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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分類:靈藝魅談之亡羊妹網路版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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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在說偶嗨唷」播出後,果然掀起了一波熱烈的回響,它台的兒童節目對於這個既富藝文教育意義,又兼具娛樂功能的新節目大多給予正面肯定,特別是這節目首創幼兒節目「去卡通化」的偶藝設計,更是引來不少網友的串連討論。

但看在追求原汁原味的傳統偶戲表演團體和偶戲迷眼中,如此的「改良」,卻反而像是在踐踏他們心中完美的神祇!神聖殿堂中的神祇彷若是被無知又不敬的人們砍斷手腳後丟棄在垃圾堆中遭受屈辱,如此褻瀆的行為,看在保守派人士的眼裡,幾乎就等於是在向優雅精美的傳統藝術開砲。

所以今天藍又希一早就出門去「滅火」了,為的就是南下去參加一場有關於「傳統偶藝維新與堅守」的研討座談會。這場座談會是藝文界某位資深前輩辦的,對方算是藍又希的師長輩人物,藍又希即使不擅言詞,為表尊重也決定親自出席參與。

正因為工作室的主人不在,今天工作室裡更顯得特別冷清。

門把被悄悄轉動,門,緩慢地敞了開,只見一室的黑暗。

昏暗中,卓美順著窗邊那羅馬捲簾透進的微弱光線,半摸黑往前走了幾步,伸手按了電燈電源,天花板的燈瞬間大亮,照亮了藍又希這間收拾得乾淨整齊的工作室。

她匆匆看了一眼,沒有多想便逕自朝工作室後方步去,工作室的最深處另有一道日式拉門,是藍又希專門用來收納各種不同類型的戲偶或偶具所獨立出來的偶具間。平常除了藍又希本人,其他人想踏入瞧上一眼都很困難,即使連已在工作室擔任助理多年的卓美,也只進來過兩次,其中一次就是現在。

「應該是在這裡的……。」她叨唸道,揚手推開日式拉門。

偌大的偶具間內迴盪著卓美說話的回音,五層高的鋁架分置排列,將各類戲偶井然有序的收納整齊,因為怕沾灰塵、怕日照,每一尊戲偶藍又希都拿黑布套罩住。一長排的鋁架整整有六七組之多,整齊排列的鋁架與鋁架之間,便自動形成了走道。

卓美站在走道上,身邊皆是比自己高出許多的大鋁架,她心想著該先從何找起呢?

一定得趁藍又希回來之前找到那尊偶才行!這機會可不是隨時都有,今天湊巧藍又希南下參加座談會,親子台那邊剛好也沒通告,要不然平常錄影時,他幾乎都親自將「蕊兒公主」從工作室帶至攝影棚,等錄完影再小心收妥帶回工作室存放。

由於跟「是誰在說偶嗨唷」這節目簽的是特別合約,「蕊兒公主」的造型服隨時需要更換,一般的美工或服裝管理人員極可能在更換間不小心弄壞了它,造工精美的淨琉璃若被隨便擱在親子台的道具間,也實在太草率也太不安全,再加上這尊人形淨琉璃的內建機關特別精細,無論是排練或錄影過程中,都可能突然發生狀況需要立即處理,綜合以上種種原因,這條附加的特別合約,其實內容就是言明藍又希雖將「蕊兒公主」的使用權獨家轉售給童心親子台,但仍舊保有對於淨琉璃的維護與保存權責。

膽小的卓美嘆了口氣,即使開了燈,偶具間還是顯得陰森森的。

一望而過,眼前一排排的黑色布套一個個整齊地矗立在鋁架上,但不知是她太緊張了,還是燈光太過昏暗,怎麼竟覺得黑布套裡頭似乎有什麼動靜?

「……。」卓美深吸一口氣,往高聳的鋁架前邁去。

怎麼辦?所有的戲偶跟偶具全罩上了黑布套,一個個掀開來認確尋找的話,真不知要找到何時?較高的上兩層還得搬梯子踩上去找呢……不行,一定得趕在藍又希回來以前找到。無論如何,她都想弄清楚這陣子讓藍又希像變了個人似的原因究竟為何?她實在很難說服自己去相信,藍又希是被一尊人形淨琉璃給「迷住」了!

但,近日來他反常的言行舉止,卻又不得不令卓美心生疑慮,一切的不尋常,都是從藍又希創造出了那尊獨一無二的「蕊兒公主」開始的呀。

畢竟也跟在藍又希身邊擔任助理工作好些年了,他工作時的某些習慣卓美還是挺瞭解的。電視台一週大約總會錄個四集的存檔,平均分成兩個工作天排練跟錄影,按照這樣密集的工作行程,藍又希勢必會將人形淨琉璃擺在容易取放的位置才對。

於是她選定靠近日式拉門附近的前兩排優先檢查,一打定主意,雙手便開始俐落地將其中一個黑色布套上頭的活繩結給鬆開,布套一掀起,不是她想找的偶……。

就這麼先鬆活繩、掀開布套,最後再將黑色布套重新罩回綑綁好,繁複的程序不斷持續進行著,卓美找了好半天,還是沒找到。

她登上梯子,雙腳踩在踏板上,決定再往這兩排的第四層跟第五層碰碰運氣。

忽地,梯子輕輕震了一下!

她以為是自己重心沒踩穩,雙腳踏穩了,仰起頭,高舉雙手要去拿超過她頭頂高度的黑色布套。

「哎唷!」卓美驚叫一聲,雙手連忙抓住面前的鋁架,她腳下的梯子又震了一下,像是……梯腳被人忽然踹了一腳似的那樣震動。

卓美頭一低,瞬間,愣住了。

「嗨,妳在找什麼?要不要我幫忙?」

「……!?」她雙眼瞪大,半張的嘴也驚駭得閤不起來,因為太過驚慌,竟一不小心失手碰掉了一尊偶。

仍包在黑色布套中的瓷偶頭砸在地上應聲碎裂,即使隔著黑布套,仍隱隱傳出悶著的破碎聲響。

「糟糕,妳把我爸爸的東西弄壞了,我爸爸會很難過的。」

只見藍又希的精心傑作──那尊完美的人形淨琉璃,活脫脫就真像個公主似的坐在梯子橫槓上,噘著小嘴,不太高興地睨著地上的黑色布套,繼續動著它的小嘴,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教卓美頭皮發麻。基本上,不管它說了什麼,光只是親眼見到一尊沒人操縱,卻會自己行動跟說話的偶,還不夠嚇壞人的嗎?

「不過,」人形淨琉璃圓透的眼珠子咕碌一轉,藍綠色潭水般的瞳孔直照卓美驚嚇不已的臉,忽地對著她頑皮一笑,說:「我爸爸很疼我,要是爸爸以為是我不小心弄壞的,就不會怪妳了喔,嘻嘻,妳是不是我的新媽媽呀?」

人形淨琉璃仰著精緻的小臉龐,朝卓美笑咪咪地笑,神情中滿是雀悅的期待。

卓美伸出手摀住嘴,才能阻止自己不放聲尖叫。天哪!她腳底下這尊偶,到底是什麼可怕的怪物呀?她甚至可以清楚看見當它露齒笑著時,嘴巴裡上下真有兩排整齊精細的小粉牙呢!究竟是藍又希做偶做得太真了?還是……它根本就不是偶?

各種千奇百怪的可怕想法一瞬間在卓美腦子裡炸了開來,這樣叫人頭皮發麻膽顫心驚的體驗,簡直跟在看驚悚電影沒兩樣,她記得,電影裡那個叫Chucky的恐怖醜娃娃就算死了好幾回,續集還是可以沒完沒了的拍下去。慾望殺人的邪念,即便換了不同的軀殼,惡靈仍舊能無止盡地狂殺作樂……!

卓美不敢再往下想了,她害怕,幻想的電影橋段也會成真。

人形淨琉璃見卓美沒回應,顯得有些不耐煩。「就是妳啊,妳是不是我的新媽媽?」

「什麼?什麼媽媽?妳爸爸是誰?妳指的爸爸是藍又希藍師傅嗎?」卓美覺得自己大概快被嚇瘋了吧,居然若有其事地在跟她腳底下的這尊偶對話!

「我爸爸……」人形淨琉璃聞言,歪著頭,很認真地想了想,「我爸爸就是我爸爸了呀,還有哪個別人會是我爸爸嗎?」它忽然站起身,小手攀上梯子橫槓,開始想慢慢往上爬,爬上去找卓美。「因為我很想要有一個像我爸爸一樣那麼愛我的媽媽,所以爸爸說,只要我乖乖的,他會幫我找一個新媽媽。」

找!?怎麼找?再做一尊像「蕊兒公主」一樣會講話、會自由行動的偶媽媽嗎?

「妳……妳不要爬上來!」卓美指著它,氣急敗壞道。

人形淨琉璃停下動作,像做錯事的孩子,嘟著嘴,眼淚竟真的滴滴落下。

「妳、妳不要罵我,我……我只是、只是想要爬上去找我的新媽媽。」

「開什麼玩笑?我管妳什麼新媽媽舊媽媽的,聽清楚了,我不是妳的媽媽,藍又希也不是妳爸爸,妳不過只是一尊經過改造的漂亮木偶,哪可能會有爸爸跟媽媽!」

「嗚……我、我有!我有爸爸,很快也要有媽媽了,我……我爸爸答應我的!」它抽抽咽咽地啼哭著,小小的木頭身軀哭得顫抖不停,哭聲停都停不了。

卓美一躍而下,她得趕快離開這地方,假如這尊人形淨琉璃的「不對勁」是真的,那藍又希每天跟它朝夕相處,會變得古怪也就情有可原了。不能再多擔擱,她必須儘快去找懂得「處理」這種事情的高人來才行。

「哇〜〜媽媽!不要走!妳是……妳就是我的媽媽啦!」

沒想到卓美的腳才一離開梯子,剛踏上地面,人形淨琉璃便撲上去,木頭小手抓住她的燈芯籠褲管,扯呀扯的不想讓她離開。

「真是妳媽就倒大楣了!」卓美一急,拽起褲管猛地一拍,見人形淨琉璃還是巴著她褲管怎樣也不肯鬆手,她索性使勁一踢,一腳將它踢飛而出,純手工精緻打造的人形淨琉璃不堪撞擊力道,手腳當場癱散在鋁架旁。

卓美匆匆跑出偶具間,還不忘回頭丟下一句:「滾遠點!這個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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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美站在房門外,側耳貼在門上,卻聽不到半點工作室裡的動靜。

她蹙著眉,眼中溢滿擔心,扣手又輕敲了幾下房門。今天已經第二天了,連著兩天藍又希都把自己鎖在工作室裡,任憑她如何叫喚都不回應。

卓美清楚藍又希的個性,他一工作起來完全就是個拼命三郎,整顆心都放在他創作的寶貝上,全神貫注到即使幾天幾夜不吃不喝也渾然忘我。

即便這麼瞭解他,但卓美還是擔心,放心不下,又再敲了敲門。「藍師傅,我要準備下班囉,明天下午快遞會來收兒童劇團請您修補的野狼布偶,提醒您別忘了。」

工作室裡很靜,沒人回應她。

忽然,響起了腳步聲,她聽到步伐靠近門扉。「小卓,麻煩妳去幫我買根棒棒糖。」

「蛤?買糖?」她傻傻張大了嘴,不可思議地瞪著門內隱隱移動的一雙拖鞋。

「嗯,蕊兒公主想吃。」

卓美一聽,重重嘆了口氣。是呀,這才是最令她擔心的啊……。

又是那個蕊兒公主!明明不過就只是尊人形木偶罷了,卻令他珍愛到茶飯不思的程度。現在一開口,還是為了他那尊當成寶貝在寵溺的蕊兒公主!

連向來非常包容藍又希的卓美都忍不住搖頭,他最近真的變得愈來愈古怪了,整天把自己關在工作室裡不說,經常沒頭沒腦地動不動就講些教人摸不著頭緒的話。

他剛才是在告訴她,他做的那尊人形淨琉璃想吃棒棒糖嗎?

沒血沒淚沒有生命的木偶,哪可能會有口腹之慾?還跟他討糖吃?但藍又希從來就不是個會和員工隨便開玩笑的雇主,別說隨便了,他根本從不開玩笑的,絕不可能會跟她開這種無聊的冷笑話。

假如不是在開玩笑的話,那她就更替他擔憂了。

難道藍又希是因為工作太過操勞,壓力太大,竟開始出現一些妄想的症狀嗎?像他這種在工作上追求完美到近乎固執的人,肯定打死也不承認自己的身心出了毛病,那她到底該怎麼幫助她的雇主渡過難關呢?

卓美臉色沉重,平板的臉龐漾起一片激動的潮紅。

藍又希不只是她的雇主,也是她擺在心裡偷偷暗戀的人哪!多年以來,她就只是默默地陪在他身邊,當他全心投入工作時,守在他背後替他撐起所有的繁雜瑣事。

只要偶爾偷偷看上一眼,看他望著一尊尊的偶時,眼中流露出的真摯深情,那一眼,彷彿就像是他正凝望著她一般的深情,這樣的暗戀……就足夠了。

殊不知,即便只是如此單純的悄悄暗戀,卻可能害自己惹上要命的災難!

此刻,工作室中,一人一偶正默默相對望著彼此……。

藍又希心愛的人形淨琉璃優雅地躺在他眼前,他將蕊兒公主安置於自己精心打造的夢幻公主床上,所有小枕頭、小被子、小睡衣一應俱全。就像正在哄著寶貝女兒入睡似的,他眼中無比關愛,掌心溫柔地輕撫著蕊兒公主深棕色的秀髮,每一下碰觸都怕弄疼了他的小心肝。

「乖乖睡了哦,已經叫外頭的阿姨去買糖了,等妳睡醒以後就可以吃了唷!」藍又希低頭,望著蕊兒公主輕聲細語道。

「……。」淨琉璃靜靜仰躺著,如潭水一般深邃的眸子並未閤上。

「這個世界上,爸爸最愛的就是妳了,不管妳想要什麼,爸爸都不會讓妳失望的。可是,妳一定要乖乖聽話,不可以不愛爸爸囉。」他將額頭輕靠在淨琉璃小小的前額上,彷彿在和它作約定,一字一句傾吐著最深情的愛語。

「……。」一尊被全然寵愛著的人形淨琉璃,該是多麼幸福的啊!水汪汪的眼眸中透著笑意,恰似也正享受著這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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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完向巧眉,藍又奇開著他的二手中古老爺車回到他家,更確實的說法,是他跟他大哥兩個人共同的家。

基本上,藍又希跟藍又奇兄弟倆是過著「分居般的共同生活」,二十多年屋齡的老房子是過世多年的父親留下來的,兩人雖然共同繼承房產,但由於兄弟之間的關係向來冷淡疏離,索性就把三層透天老房子改建成各自的工作室與住家,省去不必要的照面,平常就當對方是空氣的兩人也不會互嫌礙到了彼此。

藍又希製作偶具需要較大的收納空間和工作環境,所以一、二樓打通後成了他的專屬空間,一樓規劃成工作室與偶具間,二樓是他私人的生活區域。

至於三樓,則留給藍又奇回來「投宿」時使用,藍又奇因為工作形態的關係,經常居無定所,從前在外巡迴演出的機會很多,出門一趟常常就是十天半個月之後才會再回家,所以他位於三樓的家就跟他老爺車上的「打混仗」情況差不了多少,總之就是一團亂。

藍又奇把車停妥,熄火,取下車鑰匙,準備開門下車。

等等,他忽然想起了什麼事情,轉頭瞧了瞧身後的座椅,皮椅上還留著剛才被向巧眉潑濕的水氣,下方的踏腳墊也濕了一大塊。欸,這丫頭真莽撞。

他下車,打開後車門,手上拿了條乾布鑽進去「收拾殘局」。

後面整排座椅都被向巧眉亂澆的礦泉水淋得狼狽,藍又奇一邊擦一邊低頭檢查皮椅有無毀損。這老爺車跟著他南征北討了不少年,雖然又舊又破,但他還是非常寶貝這輛被他視為完美同居人的「行動生活家」。

他嗅了嗅,覺得車裡怎麼好像真的有股燒焦的味道。是車上的線路短路了嗎?他伸長脖子,再用力嗅一嗅想找出焦味的來源。

猛地,他想起向巧眉方才沒頭沒腦忽然冒出的那句話:「那個小男孩坐在後頭快被燒焦了……!」他一顫,瞬間頭皮整個發麻,搖搖頭,甩掉自己不切實際的猜想。

他邊擦邊退,半截身子早露在車外了,這時候,另一邊的後車門卻忽然幽幽一開,他都還來不及抬頭看呢,那門竟「磅!」的一聲,猛力關上!

藍又奇仰著頭,怔忡地望著他面前的車門,他手一揚摸過去,怪了?門明明鎖住了,剛剛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可能突然被打開的?

完了!他腦子不聽使喚,又想到向巧眉剛才提到的那個被燒焦的小男孩……。

掌心微微出汗,又悶又熱的窒息感驟然生起,才不過幾秒鐘的時間,藍又奇居然有種錯覺,覺得車子裡的溫度彷彿變得愈來愈高,自己像被困在烤箱中似的難受。

他的手輕抵著椅墊,指頭間的觸感跟平常很不一樣!他的手像摸到了某種很燙很燙的東西,才一觸到就刺痛地不得了,他低頭仔細一看,指頭上當真起了小水泡。

藍又奇這才發現,駕駛座後方的這塊椅墊竟驚人的燙手!更詭異的是,椅墊正中央的位置上,真有一處像被燒到焦黑的碳化痕跡!都燒得這麼嚴重了,他怎麼可能一直沒發現呢?

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這感覺真的很不優,不要連他這種無神論者也變得跟向巧眉那丫頭一樣疑神疑鬼的好不好?

雖然是這樣努力幫自己重建信心,但藍又奇還是沒辦法控制心中對於未知之物的懼怕心理,無形的恐懼更令人膽寒,信念潰散了,害怕自然而生。

「向巧眉!妳這丫頭自己闖的禍,怎麼還留給別人啦!」他癟嘴,抱怨道。

說也奇怪,他才剛一提到向巧眉的名字,莫名其妙存在於車子裡的那股無形壓迫感,以及讓他快要受不了的燒灼感覺竟忽地全都消失了。

清新的空氣恢復流動,藍又奇低頭一望,哪有什麼燒焦痕跡?車裡彷彿一切如常。

但藍又奇這回不想再鐵齒,連忙跳下車,匆匆返回住處,離別前,忍不住回頭再瞥了眼自己那輛老爺車,很是不捨,不過他隱約有預感,車子「不乾淨」了……。

今天他沒從獨立的樓梯上三樓,反而調頭踱向藍又希的地盤按了門鈴。

開門的不是藍又希,是他工作室的女助理卓美,卓美剛燙了一頭波浪捲,老實說跟她平板嚴肅的樣貌不太相襯,一見來人是藍又奇,板著的臉總算有了點表情,呃,怎麼好像是嚇一跳的表情?

「哈囉,卓小美小姐妳好。」藍又奇老愛這樣虧她,跟她的名字。

「回來啦,你是不是走錯了?三樓要從外面的樓梯上……。」

還沒等她把話講完,藍又奇已經先一步「登堂入室」了,他甩掉夾腳涼鞋,直接赤腳踏上整片櫸木地板。

卓美愣愣望著櫸木地板,低聲道:「藍師傅要是看見,又要生悶氣了。」

「要生就讓他生啊,哪那麼多悶氣好生?」藍又奇聽了,更是故意大聲講話,他曉得藍又希一定還窩在工作室裡埋頭苦幹。「叫他要發脾氣就用力對我發,別老是憋在肚子裡,害自己內傷愈來愈嚴重,久了就快變怪物了。」他回頭,朝卓美望去,悄悄指了指工作室那扇緊閉的房門。

卓美嘆著氣,輕點頭,沒出聲,以唇型偷偷告知:「一整天了都沒出來。」

「哈囉,藍老哥,老爸留下來的那輛老爺車快壽終正寢了,我打算把它當廢鐵處理算了,你有異議嗎?」

他們的父親大概深知兩個兒子向來不太和睦,臨終前竟故意將所有動產、不動產全數讓他們共同繼承,興許是想藉著多一些的牽絆,讓彼此不要將對方推得太遠。

藍又奇等了等,沒等到回應,不耐煩地敲著門。「有什麼想法你也出點聲兒啊!」

「出去!」工作室內爆出一聲低吼,也很不耐。「別吵我們,要怎麼處理隨便你。」

「OK!感謝賜教。」一講完,跟卓美揮手道別,掉頭便往門外走。

兩兄弟磁場不對,他自然一刻也不想多待。然而,來去匆匆的藍又奇似乎沒發覺卓美詫異的神情。剛才,藍又希脫口而出說的是「別吵我們」,那間工作室進出就只有一扇門,除了一整天都待在裡頭的藍又希以外,還會有誰待在裡頭而她這助理卻毫不知情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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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向巧眉不知為何竟冒出一股心疼的感覺,她感覺的出,「他」是個極貼心的小男孩,如果,「他」是人的話……。

「怪怪的,怎麼感覺有點悶?空調壞了嗎?」藍又奇忽然出聲,打破車內的沉寂。

向巧眉胸口一陣鬱悶,血液彷若逆流似的引來不適。「真的……有點悶……。」

眸光無意一瞥,「他」的身影仍未消失,還是沉靜地獨坐在他們後面。男孩身上詭異地散發著一團青氣,淡淡地將「他」環抱其中。

隱約間她好像聞到什麼不尋常的味道,那味道像從空調出風口吹送而出似的,她說不上來那是什麼不尋常的氣味,空氣中飄散著微微的甜膩,但感覺很奇妙,她竟莫名其妙地對這氣味感到熟悉?

究竟是曾經在哪裡聞過呢?向巧眉苦著一張臉,怎麼想也想不起來。

一股燃燒的焦味猛地竄入她鼻中,伴隨著物品被焚燒的細碎聲響,向巧眉這才連忙回神,緊張地四處張望哪裡燒起來了?

沒有啊,車裡沒半點異樣。只除了「他」還在車上……。

難道就是……「他」!?

向巧眉被自己這突然而起的想法給嚇到,怎麼可能?假如「他」真的不是人,又怎麼可能還會燒起來呢?這想法實在太可笑也太不合邏輯了。

她不敢轉過頭去,只好悄悄將視線一移,偷往後照鏡上望去──

只見小男孩像是與她心有靈犀似的,也忽然抬起頭,迎面對上她望在後照鏡上的眼睛。才一與她目光相交,「他」絕望的眼中不知何故竟透著驚恐,微張著嘴,還來不及跟她透露什麼,瘦弱的小身軀突地像鞭炮般從裡面炸了開來,火舌瞬間飛襲,將小男孩困在其中凶猛燃燒!

男孩小小的身軀彷彿成了易燃物,惡火狂肆地在「他」身上狂燒亂竄,火勢一發不可收拾。一股混著腐臭的焦味鑽進向巧眉鼻中,她急地轉頭,小男孩渾身上下都置身於熊熊火海中,眼前的一切發生太快,她根本還分不清究竟是幻是真,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身上的皮肉沾黏著衣物,先是一塊塊燒熔成黏土似的屍團,之後屍肉被愈燒愈焦,眼看著馬上就只剩焦碳般的小身軀了!

「可惡!我到底還在幹嘛?」

向巧眉尖聲一呼,理智戰勝恐懼,抓起自己背包內的大容量水壺,瓶蓋一拔便將壺裡的礦泉水直接往藍又奇後面的座位上猛澆──

「噢!現在是什麼狀況?」慘遭池魚之殃也被淋得一身濕的藍又奇哇哇大叫,急地一腳踩住剎車。「應該是我問妳到底在幹嘛吧?」

「火……失火了!車子失火了!那個小男孩坐在後頭快被燒焦了……!」向巧眉指著他後座,要他趕快一起加入救火行列。

藍又奇眼裡透著不解,但見她如此認真,明白她不是那種會亂說話的個性,又覺得似乎真有什麼他不理解的事情發生了,可是,到底是什麼事呢?

「我沒有騙你,你看後面都被燒成這樣子了……」向巧眉頭一轉,愣了一下怔住了,原本還欲脫口而出的話黯然止住。

後頭的座位上空無一人,完全沒有被人放火燒車的痕跡,除了藍又奇那一疊堆成小山似的衣物,還有隨身攜帶的盥洗用品跟幾樣迷你型小家電,這男人大概經常以車為家,整排後座幾乎就是他的「主臥室」兼「更衣間」了。

「怎麼……會這樣?」她眼睛紅得發痛,剛才叫得太激動,現在聲音都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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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目一錄完,向巧眉連造型妝都還沒謝呢,頭也不回拎了背包就往攝影棚外衝,十萬火急地趕到地下停車場去「堵」她的主持搭檔。

幸好藍又奇正悠哉悠哉地還在暖車,遠遠地就瞧見向巧眉幾乎是直接把她的單車扛在肩上,連跑帶拖地將車子跟人「尬」在他的二手中古車前面。

「慢……慢點開,等……等等我……」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可見有多急。

藍又奇按下車窗,對她扛車堵人的行為感到非常無奈,忍著沒笑。「放心,我這輛老爺車想快點開也沒辦法,有得等的,怎麼了?有什麼事要這麼急跑來攔車跟我講?」

「那個……」向巧眉目光一斜,從鏡框邊緣的縫隙朝周圍偷瞄了一眼,像在確認什麼似的。「我是來告訴你,我決定原諒你了。」

「是喔,多謝妳了。」他淡淡回應,回她一記虛虛的假笑。

看她這表情,就曉得事情絕對沒那麼簡單,明明一臉驚惶害怕的神情,卻還想在他前強裝鎮靜。向巧眉太不會說謊了,整個人根本就是過激正義使者的化身,想假裝都裝得很不像。

「那沒事的話我就先走囉。」

「欸,等等!」她連忙扶正眼鏡,壓低頭,嚴肅地靠在車窗邊說道:「我眼睛忽然不太舒服,可能沒辦法自己騎車回去,可不可以麻煩你送我一程?」

「就這樣而已?」

「什麼就這樣?你看不出來我已經很低聲下氣了嗎?沒在生氣了啦行不行!」向巧眉真的很不擅掩飾情緒,連示弱都是用吼的。

「我是說,就只有這麼一件小事情而已嗎?搭檔有難,送這一程又有何難。」藍又奇打開車門,先替向巧眉把單車扛上後車箱,接著才將她送入副駕駛座,兩人雙雙扣上安全帶。

「坐穩哦,老爺車要準備上路囉!」他心情不錯,口裡竟吹起了口哨。「對了,順便多提一句,我們假娘炮都很體貼,而且,也真的非常善解人意。」

「喔!別再講了啦!我是一時口快亂說的,你不要一直記仇好不好?」

哪曉得,藍又奇一邊把車開出停車場,一邊竟學著阿妹狂野甩頭,吶喊著唱道:「妳是我的姐妹,妳是我的Baby,Oh Yeah〜」

「天哪!拜託……。」她摀住耳朵,終於也忍不住笑了。

「總算笑了厚,YA!任務達成。」藍又奇笑著,伸手調了調後照鏡的角度。老爺車一駛進車陣之中,就被尖峰時段的車潮卡在馬路上動彈不得。「不過,還是妳比較有唱歌的天份,那天妳隨便亂哼幾句的歌就很有FU,網路上辦的主題曲試聽票選現在排名第一吶,沒意外的話應該就是這一首了。」

向巧眉不好意思地撥了撥瀏海,瀏海快遮住眼鏡,她順手推一下眼鏡。

「咦?妳不是說眼睛不舒服,那眼鏡幹嘛還戴著不拿下來?」藍又奇轉頭朝向巧眉一瞥,發現她身上怪怪的地方了。「啊!對了,就是妳的眼鏡啦……!」

「不行,眼鏡現在不能拿下來!」她嚷道,鏡框上只剩半邊鏡片,另一邊雖然空空如也卻被向巧眉用手掌擋住。

「不行,這樣會受傷,太危險了。」他伸手想替她把眼鏡取下,但向巧眉抵死不從拼了命死守住自己的深度近視眼鏡,於是他改抓她的手。

「你不懂啦,拿下來搞不好才會有危險!」向巧眉哇哇大叫。來不及了,手掌已被拉開,少了鏡片的空鏡框內是她緊閉著的眼睛。

「危險什麼!?妳……妳不讓我專心開車才有危險!」他忙將雙手放回方向盤。

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向巧眉在心中默唸。

不要看就什麼也看不見,她不想再自己嚇自己了。

她臉一仰,視線才剛不小心對上車頭那片窄長的後照鏡,心就涼了一半,另外剩下的大半也已在瞬間被嚇死光了!因為她驚覺,自己居然是仍戴著深度近視眼鏡的那半邊看到的!現在有沒有戴眼鏡都沒用了!

「他」又來了!

這一次「他」直接跟上了車,安靜地端坐在駕駛座後方的位置,雙手貼膝,頭垂得很低,似是知道她會害怕而不敢抬頭再讓她瞧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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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心親子台新節目「是誰在說偶嗨唷」已悄悄試錄了兩集,參加試錄的現場小朋友反應都很熱烈,連一起陪錄的師長們也對新節目的企劃方針大表肯定。

無論是大人或者小孩,在錄影現場的過程中,最令他們感興趣的,莫過於那尊樣貌極美、氣質特別的淨琉璃了。尤其是小女孩們,看著眼前這尊簡直比芭比娃娃還像完美天使的淨琉璃,幾乎個個睜大眼睛,哇呀哇呀的發出讚嘆之聲。她們羨慕地望著淨琉璃身上的漂亮衣裳,迷朦的眼中寫滿了美夢,彷彿淨琉璃替她們完成了夢境中的綺麗幻想,無形中便將自己的情感投射在淨琉璃身上。

由於這節目合作的製偶師對於淨琉璃的造型非常講究,每一套服裝都堅持純手工精細打造,搭配每一集的主題特色,為淨琉璃設計了各式風格迥異的服飾,時而典雅時而俏麗,精緻的車縫作工,相信連專業的造型師都會豎起大拇指稱讚。

「OK!中場休息二十分鐘。」導播從副控室發號司令,傳進工作人員的耳機裡。

向巧眉笑嘻嘻地幫幾名小朋友簽完名,累趴了似的隨便一盤腿便席地而坐,粗枝大葉的率性個性,一點也不受「藝人形象」這幾個字所影響。

她摘下配合造型用的深度近視眼鏡,朝兩隻閉起的眼揉了揉。「齁,聽說今天有沙塵暴耶,難怪我眼睛這麼乾澀,快變瞎子了我!」

剛從休息室步出,一路上不斷跟工作人員「啦咧」的藍又奇愣了一下,問她。「妳是在跟我講話嗎?」

向巧眉斜睨了他一眼,視線迷濛不清,眼前的世界瞬間全像掉進了迷霧之中。當然啦,眼中的藍又奇也因此變得很模糊。「你就當我在這兒自言自語行不行?」

「還在生氣呀?」他笑咪咪的。

「氣什麼氣啦!我小主持人一枚,哪夠格跟明星級的大師人物生悶氣?」

「喔喔,危險,肚子裡肯定很有氣。」藍又奇驚歎一聲,表情跟語氣都很調侃,學向巧眉就地盤腿坐下,靠近點低聲問道:「是在生我笑妳『看不見的小弟弟』那檔事的氣嗎?」

「你還敢提!就跟你說不是了嘛!很煩吶,別逼我叫你假娘炮喔!」向巧眉被逼急了,開始口不擇言,但她為人寬厚一講完就後悔了。

沒想到,藍又奇不但不氣,還哈哈大笑了起來。他笑到肩頭忍不住狂顫,連忙揚起食指抵在嘴唇邊,舉止比向巧眉「性感」一百倍。

「噓……冷靜,拜託注意一下形象。妹子,我老實跟妳說,我是真的,一點也不假。」他將唇畔的小指頭一勾,向她拋了一記嚇死人不償命的媚眼。「還有,雖然我比較習慣妳露出這種『可怕的真面目』,但可不是所有小朋友都能接受他們喜愛的巧兒姊姊變身成噴火龍姊姊的唷!」

「啊所以一開始就叫你不要惹我了嘛!」向巧眉氣嘟嘟的一張臉,竟然煞是可愛。覺得眼睛真的不太舒服,她順手又揉了幾下,手才剛一放下,人就整個呆住了。

藍又奇抖笑的肩不小心碰到了向巧眉,察覺到她的肩膀好僵硬,轉過頭,立刻發現她瞬間慘白的臉色,趕快問:「又怎麼了?這位主持姊姊變臉也變太快了吧!」

「別……別吵……。」向巧眉皺著眉,現在連太陽穴也在疼了。

她看見了!又……又看見了……那個小男孩。

小男孩的模樣沒變,還是和上回在巷子轉角口看到時一樣,就只是靜靜地站在陰暗的角落邊,她沒有眼花錯看,眼前的小男孩,從頭到腳都非常清楚。

但她忍不住冒冷汗,胃痛得也很不尋常,向巧眉只要一緊張就容易胃痛,還是跟上回一樣的老問題──她現在根本沒戴眼鏡啊,怎麼可能還看得這麼清楚!?

藍又奇順著向巧眉緊盯的方向瞥去,眼中夾著疑惑,牆角連隻死蟑螂也沒有,她有必要看得這麼驚慌失色嗎?「妳……是在在看什麼?」

天哪!又來了!難道……又只有她一個人看得見?不會每次都這麼巧吧!?

「喀!!」腳邊響起一聲脆響,放在一旁的深度眼鏡被她自己一屁股壓壞了。

小男孩面色一沉,蒼白的臉龐倏地發青,渾身散著詭異的青光,陰陰地睇著相隔一段距離的向巧眉,嘴唇沒動,她竟聽得到他哀淒的詢問:

『妳有沒有看見我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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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室裡傳來藝術總監潘愛芸嬌嗔的笑聲,新節目開錄前的準備會議進行得非常順利,順利到連向巧眉遲到了快半個小時才進場也沒被挨罵。

「……」她推了推鼻樑上的深度近視眼鏡,仔細盯著會議桌上那尊被罩在透明陳列盒中的人形偶。

「藍師傅的這尊人形偶真的太完美了!完全做出了我心中的期望。」潘愛芸淺淺笑著,轉過身去握住藍又希的手,眼中溢滿了對他專業的肯定以及讚賞。

「總監妳太客氣了,」製偶工夫一流卻不善交際的藍又希眼一低,一時不知所措,慌慌張張抽出了自己的手。「我只是……忠於妳希望達到的要求,讓這尊人形淨琉璃能呈現出潘總監想要的那種藝術氣質與神秘感。」

藍又希的心裡當然很自豪自己的精心傑作,因為他的確花了頗多心思,才將日本傳統的人形淨琉璃構造改良成功,讓原本需要兩到三人合力完成的操偶技巧,改造成只需一位操偶師便能靈活掌控,運用精簡的機關輔助各種精細動作,這麼一來,新完成的人形淨琉璃就能更適合於電視台的排練跟錄影了。

「豈只是忠實呈現,根本超乎了我的想像,」潘愛芸雙眸灼灼生光,柔美的麗容映著紅暈,望著人形淨琉璃望得出神。「但真的好美,好美……。」

「咳咳,」坐在角落猛甩筆的藍又奇終於出聲了,他抿唇淡笑,用向巧眉形容過的那種「很娘」的架勢指了指會議桌。「所以說,是不是該讓我上場操作一下,檢查看看操偶的時候順不順手?」

「喔,對對對,當然要請真正的專家檢驗了。」潘愛芸揚手邀請,在專業面前,身為藝術總監的她一點也不若外界形容的那樣姿態很高又難搞。

藍又奇起身往前一站,小心翼翼捧起透明陳列盒,取出裡面的那尊人形淨琉璃。

人形淨琉璃是日本四大傳統戲曲之一,淨琉璃是指操偶上演時用三弦伴唱的音樂,一邊操作人形偶演出,一邊演奏三弦音樂就是「人形淨琉璃」最初的表演方式。人形淨琉璃的木偶製作得相當精細,為了呈現出喜怒哀樂的情緒表情,每尊木偶的頭部都能夠進行數段操控。不過,演變至近代,後人遂逐漸以「淨琉璃」來統稱所有藉著木偶表演的形式所進行的演出。

「總監說的沒錯,這尊淨琉璃真的很美,美到近乎像完美女神了!」藍又奇一隻手伸入偶頭操控機關,另一手探進特製的雲彩袖套裡去操控偶的右手,他像發現新大陸似地驚呼一聲:「喔!哇賽!看看這雙眼睛,這眼睛美得也太夢幻了吧!這眼睛到底是藍色還是綠色呀?好像真的是琉璃做成的耶,怎麼能把這兩種色澤摻在一塊兒看起來這麼深邃耀眼,卻又不會覺得突兀可怕!哈哈哈,太神了,藍師傅您要改名叫傑克了啦!」

他意味深長地睨了藍又希一眼,故意加重語氣稱呼對方的稱謂,多少帶點調侃的意思。沒有人發覺他們的名字只差一個字嗎?也難怪,除了工作上少數合作過的夥伴知道內情之外,大部份的人都只以為他們不過名字很相像而已。

誰教他們倆的外貌跟個性都實在太不相似,怎麼看怎麼想像都八竿子打不著。而他們兩兄弟還真是名符其實的「希奇古怪藍氏兄弟」,對於彼此之間的親屬關係向來絕口不提,誰也不想沾對方的光,各人在各自的專業領域中贏得自己的掌聲。

藍又奇是童心親子台的特約操偶師,一流的操手絕技完全自學而來。幾年前曾在歐洲、日本幾個偶劇團打工見習,回國後玩出興趣了,就常在街頭即興表演。後來被電視台相中參加一個素人才藝競賽的節目,居然還很幸運地讓他抱了一個冠軍獎盃回去。童心親子台的藝術總監潘愛芸剛好就是那場比賽的主審之一,向來愛才惜才的她當然費了好大一番誠意才打動藍又奇,以量身訂作的專案節目為合作方式,終於請到他為童心親子台獻出他精彩的操偶技藝。

淨琉璃約有半個人身的高度,藍又奇操控著淨琉璃,繞過圓形大會議桌,停在藍又希面前,用它細細的手指輕輕觸了觸他的手背,藍又奇收緊喉嚨,裝出童稚的女娃聲:「藍師傅,您的手真巧,創造了我這獨一無二的樣貌,連我都忍不住愛上我自己了!當我睜開眼睛看見的第一個人,一定就是創造我的爸爸了,我一定會永遠愛著我最尊敬的爸爸。」藍又奇操控機關,讓淨琉璃眨眨睫毛,睜開它如深邃湖光般的雙色眼瞳,深情凝望住籃又希,現場就即興演起一段「女版小木偶」。

儘管一旁的人都樂得笑顏逐開了,但古板的藍又希仍斂著眉宇,不茍言笑,目光卻始終緊緊鎖在他完美的淨琉璃身上。「怎麼樣?操作上有沒有問題?還順嗎?」

「沒〜問題!」藍又奇以誇張的娃娃音卡通嗲腔回應。藉著淨琉璃的偶手比出一個OK的手勢,雖然看似輕鬆,但他精細入微的操偶技巧由此可見一斑。

「巧眉也上來對一對戲感吧。」潘愛芸終於點了名,向她瞥過柔柔的一眼,向巧眉馬上起身立正站好,因為她曉得,他們總監是外柔內剛,笑得愈甜美,表示對他們有愈深的期許,這淡淡的一瞥,也是在告訴向巧眉,自己並沒有忘記她遲到……。

向巧眉推開椅子,走向藍又奇跟他手中的淨琉璃。

淨琉璃朝她伸出雙手,向巧柔愣了愣,狐疑地瞪著藍又奇。

「一起跳舞。」他說。

「蛤?一起?怎麼跳?」她真的傻了,自己主持兒童節目的確是常跟人扮得卡通大偶一塊兒唱唱跳跳,但這會兒面對的是一尊優雅飄逸、宛如藝術珍品般的淨琉璃,究竟是要怎麼「開舞」呀?

「就跳哇妳!被『看不見的小弟弟』嚇傻囉?」藍又奇很故意,拿剛才的事損她。

語罷,他遂舉高手臂撐起淨琉璃,靈活地擺動偶頭跟偶手打拍子,偶的手臂揮動著開始起舞,一面不忘偏過臉,朝仍處於發呆狀態的向巧眉低聲提示:「妳不是最會胡跳亂跳,我每次打開電視機都看見妳像在『起乩』一樣的蹦蹦跳跳,就照妳平常的那樣跳就好啦!『我們』會全力配合。」

「后!你這個人嘴巴真的很……」向巧眉沒講出那個字,做人要有口德,不要像某人。被這麼一激,她也豁出去了,本來就人來瘋的傻大姐個性,乾脆脫掉運動外套,球鞋也踢開了,赤腳踩在地板上,雙手一拍一拍學淨琉璃那樣打著節奏。

嘴中俏皮地吹起口哨,手舞足蹈,隨口自編曲目哼唱了起來:「一,二,三,四,跟著我們一起來,跟著我們一起喊,聽聽是誰在呼喚,是誰在說偶嗨唷

向巧眉開懷笑著,即興她也會呀,伸手牽起淨琉璃小小的偶手,轉了一圈,聲音宏量地大聲介紹起身旁的伙伴,:「偶~嗨唷!大家好,我是巧兒姊姊,他是Blue奇奇,她是最最漂亮的花精靈蕊兒公主,這是我們的新節目──是誰在說偶嗨唷!」

會議室中安靜了片刻,驀地響起了如雷的掌聲,這是完全沒有經過任何排演,真正的「第一次合作」,一男一女加一偶,顯然這三者之間就在剛才那麼短暫的電光火石的瞬間,碰撞出了非常驚奇美妙的火花!這火花很值得期待。

向巧眉大口喘著氣,掌心間還沁著汗,她握著淨琉璃的纖細小手,嘴角還很開心地綻放笑容。但上揚的唇角卻忽然顫抖一收,僵硬的停住。

是錯覺嗎?為什麼她會感覺掌心隱隱傳來一陣刺痛?好像……有個尖銳的小東西正一刺一刺地戳著她的手掌心,那感覺不像在開玩笑,刺痛的真實感強烈地就像是那東西正拼了命在掙扎著想要戳破她的掌心衝出來似的!

可她手裡什麼也沒有啊?除了……向巧柔這才忽然想到,轉頭望過身旁的一人一偶,痛得不得不鬆開手。所有人似乎都沒發現她驟變的臉色,連一直愛虧她的藍又奇也沒注意到。向巧眉握緊拳頭,收起的掌間竟真的滲出了像被針刺傷的斑斑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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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八點半,正值交通尖峰時段,即使捷運早開通多年,每天一到這個時段,大批通勤族照樣擺脫不了所謂的交通黑暗期惡夢。

於是,有人乾脆響應全世界都在熱烈宣導的減碳運動,直接騎單車出門上下班,可是台北的單車專用道實在少的可憐,騎車上路仍舊免不了得被困在重重車陣中努力「殺出」重圍。

「會不會太離譜一點了呀,我都騎到這麼邊邊了還會被叭!」騎在單車上的向巧眉往右一靠,避開那輛一直在後方朝她按喇叭的計程車,只見計程車迎面而來,匆匆搖下副駕駛座旁的車窗。

向巧眉一臉不爽,以為對方火氣大準備向她開罵。好啊,來比誰大聲呀,誰怕誰,她自己的火氣也正大得不像話。

「小姐!妳衝那麼快幹什麼?偶……偶有話要跟妳梭啦!」一口台灣國語的計程車司機探過半邊身子,身上的汗衫都濕透了。

向巧眉盯著對方,滿臉狐疑,不是要來找她吵架的喔。「是喔,說什麼?」

「那個……妳那個……沒有感覺喔?」計程車司機不好意思地指了指她身上。

「蛤?」她愣了愣,順著計程車司機的手勢低頭檢查,一身乾淨清爽,看上去好的很哪。「什麼感覺?」

對方急了,食指正時鐘方向繞轉一圈,「不素這邊啦!後面!素妳褲子沒有拉!攏吼打給跨了了啊啦!(都被大家看光光了)」

「媽呀!不會吧?」向巧眉頭一撇,真的耶,全沒釦!今天穿了一條有修飾腿部線條功能的運動褲,從臀部連著兩腿外側釘了一整排暗釦,結果,她竟然只釦了穿衣照鏡時看得見的部位,腿上的釦子釦得非常俐落,但……整條小圓點內褲卻非常害羞地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厚!阿北你怎麼不早講!?」

「偶是有一直在叭妳啊,哪曉得小姐妳根本理都不理偶!」

向巧眉的眉頭隱隱發顫,又羞又惱,早上吃的早點快被逼得吐出來了。道完謝目送計程車司機離開之後,她馬上羞憤地一顆一顆釦好暗釦,遮住她的小圓點。

「什麼嘛!這個減碳運動也沒有讓我多減一點『嘆』嘛!頭反而更暈了。」向巧眉忍不住抱怨。手一抬,瞥見手腕上的錶,九點零五分,不由得放聲大叫,完蛋了!新節目的製作會議遲到了啦!

「遲到了!遲到了!又要被罵死了我!」

她跨上單車,準備開始「認真地」衝鋒陷陣,越過一個又一個朝她瞪白眼或罵髒話的機車騎士,幾乎是抱著被警察攔住也要奮勇往前衝的必死決心在趕路。

任職於童心親子台的向巧眉出道三年了,培訓實習一年,兩年前終於如願以「巧兒姊姊」的身份登上螢光幕主持兒童節目。

「巧兒姐姐」是個親和力十足的陽光女孩,雖然有著少根筋的迷糊個性,大喇喇的性情卻深受家長與孩童喜愛,連續入圍了兩屆金鐘獎最佳兒童主持人。她有項最令觀眾和網友所津津樂道的絕活兒是,明明是個清清秀秀的大女生,卻老愛學武打明星吶喊出招做怪動作。

沒想到,這位作風不太淑女的親子台主持姊姊,竟意外成了各綜藝節目爭相模仿的對象,模仿話題炒熱節目收視,不但紅了「巧兒姐姐」,童心親子台的廣告也滿檔。

「沒錯,就是這一條了。」戴著深度近視眼鏡的向巧眉身手俐落,趁隙拐進小巷,旋即便甩開了背後的車水馬龍。

童心親子台坐落於一條僻靜的巷子裡,附近有座社區型的綠化公園,都市更新改建後,這一帶的樣貌改變了不少,但對於童年時期曾住在這一區的向巧眉而言,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印象的。這條巷子,小時候不曉得穿梭過幾千幾百回了。

她雙腳奮力踏滑,紮在腦後的馬尾甩呀甩的,臉被曬得微紅,汗珠一滴滴往下淌。加油!只要再拐幾個彎,公司就近在眼前了……。

「啊!小心!!」一個大轉彎,向巧眉車速忽然失控,為了要閃避一個站在轉角口的小孩,她來不及剎車,只好往旁一偏讓自己連人帶車撞上了牆!

「喔〜痛痛痛痛痛……。」她倒在地上哀嚎。

身上的多處擦撞傷痛歸痛,但她沒忘記回過頭去關心剛才那個差點被她撞飛的小男孩。男孩的臉上也滿是驚嚇,像被嚇壞了似的,壓低著臉渾身在顫抖。

「小弟弟,走路要看路啊,像剛才那樣子真的很危險吶!」向巧眉屁股著地,再加上摔落時與柏油路面過度磨擦,現在她只覺得自己的屁股痛得真的快爆出火花來。

「……。」小男孩靜靜地,仰起頭,望著她的方向。

被這麼一望,向巧眉反而怔住了。好……好憂傷的一雙眼睛呀!眼神中充滿了迷惑、擔憂與不知所措。奇怪,不過是一個小孩子罷了,怎會擁有如此早熟的眼神呢?

向巧眉起身,慢慢走向男孩。

男孩反射性的往後退了幾步,在確定她的確是朝他走來,便決定留在原地等待她。他眼中蓄著一絲期待,很微薄,但向巧眉意外地發現到了。

她一把拉過小男孩,先將他牽到比較安全的人行道上。一邊拂掉他身上的灰塵,一邊關心地雞婆起來,架著小男孩翻前翻後尋找傷痕,嘴一張開就沒停過:「怎麼樣?有沒有哪裡會痛?要不要姊姊先帶你去醫院檢查一下?巷子裡的車就算比外面大馬路上的少,也千萬不可以站在路上發呆啦,真的好危險。」

「……?」男孩疑惑地盯著她上下開閤的雙唇,認真「看」她說話。

見他沒反應,向巧眉扯了扯他的袖子。「姊姊講了一大堆,弟弟你聽懂了沒?」

「妳……看得見我?」豈料,小男孩劈頭的第一句話竟然就這麼莫名其妙!?

不然咧?現在是在玩猜謎遊戲嗎?向巧眉聳聳肩,「那……要我假裝沒看見嗎?」

小男孩仰起臉,表情黯淡,幽幽問道:「請問,妳有沒有看見我妹妹?」

「你妹妹?她叫什麼名字?長什麼樣子呢?剛剛才走丟的嗎?要不然姊姊現在先陪你去警察局問一問好不好?」向巧眉劈哩啪啦又是一大串,老毛病怎麼也改不了,一講起話來就像連珠砲。

「我妹妹……我妹妹她、她小小的!我妹妹會怕,她一定很害怕……」

「別急別急,你慢慢講,等姊姊先把車子給牽起來。」向巧眉轉身準備牽車,媽呀!眼前怎麼一片模糊!?她這近視也退化得太快了吧?咦?不對喔,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樑骨,這會兒,那副花了她好幾千銀子的深度近視眼鏡根本沒戴在上頭呀!

小男孩指著地上。「妳的眼鏡,掉了。」

「是喔!」向巧眉回頭應了句,不疑有他,蹲下身子撿起眼鏡,做到一半的動作忽地停住,不對勁,一整個不太對勁的感覺耶。

她剛剛沒戴眼鏡嗎?不可能吧……她明明看得很清楚呀!既不是眼花也沒有疊影。但她兩隻眼睛的度數都快破千了,就算戴上眼鏡有時候都還會閃神沒看仔細咧,怎麼可能在沒戴眼鏡的情況下,看人還能看得那麼清晰分明?

「叭~叭叭〜〜」震耳的喇叭聲正對著她鳴放。

車裡冒出一張斯文帥氣的臉,但一開口,吐出的話卻跟他俊秀的外表非常不搭。「總監不是約了今天早上要開會?怎麼還在這裡鬼混?該不是因為早餐沒吃,騎到一半血糖不足餓昏了吧?」

向巧眉戴上深度眼鏡,一見是熟面孔,講話聲也就大了起來。「哪有在鬼混!我剛剛差點撞到那個小男生,正在安撫人家啦!」

對方正是即將要跟她一起搭檔主持新節目的另一位重要人士,此人名叫藍又奇,向巧眉覺得他這名字取得真是太好了,因為她不管任何時候遇見他,他都是這麼奇奇怪怪的,尤其是――人長得挺帥的,嘴卻出奇的賤。

「哪有什麼小男孩?我看一定是妳昨天晚上春夢作太多了啦!」

聽聽這是什麼話!那張臭嘴巴是不是真的很〜賤!向巧柔氣呼呼的瞪他一眼,怎麼可以在人家小朋友的面前亂講這些沒營養的黃色笑話。真是的,這樣子要怎麼當兒童節目主持人,做小朋友的好榜樣?

她手一揚,不耐煩地朝身後指。「沒看見嗎?不是就在我後面,這個小弟弟說他妹妹不見了……」

藍又奇一副看好戲似的表情睨著她,蹲在地上的向巧柔這才慢慢起身,回過頭――

「奇怪了?人咧?剛才明明還在的……」

她身後哪有什麼小男孩!除了剛才摔在牆邊的破單車,眼前空蕩蕩的根本什麼也沒有。一想起剛剛那段「看得很清楚」的經歷,向巧眉沒由來的又是一陣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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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黑!這裡是哪裡?怎麼一個人也沒有?嗚……好可怕!我……我會怕!

娃娃!我的娃娃呢?

啊,找到了,原來娃娃掉在這裡,這是我的羊娃娃。


『咩咩揹著羊娃娃,
走到花園來看花,
娃娃哭了叫媽媽,小羊咩咩笑哈哈。』


※ ※ ※ ※


已是深夜了,工作室裡的燈亮了一整晚,工作檯上不時傳來筆芯畫斷的折裂聲,以及工作室男主人不甚滿意的嘆氣聲。

整間工作室近乎一塵不染,除了從下午開始到現在扔得一地的廢紙團以外,乾淨整齊地一點也不像個大男人長時間待著的處所。

「唉……」藍又希又嘆了口氣,感覺還是不對。

他盯著工作檯上又塗改了好幾回的那張新偶草圖,怎麼看都覺得沒達到親子台藝術總監今天在會議中跟他提到的那種感覺。

她今天是怎麼說的?喔,對了,她希望這個以認識古今中外、世界各地的兒童偶藝節目當中,貫穿全場的「靈魂偶角」,可以跳脫以往兒童節目中一堆布製手操偶的毛絨絨卡通感。要能一出場就驚豔四方,既帶點偶的神秘特質,但又不令人心生畏懼,偶的靈活結構要能令操偶師操作時任何小改變都能引領現場氣氛。

潘總監向來很尊重藝術工作者的創作心血,他跟這家親子台一連合作了幾檔節目,承包了不少的偶具製作,製偶預算撥得快,也給製偶師傅極大的發揮空間,從經濟層面來看,接這家親子台的案子,算的上是藍又希近年來最主要的收入來源。

務實的藍又希做任何事都不馬虎,達不到標準的作品,他寧願破壞了再從頭來過。於是,從白天忙到深夜,怎麼畫都不滿意的草稿圖就這麼撕了又撕、扔了再畫。

他扔下鉛筆,抓起畫稿揉了揉往牆角一丟,驀地,有樣東西忽然吸引住他的目光。他起身朝牆角走去,牆角的小矮凳上擱了一尊綿羊造型的絨毛布偶,看上去顯得有些舊,布偶身上的毛雖然柔滑但卻沾了不少灰塵,大概是被丟棄在陰暗角落太久了,渾身上下全是一股潮濕的霉味。

「啊,差點忘記了。」藍又希拾起小羊布偶,目光溫柔,拂了拂布偶身上的灰塵,嚴肅的臉上瞬間抹上一絲淺笑。

這尊布偶是他今天上午開完會以後,在前往親子台地下室停車場的途中,在一處閒置的雜物間門口撿到的,那條路也是清潔工清運垃圾的必經之地,瞧這布偶一身髒臭,應該是原本準備丟到垃圾場卻遺落在半路上的廢棄物吧。

身為一名製偶師,藍又希愛偶成癡,即使是再不起眼的偶,在他的眼中都有它們獨特的存在價值。他用自己這雙製作過無數偶具的手,像在哄孩子入睡似的輕柔地輕撫著小羊布偶,淺灰色的小羊絨毛在他的順理之下,竟彷彿神奇的變得潔亮。

「這麼可愛的一隻小羊,是誰把你丟掉了呢?」他低問。

小羊布偶雖然無言,卻透著一雙慧黠晶瑩的眼瞳,孩子似的天真向著他。那雙望著藍又希的眼睛,是一雙非常特別的布偶眼睛,並不像一般卡通布偶那樣隨便拿兩顆釦子縫上去,也不是貼上塑膠的滾動眼珠,小羊布偶的眼瞳是以手工繪製而成,或深或淺的褐色一圈一圈細細描繪,畫出了分明的漸層感,很細緻,也很有靈氣。

好漂亮的一雙眼睛哪!藍又希在心中發出讚嘆。

很難想像,不過是一尊外表看起來非常平凡的羊形布偶,怎麼可能會擁有一雙作工如此精細的手工眼瞳呢?是原本的擁有者另外改造縫上去的?還是玩具製造商別出新裁的設計?

藍又希看到呆了,眼中溢滿對於傑作的迷戀,忽然間,靈感泉湧而出,像是看見一道新生的曙光。他問:「是你要來找我的嗎?」

窗外的風沙沙作響,被風吹得亂顫的樹葉拍掃著玻璃窗。

『吱嘻……。』

這回,藍又希並沒有先畫草稿圖,捧著布偶直接把它放上了工作檯,轉身從滿滿好幾層的工具材料櫃中取出製偶工具。這一刻,他化身為偶的治療師,準備要替等待新生的病患治療一身的創傷。

他手上的金屬勾子輕輕一挑,縫合偶頭的線頭瞬間被挑斷,他一下勾一下拉,轉眼間,原本整條緊緊縫在偶頭上的棉線全離開了原位。藍又希一扯,象徵小羊頭顱的兩片絨毛布終於被剝開,發霉的棉絮從偶頭中掉落,亂了一地。

他翻過布料,把尖長的工具剪往布料上輕輕一戳,再一勾,剪斷了一根緊縫在布料上的眼睛縫線。他必須小心翼翼不破壞眼睛本體,一點一點慢慢將固定在布料上的眼睛給拔除下來,這工程急不得,一不小心就可能損壞了他細緻精美的新收藏。

「噢!好險!差一點……」藍又希暗叫一聲。

稍沒留神,握著布料的手竟被工具剪戳傷,用力過深,食指被刺了一個破口,鮮血驀然間染紅了灰白色的布料,他不顧傷勢,趕緊先拿起那顆人工繪製的眼瞳仔細端詳一番,確定沒刮傷後才放鬆地吁了口氣。

觸摸布偶眼瞳的手指仍在滴血,色澤分明的眼瞳浸淫在血紅的血水裡,竟意外的透亮晶盈,美麗更甚。彷彿,就是為了嚐一口如此新鮮的溫熱血水,才甘願忍受著一切寂寞,寂寞地等待著……這興奮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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