」

「愛情是沒辦法和其他人共享的,女明星就算再精明,碰上愛情還是免不了會有栽跟頭的時候。」

「所以囉,童欣妳千萬別給我隨便談戀愛,好好在演技上下工夫就行了,妳要是不乖乖聽前輩的話,別忘了,女鬼復仇可是比任何鬼片都還要叫人吃不消的喲!」

童欣沒答腔,只是甩甩手要「她」閉嘴別吵了。她放下酒杯,轉身拿搖控器,搖控DVD開始播放昨晚新助理幫她錄下的《暗恨》第一集,詭異的片頭音樂才剛幽幽傳開,電鈴聲也在同時間驀地響起――

她步向對講機,出現在視窗中的是紀萌萌笑得少根筋的燦爛表情。

「喔喔,勁敵來了。」黎之英打趣道,隨後又自動補上一句:「不過我喜歡。」

「前輩〜」童欣眉頭一皺,連嘴角也不自覺噘了起來,「妳現在到底是站在哪一邊呀?那臭丫頭講話沒分寸又愛黏人,一天到晚活力充沛,煩得我快被她疲勞轟炸死了,妳居然還說喜歡看我被這樣子瞎整?」

「誰整誰還不知道呢!試映會的時候,她不是跟記者說自己雖然演鬼,卻最怕遇上活見鬼的那種事情,活見鬼……不就正是妳生活的寫照嗎?」

倏地,童欣眸子一亮,整個人笑開了。是哦,活見鬼。

雖然那丫頭是沒以前看起來那麼礙眼了,但偶爾開個小玩笑,試試她的膽量應該也無妨吧。既然都活下來了,不如就找件能逗樂自己的鬼把戲磨練一下演技。

按開樓下大門,她忍不住揚起笑意,對著對講機說:「趕快上來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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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深深嘆息迴盪在他耳邊,「劇本裡,童欣曾對女鬼瑤莉講了這麼一句,她說:『我是人,會呼吸,有心跳,有感覺的人。』那我呢……現在這模樣的我算是什麼?沒有呼吸,沒有心跳,就算有再強烈的感覺,也不是……不是人了!」

綺麗的眼淚,徹底擊垮了何兆暉,那段陳封多年、原本打算一輩子埋藏心底絕口不提的陰暗往事,又一次躍入他腦海。被景片刺中後又重重墜下的綺麗,摔落地面身首異處,那睜大淌血雙眼瞪著他的驚駭表情,儘管事隔多年,仍不時一閃而過幻燈片似的從未離開過他!

「我想考驗你的真心,結果卻考倒了自己,所以我……真該死!」

「不、不是這樣的!妳沒、沒有錯!錯全在我!」何兆暉失聲狂吼,男兒淚決堤失控,沙啞的哭聲中全是懊悔。「我一定是瘋了,才會在吊住妳的鋼絲上動手腳,我肯定是喪心病狂,眼睜睜看著妳從鬆脫的鋼絲摔下去了,卻只是站在原地像個木頭人一樣硬邦邦的動也動不了!」

他的淚仍在流,滴答滴答粉碎在童欣的手背上。驀然間,童欣手上的皮膚竟開始慢慢腐蝕,被他流下的淚水所腐蝕!

何兆暉低頭一瞧,趕緊伸出另一手合力抓牢她的手,用力地想往佈景陽台內拖。

那薄得猶似紙糊似的皮膚,一點點、一點點發出「啪嘶啪嘶」的溶蝕聲,血肉之外裹著一層殷紅薄膜,沒多久,就被腐蝕得看見腥紅的血骨。

「不、不可以!綺麗妳不可以這麼做!」道具欄杆岌岌可危,隨時都可能癱塌。他死命抓著不放,因為太用力而滿臉脹紅。

「為什麼不可以?」童欣仰起臉,臉上浮現一條條原不該屬於她的醬青色深筋,深筋抽動著,很快爬上整張臉,她的臉沒了血色。「我想死!好想……好想死!我要她們全都陪我一起死!通通都去死!!」

「請妳原諒我!不對!請妳永遠都不要原諒我!」何兆暉慌了,因為他發現,連他緊握在手中、童欣的那隻手骨,也正在他掌心中悄悄砰出碎裂聲。「求求妳,帶著對我的恨意,不要……不要再從我眼前消失了!」

童欣身體擺晃,懸盪在半空中。「不會消失的,只有腐爛掉的軀體會消失。」

「太殘忍了!不可以這樣,給我一次贖罪的機會好不好?綺麗,放過童欣吧,犯下大錯的人是我,害妳慘死的人也是我,這一切根本不關她的事。」

「她是死是活又關你什麼事?為什麼只有我要死在這個漆黑噁心的鬼地方?我就是要她像我一樣嘗盡皮開肉綻的切膚之痛,帶著那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痛苦感覺去死!黎之英也沒害我,小祝也沒錯,但怎麼辦呢,我就是這麼任性,想看她們一個一個來陪葬!」

「綺、綺麗……對不起,都是我害妳變成這樣……」

姚綺麗的聲音貼在他耳畔,親膩地像吐露綿綿情話。「親愛的,眼淚別再流了,你哭得越難過,她就會越快接近死亡了喲。」

何兆暉垂眸一瞥,天哪!從童欣手上腐壞的惡血爛肉掉落在布景欄杆上,一落下便開始侵蝕起他身旁一根根木條搭成的假欄杆!轉眼間,他腳邊的那根已悄悄被蝕出了裂痕。

等到欄杆也破壞了以後,他抓住童欣的支撐力必會大大削弱……

「懲罰我好了,妳要恨就恨我一個人就好。」

語畢,他返手先扣住童欣那雙正不斷腐蝕的手,然後環住她的腰,想將她的身體拖抱進布景陽台,希望先把她帶離危險的欄杆。

姚綺麗附在童欣身上不停吼叫,不停扭動身子又踢又踹,掙扎著不想讓何兆暉抱童欣。「為什麼要救她?那我算什麼?即使被你害死了都還是沒辦法恨你,狠不下心對你下手的我到底又算什麼?去死!去死!我一定要她痛苦地去死!」

「不行,這一次我一定不讓妳帶她一起去死。」他緊緊摟住她,兩眼通紅,卻忍住眼淚不再哭。「就是因為對妳的這份愛實在太愧疚、太多太多自責了,所以,絕不能害妳再奪走更多條無辜的人命!要死,就找我抵命行不行?」

童欣屍斑似無血色的死板臉皮忽地一揚。「是嗎?你真這麼想?」


「……」何兆暉不語,堅定地點了點頭。

「那就這樣啊。」她倏地撞開何兆暉,回頭,向他咧開被扯裂的嘴唇甜甜一笑,「這一次身上沒有鋼絲了,這一次,要了結一切的是我,你敢嗎?像我這樣――」

她才問完,上半身旋即一頭栽下――

所有的動作都發生得太急太快,何兆暉根本來不及抓住她的手腳,也來不及多作思考,翻身也就跟著往下一跳,他碰到她的肩頭,本能地一把摟住她。

兩具身體在半空中翻轉,下墜,下墜,然後重沉沉地直接狠狠摔在印著乾掉血跡的地面上!

何兆暉頭背著地,腦漿瞬間爆出,血迅速蔓延,無法動彈的身體很快就被濃稠的血給淹沒。儘管身上的筋骨已扭曲錯位,但他的手始終沒鬆開,還是緊緊摟著童欣凌空躍下的瘦弱身軀。

他跳下來想救的,不只是童欣,也是綺麗。

「這次、這一次我終於……終於敢伸出手了……」嘴角不斷嘔出鮮血,一口又一口,他明白,這樣的死亡遠比不上綺麗當初的千分之一,但他真心在懺悔。

懷中的身子動也不動,軟軟俯臥在他胸前,鼻間的氣息已像死了那般安靜。他感覺自己正一點一滴在消失,擁抱著她的溫度,彷彿也從指縫尖慢慢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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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她淒厲的指控,四周的破舊景片一幕幕應聲倒塌,幾片厚重的巨大景幕砸中高塔,倒落在佈景陽台上,生鏽鐵梯攔腰也被撞斷了好幾截。

「不要!」何兆暉大吼,及時抓住幾級鐵梯扶手,拼了命猛往上爬。「綺麗!綺麗!放過童欣!」他早後悔了,後悔自己當時怎會那麼經不起愛情與現實的考驗。

何兆暉永遠也忘不了,八年前的綺麗,站在與現在相同的場景,從他身邊失足摔下去時,邊往下墜邊對他哭喊:「你……你的愛真膽小,根本經不起我的考驗!」

他身體僵硬,渾身不能動彈,眼睜睜看著她高高摔落,先是摔在層疊排列的景片之上,接著,馬上就被蜂擁而來、斷裂傾倒的鋒利景片給刺中!

相同的恐怖惡夢,再不要重演一遍了!

他不想眼睜睜看綺麗在他面前再死一次!更何況,童欣是無辜的,她沒理由被牽連進來,亦不需要犧牲性命來見證他第二次的懦弱。

「咯咯咯……咯咯咯咯……」埋在布景堆間的笑聲尖銳淒厲,像接了立體聲環繞音響似的,一聲聲刺耳地劃破舊片場。

因為太令人膽寒,分不清,這究竟是……鬼哭還是鬼笑?

附身於童欣的姚綺麗撥開景片與布幕,爬了起來,操控著童欣的身軀,讓她攀上欄杆,一腳跨出去,頭一栽就要往下頭跳。

「綺、綺麗!不要那麼做!綺麗……」何兆暉嚇出一身冷汗,他必須阻止,這場根本不該發生的悲劇再度發生。

他躍身一撲,衝上前,總算及時抓住童欣的手。

童欣掛在陽台外,轉過臉,望住他的是……附在她身上,姚綺麗哀傷的表情。

曾經秀麗的臉龐因為飽盡折磨,如今變得面黃肌瘦,乾涸的雙眼像被抽掉了淚腺再流不出淚水,這是童欣憔悴的臉龐,姚綺麗的傷與痛也同時藏在這裡。

「要是以前愛我的時候,你也這麼……這麼有勇氣,我就不會……不會拿我們的愛情考驗你了,我居然傻傻的忘了,愛情根本就經不起考驗。」

「對不起!我錯了!我……我錯了!」他哽咽,這輩子永遠欠她的道歉。

他們曾經愛得那麼義無反顧、轟轟烈烈,但,愛這東西,誰敢保證它會永遠堅貞不移的啊。愛情再怎麼熾烈燃燒,時間一久,一旦當初的新人越來越紅,終於也有了獨當一面扛起第一男主角的機運時,渴望開花結果獨佔愛人的她,面對任何捕風捉影的桃花八卦也就越顯不安了。

她那麼的愛他,絕不可能讓其他女人有機可趁!她什麼都給了他,怎可能像演戲時那般灑脫的擺擺手道聲再見,廣告之後就說得出口不再愛他了!

她以為自己絕頂聰明,出題考驗起他們之間的愛情。

「我也……我也錯了,我不該騙你說我懷孕了。」

這消息像炸彈一般炸開了年輕的他僅存的最後一點理智,大明星女友未婚懷孕,要他負起責任,要他給她一個何太太的名份。他不是不愛她,但,那一刻,他更害怕好不容易才努力掙到手的一線地位就這麼飛走了。

女影迷瘋了似的迷戀著的,是他戲裡放浪不羈的螢幕形象,是他稚氣笑臉中帶著不悔深情的那抹溫柔。這樣夢幻般的迷戀情緒一旦被戳破,他等於失去了被拱上男主角的光環,當然,也同時失去了票房保證的魅力。

太難了!在愛情和正開始大放異彩的事業之間作抉擇……

何兆暉握住她的手,眼淚忍不住一滴兩滴越滴越多,每一滴全落在童欣枯細欲斷的手背上。「綺麗……我還是愛妳,到現在、到現在還是一直愛著妳……只是當時的我太蠢了,不曉得自己根本不能失去妳!」

童欣的臉色黯了下來,垂下頭,忽地,眼角淌出深濁的、黑血般的液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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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籠罩整座廢棄片場,它曾經輝煌美好,如今,卻只徒留荒涼。

陰暗的廢棄片場裡一片冷寂,破爛景片三三兩兩散落四處,年代久遠了,早看不出景片上的圖案究竟是什麼,只剩矗立在景片後方的高塔上,那象徵性的欄杆與假盆栽,還有幾分大樓陽台的味道。

忽地,外頭傳來一陣混亂的腳步聲。

血水拖得一地,何兆暉單腳踹開本來就沒關好的門,臉色蒼白,神情陰鬱。他懷中摟著那具只剩下半截的殘破屍身,殘屍倒在他胸前,參雜著腐爛臭味的污血跟肉泥也黏稠地黏在他的衣上、臉上和身上。

「我、我把妳……把妳帶回來了。」語畢,他放下殘屍。

殘屍癱軟在地上,隔沒多久,居然歪歪倒倒地蜷起下半身,扭啊扭的奮力撐了起來。只見腐壞的殘破屍身蠕動著,蠕蟲似的在何兆暉的腳邊爬過來鑽過去。

驀地,景片後的高塔上似乎隱約傳來動靜……

還有別人!何兆暉驚地抬頭,他挪動腳步,想看清楚上頭究竟是誰。

「夜越動人它越難留住刻骨靈魂,愛越難忍它傷起人來越狠越深……」

「綺、綺麗!?」他啞聲喚。是綺麗的歌聲,不過,那他腳邊的又是什麼?

何兆暉低頭一望,原本在他腳邊的那具殘屍已不知去向,無聲無息地就這麼消失無蹤了,連原本爛在他腳邊的血水肉泥也瞬間全不見了!

他甚至開始懷疑,今晚發生的一切詭怪異事是否真的曾發生過?雖是這麼想,但此刻,他人在這座廢棄片場中又的的確確是個事實。

高塔上有人影晃動,散落在牆邊、地上的景片忽然也震了幾下。

「綺麗!」他再喚,急地想登上高塔去確認,但腳一踏上鏽掉大半的鐵梯,最底層幾階竟就莫名其妙踩空斷成兩截!

「噢……」何兆暉吃疼地跌坐地上。

猛一抬頭,高塔上出現一張似曾相識的女人臉龐,眼睛也正目不轉睛盯著他瞧。

「怎麼是妳?」何兆暉臉色霎變,自從八年前發生女演員墜死意外之後,這片場幾乎再沒人敢來拍戲,更何況是現在這種三更半夜!「童欣,妳在這裡做什麼?」

童欣倚在木條道具製的欄杆上,眉眼彎彎,儘對著何兆暉笑。

何兆暉倒吞一口氣,他沒有看錯,上頭那女人千真萬確是童欣沒錯。但,她咧開的嘴唇,怎會像被利刃割裂似的劃破一條條滲血的傷疤?而她居然還在笑?

他雖然緊張,但仍察覺出童欣望著他時的眼神不太對勁。「童……童欣?」

「兆――暉――」從童欣嘴中叫出他的名字。

一聽,何兆暉渾身上下冷不妨竄起雞皮疙瘩,已夠蒼白的臉色更難看了,他睜大眼睛,一雙眼死魚似的瞪著童欣,好半天都沒辦法開口說出一字半句來。

他的名字明明是從童欣的口中被喊出,但,他聽見的,卻不是童欣的聲音!那叫喚像從闇深的地獄盡頭傳來,幽幽哀傷的一聲,飽含數不盡的複雜情意,愛著的、恨著的、怨著的、念著的……都向他一吐而出。

「是我啊,你怎麼可能忘得了我呢。」童欣伸出手,欠身迎向他。瘦成了紙片人似的身影孤零零掛在高塔上,像隨時都可能失足跌落。

「綺、綺麗!妳……妳為什麼要這樣子做?」何兆暉倒抽口氣,指著「童欣」問道。「妳到底把她怎麼了?」

「好難得才見了面,不許你在我面前討論別的女人的事!」霎時間,附身在童欣身上的姚綺麗怒不可抑,抓起童欣的長髮就是一陣亂揪亂扯,盛怒下,忿恨地拔了幾撮頭髮。「心疼是不是?關心是不是?你表現得越明顯,我就越要折磨她!」

「綺麗,妳住手!童欣是艾姐的演員,跟妳一樣,都是優秀的好演員,妳不要傷害她。」

「好演員……」姚綺麗重覆他講的話,停住了拉扯頭髮的舉動,雙手握成拳,緊握著隱隱顫抖。「好難過哦,對你而言,我只變成好演員而已了,再不是……不是你最愛的綺麗了!嗚……不是……不是你的了……」

即便死了成鬼,姚綺麗依舊愛恨分明,情感強烈。

對於所愛,自私又霸道,專一又獨佔。不管拿全部身心愛上的這男人是否曾經辜負過她,痛傷過她,姚綺麗就算死了不得安息,還是沒忘記要愛他!

被所愛遺忘的感覺真的太痛了!簡直比被背棄還痛上千萬倍!

「啊――」她哭叫著,搥胸又頓足,在愛情裡,到最後還是只剩無能,一如八年前瘋狂愛著他的那個自己。

「所以你才不愛我了!你才……才要我死!」

「……」何兆暉胸口發疼,像被人狠狠從裡頭一把揪出了他的心臟,心跳聲磅磅大作,他卻怎麼感覺自己連心跳都沒了。

姚綺麗抓住欄杆,尖聲叫著,哭一會兒笑一會兒,手一揚,食指筆直地指向何兆暉。「就是這表情,你那時候就像現在這樣,滿臉無辜又無助的樣子,就是……就是這樣子送我去死的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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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它們真的沒問題嗎?」萌萌指著幾具李大師剛剛才架設好的監視器,面帶狐疑地問。

她掩著口鼻,臉頰因為憋氣而脹得通紅。喔!這座廢棄的破舊片場實在是太髒太臭了,除了散落各處的報廢布景、服裝跟道具以外,似乎也吸引過不少無處棲身的流浪漢駐足停留,放眼望去,餿掉的剩飯、混著屎尿惡臭的爛被子、發酸發霉的廢棄雜物……天哪!她要是再多待幾秒大概就要掛點了啦!

「廢話,當然沒問題!」李大師想想不對,一把揪住萌萌甩來甩去的馬尾,「妳到底瞭不瞭狀況?就是要『有問題』,我們才能繼續追這一條線啊,懂嗎?」

「真的,很難懂。」萌萌臭著一張苦瓜臉。

李大師若有所思,瞪著地上一灘髒污,朝萌萌招了招手要她靠近,然後,貼在她耳邊,壓低聲,陰冷冷的說:「聽說,這邊就是姚綺麗摔下來被景片砸死的地方。」

「哇啊!」萌萌嚇得尖叫連連,一雙腿彈簧似的旋即跳開。

見她當場失控亂叫亂跳,李大師居然鎮定地合起雙掌,閤上雙眼,默默對著偌大的廢棄空間乞求:「各位往生前輩們,是這丫頭自己定力不夠,抗壓性又太弱,才哇哇亂叫驚擾了各位同行前輩,前輩若想教訓一下這不知分寸的丫頭,就請各位隨意在鏡頭裡顯顯靈,讓她親眼見識見識前輩們的厲害吧。」

「大〜師〜」萌萌氣結。真過份,又把她給賣了。

「好了,可以走了。」他沒事兒似的往外走。

「走?走去哪?不是要待在這兒等――」

「不走還等著看妳被嚇死啊,妳也幫幫忙,再怎樣也得給人家一點時間『蘊釀』一下嘛。我們先去吃宵夜,嘿嘿嘿嘿,回來再看有誰想跟妳做個朋友。」

「……」萌萌一整個無言。

搞不懂自己當初怎麼會誤上賊船,把自己的經紀約簽給了眼前這位動不動就要她嚇掉半條小命的李大師?他,根本才是最難纏的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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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兆暉從夜店續完攤之後,架著他的百萬跑車奔馳於大馬路上。

濃濃的醉意,讓他完全沒把廣告上一天到晚宣導的「酒後不開車」行車安全守則記在腦子裡,更忘了三天兩頭就有名人酒駕被抓包的新聞上報。車裡震耳欲聾的電子音樂咚咚響著,遇上一個紅燈路口,他煞住車,醉眼迷朦,趴靠在方向盤上,兩眼盯著馬路口穿流不息的車潮,呆望了一會兒,居然就這麼忽然哭了。

「……」他眼眶濕潤,淚水猛打轉,抓起手機直接撥給乾姐。「喂,姐〜」

「你喝酒啦?」艾姐關心問道。雖然早放手不管何兆暉的經紀約,但兩人間的姐弟情誼並沒有因為少了一紙合約就變質,不管在工作上或私人生活上,她還是時常給予諸多照顧。「該不會還自己開車吧?」

「嗯啊。」何兆暉像做錯事的小孩,握著手機,邊答還邊點頭。

「兆暉啊!你不是不曉得現在到哪兒都有狗仔在跟拍,就算沒被狗仔跟蹤到,也有數不盡的『全民記者』隨時上網po幾張所謂的藝人真實面目,你是喝酒喝到神智不清了嗎?怎麼還這麼敢啊?」

「這些都不重要。」

「不重要?你到底還想不想在這行繼續混下去?」

「該死!怎麼喝了這麼多,感覺還是像沒醉?」何兆暉奮力搥了一下車窗,情緒忽地失控。「姐,我……我心裡那個破洞還是好痛,連輕輕呼吸都會痛!喝酒喝掛沒用,整夜跑趴玩通宵沒用,就算換再多女朋友也沒用,就是……就是會痛……」

艾姐嘆氣,語氣中流露不捨。「又在想綺麗了是不是?」

「可以想嗎?我這副壞樣子,還有資格想她嗎?」

當年和正當紅的同門師姐偷偷密戀的地下情,也只有彼此共同的經紀人知道。那時候,大明星姚綺麗愛上了小她6歲的師弟何兆暉,開拍新戲想請她就一定要安排他的戲份,接廣告案子也會趁機向廣告商推薦這位帥氣有型又年輕的師弟。

她的愛專一而濃烈,霸道又柔情。

「兆暉,你不能一直活在過去。」過去,艾姐也很疼綺麗的。她是他們甜蜜秘戀的見證者,也是他們傷痛死別的旁觀者。「綺麗的死,不是你的錯。」

何兆暉聽艾姐這麼一說,內心瞬間百感交集,忍不住放聲大哭,即便車內的重低音喇叭環繞著強烈的震撼音樂,還是掩蓋不了這男人脆弱的悲泣聲。

往事歷歷,愛得不夠,錯又太多。但,再多的後悔也來不及了。「是……是我錯了!姐〜我錯了,我做了天大的錯事!我……我錯了!」

「兆暉,你等靜點,先把車子停在路邊,別激動,你人在哪?我過去接你。」

「是我的錯,都是我錯了……」何兆暉聽不進勸,腳踩油門,打檔往前――

砰的一聲,爆衝而出的跑車像是突然間撞上了什麼,擋風玻璃被撞出裂痕。何兆暉驚地愣住,酒醒了大半,連忙緊急把車停下,搖下車窗將身子探出車外查看。

幸好,沒撞到人,也沒發現野貓野狗的殘屍。

迎著夜風,他讓自己吹吹冷風,冷空氣順勢也灌進了車內。他伸手往座位上摸索一陣,沒找到剛才還握在手上的手機,結果往副駕駛座的位置一瞥,啊!他的手機竟摔得連機殼都脫落變形了!

何兆暉關上車門,試圖重新發動跑車。

引擎聲陣強陣弱,整輛車彷彿都在顫抖。

「砰!砰砰!」驀地,像有人踩在車頂,正用力跳著。「砰!砰砰!」

何兆暉氣壞了,沒有多想,仗著一身酒膽,開了車門站出車外就先是一陣不耐煩的臭罵:「想打架是不是?到底是哪個不長眼的傢伙敢動我的車?」

車外一片冷寂,車頂上也根本沒人。

何兆暉環顧四周,身旁雜草叢生,望著面前連唯一一盞路燈都壞掉、僅容一輛車經過的小徑,他心中滿是疑惑。這兒是什麼地方?自己剛剛不是才從夜店出來,在馬路上狂馳飆速嗎?豈會過了一個紅綠燈路口,就跑來這處罕無人煙的鬼地方?

「莫名其妙!難不成遇上了鬼打牆?」他喃喃自問,鑽進車裡,再度發動引擎。

一抬頭,媽啊!一具只剩下半身的殘屍,竟就這麼倒掛在他的擋風玻璃上!屍體像被攔腰鋸裂開來,腐爛的殘肉和著黑紅相混的污血噴濺在何兆暉的車前,他簡直嚇傻了,盯著那一小坨一小坨,正從擋風玻璃上方慢慢滑落的屍塊殘肉,不敢置信有什麼可怕的事正在他面前發生!

是他撞死人了嗎?剛才那突然而來的巨響,該不會就是他撞到人了吧?眼前的這半具殘破屍體,是……是被他撞成這副慘狀的嗎?

完了!他毀了!他的人生完蛋了!演藝生涯也玩完了!

「嘻嘻,不好玩了嗎?」車裡的電子搖頭樂不知何時已停,傳出這樣的詢問。

何兆暉嚇得魂不附體,兩眼緊張兮兮瞪著一旁的音響,儀表板上顯示這會兒是在收聽廣播,頻道數字停在他設定的常聽節目頻道上。

可是……廣播中出現的,怎可能竟會是他想忘也忘不掉的熟悉聲音……

何兆暉伸手一按,慌里慌張轉了別的頻道,一陣雜聲後,停在某個音樂台頻道。

「接下來,這首歌是一位化名『粉身碎骨』小姐,要點給拋棄她的男友。她說,那男人曾經帶給她無比的幸福,卻又把她拋向絕望深淵,她的心好痛好痛,就算是不呼吸了,也還是很痛……」

何兆暉的手還沒離開頻道鍵,手指頭不自覺地微微發顫。

「『粉身碎骨』小姐要點播的歌是『夜的離別』,這首歌是目前當紅的型男小生何兆暉剛從歌手轉戰電視劇時,主演的第一部偶像劇裡頭的插曲,頗具音樂才氣的他還一手包辦了這支插曲的詞曲創作。現在,就為各位聽眾播放這首由劇中男女主角何兆暉與姚綺麗深情對唱的動人情歌:夜的離別〜」

沒有黑夜,世界只剩你的嘆息

一眨眼,繁花雲煙都化成低呢

哭的眼睛,在夜空中閃爍成星

才轉身,連最後的嘆息也找不到痕跡


夜越動人它越難留住刻骨靈魂

愛越難忍它傷起人來越狠越深

強忍不能忍

想愛愛無能

心都枯萎了怎還能忍住不離分

沒有你沒有夜沒有眼淚的世界

天空也只剩無魂的眼睛

「……」何兆暉的手僵住,一臉愕然的表情,心跳彷彿停格。

動人的背景旋律仍在繼續,音樂聲環繞車內每一個角落。「這首歌真的太動人了!本節目特別邀請到主唱人來到現場為各位真情對唱,讓我們歡迎兩位――」

何兆暉吐了句髒話,手指往頻道鍵上拼命猛按,可是不管怎麼按,這首歌的主旋律依舊不曾間斷。

「搞什麼?現在連廣播節目也做起這種不道德的整人遊戲了嗎!」他索性想直接把電源切掉。

但指尖才一碰到電源鍵,車前的擋風玻璃竟忽地整塊碎裂開來,尖銳的玻璃碎片嘩啦啦灑進車內,何兆暉震駭不已,驚得下意識就只想彈開身體奔出車外,他啟動車門開關,想開門的手卻突然被什麼濕滑黏膩的東西給纏住,他一轉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此刻,剛才那具倒掛在車外的下半截殘屍正「坐在」他的副駕駛座上,危顫顫地東搖西晃,像隨時都可能向他倒靠過來似的,屍身上的腐肉仍像肉泥般一點一點在崩解掉落,隨著屍身不住地擺晃,腹腔裡早已腐爛發臭的臟器,也隨時出奇不意地跟著一塊兒抖晃傾出!

而他的手,居然就讓一條血粉色的、濕黏黏的腸子給纏上,它捲起纏繞,從手腕至掌心緊緊圈纏住,像戀人般似的「緊握」著他抖個不停卻不能動彈的手……

廣播中,幽幽傳來一聲哀怨的泣聲,低問他:「為什麼不跟我一起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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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師盯著新出刊的八卦雜誌,兩指間夾著半根煙邊吞雲吐霧。

一旁的萌萌也不遑多讓,手跟嘴都沒閒下來過,剛剛才跟李大師報告完去探視童欣的經過,話講太多,嘴乾得要命,立刻抓起水果盤裡的無子葡萄一口一顆,還邊嚼邊偷瞄桌上的那本八卦雜誌。

這些狗仔隊也實在有夠厲害,連艾姐把童欣藏在那麼隱密的地方也能挖得到。李大師瞧著週刊上一幅又一幅的連環拍,照片上的童欣眼神木然,表情卻極度驚恐扭曲,癱軟在床上,手腳慌亂擺動,像尊破布娃娃正被人隨意擺佈似的。

「太過份了吧!怎麼可以這樣亂拍童欣姐的隱私啊!」

「妳是第一天踏進這圈子嗎?小姐,狗仔隊的工作就是挖人隱私不是嗎?越醜陋的、越離譜的、越不入流的……他們都能靠那些賣大錢!」

「可是……可是……」萌萌又詞窮了,可偏偏正義感卻很猛,瞪了一眼週刊上的照片,所有童欣最不想讓外人瞧見的樣子大概都一次曝光了吧。「他們也應該照實登才對啊,怎麼可以說童欣姊是因為害死黎之英前輩,罪惡感太深,所以發瘋了?」

李大師聽多了這位草莓族的「高論」,瞥她一眼。「唔,妳又知道不是了?」

「當然不是啊!」萌萌用力點頭,替童欣掛保證。「怎麼連大師也相信那些狗仔亂報呀!你不是教我在這圈子裡,就算眼見為憑都不一定是真的,更何況黎前輩明明就是憂鬱症發作自殺的啊!」

「就算是憂鬱症,也可能是受了某些刺激才發作的。」

「不管啦!總之,我這個搭檔絕不會在童欣姐需要人挺的時候還落井下石!」

李大師淡淡咧笑,熄掉了手上的菸。「不賴嘛,還會用成語,等妳紅了可以去上『小學堂』了喔,跟小學生比一比腦容量。」

他低頭,視線再度瞥回週刊上那些童欣被偷拍到的私密照片。他眉頭一蹙,難得露出了金牌鬼王製作人的憂鬱才子神態。「依我看,這次真的是被『整鬼』了也說不定。」李大師嘆口氣,有感而發道。

「整鬼?這期八卦雜誌有提到我們的節目嗎?」萌萌瞎問。

「妳聽事情能不能聽重點?忘了『整鬼』這字眼的意思了嗎?不就是廣東話惡作劇、戲弄人、搞怪的意思,我們就是以這精神為主旨才開了『整鬼夜驚叫』的呀。」

「所以說,童欣姐這次到底是被什麼人整了呢?」

「妳又怎麼知道一定是人了。」李大師眉頭一挑,朝萌萌哼哼了兩聲。幸虧他在演藝圈待得夠久,什麼古怪離奇的傳聞也聽得差不多幾櫃子檔案夾那麼多了。

「不是人還會是誰?」萌萌頓住,小腦袋猛地一轉,咕溜溜的雙眼瞪著故弄玄虛的李大師。「哇!大師你別嚇我了啦,我最近一直被嚇,腦神經越來越衰弱了!」

「不想被嚇,就要先搞清楚是誰在嚇人。」

李大師不愧是鬼節目做多了見識夠廣,思路條理果然跟正常人不太一樣。

「可是……我、我就是俗剌,根本不打算知道是誰咩!」

李大師目光一移,眼神精練,一副像又要開新節目似的振奮神情。「是喔,不想知道是誰在惡整妳的偶像,捉弄妳一直很崇拜的童欣姊?」

「開什麼玩笑!真的太超過了!童欣姊被整得那麼慘,當然要幫她討個公道!怎麼樣,大師你從照片上有發現什麼線索嗎?」萌萌這人激不得,平常出外景時,製作單位想玩大的都用這招對付她,然而,每一次臨場演出的效果竟都奇佳無比。

「線索是沒有,可是,不覺得奇怪嗎?為什麼妳到現在都沒事?」

「齁,幹嘛這樣詛咒我?我為什麼要有事?」萌萌叫嚷一陣後,竟還真安靜了片刻想一想,才答道:「會不會是因為我這人沒心眼,夠善良?」

「妳還很愛國咧好不好!出了事的難道心眼都很壞?壞到必須以死謝罪?」他思慮清晰,一針見血,馬上點出了重點。

「不過想一想真的很玄吶,我演女鬼沒事,結果其他演員卻接二連三遭遇慘事,喔!想破頭也想不出來,到底是哪裡有問題呀?」

「劇本,怪怪的。」李大師忽然沒頭沒腦蹦出這麼一句。

「劇本?」萌萌有聽沒有懂,連忙從包包裡翻出她隨身帶著的劇本,拿起來左翻又瞧。「哪裡?哪裡?它哪裡怪了?」

「我指的是,這劇本的故事情節。」他按開桌上的電腦,畫面上跳出一頁頁的視窗,全是與這幾次意外事件有關的新聞,以及傳聞不斷的拍攝現場鬧鬼消息。李大師把滑鼠移向其中一個,點出了一則影劇圈舊聞:

鋼絲意外斷!景片離奇倒!女主角身首異處!

玉女紅星姚綺麗墜地慘死!!一縷怨魂恨離別……


「這次單元『暗恨』的劇本是比賽首獎作品,裡面的女鬼瑤莉的角色雛型,聽說就是以當年姚綺麗在攝影棚意外慘死的事件當故事背景。這則新聞啊,當時在演藝圈鬧得很大,這個玉女紅星當年就是由艾姐一手捧紅的,嘖嘖嘖……艾姐大概要去算個命了,怎麼旗下的藝人跟製作的戲都很容易遇上這種要人命的血光之災!」

萌萌癟嘴,臉色都變了。「拜託,再講下去我頭皮都快發麻了……」

「怕什麼,反正妳到現在都還沒事。」李大師接過萌萌手中的劇本,順手朝她頭上一敲,「不如,咱們兩個就去出趟外景,弄點節目花絮回來吧,總要搞清楚是真鬼假鬼,才曉得這齣戲究竟還拍不拍得下去嘛。」

一聽要去見鬼,萌萌雙手合十央求,頭搖得如波浪鼓般激動。

「不、不要啦!我……我今天沒通告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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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什麼玩笑!?有沒有搞錯?不是已經通知劇組先停工兩個禮拜,誰膽子那麼大,沒經過我同意就偷偷跑去復拍?出了事責任誰扛?」

艾姐邊摔電話,剛剛接到的是攝影棚管理組那邊打來的詢問電話,問說是不是要比原訂的時間提早復拍,因為打掃阿桑一早去就發現攝影棚的門被人從裡面反鎖,外頭的狀態燈號也顯示正在錄影中,所以才回報一下情況順便做個確認。

匆忙中,艾姐從她凌亂的工作桌上抓起一把備用鑰匙跟門禁卡,胡亂往公事包裡一塞,就十萬火急地衝向可能隨時又會出大事鬧上頭條新聞的攝影棚。

半路上,手機又響了。

「喂,又怎麼樣了?」聽得出來,艾姐最近的的一個頭兩個大,發生的事每一件事都讓她操心又煩心。一聽完對方的內容,整把火冒了起來,向來不太發脾氣的她幾乎是用吼的在咆哮了:

「怎麼可能?不會吧!不是說你們的安全控管很嚴密?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敢放心把人送到你們那兒休養的,現在你們竟跟我說人!不!見!了!是要我開記者會請狗仔隊幫忙尋找一下精神狀況還不太穩定的童欣嗎?」

艾姐的車越開越猛,一路狂飆到製作單位長期承租的攝影棚。

走進大樓,他們劇組使用的攝影棚樓層在第十七樓。艾姐登上電梯,直接把設有她個人身份密碼的晶片門禁卡按上感應區,電梯門瞬間關上,直達十七樓。

電梯門一開,攝影棚管理組的何組長早恭候在那兒多時了,何組長氣喘吁吁地指著緊閉的出入大門道:「我敲了快半個小時,裡頭就是沒人來把門打開,打內線進去也不接,放在管理組抽屜裡的備用鑰匙不知道是不是被偷了,怎麼找都找不到,可是我昨天下班前明明還清點了一次……」

艾姊揚起手,阻止他想再講下去落落長的無意易解釋內容,踩著低跟鞋,逕自踱向那扇被反鎖的大門。她低頭,先是盯著自己的鞋跟思忖半天,然後像突然又想到什麼重要的事,拿出手機,撥了一組熟悉的號碼。

「童欣嗎,接一下手機好嗎?現在在哪裡了?艾姐很擔心妳。」她在語音信箱中留言,正打算掛斷時,那頭忽然飄出一記陰沉沉的說話聲――

她在忙,現在沒空。

「喂,妳是哪位?童欣呢?她在忙什麼?」

忙,拍,戲……

手機訊號忽然斷了,留下一臉震驚錯愕的艾姐瞪著手機簡直傻眼。

剛才……那是誰在跟她對話?好耳熟的聲音……似曾相似的熟悉感湧上心頭。

艾姐抽出自己身上的那串備用鑰匙,往門上的鎖洞中一插,奇怪,轉不動!她急了,開始用力拍打大門,「童欣在裡面嗎?童欣!童欣!是妳在攝影棚裡嗎?」

攝影棚的門牆因為要阻隔場外任何足以干擾錄影現場的雜音,所以都採用隔音效果極佳的建材,這會兒就算艾姐喊破了嗓子,裡面也恐怕根本聽不到。

她又重撥了一遍手機,這次手機馬上就接通了。

「喂,童欣嗎?妳現在是不是在我們攝影棚裡面?趕快出來幫我開……噢!」艾姐大叫一聲,一陣像觸電般的刺痛感麻上她整條手臂,她麻得甩掉手中的手機。

手機的訊號仍在,螢幕顯示通話中。

艾姐偏心,現在只疼她不疼我了!

艾姐驚地抬頭,臉色陰沉不定,瞪著何組長問道:「你聽見了沒?」

「聽見什麼?喔,我……我剛剛聽到艾姐妳忽然大叫一聲……」

艾姐補一記白眼,抓起被摔在地上的手機,不對勁,電池都被彈開了,怎麼還會有通話中的訊號?難道剛才說話的真的是……不可能的!她瞪著手機,硬著頭皮將它靠近自己的耳邊。

艾姐……妳怎麼可以這麼偏心?

聽這聲音,這似撒嬌似抱怨的腔調,艾姐半信半疑,猶豫著要不要叫出口。「綺……綺麗?」她因為太震驚,不自覺捏紅了自己另一邊耳朵,強迫自己要冷靜鎮定。「怎麼回事?這不是童欣的手機嗎?」

嘻嘻嘻……親愛的艾姐來探班囉!

驀地,原本有如銅牆鐵壁似的攝影棚大門開了一條縫,光線透了進去,裡頭黑漆一片寂靜無聲,怎麼瞧也不像正在復工錄影中。

隨著大門開啟的幅度加大,微弱的光線逐漸蔓延開來,一塊景片後,傳來一陣腳步拖行聲,陰沉沉的、透著潮濕的腐敗氣味――

艾姐衝上前,奮力推開景片,只見童欣一個人虛弱地伏在地上,雙腳半跪半爬,她面前就架著一臺已經啟動的攝影機。

「童欣!真的是妳!」艾姐急喊道。

童欣緩緩抬頭,臉上全是一道道或深或淺的紫紅色瘀痕,就連身上看得見的地方也遍佈著同樣的奇怪瘀傷。她像是聽到了艾姐的呼喚,正害怕慌張地仰頭尋找艾姐的方向,但,她眼中卻只有混濁的眼白瞪著艾姐!

「童欣?」艾姐起疑,試探性的補問:「妳……妳是童欣嗎?還是綺麗?」

童欣的表情像想要哭,卻不知為何又僵硬地咧開嘴角,像被強迫似的在笑。

艾姐望了眼開機中的攝影機,不尋常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她當然也怕,但不去面對的話,永遠也不曉得發生什麼事情。她一個箭步邁向前,盯著鏡頭。

鏡頭裡,不只童欣一個人。

正確的說法是,童欣是一個人沒錯,但其他的……沒一個是人!

整張臉被戳爛了的黎之英壓坐在童欣的背上,青腐見骨的手揪著她的頭髮,逼她把頭抬起迎向攝影機。那顆爛掉的頭就落在童欣貼著地的臉龐邊,只要她的臉稍微往下一偏,散著黑色沼氣的爛嘴便發出咯咯笑聲,從裡頭滑溜溜地伸出那要斷不斷的恐怖舌頭嚇她。

恐怖的還不止如此,一張被壓得只剩薄薄一層皮的臉皮像絲巾似的覆在童欣的脖子上,臉皮上的五官全擰成一團,原本的立體線條全成了僵硬死板的平面,像極在死亡前的一瞬間,所有的恐懼全被重力快速壓縮進了這張陰森死氣的臉皮裡。

身體呢?鬼也該有亡體的不是嗎。

是有的,艾姐看見了。

被摔得稀巴爛的軀幹四散在攝影棚各處,有一塊一塊的、有一截一截的,即使是較完整的也被拗得扭曲變形。散落各處的每一個部位,此刻都正努力地慢慢蠕爬向童欣,興奮地、朝聖般的湧現。

「這……這怎麼、怎麼可能?」艾姐情願這一切不是真的,她從脖子冷到頭皮。她看到的是綺麗沒錯!只不過,綺麗早已經死了,變成令人懼怕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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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萌推開半掩的病房房門,房裡傳來古典樂,飄著淡淡的新鮮花香。

這是一家頂級的私人醫療中心,每一位入住的病人都能享有絕對的高規格看護以及保密隱私權。

「童欣姊。」萌萌輕喚。

童欣背對房門,望著窗外的景色望到出神。

「童欣姊!」萌萌加大音量,又喊了一聲。

童欣這才回頭,淡淡瞅了她一眼,唇邊竟輕揚起淺笑,「來啦。」

「艾姐說,妳想見我。」

「嗯,是啊,妳坐。」當萌萌正準備往牆角的長沙發坐下去時,童欣的臉色卻忽然變了,指了指靠近她床邊的這張單人椅,「妳還是坐這邊好了。」

萌萌雖然覺得奇怪,但對於前輩的指示也不疑有他,馬上換地方坐。

童欣認真研究起萌萌臉上的細微表情,提出自己的疑問。「妳看不到嗎?」

即使是再白目的萌萌,現在也變得越來越敏感,她一聽,瞪大眼睛,趕緊左右張望一番確認再確認,「看……要看到什麼?」

童欣神經質地露出一絲笑,「看不見也好,要不然,妳就會跟我一樣了。」跟她一樣,被人當成腦子有問題被送來這裡。「就算看見了,也不要告訴別人妳看得見,我試過了,但就是沒人願意相信……」

「我願意相信!」萌萌舉手發誓,急著問,「童欣姊,妳……妳看見誰了?」

童欣瞪住萌萌,清透的眼神中仍夾著一抹傲氣,但語氣卻變柔了些。「紀萌萌,妳不知道我一直看妳很不順眼嗎?尤其討厭妳這臉裝熟、裝友善的表情。」

「是這樣嗎?我都不知道。」萌萌聳聳肩。想起李大師告誡過的話:這年頭,藝人就算被討厭,也是種保持人氣的讚美。「那應該是現在沒那麼討厭囉,要不然童欣姊怎麼還會跟艾姐說想要見我?」

「那是因為……」童欣頓了頓,眼角餘光偷偷瞥了一眼牆角的那張長沙發,彷彿沙發上有什麼正在監視著她。「有一群我們『靈界人間』的死忠粉絲,也很想……很想看看妳……」

萌萌眼尖,也跟著機靈地偷偷再瞄一下。不過,還是什麼也沒看見就是了。

「或許妳不曉得,『靈界人間』對我而言有多重要。就像妳的『整鬼夜驚叫』一樣,那是給妳養份,讓妳第一次發光發熱受人矚目的舞台,這齣戲也是我的舞台,假如少了我,任何人都不可能讓『童欣』這角色活起來。演不來,就只好下台一鞠躬了。」她長睫垂下,低頭絞弄著自己的手指,表情既認真又嚴肅。

「其實……」萌萌掙扎著要不要說實話,剛剛童欣才警告她不要告訴別人,但,她只在心中掙扎了五秒就決定坦誠相告。「小祝姊的鬼魂有來找過我一次,我……我看見了。」

「是嗎?」一提起小祝,童欣的表情立刻露出不悅,被人背叛的感覺令她恨得牙癢癢的,尤其,那個人還是跟她裝無辜到底宣示效忠的小祝!「那賤丫頭就不敢來見我了,她應該沒臉敢來吧!偷別人角色的小偷!」童欣忽地一怔,思緒倒帶回剛剛萌萌講過的那段話,臉色旋即驚變,訝然道:

「等一等!妳說妳看得見小祝的鬼魂,那妳為什麼看不見――」

她哇的一聲掩面痛哭,哭聲悽厲,充滿惶惑與無助。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只有我看得見?為什麼……為什麼其他人都看不見?我不要……再也不想看見了……」

「童欣姊……」萌萌詞窮,她最不會安慰人了,也不敢隨便亂問對方究竟害怕看到的是什麼。打死她也不敢問,因為,她也會怕呀!

童欣摀住臉龐,淚水哭濕了兩頰旁的髮絲,萌萌不知自己是否因為病房中燈光昏暗產生了錯覺,怎麼感覺童欣垂在肩上的長頭髮越來越長了?

把臉緊埋進掌心裡,童欣哭得雙肩狂顫,話也越講越不清楚。「嗚……又、又來了!又來了!我不想看見!不要讓我看見……」

在萌萌的眼中,只看見童欣驚恐莫名地嚎啕大哭,但她看不到,一群模糊的身影正將童欣給團團圍住,童欣被孤立在好幾顆不停搖頭晃腦的長髮之中。

童欣一會兒哭得淚眼迷朦,一會兒又像被嗆到似的在笑,讓人摸不透她到底怎麼回事了。或許也正因為如此,才會到現在還被醫生留在這兒「觀察治療」。

「演藝圈中的靈藝傳聞都是真的!那些……那些同行前輩死了以後,還是、還是會等通告,會……會去攝影棚裡看別人演戲,一有演出機會馬上就搶著上鏡頭,他們……他們有看我們的戲,一直、一直逼我帶他們回去一塊兒演……」

忽然間,一顆頭靠了上去,攀在童欣冷得發抖的頸後――

替我們面試得如何了?她行不行?敢不敢跟鬼明星一起演戲?

另一顆也挨上前,緊緊貼著她的前額――

我喜歡妳這張臉,想跟妳拍吻戲,來吧!我們先來演練一下……

童欣的手像被強行從臉上扳開,十根手指頭僵硬而扭曲她害怕得緊閉雙眼卻不敢抵抗。

驀地,一股腥臭的腐敗氣味狂湧入她嘴內,她痛苦地馬上睜開眼睛,就只見一張被燈具砸爛了、五官正一點一點燒熔掉的噁心鬼撲在她身上,而那逐漸熔掉的腐爛泥肉,竟也一點一點如熔岩般滑入她嚇得放聲哭叫的嘴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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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萌萌的心情實在很差,窩在家裡哪都不能去。

劇組接連發生兩件離奇命案,一下子賠掉了兩條人命,之前黎之英自殘身亡的殘忍畫面已教觀眾嚇傻眼了,這會兒又被爆出童欣拍戲中邪,乾脆找替身替她擋死劫的灑狗血說法。這幾天,不只媒體緊盯著不放,繪聲繪影的編出各種阿飄情節,就連電視台長官也受不了輿論壓力,開始每天照三頓向製作單位施壓,內外交攻的劇組只好先宣佈暫時停工兩周。

「太詭異了,到底是不是意外?」萌萌嘴裡咬著吸管,眼睛盯著電腦螢幕,每一則跟這齣靈異偶像劇或劇組有關的八卦新聞她都不漏看,吸管內的仙草蜜被她吸得咻咻響。

人怎麼死的,變成鬼……就是這樣子。

冷風搔過她的背,萌萌呸掉吸管,猛回頭,齁!自己嚇自己,她身後沒人啊。

該不是幻聽吧?她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突然發癢的耳朵。

剛才是不是有人在跟她說話?怎麼覺得那說話聲離她好像很近?而且聽起來還挺耳熟的?除了聲音中有種彷彿破了個洞似的那種「漏風」感之外,整句台詞聽起來講得還算是順。

萌萌忽然愣住,等一等,這句台詞……

她旋即抓起被扔在地板上的劇本,火速翻到那一頁。沒錯,一字不差,就是靈療師童欣對女鬼瑤莉說的這一句。

輪到妳了。

才不過眨眼的工夫,她眼神剛剛才掠過的那一行字跡,忽然間就糊成了一團黑漆漆的碳粉,粉末狀的碳粉很快重組成一隻枯瘦的手形,彎曲的五根手指越過紙張,伸向她面前,一把抓住她嚇得想闔上劇本不斷發抖的手。

「哇!媽……媽呀!我、我很怕的啦!別嚇我……」萌萌大叫。

該妳唸台詞了呀。

萌萌的手被死命抓著,她瞄到那雙恐怖的「碳粉手」沒有指紋,也沒有指甲,她慌張地每想掙扎一下,黑霉似的碳粉就不經意灑落一點在她的手背和指縫之間,沒多久,她整隻手就快變得跟「它」一樣佈滿黑色碳粉了。

快唸,我想跟妳對詞……

「對……對詞……」萌萌嚇出一身冷汗,這回真的傻眼了。

儘管出外景錄靈異節目時也偶爾真遇過幾次,但不一樣嘛!平常錄節目時總會有一群「專業級」人士一塊兒隨行,一大夥兒人八字重、陽氣也夠,彼此互相壯膽兼把風,就算真遇上靈異事件了也可以「相互支援」一下。

可現在,萌萌得自己一個人面對「熟悉的陌生鬼」,萌式語法瞬間全當機。

她照著劇本唸:「我……我死了,死了變成鬼,那妳……妳又是誰?」

啊――啊――啊啊啊――

鬼聲忽地失控尖叫,緊揪住萌萌的那隻碳粉黑手灑落下更多碎屑,碎屑沾黏在她手心手背上,帶著腐肉般的腥臭味。

不對不對!不是這表情!不是這樣子演的!演女鬼怎麼可以演成這麼害怕!

「我……我……我是真怕啊,誰現在還敢玩假的啦!」

怕?怕什麼?我只是想來找妳演完這場對手戲。

對手戲!?萌萌驀地一愣,腦子裡快速閃過前幾天在攝影棚發生的那幕慘劇,如果沒猜錯,現在來「找」她的應該就是……

萌萌……

萌萌被這麼幽幽一喚,渾身上下的雞皮疙瘩全被激起。抓住她的黑手忽然一鬆,粉塵般的碳粉手瞬間瓦解,她不敢抬起頭,怕前面就倒吊著什麼害她嚇得屁滾尿流的枉死冤鬼,但也沒膽再回頭了,因為,背後說不定……

來嘛,一起來演,一定……一定要演得比上次好……

萌萌不停搔頭,掏了掏耳朵,不確定這聲音究竟是她的幻想還是真的?

假如剛才那隻從劇本中莫名其妙冒出來抓住她的碳粉手是小祝,那麼現在那隻手不見了,她為何還會聽見小祝姊啞啞的說話聲?「小…小祝姊,妳、妳在哪裡?」

我想……好想跟妳一起演戲……

後陽台上的洗衣機忽地傳來奇怪的轉動聲,水流聲中夾雜著詭異的撞擊,一下一下輕敲著洗衣機內的不鏽鋼滾筒。

萌萌雙腿發軟,但她不得不鼓起勇氣,使盡僅剩的所有力氣,一小步一小步朝後台陽的方向移動,每邁出一步腳都在抖。不去不行哪!她耳邊不斷飄來小祝姊啜泣的鬼哭聲,哭得她渾身的細胞都快休克了。

好不容易扶牆走到後陽台,洗衣機裡的轉速越轉越快,「扣咚扣咚」的碰撞聲也變得又急又響,萌萌按開電燈電源,燈才一亮,她也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只見滿是泡沫跟血水的滾筒洗衣機內,小祝的頭顱竟就那樣隨著漩渦不停打轉,每次一轉到密封的透明拉門前,爆突的眼珠子便驚惶地瞪住萌萌,被削掉大半的頭皮上還黏著烏黑的長假髮,揪纏打結的假髮浸在污血中狂亂飛舞。

即使死透了變成鬼,小祝被扯斷的脖子還是不斷冒著腥紅的血,撕裂的傷口浸泡在水中吞吐著血紅色的氣泡。原來,這就是洗衣機為何會發出奇怪撞擊聲的秘密,是……是小祝!小祝的斷頭在她家的洗衣機裡!

「哇啊――」萌萌摀住臉龐放聲大哭,邊哭邊搥洗衣機。「就算死得再慘,也別這樣嚇我嘛!小祝姊妳知不知道這樣子出現很嚇人耶!害我差點就快尿失禁了!」

來演吧,好想……好想把這一場戲演完。

小祝七孔流著血,可是,淌血的嘴角卻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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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丫頭!妳不知道我是誰嗎?」紀萌萌拿著劇本練台詞,一講完,皺起眉頭轉身對身旁的小祝苦笑。「哎唷!好不習慣喔,忽然要罵妳臭丫頭。」

小祝笑得溫柔,像姊姊般捏了捏萌萌的臉。「是演戲,又不是真要妳罵我。」

「小祝,」導演面色凝重走了過來,很明顯這幾天都在傷腦筋,鏡框下的黑眼圈厚厚一圈,頭髮看起來也好幾天沒洗了。「等會兒妳就照剛才排練的那樣演,臉部表情的特寫鏡頭我先不處理,等童欣回來,來得及的話再補。」

「嗯,好。」小祝點頭應聲,臉上神情卻驀地一黯。

不知道為什麼,那句「等童欣回來再補」現在聽起來竟格外刺耳,她心裡像被插了把利刃,忽然狠狠地就朝她最敏感脆弱的地方戳了一下!

小祝臉一轉,望著正坐在大畫妝鏡前面的自己,身上穿著童欣的戲服,戲服上,還留著童欣未散的香水味,淡淡的清香,隱隱飄散在她的鼻尖。

「別以為我不知道,妳早就背叛我了!」童欣曾對她抱怨過的話,此時突然浮現在腦海中。

小祝伸出掌心,將手輕靠在鏡面上,她的掌心貼著鏡子裡的掌心,手是涼的,但一顆心卻是滾燙的。

鏡中的她戴上了一頭烏黑的長假髮,秀髮如瀑似的披肩而下,增添不少慧黠的靈氣,這樣子看,的確真和童欣有七八分像。

「妳要真心誠意只為我一個人忠心耿耿。」童欣傲慢的語氣像是咒語,緊緊箍住了她,她越想掙扎,緊箍咒便會更用力束縛她。

她闔上雙眼。這是她的舞台,她自己一個人的,她不想……再也不想跟童欣一起分享了。

門外,劇務小妹敲著門催促,「演員組準備!進棚就定位馬上就開始錄囉!」

小祝搓了搓自己冰涼的手心,回頭,對萌萌笑了笑,兩人一塊兒走出化妝室,往掛滿陰森景片的攝影棚移動。來不及發現,化妝室那扇半掩的隔音門,竟忽地像被撞了一下似的劇烈晃了幾晃……

站定在預排時導演臨時改過的定位,小祝順手撥了撥長假髮,就好像她天生就長了這麼一頭亮麗秀髮。眼角餘光,卻不小心瞄到周圍好幾個幕後工作人員正盯著她在竊竊私語。

那眼神,那輕蔑的低笑,怎麼瞧都讓小祝覺得是在取笑她!

一瞬間,只感覺整顆腦子裡嗡嗡嗡嗡的響個不停。分場板一落,小祝口中娓娓唸出早已在腦海中背得滾瓜爛熟的台詞,臉上的表情卻顯得越來越不自然,那些人躲在景片後頭窸窸唆唆嚼舌根的畫面,讓她越想臉色越難看。

「卡!等一下。」導演大保哥喊暫停,皺著眉,傷腦筋地盯著小祝。

「對……對不起!是、是我背錯詞了嗎?」

導演尷尬苦笑,「詞沒錯,可是表情完全不對。」他取下粗框眼鏡用衣角隨便亂擦了幾下再匆匆戴上,「剛才排練時還不錯的,是不是正式錄太緊張了?」

「……」小祝一臉落寞,自己是怎麼了,默默當個受氣包,比童欣加倍努力鑽研劇本、揣摩角色,不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刻嗎?怎麼可以表現得這麼失常呢?

「導演,你不是說表情等童欣回來了再補。」一旁的副導開口,叼了根牙籤睨著小祝不耐煩道:「就讓她隨便演啦,反正重要的是能夠先把有帶到童欣跟萌萌的對手戲部份給拍掉,剩下的再看怎麼剪不會穿幫囉,不然你還真指望這個小跟班可以有多棒的演技嗎?拜託!她又不是真正的主角!」

咻嗡……咻嗡……

突如其來的尖銳嘈雜聲灌進小祝雙耳,她痛得摀住耳朵。

「怎麼樣?沒事吧?」導演走近,拍拍她的肩膀安撫。「壓力很大吧,別繃得那麼緊,『童欣』這角色是有點天真的小迷糊那種感覺,雖然每次跟靈界對上時會偶爾歇斯底里一下,但原始精神不能偏掉,所以表情不要太硬,再放軟一點,不然一上鏡頭很快就會發現妳跟童欣不一樣了。」

嘻嘻……上不了臺面就是上不了臺面,誰幫妳也沒用!

不知副導的話有沒有在劇組間發酵?但難以避免的,是在小祝的心裡發酵了。副導輕蔑的語氣,不以為然的神情,吊而啷噹的態度,以及那一長串完全不把小祝放在眼裡的內容,都令她覺得難以忍受的可惡!他憑什麼瞧不起人!

今天……她可是女主角呢!就算是替身,也是整場替身女主角的戲份。

只不過,每一寸錄影的帶子都在燒錢,拍戲現場分秒必爭。導演顯然也火速下了決定,他轉身,向等在景片外隨時準備跟小祝對戲的萌萌交待:「就從女鬼瑤莉終於知道自己死了那邊開始,我們先拍對手戲。」

跳過了……他們跳過了靈療師童欣個人獨白的部份!

小祝表情一僵,臉色更臭了。是決定刪掉她這一整段的戲嗎?還是……真準備像剛才副導說的那樣,所有關於靈療師個人的戲份全都等童欣回來再補拍?

小祝越來越冷,一抹刺骨的寒意從腳底竄上,瞬間冰封了她所有理性的判斷。她不自覺打著哆嗦,雖然明知不是真的,但這一刻,小祝卻感覺自己像被封進了一整塊的人形冰磚之中。眼前的一切所見,都彷彿隔了一道冰牆似的,看似清透明亮卻又扭曲模糊,霧花花的,看得她一雙眼睛又乾又吃力。

更教小祝不知所措的是,隱約中,好多雙眼睛都在瞪著她!

也包括,正與她一同演出對手戲的紀萌萌。

「胡說!我不是大明星瑤莉的話,那我是誰?」女鬼瑤莉用那雙妖魅的眼瞪她。

小祝揚起手,指著劇中的女鬼,「妳已經死了,是死了的瑤莉。」

「我……死了?」女鬼瑤莉尖聲狂笑,手摀著臉仍忍不住笑。「我怎麼可能已經死了呢?我這不是還好好的嗎?」頭一抬,整張臉全是血,頭皮正悄悄剝裂,越裂越開的臉皮不斷滲出暗深的血水,她捧起雙掌接住自己流個不停的血,一接滿便往碎裂的頭顱裡倒回去,但才剛倒回去卻又流出更多,越流越多,越流越急……

「不可能!不可能會這樣!我沒死!我是大明星瑤莉!我怎麼可能會變成這副可怕的鬼樣子?」

「人怎麼死的,變成鬼……就是這樣子。」盯著萌萌層次分明的精彩演出,小祝忽然發現,眼前演女鬼的這名年輕演員演得真好,幾乎是一上戲角色就上身。

又一個天才型的年輕演員誕生了!她就算再怎麼努力都追不上……

萌萌瞪她,完全溶入女鬼的情緒之中。「我死了變成鬼,那妳又是誰?」

「我叫童欣。」小祝咬字清楚,慢條斯理說道。

「妳死了沒?」

「我是人,會呼吸,有心跳,有感覺的人。」

「咯咯咯……可是我也有感覺呀,我感覺,妳很快就會變得跟我一樣。」

呸!演得真爛!表情動作都像死人,還敢說自己演的是童欣?

小祝抬眼瞥了萌萌一眼,剛才那句話是她講的嗎?沒事幹嘛亂改劇本隨便加詞?是故意想惡整她嗎?還是……這其實是導演安排的臨場測驗?

「我……我是童欣!」她也擅自加上一句。

萌萌愣住,停了下來,不明所以地望著突然氣呼呼狠瞪著她的小祝。

沒演技就滾蛋!趕快閃邊去!叫真正的童欣回來演!

只會背台詞算什麼演員嘛!找個小學生背都背得比她還熟!

對啊,根本連當替身都不夠資格!

原本的竊竊私語變成了大聲咒罵,越來越多的罵聲參雜加入,小祝看不見罵她的人在哪,但那一句句尖酸刻薄的叫罵聲卻直對著她耳朵灌,陰涼的氣息也驀地罩住她,冷颼颼地刺進她耳裡。

就只有這點能耐還敢向鬼討東西!

不要臉,沒演技還不承認,要她把這角色交出來!

小祝扯破喉嚨大力嘶吼:「我就是童――欣――」

下一瞬,攝影棚裡的陰森景片忽地應聲倒下,其中一根支撐景片的鋼筋筆直朝著小祝脆弱的頭顱射去――

小祝整個人瞬間被撞飛,大口的鮮血從她嘴中狂吐而出,她瞪大雙眼,眼珠子幾乎快跳出來,不可置信地瞪著那根貫穿進她整張臉頰的鋼筋。

長長的鋼筋從她耳旁的太陽穴插入,貫穿後腦,再由脖子附近穿出,細瘦的脖子被連骨帶皮削掉了大半邊,剩下的半邊,卻仍搖搖欲墜地撐住鋼筋的重量。

小祝哭了。血流滿面的她癱在布景堆當中抽搐,聽見從脖子上傳來的骨頭碎裂聲,再過不了多久,恐怕就連最後僅剩的半邊脖子也要被扯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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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好……都記住了,」小祝握住手機的手都在發抖,舌頭也緊張得快要打結,但她努力保持鎮定。「我會好好努力的,是,謝謝艾姐。」

通話結束,她呆呆望著手機螢幕上那張設為桌面的照片,照片中,她跟童欣兩人靠在一塊兒,童欣舉起空礦泉水瓶作勢要K小祝,而小祝則裝出一副慘兮兮的苦瓜臉表情。

望著手機,小祝鼻頭忽地一酸,眼角馬上濕潤,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了。

剛才那通電話,是艾姐打來的。艾姐交待她準備好隨時上場,先暫時代替童欣把部份比較趕的戲份給補拍完,接下來得看童欣恢復的情況再做打算。

那一天,原本正和紀萌萌在拍對手戲的童欣忽地失心瘋似的,抓了人就歇斯底里又哭又叫,那接近崩潰邊緣的激動神情,真的嚇壞整個劇組的工作伙伴了。

雖說因為拍攝靈異題材而引來阿飄的事件時有耳聞,但這一回,卻是「靈界人間」劇組兩年多以來,頭一次碰上如此詭異的怪事,而且,還是接二連三的來。

艾姐既心疼旗下當紅演員的精神狀況日益惡化,更不希望媒體在這個節骨眼上炒作新聞,於是只好出此下策,先瞞住媒體童欣「生病」的消息,指示劇組繼續照常拍攝。她好利用這段「偷出來」的空檔,儘快帶童欣秘密地去接受治療。

「童欣……」小祝盯著手機上的照片,眼角還是濕的,發顫的嘴唇驀地往上一滑,勾起一絲笑意,「謝謝妳了。」

她擱下手機,隨手拿起那本被她用重點筆記滿了小筆記的劇本,她手上這本是影印的副本,正本在童欣那裡,劇本裡寫滿了她的用心。

不管是開拍前的準備會議,還是拍攝現場臨時變動的走位或台詞,她都替童欣一一記下,她知道自己不像童欣是屬於天才型的演員,但她很認真,願意花更多時間、更多精神去努力完成一件事情,或者,一個夢想。

譬如,推開一直踐踏著她的人,一步步地往上爬,爬上去抓住她的夢。

小祝翻開劇本,翻到她即將要幫童欣「代打」拍攝的第一場戲。

事實上,她的確曾以童欣的替身身份替童欣做過不少事,躲到處跟監亂拍的狗仔、回信回留言給影迷、喬裝上無聊的簽名會,就算是劇本中「童欣」這個角色,她都臨時上場替童欣補拍過幾個背面或側面的鏡頭。

「我就是童欣!」小祝唸著劇本上的台詞,經常陪童欣對詞,這些台詞她也早背熟了,不知不覺間,似乎連童欣講台詞時的語氣也學了起來。

「我……」她頓了頓,這一次是說給自己聽的。「我才是『童欣』。」

那天晚上,她摸黑偷偷跑到廢墟去祭拜,拜的是冤死的往生靈沒錯。但,她根本不是去替童欣求什麼平安,燒了那麼多紙錢,是想求往生靈在暗中悄悄幫她一把,幫她向平日壓榨欺負她慣了的童欣出一口怨氣。

只是小祝作夢也沒有想到,這悄悄的一把,居然是把她拱上她的夢想!

當一次女主角,演一場以她為主的戲,即便只有一天,她都不想輕易放棄。誰知道努力了一天以後,第二天就沒有她的機會了呢?

小祝輕閉雙眼,將劇本攤放在大腿上,安靜地在腦海中複習台詞。

她呼吸均勻,安靜地像睡著了一般溫順沉靜。

但她腿上的劇本卻變得不太安靜,一下子掀翻了好幾頁,唰唰唰唰的疾速亂翻,明明門窗都關著,哪有什麼風吹得進來呢?

誰……演……童……欣……?

小祝閉目養神,眉眼都是笑。真靈啊!過幾天記得要再多燒些紙錢酬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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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有沒有問題?」艾姐溫暖厚實的掌心覆在童欣燒燙的額上,身為童欣的經紀人兼「靈界人間」總製作人,艾姐自然關心童欣的健康情況能否負荷演出。

童欣微點頭,輕輕按著自己的太陽穴揉了揉。「嗯,還可以。」

「那好,一有問題隨時跟導演喊停,知道沒?」

「我知道了,艾姐。」童欣苦笑,雙耳都快被她揉紅了,化妝師此刻正在替她補妝遮蓋住耳上的紅痕,那紅色的瘀痕像被人刻意狠捏了教訓了一頓似的。

一等補妝工作完成,技術組也重新檢查了一遍把紀萌萌吊在攝影棚半空中的鋼絲機具,導演喊了開麥拉,所有劇組人員全戰戰兢兢認真到不行。

萌萌扮演的女鬼瑤莉嘴裡發出恐怖刺耳的尖笑聲,童欣摀住耳朵。

「咯咯咯咯……臭丫頭!妳想贏我,還早的很呢!」

靈療師童欣仰起頭,被迎面而來的陰風刮得快睜不開眼睛。「我不想贏妳,我只是想……想幫助妳……」她被吹倒,整個人摔在地上。

「我最恨,自以為是又口是心非的傢伙!」女鬼瑤莉恨恨瞪著,肩上披著的羽絨披肩瞬間幻化成一條淌血的長舌頭,舌頭焦躁地來回扭動,蜷繞在她的雙臂與腰際間,但她一點也不自覺噁心或害怕。「誰需要妳幫忙,我瑤莉可是受盡萬千人喜愛的一代巨星,哪會需要妳這黃毛丫頭的虛情假意。」

「大家都很害怕,請不要再惡作劇嚇他們。」

「怕什麼?我只是想過過戲癮,陪大家一塊兒演幾場戲罷了。」

「可是……」童欣眼中現出一絲詫異,一瞬間,好像忽然有什麼從她眼前閃過,但太快,她根本來不及看清楚。「妳已經不再是從前的瑤莉了。」

「什麼現在的瑤莉、以前的瑤莉?聽不懂妳到底在胡說八道什麼!」女鬼瑤莉凌空一躍,朝童欣飛撲而來。

固定在兩端的鋼絲隨著轉軸滾動沉沉移動,萌萌臉上塗了濃妝,雙眸一睨,神情一斂,陰森詭異的「鬼氣」即刻上身。

嗡咻……嗡咻……

童欣輕蹙眉,那吵鬧不停的嘈雜聲音一直沒從她耳邊停止過,她像是已漸漸習慣了如此微妙的「共存」方式,就由著那聲音忽大忽小,遠遠近近的騷擾她。

喂!耳朵聾啦?就是在叫妳,女主角!

童欣驚抬頭,迎面望向正朝她飛撲過來,在戲裡已化成厲鬼的瑤莉……

不!是黎之英!!

怎麼可能?紀萌萌所扮演的女鬼,怎麼……怎麼會變成這模樣?

在她眼前一瞬間就變成了真正的,恐怖女鬼!

童欣不敢置信,但又不得不信,因為她認得這女鬼,黎之英往生前最後一場自導自演的戲,在和大家說再見前的最後一個鏡頭,她至今仍感覺歷歷在目。

是哦,黎之英沒說錯,那場「表演」成了她攀上演藝高峰的代表作。從此往後,再也沒有人會忘記她的樣子了,她臨死前的樣子……

除了那離奇詭異的「耳疾」之外,童欣甚至不敢告訴任何人,就在黎之英自殺實錄播出後的每一晚,自己都會在這張慘不忍睹的鬼臉惡夢中被嚇醒。

正如此刻,她又再次被化成駭人厲鬼的黎之英給嚇到,渾身僵硬地愣在原地動也不動,原本劇本中該有的走位現在全忘了,可怕的惡夢卻像再也醒不了,她只能睜大雙眼,眼睜睜盯著那張腥血亂噴的鬼臉朝她撲來――

黎之英雙手捧住自己要掉不掉的頭顱,兩窩深不見底的血窟明明都沒了眼珠,卻彷彿還能透出陰狠的目光似的冷冷瞪著童欣。

是我啊,不認得啦,見到了也不會叫聲前輩!

黎之英一張口,上下兩邊被亂刀割斷、碎裂成一條條生肉片般的血紅嘴唇馬上左右劇烈搖晃,每吐一個字,就能晃動好幾下,這會兒一下子吐出這麼一長串話,沾黏在暴露牙龈上那血淋淋的嘴唇肉條,更是逼近童欣晃來晃去抖個不停!

還愣在那兒發什麼呆?不是很會演嗎?還不趕快把這場戲演完。

「……」在惡夢中,童欣總是以尖叫甦醒收場,但現在,她嘴唇發顫,嘴巴張開了,卻什麼聲也發不出來。

來,這是前輩送給妳的賀禮,祝賀妳終於真的見鬼了,對演技很有幫助喔!咯咯咯咯……快呀!快伸手接禮物呀!

童欣身子突地一抖,雙手顫顫地伸了出來,耳畔邊全是黎之英透過那張破碎的嘴不斷發出的悽厲鬼笑聲,掌心驀地一陣溫濕,有什麼滑溜溜的東西滑進她手中。

她轉頭,望見眼前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正對她喊著,但她一點聲音也聽不見。

臉一低,眼光定住,望著自己雙掌捧住的東西……

兩顆被戳得稀巴爛的眼球,滑滑的、濕黏黏的、淌著腥臭血水的……眼球!

「童欣!童欣!」同劇組的人都在喚她回神。

童欣既慌又怕,最深的恐懼佔據身心,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嘶吼:「鬼……真的、真的有鬼!她的眼睛……被戳爛的眼睛……」  

她又哭又叫形象全拋,抽抽噎噎地話也講得不清不楚,拉扯著靠過來想安慰她的劇組同仁,一仰頭,整個人完全怔住。

攝影棚裡……都,是,鬼!

有的半透明散著青光,有的鮮血淋漓面目全非,「他們」一個個佔據在攝影棚各個角落,或坐或站,或掛或飄。

唯一的共同點是,所有的鬼全都在童欣呼天搶地的驚駭叫聲中,緩緩轉過臉,陰森森地、面無表情地瞪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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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上去沒?」李大師略挺小腹,半跨馬步,立在佈滿野草的廢墟牆角。在他肩頭上,一腳才剛踩上牆頭的紀萌萌使勁兒一蹬,好不容易才終於攀上去。

「大師,真的要這樣做嗎?想一想心裡還是很毛耶。」萌萌搓了搓手,明明才剛入秋,夜晚還熱得要開冷氣才睡得著,此刻手心冷得像結冰。

「廢話,妳以為只有妳毛啊!我也毛死了好不好!呸呸呸,現在別說那個字。」

「哪一個字?」

「『呸呸呸』啦!好不好!?」李大師忍不住翻她白眼,雙手一搆,身子奮力往上一提就躍上了牆頭。「妳草莓族喔,不說不動耶,還不快挪個位子給我!」

萌萌癟癟嘴,在李大師的「扶持」之下,跟著一塊兒翻牆爬進這棟被劇組借來拍戲的廢墟。會這樣偷偷摸摸選在三更半夜「行動」,也是怕驚擾了附近住戶,到時候被執勤的管區「找麻煩」可就不妙了。

李大師握著手電筒,邁開大步跨越橫在他們面前那快比人高的雜草。「人啊還真不能不信邪,開鏡時沒誠心誠意好好拜,搞得現在這樣子接二連三出問題,不知道現在再來補拜有沒有用?」

「可是……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要補?」萌萌講得心不甘情不願。

「啊廢話!妳是我們公司的,不幫妳補還幫誰補!開什麼玩笑,拱妳這個小新人拍這齣戲花了我多大的勁兒妳知不知道,這戲啊只許成功不准搞砸!」

穿過走廊,推開紗門,兩人忽然都噤了聲,駐足在昨天劇組拍攝時突然發生靈異狀況的後院,院子中央,斑剝生鏽的大油桶仍舊被擱在那兒。

萌萌先是一愣,接著才嚷嚷起來:「怎麼會是妳!?」

「噓!」她同時被兩個人一起噓。

「是怎樣?要吵到附近鄰居都以為這裡又鬧鬼了嗎?」李大師狠狠敲她的頭。

「喔……」好痛!萌萌閉上嘴,還是一臉驚訝的表情,睜大雙眼像用眼神繼續向對方發問:怎麼會是妳?

「那個……那個……我是因為……最近童欣姊拍戲很不順,才想來這邊替她祭一祭……祭拜一下……」小祝喉頭像被哽到,沒再往下繼續講。

不用解釋也猜的到,她想來祭拜的是什麼。

誰會吃飽閒著三更半夜有膽子往「出過事」的地方跑,還像他們兩個一樣拎著整袋的金銀紙錢,一副渾身戒備、一點風吹草動就如驚弓之鳥似的緊張。

「童欣姊姊她還好嗎?有沒有不舒服?」昨天沒萌萌的戲份,拍戲拍到往生者浮屍臉的事也全都是聽劇組同仁傳來傳去聽說的。

「嗯,是還好,她只是覺得耳朵刺刺的,大概是耳鳴之類的吧。」小祝答道。

「既然要拜,怎麼不是她本人來拜?這樣子誠意怎麼夠?」李大師突然酸了這麼一句,完全忘了自個兒先前開鏡大拜拜時的誠意也沒幾兩重。

「呃……這是因為……」小祝低頭,一時之間接不上腔,兩頰緊張得發燙。

「哎呀!管他那麼多,反正老人不是說『心誠則靈』嘛,我們三個團結力量大,就一起誠心誠意來祭拜一下這些往生靈。」萌萌邊講邊開始摺紙錢。

李大師聽了快吐血,現在這些小草莓喔,他要是多簽幾個進公司,難保不會被氣炸提早去投胎。「妳書是唸去阿拉伯了嗎?是古人說的,不是老人。」

「咦?是喔,那位古人又是哪一位老人家?」

「敗給妳了,」李大師搶過另一疊紙錢,人還沒走近火爐邊,渾身的火氣就已快竄上來了。「閉嘴!妳給我快點認真拜!」

下一秒,在昏暗的夜色中,只見萌萌俏皮地朝小祝眨了眨眼睛。

火爐內是剛才小祝才燒到一半的紙錢灰燼,點點星紅閃爍在爐火中飛舞。各自就定位後,三個人人手一疊紙錢,低著頭邊拈邊往火爐裡送,不一會兒,小小火爐中的一張張單薄的紙錢立刻「啪啦啪啦」熱烈的燃燒開來。

忽地,紗門莫名其妙發出「嘎……」的聲響,門板輕輕晃動了幾下。

小祝最先慌地抬起頭,臉色慘白地盯著紗門,門邊根本沒人。

在這寂靜得快蹦出心跳聲的後院空地上,只聽見萌萌正「誠心誠意」地喃喃碎唸了起來:

「往生靈呀往生靈,真抱歉都這麼晚了還來打擾您休息,我們都是心存善念的好人,會來這邊暫時借用您的地盤,全是為了討生活混一口飯吃。先前如果有任何得罪的地方,還請您寬宏大量原諒我們,這些紙錢請您收下,拜託您一定要收下!」

「咻――砰!」一陣怪風襲過,紗門被重重拍了一下。

「哇!拜託拜託,求求您別亂發脾氣,這種暗示很嚇人耶!」萌萌一緊張,手上的紙錢就越丟越快,熊熊火舌匆匆吞噬掉她丟入小火爐中的紙錢。

「喂,」原本一直都還沉住氣的李大師忽然喊住萌萌,「妳這丫頭到底有沒有心存善念在拜啊?」

「哪沒有!不然大師你以為我剛剛都在拜假的喔!」

李大師頭一轉,瞥了小祝一眼,眼神間藏著懷疑。「那不然是妳嗎?」

小祝滿臉驚惶,被突然這樣一問,「蛤?是我什麼?」

偏偏「恐怖王牌製作人」的目光向來就很銳利,問話的語氣又很咄咄逼人,她緊張到連原本緊握在手中的紙錢嚇得全撒落進火爐之中。

「啊!糟糕!是不是我……我又做錯什麼了?」小祝哭喪著臉,眼角已濕了。

怪風驀地又起,繞著他們周圍亂吹了一陣,吹亂了他們的頭髮,吹翻了正狂妄燃燒的小火爐,小火爐一倒,裡頭所有還正在燒的、或已燒盡了的,這會兒全滿天亂飛迴盪在小院之中。

它們狠狠地,像在鬧脾氣似的原地打轉,最後,點了火還在燃燒的紙錢撲向小祝面前――

「啊!!」小祝摀住臉痛哭失聲。

「怎麼會這樣?也太……太玄了吧?」萌萌說。

眾人順著萌萌困惑呆望的地點一瞧,只見剛才那些惡煞般的紙錢一瞬間全燒光,然而,點點灰燼卻堆簇在小祝跟前,排列出一個看起來歪七扭八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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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還是不對!」導演苦皺眉頭,這段戲已經NG二十幾次了,一整個下午,童欣的狀況都不太好,不是台詞接連講錯,就是晃神記錯走位。

童欣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回神,無精打采地轉頭望著導演椅上的大保哥。

「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我讓他們先跳拍別場的也行。」大保哥向來不是那種會刁演員的導演,見童欣氣色欠佳,提議要她先暫停。

童欣臉色一黯,好半天才緩緩開口:「可是,我……我不想要休息……」

她說的是真話,她一點也不想休息。

因為只要一靜下來,她就覺得自己的四周充斥了一大堆悉悉唆唆的奇怪聲音,聽也聽不清楚到底在講什麼?但那吵雜聲就儘在她耳邊飄過來蕩過去。這樣的情況當她在劇組拍戲時尤其嚴重,已經好幾天了,今天那些悉唆怪聲更是出奇的吵!

吵到她幾乎聽不到導演下的指令,雜亂的吵嚷聲,甚至害得她連演對手戲的搭檔台詞講到哪了她都搞不清楚!

身旁的何兆暉溫柔地拍拍童欣的肩,輕聲安慰道:「沒關係,慢慢來,我們都會陪妳一起撐過去的。」

忽然的,剛才明明還在她耳畔喋喋不休的吵聲瞬間嘎然而止!

童欣仰頭一望,何兆暉目光溫和鎮定,唇邊的笑容也很無害。若是在以前,驕傲的童欣很可能甩也不甩這種無謂的親切安慰,但現在,尤其是此時此刻,這句「陪她一起撐過去」卻像水中浮木一樣,讓她心中的不安情緒稍微緩和了些。

「Sorry!害你一直陪我NG,我最近好像真的被衰神附身,做什麼衰什麼!」童欣半開玩笑說,用手輕拍雙頰重新打起精神,然後再朝導演吐吐舌頭,俏皮地笑著撒嬌央求:「大保哥,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OK了啦!」

於是這一場敘述劇中的靈療師童欣參加靈異節目,正親身感應靈體,並與靈體溝通的情節,終於又再度打板重拍。

劇情中,童欣必須要將身體縮進一桶大油桶之中,運用通靈的靈力與遭人殺害慘死被棄屍於大油桶中的冤死亡靈感應,而由何兆暉飾演的靈異節目主持人則會在另一處從錄影畫面監控,並詢問靈療者童欣當下的感應狀況。

因為要先拍童欣在油桶裡感應時的表情特寫,所以還沒上場的何兆暉索性坐在導演身旁一起觀看監控螢幕。

這場戲攝影師拍得極寫實,整個畫面就是要呈現出靈異節目中特有的那種側拍晃動效果,只見童欣弓著身體,手腳蜷曲,宛若被害者臨終前一般無助地被困在油桶裡。正因為太過逼真,光想到這油桶亡靈背後的故事,就嚇退不少替身臨演了。

攝影機用夜視鏡頭先從她的頭頂俯拍下去,童欣仰起頭,目光直視攝影機。而導演面前的那台小螢幕上,也正播放出童欣仰著頭,露出她盈亮有神的雙眼,她的兩顆眼珠在夜視鏡頭中變紅,彷彿牲畜拍照般顯現出一抹詭異感。

「童欣,說話,妳的台詞。」導演提醒。

童欣盯著油桶內斑剝生鏽的脫漆,暗紅的鐵鏽像噴濺殘留的汙血一般環繞著她,「往生者死前很痛苦,頭被壓著……被壓著……被人強壓在油桶裡……」

咻嗡……咻嗡……咻嗡……

嘈雜聲又響起,像圍了一堆人在她耳邊吵個不停!

「她一直哭喊、求饒,可是沒有用,那些油一下子就灌進她的鼻子跟嘴巴,快不能呼吸了!她真的、真的……好……好痛苦!」童欣邊說,臉上也隨之露出彷彿正在承受巨大痛苦的表情,淒楚的瞳孔泫然欲泣,透著驚惶,不時仰頭盯住鏡頭。

「他們開始打她了!那些人拿掃把戳她、拿竹竿刺她、拿石頭砸她!好痛!她好痛!她揮動雙手掙扎,可是又滑又黏的油就快淹沒她,快……快沒力氣了,每一次掙扎著想把頭探出油桶,很快就又被他們狠狠給打下去!他們死命地打,邊打著嘴裡還不斷咒罵,要她去死!」

咻嗡……咻嗡……咻嗡……嘻……嘻嘻……

童欣雙眼忽地一眨,撇頭,瞪向她的左後方。後面什麼也沒有,陰森森的,只有暗紅的鐵鏽跟剝落的油漆。

但她聽到了,剛剛最後那幾聲,是笑聲!

「他們罵她、笑她,掃把和竹竿狠狠地敲在她臉上,她眼睛睜得好大,卻看不見自己流出的血浮在油桶裡,淹蓋了她向上仰起的臉龐。她……她死了……」

童欣睜著大眼,嘴唇微顫,緊皺眉頭表情痛苦,眼神失焦卻極專業的凝望著攝影機鏡頭,像這種模擬往生者的劇情她早就演過很多回了,如此演技難不倒她。

「這一遍演得真棒!童欣終於又回到『童欣』的角色裡了。」連導演也忍不住盯著小螢幕點頭誇讚。

「真的耶,這段感應戲的表情不能演得太誇張,又要讓人有不寒而慄的想像空間,沒那麼簡單呢,童欣這次居然一下子就OK。」何兆暉回道,眼中透出激賞。艾姐曾跟他聊過童欣,他和艾姐一致認為她屬於天才型的演員,入戲快,揣摩角色的天份強,演技也很有層次感。就是太衝又太傲了。

「好!童欣,先別動,現在要補拍最後面的眼神跟五官特寫。」

童欣喘口氣,身體瑟縮在油桶中實在很不舒服,悶熱的潮濕氣息,再加上油桶本身的鐵鏽漆味,一股作氣地衝進鼻子裡,真是讓她頭暈得想吐。

攝影師提著攝影機,對準童欣重新再來一遍的失焦眼神。紅裡透著金光的瞳眸映在小螢幕當中,眼神底,訴盡已往生的靈體透過通靈者傳達出的怨念,那枉死的無辜冤魂,鎮日被困縛在油桶中重覆著臨死前的百般凌虐,那股恨哪!全倒映在童欣的雙瞳之中。

下一瞬間,眼瞳中的金色光暈閃了幾閃,疾速地接連眨動十多下,接著,童欣眼角旁曾細細描畫過的黑眼線,竟在螢幕中開始慢慢暈開,一點一點的,不知不覺便把一雙眼睛染成了漆黑。除了兩簇透著鬼火般的金光,一雙仰望鏡頭的銳利眼睛,看起來比不見底的黑洞還更深邃!

她帶著靈氣的秀麗臉龐抵靠在油桶邊緣,張開雙唇先是做出痛苦吞嚥的動作,然後喘息加劇,最後是嗆咳不止後的虛弱輕顫。

「導演!怎麼看起來怪怪的?」蹲在導演椅後頭的場記小楊狐疑問道。

「噓!」導演制止,推了推眼鏡,兩眼片刻也沒離開螢幕。「怪也不能講……」

只見那台不過八吋大的螢幕裡,童欣原本細緻的臉這會兒居然變得浮腫發紫,腫脹得快擠爆整個鏡頭!鼓脹得不像話的皮肉之上,泛著一層黏膩的油光,浮油先從她皮膚表層裡慢慢滲出,再滴滴答答地滴淌在鐵桶上,接連發出沉重又響亮的聲響。

「答!答!答!」

在場監看螢幕的人個個屏氣凝神,大家全聽到了!

「導……導演……她、她怎麼……怎麼會變這樣?」何兆暉嚇得身子往後一縮,指著小螢幕,臉色發青,連詢問的聲音都夾著強烈顫抖。「這……不像童欣!」

不過攝影組的工作人員似乎沒有察覺異狀,仍在油桶周圍照常拍攝。

螢幕中那張腫脹得像泡在油水中的浮屍臉對著鏡頭咧開雙唇,嘴才一大張,兩瓣爛肉般的厚唇就倏地溶解,滲著油污的浮腫臉龐,開始脫皮似的一塊塊剝落,大塊的小塊的,整張臉轉瞬間就只剩一顆兀自對著鏡頭晃動的頭骨了!

童欣的助理小祝端著備妥的保溫杯走近,準備等會兒一下戲就馬上呈給童欣,結果沒走幾步,腳步便停在導演身後,她瞪著小螢幕好半天說不出話來,等回過神,才終於用盡力氣聲嘶力竭叫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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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雞飛狗跳都從昨晚開始,黎之英自殘自殺的血腥鏡頭透過直播節目毫無保留的傳送出去,血淋淋地連碼賽克都來不及打,她臨死前如殘肉般毀壞的面容以及迴盪不止的笑聲,震駭了真實世界中的每一個觀眾。

製作公司的八支電話線一整夜也沒停過,全被觀眾的抗議跟咒罵聲塞爆。這樁自殺慘劇牽涉到兩家公司,直播黎之英自殺畫面的「整鬼夜驚叫」,跟邀她復出拍戲卻慘死化妝間內的「靈界人間」劇組都脫不了干係。

尤其是,被黎之英以不屑神情點到名的童欣,更是一夕間從雲端墜落到惡淵。

製作公司緊急召開的記者說明會還沒開場,鎂光燈的強光卻已閃得快刺瞎人眼睛了。各家記者都想搶到一席等會兒拍攝角度最優的位置,行走江湖多年,記者大人們哪可能忘了演藝圈不變的鐵律之一:越慘烈的事件,往往能創造最亮眼的收視!

艾姐跟李大師同時進場,跟在他們身後的,是頭壓得低低,長直髮無神地蓋住大半邊臉的童欣。在這種關頭,哪還有什麼氣燄囂張的大牌明星,她看上去不過就只是個悲傷無助的年輕女孩而已。

艾姐握著麥克風的手在顫抖,眼眶微紅,一開口聲音就沙啞。「首先,身為這部劇的製作人,我對於本劇以及演藝圈同時失去黎之英小姐這樣一位優秀的好演員感到萬分的悲痛。我從以前就很愛看之英演戲,就因為是她的戲迷,所以才會想找她再回來演戲,這原本應該是很棒的一次合作經驗,是我太粗心,竟然忽略了……原來復出演戲對她的心理造成這麼大的壓力!」

「製作人不曉得黎之英有憂鬱症嗎?聽說警方在她的私人化妝箱裡,找到好幾罐抗憂鬱的藥,拍戲現場難道都沒人看出她的情況不太對勁嗎?」記者連珠炮的問。

「我真的不曉得。」艾姐表情哀悽,朝記者們深深一鞠躬。「對不起,我要是早知道她情緒這麼不穩定,就不會在她身心狀況沒恢復之前還力勸她復出,讓她因為趕拍存檔而日夜顛倒飽受病魔摧殘,歸根究底,之英的犧牲都是我……是我害的!我一輩子都對她深感愧疚……」艾姐是個性情中人,話至此,已泣不成聲。

「童欣,能不能請妳解釋一下,為什麼黎之英在臨死前會提到妳?」

「妳們是不是真的不對盤?難道黎之英是因為被妳打壓才憂鬱症復發的嗎?」

「為什麼她要說,她的演技絕對夠嚇死妳?」

「她似乎很在意演技受到質疑,聽說妳曾當眾出言羞辱過黎之英是不是?」

「你們是聽誰說的?」童欣啞著嗓子開口,頭一仰起,臉上瞬間劃過一道怨意,但很快的,就被無辜哀傷的神情所取代。「這樣的『聽說』,已經間接害死了一位深受觀眾喜愛的前輩,難道,媒體還要再製造更多沒有根據的四五手傳播嗎?」

「……」記者會臺下一片嘩然,童欣看來真是很憔悴,憔悴得連黑眼圈也遮掩不住,想必也是一夜輾轉難以成眠。

她繼續感性發言,投入得完全不像在背稿,邊說眼淚邊撲欶欶的流。「在我心中,黎前輩一直是我非常敬重的一位優秀演員。私底下,我們是曾討論過演技方式,但作為一個專業演員,我認為那只是一種晚輩與前輩之間的切磋交流罷了,要是這樣都能扯到打壓或羞辱,也只能說大家的想像力都太豐富了。這些傳言真的太傷人,我相信,受病魔折磨而往生的黎前輩要是地下有知,也會替我說句公道話的……」

童欣的眼淚比自來水公司的水費還貴,攝影機跟相機快門火力全開,這瞬間,彷彿成了她個人的哀悼發表會。

忽地,會場的所有燈光全滅。

「哇!怎麼搞的!?」

「是什麼味道啊?好像……好像有一種燒焦的感覺耶!」

底下七嘴八舌開始討論起來,慌亂之間,一名女記者摸黑抓到一疊觸感很奇怪的紙,那些紙摸起來手感粗糙,讓她一摸到就忍不住放聲尖叫:「啊〜〜是誰在亂撒冥紙啦?」

於是,黑暗中,人人都伸手可及抓到了幾張在半空中翩翩飛舞的冥紙。沒人知道這莫名其妙的冥紙到底從何而來?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一次絕不是靈異節目的惡整單元了。

「奇怪?這紙錢沒燒起來,摸起來卻很燙手耶!」

「會不會真的是…」

「噓!閉嘴啦!我頭皮發毛了!」

就在記者會現場亂成一片之際,童欣手中的麥克風驀地傳出來一陣「沙沙」的雜音干擾聲。

沒多久,四周的緊急照明設備終於啟動,馬達聲狂震,照明燈卻忽明忽暗的像在測試大家面對未知恐懼的底限。

敏感的記者們馬上察覺到不尋常,顧不得等一下極可能真的會因嚇破膽而昏倒,紛紛架好攝影器材,準備在這半昏暗的記者會現場搶頭條!

「賤女人!自己得憂鬱症想不開自殺死了還要拖我下水!沒本事出來混就躺在家裡吞藥看電視嘛!」

童欣緊抿的雙唇動也沒動,她面前的麥克風卻自動放出聲來,更不可思議的竟還是……黎之英的聲音!

童欣慘白著臉,也和所有人一樣驚恐又狐疑。她轉頭,朝自己四周觀望,並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人物接近。

「媽的!到現在還想害我!還真以為自己轟轟烈烈死了就變鬼后囉!」

眾人全把目光焦點集中到童欣的臉上,她咬咬唇,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對著鏡頭認真地搖了搖頭,嘴唇在動,唇形像在告訴大家這些話不是她說的。

但麥克風卻沒傳出她的聲音!不僅如此,當她才一張口想講話,麥克風卻旋即播放出黎之英尖細失控的怨罵:

「該死!黎之英妳這個死女鬼!有本事就靠真演技嚇死我!」

所有燈光驟亮,麥克風內的聲音瞬間變成被改變轉速的特效聲,「要不然我就咒妳再死一百次也紅不過我!」

滿臉愕然表情的不止童欣一人,可是,卻只有她一個人知道,剛才透過黎之英的聲音說出來的,其實全是她心中當下不滿的念頭……

而顯然,鬼也聽到了她心底咒罵的魔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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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是「整鬼夜驚叫」的特別企劃單元「Life嚇一跳」現場直播的日子,每次這支外景小組一出動,都保證能嚇壞一票演藝圈中的膽小之輩。因為這單元標榜的就是原汁原味的「靈藝界生態」,會不定期邀請藝人擔任特別外景主持,穿插各種突發狀況考驗藝人的「耐嚇指數」有多高。大部份的女明星往往是笑得甜甜的上場,然後被嚇到哭花了臉結束Life考驗。

但觀眾就是愛看明星糗態畢露的真面目,害怕得很真,醜化得也很真,比一票女藝人或名模卸妝素顏更具娛樂效果。哭得越慘收視越旺,叫得越激動人氣越高。正因如此的媒體操作方式,使得不少經紀人私底下都在苦勸旗下藝人接這個特別單元的通告,就算被嚇到臉色慘白妝都哭花了也值得,因為,上漲的收視率跟人氣會直接反應在藝人接代言、跑活動的實質報酬上。

「沒想到吧,今天晚上跟大家見面的居然是我!」型男帥哥何兆暉懶懶地對著鏡頭微笑,手上握了支標示著「整鬼」麥牌的麥克風。「當然是我囉,我最近接的新戲就是演一位靈異節目的主持人,今晚來嚇人跟被嚇,就當是排練兼實習囉,一起出發吧!今天的任務是――突襲『靈界人間』拍戲片場!Go!跟我走!」

出發手勢一比完,何兆暉用肩膀推開其中一間攝影棚的大門,最先映入觀眾眼簾的是一團黑,伸手不見五指,何兆暉打開掌中的LED小照明燈,小而明亮的光束照在他眼前。

「嘿嘿,知道我有認真做過功課了吧,道具一定要準備齊全,等會兒才不會白白自己嚇自己。」

再往前走,有一大片透明的超大隔溫塑膠布,他指了指裡面,故作神祕似的低聲對攝影機說道:「現在是換場等戲的時間,下一場戲的演員大概都在休息室等戲,剩下來的就是換布景、調燈光、重架攝影機軌道……等等的幕後工作人員,聽見沒,裡面全是大老粗的罵人聲跟機器運作聲。」

「砰!」忽然,攝影棚傳來一聲巨響,像是重物撞擊的聲音。

「怎麼了?跟去看看……」外景小組的執行製作在一旁小聲催促。

於是何兆暉邁開腳步,拖著一票靈異節目的外景人員便往此刻應該亂成一團的棚內,結果,眼前哪有什麼幕後工作人員?空蕩蕩一片,只有架在棚架上的藍燈和綠燈幽暗地交錯閃爍,幾盞燈具間,甚至還發出秀斗的「吱吱」雜音。

「不會吧?連他們也跟著一起耍我?」何兆暉摸摸鼻子,話才一講完,一塊大布景就這麼從天而降――

「媽呀!一開始就玩這麼狠……」男人愛面子,面對未知的恐懼,最常做的就是假裝不在意,他邊無奈怨嘆,下意識還不忘抱住頭保護自己不讓布景砸傷。

頗有重量的布景垂落下,纏了幾圈將何兆暉團團包圍,詭異的陰鬱燈光打在布景上,也打在何兆暉有點小失帥氣的臉龐上。

忽地,閃爍不停的藍色跟綠色燈光「啪」的一聲,全滅了。

「怎麼啦?是跳電還是在整我呀!?」何兆暉忍不住也吼了起來。

恐怖未完,透過電視畫面直播的,是攝影機以夜視功能拍到他神色緊張,在全然的漆黑中,趴在地上亂摸一通,企圖尋找剛才他自備的那個LED小照明燈,慌忙之間,不忘順便扯動那團將他纏住,害他移動不了的布景。

此時,在電視台與直播現場連線的導播控制室中,也開始出現不尋常的狀況……

「現在是怎樣?難不成連我們控制室這邊也陪他一起玩喔?」導播抬頭,瞪著頭頂上忽明忽滅的日光燈,刺眼的閃爍照得人眼睛都發花。

「大概是燈管快報銷了啦!我爬上去看一下。」助理導播小陳兩腳往椅子上一踩,準備扳開上面的夾層板檢查,才一把夾層板往下一扳,一顆圓滾滾的人頭倏地從他眼前滾落而下,與他的臉龐交錯之際,人頭暴突的眼睛幾乎貼在他臉上――

「哇!!」小陳邊叫邊用手揮,腳沒站穩,連人帶椅摔在地上跌個狗吃屎。

「后!到底是有完沒完?被野鬼嚇到囉?」導播沒好氣的說,雙手操控著面前成排的儀表板,熟練而仔細地調整連線畫面的畫質。

「是……是……是有……有啊!」小陳臉色發白,發顫地指著掉落在地上後仍不斷彈跳的死人頭……他定睛一看,什麼死人頭!不過是一顆遭人惡作劇塗了顏料,貼上假髮的整人道具罷了!

「媽的!八成又是道具組的吃飽撐著沒事瞎整人。」導播回頭瞥了一眼小陳受驚之後的衰樣,忍不住又開罵:「靠!連這玩意兒你也怕,就這點膽子,還敢待在靈異節目討生活!要不要調你去美食節目算了!」等罵完,再回過頭去注視螢幕上的連線畫面,奇怪?那顆球做成的人頭怎麼竟出現在直播現場!

「導、導播……」小陳囁囁開口,因為他也看見了。

眼見假人頭兀自在螢幕前亢奮異常地彈跳著,導播只是嘆了口氣,見怪不怪的甩甩頭,之後,居然離開座位點了根菸抽了起來!「就跟李大師說要另外再拜吧,不聽嘛,現在好了吧!只有劇組開鏡時跟著一起拜,『對方』哪曉得我們是協力製作單位,自然就當陌生的闖入者來『招待』囉!」

黑暗中,假人頭跳啊跳的,螢幕一會兒出現亂碼雜訊,一會兒又蹦出假人頭瞪著恐怖雙眼爆彈向鏡頭的畫面。但,真正的攝影機鏡頭根本沒架在那兒,連線中的直播畫面怎麼可能會拍到這顆剛才還從夾層板中掉下來嚇壞小陳的詭異假人頭呢?

畫面再一黑,只剩下「沙沙」的雜訊聲……

才幾秒鐘,螢幕又恢復正常了。

正常了嗎?畫面中,出現一隻手正在調整鏡頭的角度與焦距。那隻手看上去很纖細,秀氣的指甲上搽了淡淡一層玫瑰色。

「這是送給所有想念我的影迷們的特別禮物。」鏡頭正中央,黎之英唇角逸著恬靜淺笑,她背後的場景是化妝間,但化妝間裡除了黎之英以外,並無其他演員。

「各位觀眾朋友,你們想念我嗎?還是……大家其實早就已經忘記黎之英這個人是誰了?」她垂下臉,情緒一變,語調也忽然間變弱。

畫面忽然又是一陣模糊,片刻後,焦距跟人物的影像再次清晰。

只見黎之英輕抬起頭,仰起的臉面向鏡頭,未施脂粉的素顏顯得有些憔悴,她眼中噙著淚水,嘴角卻淡淡的在笑。

「是不是?你們是不是不記得從前也曾經瘋狂地追逐過我的一顰一笑?」她把臉湊近攝影機,撥了撥耳際散落下的幾根髮絲,像把鏡頭也當成鏡子在用。「忘記了也不要緊,因為明天以後,你們一定會時時刻刻都記得我,也永遠記得我的樣子。」

她拿起粉撲,沾了蜜粉便往臉上撲打,每撲一下,厚厚的蜜粉都飛起粉塵,像揮也揮不去的煙霧似的盤踞在她整張面容前。也不知怎地,適合高貴典雅妝扮的黎之英竟把自己的臉塗上一層濃重的底妝!

「身為演員,到底是被觀眾遺忘了比較可怕?還是忘記自己是誰比較可怕?」她邊對鏡頭說話,邊繼續為自己上妝。在眼皮搽上深深的酒紅色眼影,又用眼線筆沿著眼角四周描了一遍又一遍,也不在乎眼線是否暈開,反像一名強迫症患者似的不停描畫著她的雙眼。「每一天,我都照著鏡子,問自己我是誰?難怪你們不記得我,因為就連我也快忘記黎之英這個女演員了。」

由於眼線怎麼描都不太滿意,她索性扔掉眼線筆,換上大紅色的口紅直接朝眼窩塗上去!兩圈鮮紅而觸目驚心的口紅痕跡罩住黎之英一雙原本脫俗靈氣的眼睛,她陰沉沉瞪住鏡頭,像是認真在辨識她自己的樣子,忽地咯咯笑了起來――

「咯咯咯……就是這樣子!沒錯,就是這樣……一直想擺脫以前的玉女包袱,試試看不同造型,咯咯咯,真的、真的很不一樣!」開心之餘,她扭頭,朝身後無人的方向說了句:「妳說的對,是早該改變一下了!」

畫面中,明明就只有黎之英一人獨坐化妝間,邊化妝邊自言自語,她身旁什麼阿貓阿狗也沒有,更別說是與她對話的人了。

黎之英眉頭一皺,忽地嚷起來,「不行,這樣還不夠!」在桌面翻找一陣,滿桌的化妝品被她亂扔一地,最後才終於找到她要的東西。「要畫得像妳一樣才更美!」

她從桌上拿起一把輕便的修容剪刀,一頭是尖細的利剪,一頭是磨皮用的銼刀。

「現在的觀眾太善忘,這張臉要更上鏡才行,要讓人只看一眼就忘不掉,要讓所有人都再也不能忘了,誰是黎之英――」

才一講完自己的名字,就瞧黎之英抓起銼刀那頭便往自己一隻眼睛奮力戳下!鮮血瞬間爆出,狂噴在玻璃鏡頭上。細長的銼刀繼續在眼窩中翻攪,又是戳又是勾的,沒多久就把整顆眼珠子像挖田螺似的挖了出來,牽連著血水與神經的眼珠被勾在銼刀上,看上去彷彿仍在痛苦地流著血淚……

「咯咯咯……誰做的出這種造型?」黎之英尖聲叫好,喉間不停發出的刺耳笑聲迴盪在空蕩蕩的化妝間,透過現場收音聽起來竟格外恐怖,完全不像她原本該有的音質。「好萊塢的特殊造型,也沒有我的巧手做的這麼逼真吧!很逼真,是不是?咯咯咯……因為……這的確是真的!」

她手一揚,再一戳,另一顆眼珠子又被狠狠地給挖了出來!她叫著,笑著,血淋淋的兩窟眼洞泹泹淌著混濁的紅色血水,溫熱的血液在她整張臉龐上蔓延開,將她原本憔悴但仍不失清麗的面容瞬間妝扮成一副恐怖片中特有的驚悚模樣!

「這張臉,不再只演玉女當花瓶了,從今以後,每個人只要想起黎之英,都會說:『喔!黎之英啊,她是一位非常敬業的演技派女演員!』別忘了唷,要永遠記得我現在的樣子,這場戲,是我本人最後一次的主演……」

她擤了擤鼻子,似乎是在哭,但凹陷的眼洞中看不見眼淚,只有未流乾的血。

「接下來,將為各位觀眾帶來今晚最高潮的精彩表演,過了今晚,『鬼后』這個頭銜,恐怕就得從童欣換成黎之英了。」她說道,唇角忍不住泛起竊喜的笑,手上的修容剪刀在鏡頭前揮來揮去。「告訴那丫頭,我黎之英的演技,絕對夠嚇死她!」

她手肘往內一扭,一手掐住自己脖子固定住,另一手則舉起剪刀便朝微張的嘴瘋狂地割去!剪刀誇張地在她自己的嘴唇上比劃!轉眼之間,柔嫩的嘴唇被割裂得像鋼琴上壞了的琴鍵,才輕輕一碰,就可能隨時一塊塊細碎地剝落下來。

滿嘴是血的黎之英咯咯笑著,搖搖晃晃走近攝影鏡頭,鏡頭被她一碰,不經意地晃動了幾下,她揚起雙手輕輕捧住,把臉逼湊在鏡頭前,被她自殘的可怕血臉,瞬間在鏡頭前被無限放大,放大,放大……

很快的,整個鏡頭全成了一片黏稠的血畫面。

然後,陰森嚇人的笑聲漸弱,畫面在晃動中一黑,又是……沙沙的雜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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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rry!對不起再等我一下……」童欣俏皮地揚起兩指,向導演跟攝影大哥行了個嬌滴滴的童軍禮,還不忘輕輕吐舌,加強她無辜裝可愛的效果。

攝影棚內一片沉寂,一絲雜音也無,除了……童欣故意發出的打嗝聲以外。

「真抱歉,一定是剛才的便當太好吃,才害我現在一直……咯!又來了……」童欣抬起頭,臉上掛著一抹好抱歉的表情,望著此刻正「高高在上」被粗鋼絲懸吊在半空中的紀萌萌。沒有人注意到,她微笑道歉的眼底,一閃而過的不懷好意。

因為女主角拍戲拍到一半竟忽然猛打嗝中斷了拍攝,而被「晾」在七層樓高的萌萌,身上罩著密不透風的素白女鬼裝,強忍渾身上下因為緊勒鋼絲被持續吊著的痠痛跟麻痺感,淡淡地回以一記苦笑,她不笑行嗎?對方可是靈異劇鬼后童欣!是這部劇的當家女主角吶!

在助理小祝幫忙擦了點脹氣膏之後,童欣重新就定位,撒嬌地跟工作團隊彎腰行禮,「好了好了,讓大家久等了,這次應該沒問題啦。」

「OK!燈光準備!攝影組準備!」導演大保哥調整了鼻樑上的眼鏡,發落道。

一切就緒,再次正式錄影。童欣端坐於一面梳妝鏡前,四周被藍色的特效布景圍繞,陰森的燈光再加上嬝繞的乾冰,整個現場倏地陷入全然的恐怖氣氛之中。

「是妳嗎?瑤莉?妳要面對自己已死的事實!」劇中的靈療者童欣神情凝重,對著鏡子開口,這梳妝鏡事前已經過道具組特別改造過,鏡面被挖空,後製作業時可以隨時用電腦繪出所需的恐怖特效。

「不!我沒有……沒有死……我明明還……還活在這裡……」萌萌出聲,這一段是她的台詞,儘管胃酸不斷翻騰,太陽穴痛得快爆開,她還是敬業地按照導演的指導把劇中的片場女鬼――瑤莉這角色詮釋得恰如其分。

「不對,妳死了,已經死了好多年。」靈療者童欣語氣堅定。

「胡說!妳看看我,我的樣子還是一樣美麗,怎麼可能是死人!?」女鬼瑤莉咆哮道,工程組啟動機具,開始移動鋼絲的高度跟定位,萌萌的身子咻地一下飛彈至梳妝台前迴旋打轉。

鏡頭大特寫照在她那張化了特效妝的鬼臉上,只見慘白的皮膚被縱割成一條條要掉不掉,彷彿隨時都可能會剝落的肉條,空洞的雙眼死盯著鏡頭,沿著臉上血管攀爬描畫到眼角的腥紅血痕異常醒目,一看就非常搶鏡。

「不信的話,妳現在就朝我身上撲過來,就明白自己是人是鬼了。」

「太危險了!這麼做是在玩火自焚!」黎之英站在藍色特效布景間,厲色地喊。

靈療者童欣一回頭,先是輕皺眉頭,遲疑片刻後,隨即嗆笑出聲:「對不起!哎唷喂呀,實在忍不住才笑場的!哈哈哈……咳咳……怎麼會這樣啦?」

她邊笑,邊指著站在藍布景當中的黎之英,指了半天不知該怎麼說,又指了指自己的臉龐,唇畔的笑始終沒停。

「是誰把鏡子挖掉了呀?前輩,您真該照照鏡子親眼瞧一瞧,才會知道化妝師根本是在唬弄您嘛,這個妝扮怎麼看都不像我的『未來幻影』啊!」

全場鴉雀無聲,連導演也愣住了,沒料到童欣竟然對黎之英「放槍」。

「妳這話是什麼意思?」黎之英錯愕之餘,臉上的慍氣也慢慢上來。

「這妝化得太顯老態了吧!一點未來感也沒有!」童欣直言不諱。

這個童欣仗勢而驕,真的是太目中無人了,她就算再有人氣再有票房,也不能把每一個人都踩在腳底下蹧踏。至少,也曾享受呼風喚雨滋味的黎之英,是無法容忍眼前這驕縱無理的臭丫頭如此踐踏自己。

「妝化得怎麼樣,應該不關妳的事吧。」

「怎麼不關我的事,前輩是跟我演對手戲耶,鏡頭拍妳的時候也會帶到我,我可受不了跟一張老太婆似的濃妝臉互稱為現代與未來。」

黎之英輕抿菱唇,眼底眉梢自然流洩著輕視,鼻息間傳出一聲冷哼,她冷靜地走向童欣,坐入之前童欣坐著的椅子,明明面前的鏡子早被挖空照不到任何影像了,她卻自顧自的撫眉整髮,攬鏡自照。

「童小姐,不知道是妳入行資歷太淺,不懂得尊重別人,還是真的像記者說的一樣,是因為小時候家裡太窮沒唸什麼書沒學會做人的道理,忽然飛上枝頭爆紅了,才像怕機會隨時被搶走的暴發戶一樣到處仗勢欺人?」

「妳……我……現在是誰欺負誰啊?」童欣被說得耳根脹紅,壓根沒料到黎之英居然會跳出來弄亂她原本設計好的整人情節,甚至還當著眾人的面指著她說教,這口氣,心高氣傲的童欣當然是忍不下來。「我尊敬妳是前輩喔,妳可不要倚老賣老隨便欺負晚輩。」

其實就算惹毛了黎之英,童欣也沒在怕。反正,仍被好幾根鋼絲勒得像快暈過去的紀萌萌也被整得夠慘了,瞧她那一臉帶衰的痛苦表情,想必有了今天被吊鋼絲吊到下不來的經驗,恐怕以後連搭遊樂園的摩天輪都怕了吧!說不定還等不及雙腳落地,等會兒馬上就要大吐特吐了呢!一思及此,童欣甚至想偷笑。

「是嗎?妳真的尊敬我是前輩嗎?劇組裡每人都有各自的職責,每個角色的造型是開拍前經過專人設計,妝的部份也是試了好幾次才敲定的,妳怎麼會臨到正式開拍了,才這樣邊拍邊抱怨呢,這樣的演員也未免太不專業了。」

底下兩個女人大眼瞪小眼,誰都不服氣對方,氣氛僵到最高點。

人微言輕的萌萌在上頭虛弱地嘆氣,大力的想多吸幾口新鮮空氣,棚內的冷氣雖然已經開到很強,但她被懸吊在半空中快兩個小時了還沒被放下來一次過,看似飄逸但其實不透氣的布料材質,讓她本來就容易過敏的皮膚像剛被刮過痧一樣又紅又癢。連從腰間、骨盆跟肩背不斷傳來的劇痛也不放過萌萌,隨著那兩個女人含刀射劍似的的互揭蒼疤,一下又一下緊連著鋼絲狠狠拉扯著她!

完蛋!真的開始眼冒金星了!萌萌痛到想對底下的人飆髒話,她頭一垂,兩隻眼睛睜得發疼,哇呀!鏡……鏡子……

鏡子裡有人!?不會吧!鏡中人仰起臉,朝她瞪了一眼!還、還對她奸笑……

不對呀,梳妝台根本就沒裝鏡子,站在它前面的人怎可能出現反射的影像?奇怪了,她看見的又是誰?頭好痛,越來越聽不清楚她們到底在吵什麼。好痛,好痛喔。

黎之英正對著梳妝台,雙唇一開一閤仍在向身旁的童欣說教,不甘被當面斥責的童欣也不善罷甘休,斜倚在梳妝台邊又拍桌又回嗆。

她倆面前,應該沒裝上鏡子的梳妝台中,卻無端現出一抹身段妖嬈的身影,一會兒倒向黎之英,一會兒又撲在童欣面前,又扭又搖地活像一團被捏壞的軟泥。

但,她們兩人竟把那扭曲身影當不存在的空氣,瞧都沒瞧一眼。像完全沒發現有某種詭異的存在,正朝她們邪肆地,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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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黎之英面容憔悴,口中不斷喃喃自語,她虛弱地癱坐在窄小女廁內的地板上,蹙眉凝視著自己受傷腳踝的傷痕。

那處被發狂土狗咬傷的地方,雖已在事發當時就經過消毒處理跟縫合,但大概是連著幾天趕拍存檔進度,她一時疏於照料,才讓傷口似乎有逐漸惡化的趨勢。

只見紗布底下,被針線仔細縫合起來的傷口,這會兒竟像從腐舊牆壁間竄出來的蜈蚣一樣噁心,暗沉色的表皮因為縫合的痕跡而一塊一塊的微微突起,彷若蜈蚣般扭動的軀體跟一排細長的足。

也不知是不是黎之英恍神看錯了,她剛剛一眨眼,好像看見這條已經夠噁心的醜蜈蚣身子底下居然正在流膿!黃濁的膿水在她的傷口裡鼓躁著,才輕輕一觸,膿水就從醜蜈蚣的身軀裡濺出,噴在黎之英胸前的衣服上!

「啊!」她慌地驚叫,但隨即馬上又緊張兮兮地摀住自己顫抖的雙唇。不行,化妝室裡面的女廁並不夠隱密,隨時還是會有劇組的工作人員或其他演員們進出,她這樣大聲叫嚷,豈不是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這兒來了嗎。

不行!不能讓大家知道,不能讓大家知道她腳上的蜈蚣這麼恐怖,不能讓大家知道她剛才這麼失態,也不能、不能讓大家知道,她生病了。

「我很好,我很正常,我沒有病。」黎之英深吸一口氣,輕聲安撫自己。

忽地,化妝室女廁的門被用力一推,開了,再一踹,關了。

「啪!」巴掌聲,就響在黎之英所在的那一間門外。

「妳是他媽的腦筋有問題是不是?」黎之英立刻聽出這是誰在罵人的聲音。

「對不起,我……我真的有倒掉,我不曉得,怎麼會又跑出來一杯?」

「妳是豬投胎嗎?怎麼每天就只會說妳不知道跟妳不曉得!」

「……」被罵的人一陣沉默,只剩下低低的啜泣聲。

「明知道我跟她不對盤,她親手送來的水果茶妳也敢讓我喝!妳不怕我喝了她下過符水或毒咒的骯髒東西啊?」

「萌萌那個人很單純,應該……應該不會做出這種惡毒的壞事……」

「啪啪啪!」好慘,被連甩了三記耳光。

「妳還敢頂嘴!翅膀長硬了是不是?還是收了那個賤丫頭多少好處,居然敢在我面前這樣幫她講話!她有多單純?騙妳這隻笨母豬剛剛好啦!現在是怎樣,她單純幹不出這種下符水放毒咒的歹毒事,只有我童欣最壞最卑鄙才幹得出來,妳是不是這意思!」

「嗚……不、不是啦!我……我沒有這樣講……」小祝壓抑不住,哭出了聲。

「但妳心裡就是這樣想!別以為我不知道,妳早就背叛我了!」

黎之英在門那頭聽到一聲膝蓋撞在地板上的跪地聲,隨即便聽聞童欣的那個小助理邊哽咽邊啜泣的求饒:

「我不敢,不敢的啦……童欣姐妳待我那麼好,把我當親姊妹一樣照顧,還常常自己貼錢讓我去孝敬我爸媽,嗚……平常就算罵我也是為我好,怕我太軟弱被別人欺負,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不會,絕對不會!也不敢背叛欣姐的!求妳相信我!」

門外忽然陷入一片死寂,兩個人畢竟也經歷過不少患難情誼,黎之英猜想,這位小天后脾氣就算再壞,眼裡就算再容不了人,但對於「自己人」,多少還是會留點惻隱之心的吧。

「要我相信妳,可以。除非,妳要真心誠意只為我一個人忠心耿耿。」童欣道。

「我……我一直是啊。」

「不夠,我要的是妳的腦子跟心都只效忠於我。只有這樣子,以後才不會再發生像剛才那樣,為了紀萌萌那個賤丫頭跟我頂嘴起衝突的事情。」

黎之英在門裡聽得忘神,竟也暫時忘卻了自己傷口惡化的事。她當初毅然決然退出演藝圈之後,幾乎就過著半隱居的生活,也等於遠離了是非八卦十來年。演藝界的生態看似有情卻無情,是非常現實的一個行業,可以用近乎殘酷來形容。人紅是非自然就多,而沒沒沒無名時,就算是在家吞藥開瓦斯都沒人會去理采的。

童欣這女孩果然不簡單,她曾經沒沒無名,現在正是她發光發熱的時刻,但很快的,發光發熱的很可能又變成別人了……這就是演藝圈中永保新鮮的不變定律。

「那位老玉女真的很惹人嫌耶,臉上的皺紋都跑出來了,還敢號稱是永遠的玉女!哼哼,我看她演技也沒多好嘛,跟她演對手戲還真是有夠累,NG個不停,又不是女主角,還一直跑去跟導演要求重拍。要不是艾姐開拍之前就千叮嚀萬囑咐我要『尊敬前輩』,拜託!我才懶得陪她一直NG來NG去拍個沒完沒了呢!」

「這次再復出,她可能求好心切,壓力不小吧。」小祝這話說得還算中肯。

「壓力大就別來演戲嘛,到購物台去代言,賣賣鍋子或減肥藥不就很夠她的演技了。」講著講著,童欣忍不住笑出聲,「天哪,完蛋了,我一想到她那些電波拉皮大概都沒救的小細紋,看是也別想代言保養品囉!哈哈哈,我們嘴巴很毒耶。」

「……」黎之英唇角抽動,一手摀嘴,另一手緊握成拳抵在門板上。

「童欣姐,別忘了艾姐交待過的,小心隔牆有耳。」

「怕什麼,艾姐又沒在這裡裝監聽器!就算讓別人聽到了又怎樣,才不信艾姐會為了貼那個早沒票房的老玉女的冷屁股而不疼我了!」童欣的語調甚為得意,她吐掉吃了一半的涼煙糖,提腳朝面前的那扇木板門用力踹下去――

「搞什麼啊!這門是壞了卡住,還是被鎖起來啦?有空跟公司反應一下,最好把負責打掃這間女廁的清潔工給換掉,免得下回碰到又讓我心情不好!」

「喔,好。」小祝顯然聽慣了這類抱怨,通常只要順著主子的心意就沒事了。

「走吧,等會兒這場戲可精彩了唷,至尊鬼后大戰老玉女與假仙妹,哇〜一想到那個畫面,我整顆心都熱起來了!哼,一定要讓她們搞清楚誰才是真正的女主角!」

關門聲迴盪在女廁之中,久久不散。

黎之英神色木然,一時之間還不知該有何反應。胸口悶悶的,頭有點暈,有點想吐,腳踝上的傷口有點灼熱感、有點腫脹。她想,一定是自己忘了按時吃藥,才會出現這些不好的感覺。她們剛剛說的應該不是她,或者,就連剛才聽到的那些傷人的話,都只是她自己妄想的幻覺。

她再次深呼吸,伸手拉開門栓,轉動門把。轉了一圈,薄薄的木板門不為所動,她又轉了一圈,門還是沒有及時彈開。

「我很好,我很正常,我沒有病,」嘔吐感越來越強,黎之英急了,開始用力推門踹門,「我很正常,我沒有病……嘔……嘔……」她表情痛苦,嘴張大乾嘔著,臉上、額頭上、脖子上漸漸沁出冷汗。「我、我病了嗎?這次是真的還是幻覺?」

「砰!砰!砰!砰!」關住她的木門忽地從外面發出撞擊的巨響!

黎之英的頭好沉,越來越暈了,她揚手抹去從她脖子上一直滴落的汗水……她愣住了,摸到的汗水怎麼變成紅色的?

頭一仰,赫然看見一雙血淋淋的斷腳就吊在她頭頂上,一晃一晃的撞過來,再撞過去,那驚心動魄的重擊聲,每一下都狠狠地撞在門板上!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吃藥就沒事了,只要聽醫生的話按時吃藥就沒事了。」她邊說服自己,邊亂翻她掛在馬桶旁置物架上供她補妝用的私人化妝箱。

腳不見了還有手,手不見了還有眼睛,眼睛不見了還有耳朵……

「聽不到,這些都是我自己幻想出來的,我不正常了,我該吃藥了……」她從一瓶小罐子裡抓出幾顆藥,一口氣全吞了下去。

摸不到你還可以看著你,看不到你還可以聽著你的呼吸,聽不到你的呼吸,咯咯,聽不到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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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戲現場吆喝聲不斷,幕後人員忙進忙出的在做最後的確認工作。

「靈界人間」的最新單元《暗恨》已經開拍了兩個多星期,這兩星期以來,八卦新聞像在編寫連續劇劇本似的,不斷捕風捉影地挖掘童欣跟紀萌萌在拍戲現場鬧不合、爭排名的各種獨家內幕。身兼製作公司和經紀公司大老闆的艾姐,不得不暫時謝絕各大媒體在拍戲現場緊迫盯人的跟拍。一來怕影響童欣的拍戲情緒,二也怕再這樣繼續負面報導下去,會真的把她為童欣一手打造的「靈異偶像劇一姐」甜美而靈氣的形象給做壞了。

化妝間內,童欣、紀萌萌和黎之英三人各據一方,身上穿著戲服,梳化妝組正為她們進行補妝的動作。

童欣臉上的妝最清新,一如她在劇中所扮演的傻大姐靈療者形象。她抿唇,讓化妝師再補了一遍口紅,輕揚她的長睫毛,不動聲氣的向一旁的小祝使使眼色,小祝的肩頭不自覺瑟縮了一下,回過神,連忙探手握了握自個兒口袋裡的小瓶子。

她大口呼吸,吐了一口氣,抬起頭,帶著淺淺的、友善的笑容,慢慢踱向紀萌萌化妝的座位旁。

萌萌驚訝地仰起臉,從那一片片裝了大燈泡的化妝鏡當中,望見小祝正好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更加友善的微笑。

小祝伸出一手搭在萌萌肩上,另一隻放在口袋內的手,卻因沁出手汗而不自覺握得更緊。「呃……那個……這幾天……拍戲還習慣吧?」

「是,還習慣,」造型師正在幫萌萌裝上尖長的假指甲,所以她動作不敢太大,只好對小祝回以靦腆一笑,輕點頭,「在攝影棚裡搭景錄影要比出外景舒服多了。」

「也對啦,等過陣子開始拍外景的時候,像拍這種靈異劇一定都找荒山野嶺鳥不生蛋的地方去出外景,到時候喔妳就知道『藝人真不是人當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了!」

小祝對紀萌萌本來就不反感,再加上偶爾也喜歡收看「整鬼夜驚叫」,從某種精神層面而言,紀萌萌這位新世代草莓族代表裝神弄鬼的笑點,也算間接撫平過好幾次她在工作中受創的情緒。其實,她也並不認為紀萌萌真像童欣講的那麼白目、可惡、狗仗人勢,但有什麼辦法呢,一冒出來就表現亮眼的新人,總是非常具有威脅性的!

「妳是指憋尿嗎?后〜我常常憋好不好!」萌萌話匣子一開人就High了,「我媽說我再亂憋就要把我的『鳥仔腳』給打斷,讓我爬都爬不出家門去出外景!」

「哇哈哈哈……」旁人聽到全笑成一團。

「哎唷,萌萌,妳不要再整我了啦,這片指甲黏很久了耶,我眼睛都快花了妳還逗我笑!」造型師笑歪,倒在椅子上,邊拍自己大腿邊好氣又好笑地瞪向萌萌。

「喔喔,拍謝!拍謝!」(對不起!對不起!)

「咳!咳!」那一頭,傳來了輕咳。小祝敏感地仰起頭望向鏡中深處,童欣正略顯不耐地暗示著,那神情她一瞧就明白是要她別說廢話快辦正事!對了,正事……

口袋中握住瓶子的手鬆了又握,握了再鬆,遲遲下不了手。小祝是真的有點掙扎,從前,雖然童欣也曾指使過她去惡整其他看不順眼的新人,那時候她只當自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要想混口飯吃就得認命聽話。但這一次,不知為何,握住瓶子的手卻彷彿充滿了罪惡感。

可是,不照辦又不行,雖然同情紀萌萌,她卻不敢違背盛氣凌人的童欣。

小祝忽然彎下身,隔著椅背輕撩起紀萌萌戲裙的裙角。「咦,這件戲服的線頭勾到咧,這樣子等會兒上戲時一不小心踩到很容易就絆倒了。」

萌萌也撇頭望去,滿臉驚慌,「唉唷,真的耶,一定是我不小心勾到了。」

「沒關戲,我來幫忙弄一下就好了,這點小事兒難不倒我這個耐操小助理。」小祝從隨身萬用包中取出針線,真的才縫補幾針就把勾出來的地方處理妥當。最後,她趁大家不注意,迅速將事先預備好的那瓶不明液體灑在萌萌的裙擺內側,從外頭根本看不出一點點濕意。

「謝謝妳囉,小祝姊姊,下次有什麼差事儘管找我,放心,我也有練過唷!」萌萌甜甜一笑,故意舉起雙臂,做出一個健美先生的姿勢逗樂大伙兒。

一瞬間,小祝的心揪了一下,噗通噗通跳得飛快。垂下頭,愧疚似的不敢抬頭再看紀萌萌一眼。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劇務大姐牽著一隻精壯的黑土狗到萌萌面前,「萌萌,要不要再跟牠排一次?」

「嗯,好啊,戴上這種尖尖長長的假指甲,搞不好牠還翻臉不認人了咧。」萌萌笑著說,十根黏了「鬼指甲」的手指頭還在那兒舞動個不停。

「嗚〜汪!」忽地,這隻向來訓練有素的土狗竟朝萌萌凶狠地吠了一聲。

「哇!」幾乎在場的所有女生都被嚇到尖叫。

萌萌當然也愣住了,正準備伸向土狗的手僵在半空中,長長的尖指甲還指著狗狗的眼睛。她發現,這隻狗在瞪她,雙眼充滿了敵意,憤怒地瞪著她!

「不太對勁喔,牠怪怪的,跟剛才不太一樣……」萌萌嘴裡嘟噥道,慢慢從位子上站了起來,但一身女鬼妝扮的戲裙太長,她不得不揚手撩起裙擺才能順利移動。

「呼嗚~呼嗚~」土狗鼻裡噴氣,咧開利牙不斷低鳴。

隨著萌萌身上的長裙飄盪,土狗忽地凌空一躍,一口咬住她的裙子不放,萌萌心裡著急卻又不敢奮力扯回裙擺,深怕一使勁兒反倒害這套造價不菲的戲服遭殃。

「吉利丁,乖乖,鬆口!」訓狗師從門外衝進來,在一旁試圖安撫狗的情緒。

但這隻狗卻絲毫不把訓練師主人的指令放在眼裡,對著滿屋子的人齜牙咧嘴橫眉豎目!頭一撇,企圖朝穿著一身鬼戲服,飄逸如仙似的紀萌萌身上撲過去!

「哇啊!!」萌萌站在原地連閃都忘了閃,捂住臉只顧大叫。豈料,下一刻的她非但沒被撲倒在地,竟反而好像隱約聽到低聲唉叫的狗泣聲。

「嗚……嗚……」

萌萌張開雙眼,透過擋在自己臉前的十根指頭縫隙,瞥見那隻原本對她態度「十分不友善」的黑色土狗,這會兒竟像被什麼給嚇壞了似的瑟縮在她腳跟前狂發抖,就從……萌萌剛剛忽然失心瘋地大叫開始。

「吉利丁,到底怎麼了?」她輕喚,彎下身,想靠近摸摸黑狗。

「嗚嗚……嗚……」黑狗似乎嚇到腳軟,站都站不起來,趴跪在地上躲避著萌萌的觸碰。這種情況,萌萌之前在錄靈異節目時也曾遇過一兩次,忽然間,她覺得背後一陣涼,悶悶麻麻的,像有什麼東西似的。

「這個……」她青著臉,指了指自己,其實更切確的方向是自己的身後,「大家別害怕,我這樣問只是例行發問,你們幫我看一看,是不是……我附近有什麼嚇到牠啦?」

造型師腎上腺素狂飆,忍不住獅子吼:「什麼有什麼!?不要亂嚇唬人啦!我加入這劇組這麼久了從來沒遇過,我的媽呀,妳這丫頭到底帶了什麼一起來拍戲啊?」她邊吼,卻還是很夠義氣地隨萌萌所指的方向往後一探,頭一回,本來還想再多罵幾句的髒話驀地住了嘴。

眾人旋即跟著回頭一探究竟,資深玉女黎之英不知何時竟站在紀萌萌身後。

黎之英的美極具氣質,極高雅,年輕當紅時美得更有點不食人間煙火。但,自視甚高的她卻也是演藝圈中出了名的難搞跟沒人緣。

這樣糟糕的人緣,一直到這回再次復出拍戲都無任何改善,整個劇組私底下除了艾姐以外,幾乎沒人能跟她講上五句話還不碰釘子的。

「怎麼樣?有沒有什麼?」講話有夠瞎的萌萌不知死活,還在猛踩地雷。

「整妳的不是鬼,是只會忌妒的壞心眼。」黎之英語出驚人。

她步近萌萌,忽然揚手一撩,掀起萌萌的裙子便是一陣奮力甩動,沒多久,半密閉的化妝間中旋即飄散開一股尿騷味。

尿騷味隨風亂散,原本抖個不停的黑土狗忽地雙眼泛紅,暗紅的血絲密布眼球,牠狂吠著撞開萌萌,衝上去撲倒黎之英,拖咬住她的腳踝死命地往牆邊撞!

「啊〜〜〜」化妝室內一團混亂,尖叫和大哭聲不止。

訓狗師安撫不了獸性大發的黑土狗,只好先射麻醉槍制伏牠救人。但麻醉槍的藥效似乎還未完全發揮,黑土狗的戰鬥力仍舊持續,尖厲的牙齒從黎之英的腳踝上撕咬下一大塊表皮――

極注重形象的黎之英也終於忍不住疼痛尖叫著哭出聲來,才叫出一聲,人就痛暈了過去。

黎之英失去意識暈倒在地,被打了麻醉的黑土狗卻仍對著她又吼又吠,邊吠邊撞牆,即使早撞得滿頭滿臉的血了,卻像中邪似的停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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