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上。
外景隊這趟驚險的「亡命之旅」總算告一段落,一行人踏上回鄉的旅程。
由於木木桑和夏雪子的屍身皆已破壞嚴重,家屬們都選擇在先在當地火化,再領著親人的骨灰回家。
一下子少了三個人的班機上,氣氛顯得有些沉重。
飛機上。
外景隊這趟驚險的「亡命之旅」總算告一段落,一行人踏上回鄉的旅程。
由於木木桑和夏雪子的屍身皆已破壞嚴重,家屬們都選擇在先在當地火化,再領著親人的骨灰回家。
一下子少了三個人的班機上,氣氛顯得有些沉重。
「拜託快告訴我!到底是哪一座?」簡以環急了,焦躁喊道。感覺到握住偶像姊姊的手正企圖脫離她的意志掌控,開始蠢蠢欲動了,以充滿戾氣的姿態想掐住Miss金的脖子。「金蜜絲姊姊,快幫……幫我,身體、身體發現我們之間的祕密了!」
眼見那雙手真的像自有一股詭怪、失控的力量似的漸漸靠近,Miss金露出驚慌之色,本能地往後退,但發軟的雙腿還虛弱地站不起來,想逃想躲都不行。
「怎、怎……要怎麼幫?」她嚇出一身冷汗,難道只能眼睜睜看自己被勒死?
「幫我把刀子撿起來,」簡以環用眼神掃過剛才被甩落在地上的那把小刀,這把刀是她的救命刀。「我要像金蜜絲姊姊在小說裡寫的那樣,將我的血灑在白塔上,然後……然後就真的能成功穿越到過去了!」
那雙手,已勒住Miss金的脖子,不受她的意志支配,加重了緊掐的力道──
循著Miss金寫的這本《祕魂塔》中留下的白塔線索,牟乃葳跟格日勒一路驅車來到了呼倫貝爾草原區腹地上,位在新巴爾虎左旗最大的一間喇嘛廟──甘珠爾廟。
若按藏文字面上的意思,「甘珠爾」即為佛所說的話,這間蓋在呼倫貝爾草原上的甘珠爾廟,亦因珍藏了佛陀釋迦牟尼教敕譯本的《甘珠爾經》而聞名。
車子一路開進甘珠爾廟參觀景區,停在主廟宇的廟門前。
兩人下車後,才正準備招人詢問呢,就瞧不遠處,有個瘦小的小喇嘛躲在暗紅磚牆後鬼鬼祟祟地窺探他們。
格日勒唇角一癟,冷哼了聲,扛起他的馬頭琴琴袋便朝小喇嘛走去。「抓鬼招魂妳有一套,應付小孩的事交給我來就行了。」
這八座白色高塔,一般人俗稱它叫「白塔」或「喇嘛塔」,在維基百科上的正式名稱則是「覆缽式塔」,因為看上去就像一層疊一層倒蓋著的缽。由於造型特殊,寓意深遠,所以經常會出現於旅遊雜誌上,流傳在印度、尼泊爾、西藏、青海、甘肅或內蒙古這些曾信奉過藏傳佛教的地域。
「不記得這裡了嗎?姊姊,妳再仔細看一看這些塔。」簡以環回身望。
這處地方彷彿遺然獨立般的存在,美得像片碧綠草原上的海市蜃樓。遠眺而去,一座座結合了蒙、漢、藏三族風格的廟宇與塔樓矗立於草原中,隨處可見不遠千里而來的遊客信徒繫在建築物上的藍色哈達。(註:蒙藏族人民用於表達敬賀祈福之意的絲絹獻禮)
「這些塔……」Miss金也回頭,白塔上刻滿動物、寶蓮和佛祖釋迦牟尼的故事,映入眼前的八座白塔確實很眼熟,她雖然是頭一次來,但一定曾在哪看過……「啊,我的吉、吉祥白藥!」
迷濛中,Miss金恍若隱約看到一張關心的臉。
但頭好暈,眼皮好沉,手腳也虛弱地使不上力。
她這是怎麼了?怎感覺有一段記憶像被瞬間沖洗掉了似?
剩下的最後記憶,是自己原本跟阿Ben一塊兒外出採買,在回程的路上遇到牟乃葳正領著一群人衝向停車區,然後,她在絲毫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突然看見夏雪子腐爛生蛆的醬青色屍體被綑綁在他們一路乘坐的中型巴士車底盤!
一連發生兩起命案,外景隊成員受到牽連,這會兒幾乎都成了事件關係人。
由於牽涉到跨國唱片集團的企業清譽,以及唱片公司費心經營格日勒這位從國際少數民族音樂大賽脫穎而出的首獎冠軍形象,當地公安警察也不敢大意,特別加派警力駐守在蒙古包旅館,以防再有第三次的死亡意外。
初步調查的結果,暫時先排除了第一起木木桑的死亡案件發生當時,人還在中型巴士上鬥嘴吵架的格日勒和牟乃葳,他倆均有不在場證明。
但很玄的是,跟搜證或審查案件相比,當地人由於對於祖靈與土地的信仰極度虔誠,似乎更傾向於相信這件事是因外來惡靈的作祟所致……
幾個大男人合住的團體房,克難地被拿來充當臨時工作室。
攝影師古茉歛著眉,來回檢視部分拍好的帶子,一副心事重重的神情。
門被推開,有數人從房外魚貫而入,被她急召回來的工作人員分別是執行製作小賴、燈光師董仔,以及導演大賴。走在最前頭的小賴,一臉掃興,朝自己身上撢了撢,渾身都還殘留著未散盡的尼古丁香菸味。
「什麼事那麼急呀?打斷我們哥兒們紓解壓力的吞雲吐霧計劃?」小賴問。
「大家都先坐下來,不然怕你們等會兒會摔在地上。」古茉冷靜指了指地上的墊毯,目光一轉,像在進來的人當中搜尋巡某人的蹤影。「牟大師還沒來嗎?」
「來啦來啦,這不就來了嘛。」最後一個到的牟乃葳出聲回應。
「古茉,怎麼了?是草原風景沒拍好,都不能用嗎?」大賴關心品質跟進度。
「是這個,」古茉將那個從攝影機裡取出的記憶卡插入帶來的工作筆電,重新調整解析度,將錄到的畫面轉到某個時間點。她轉頭,看向牟乃葳,眸中透著抹讓人費疑猜的難解情緒,不但難解,還很不安。「有問題。」
「什麼?有問題!」在場的男性,齊聲爆發出一記不想面對現實的怪吼。
幹這行的都曉得,有問題三個字本身,就是會令人非常毛骨悚然的問題……
「拜託各位有點出息好嗎,我耳朵快被你們幾個喊破了。」此時,唯一鎮定自若的,當然是面對這類問題身經百戰的萬鬼迷大法師牟乃葳了。
接著她遂用眼神示意,要求古茉開始播放前幾天拍到的所謂問題畫面。
那段畫面的開頭,是牟乃葳扮演的蒙古公主騎在駿馬上,正朝手執馬頭琴的瑪蒂亞身旁繞行而過,就在她們兩人四目相交的那一瞬間,鏡頭中,瑪蒂亞的臉竟發生了令在場眾人想像不到的恐怖怪事!
幾乎就在一瞬之間,原本五官立體分明的瑪蒂亞那張英印混血的花容月貌,居然像被攝影鏡頭塗了一層厚黏膠似的,臉上的薄嫩皮膚一片片沾黏著神經與血肉,就這麼在鏡頭前被硬生生剝落而下!
被剝扯下來的臉龐透著猩紅的筋肉和血骨,彷彿正經歷一場浩劫般的宰殺。
但詭異的是,畫面裡的瑪蒂亞始終沒喊疼,還能神情自若與牟乃葳相望對戲。
沾黏著鮮血與泥狀的碎肉屑不時噴濺到鏡頭上,風格寫實而殘虐!
燈光師董仔撇過臉看不下去,拳頭往盤腿而坐的墊毯上猛一搥。「靠!這是什麼怪事啊!?拍到這種會不會太噁爛了?」
「真的好噁!活生生剝皮耶!」小賴也忍不住發難,手摀胸口,不舒服地想吐。
「噓,安靜看,應該不只這樣才對。」牟乃葳揚指要他們噤聲,眸光一冷,認真盯住電腦螢幕,不放過任何一絲有可能是往生者傳遞而來的警告訊號。
於是大家再度乖乖閉嘴,一起安靜檢視接下去的有問題畫面。
牟乃葳有預感,那張塔羅牌上聖杯皇后的流血預言就快要接近了!
撇開預感不談,光就只是眼前的這段畫面,也一樣令她渾身不舒服。因為這幕目睹生剝臉皮的經歷實在過於雷同,鮮血淋漓的臨場感也真的太怵目驚心,害她即使直到現在,若偶爾回想起瑪蒂亞瀕死前痛苦哭喊著的絕望表情,都還是會隱隱自責自己來不及救那可憐女孩一把。
就算不得好生,起碼也能幫助她好死以終。
而不是在元魂徹底崩潰的一瞬間,竟因為簡以環本就不堪負荷的殘弱身軀受不了摧殘,而慘死於心臟麻痺。多荒謬的殘忍下場呀,魂飛魄也散,消失於虛無。
魂飛魄也散……驀地,牟乃葳心中忽生起一絲警惕。在過往的遺憾回憶間,細細感悟這句話。世上的一切都絕非不可能,尤其是那些神祕的未知力量。
生靈死了成亡魂,但假如留在肉身之上的魄還在呢,那麼魂控制得了魄嗎?
「啊,是不想受控的魄!」牟乃葳激動地拍腿喊道,之前怎會沒想到呢?
魄……?眾人聽得一頭霧水,狐疑地彼此張望,如墜謎團般的五里深淵。
「每個人都有三魂跟七魄,通常人若去世,屬靈的魂沒了,肉身之魄也會一塊兒消失,等待再次輪迴去投胎。凡人的一切在投胎時就已註定,所有的魄,都是魂進入母胎後茁壯,所以一旦魄散,魂也就再也不能回體了。」牟乃葳向大家解釋。
小賴猛抓頭髮,緊張得菸癮都快犯了,手指頭不自覺比出夾菸屁股的動作。「既然都消失了要等著去投胎,幹嘛還亂跑出來嚇我們?我差點要被嚇死了!」
「因為投胎其實是一件很科學的事。」牟乃葳語出驚人,但大夥兒都聽懵了。
這位美女大師是很會扯還是在講真的?投胎怎麼可能會跟科學扯上邊?
「喔喔,聽不懂對不對?」牟乃葳將拿來充當會議桌的茶几擺在他們中間,再把七個杯子隨意擺放在桌上。「簡單的說,七魄就有點像是身體裡面的自主神經,沒辦法靠生靈或亡魂的意識來控制。等待輪迴有一定的程序,人死後靈魂會脫離肉身,但必須歷經地球七次自轉才能使魄完全散離。」
燈光師董仔瞪大眼睛。「哇賽!這麼強,連地球自轉都來了!」
「那到底為什麼要那樣子嚇我們?」小賴很固執,指著電腦螢幕只想要答案。
「往生者的亡魂雖已滅,但掌控肉身的魄卻不甘心。」
光這一句不甘心,就可以嚇壞並說服所有人,比任何形容詞都管用。
人世間總有太多的不甘心,不甘心愛錯了人,不甘心愛不到想愛的人,不甘心虛擲了青春,不甘心理想被埋沒,不甘心壯志未酬身先死……好一個不甘心啊!
「等等,有地方不太一樣……!」原本保持沉默的古茉忽然間開口,兩眼瞪著電腦螢幕上那張越變越驚駭的臉龐。
瑪蒂亞血肉模糊的臉彷彿成了一部3D特效動畫,剝落的皮膚肉屑和不停從血臉上流淌下來的鮮血,漸漸佔據了整張攝影鏡頭。
螢幕上,緩緩組合排列成另一張新的臉。
眾人驚地瞠目結舌,講不出話來。天哪!居然是夏雪子的臉!?
詭異的血光意外頻生,當真應驗了那則「邪門外景隊」的傳言。
由於瑪蒂亞被驚嚇失控的馬踹傷,但不幸中的大幸是還好只有幾處剉傷擦傷,並沒有骨折或腦震盪,雖只是擦傷未造成大礙,不過仍需暫時停工養幾天傷,拍攝進度也因此受到影響而延遲。
她被安排跟唱片公司的專案副理共用一間房,但夏雪子人還沒到,因此這間仿蒙古包的客房目前只有她──簡以環一個人獨住。
「為什麼就是不讓我好過?」簡以環瞪著廁所內的梳妝鏡,鏡中陰沉的臉龐佈滿憎意,那張本該美麗善良的臉,此刻卻變得狠毒又危險。
透過鏡子的映照,雖是怨恨的臉,但瞳眸裡卻閃爍著晶瑩淚光。
「我只是想好好活下去,這樣也不可以嗎?」簡以環對鏡子自問道。
受了傷,原本靠站在洗手檯前的身體先是微傾了傾,下一瞬,居然揚手便朝面前的梳妝鏡狠狠地猛一砸,應聲碎裂的玻璃立刻砸落而下,尖銳四射……
「……!」跌坐在地上的簡以環以手擋臉,手背和臂膀上被碎玻璃劃破割傷。
這身體不只排斥她的存在,根本是使盡了全力……在恨她!
瑪蒂亞的生靈已滅,而曾經與瑪蒂亞相依共存的這身軀卻不願接受新的寄宿靈魂,但又無法擺脫,於是想自主的身體一逮到機會便跟簡以環的意識打仗。
「不是只有妳有怨恨,我也……也恨妳的。」簡以環幽幽道。
此時,客房外忽然傳來敲門聲,似是有人來訪。
簡以環起身,避開廁所內裂散一地的碎玻璃,慢慢走向門邊。
「在休息嗎?瑪蒂亞?」門外來人的聲音是牟乃葳那位好友Miss金。
房門一敞開,出現在Miss金眼前的,是張在人前強忍住悲與痛的蒼白面容。
Miss金見狀,愣住的表情先是一驚,接著連忙上下打量對方的受傷之處。「妳、妳怎麼了?是又摔傷跌倒了嗎?來,我扶妳到床上休息。」說罷,連忙攙扶她。
在Miss金眼中,這混血美女就只是剛認識的MV女主角。她當然不清楚瑪蒂亞跟簡以環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也從沒聽牟乃葳提起過這兩個名字之間的關聯。
坐在床沿邊,身體的新主人簡以環開口道:「不好意思,請問有什麼事情嗎?我好累,好想……想自己一個人安靜休息了。」
Miss金面露歉意,展開一抹無害的微笑,連忙從口袋內搜出一罐小藥瓶。「喔,抱歉打擾了,忽然來找妳,是因為我想起自己的行李箱裡還有這個。」
那藥瓶的陶身是寶藍色的,罐面上繪著藏傳佛教中常見的白塔與轉經輪。
「這是?」簡以環怔怔望著那罐小藥瓶,小巧的,只有兩指節的高度。
「我奶奶說,這是我們老家那邊祖傳的私房藥,專治擦傷挫傷這些皮肉外傷,出門在出攜帶一罐非常好用,療效跟雲南白藥應該有得拚唷,妳要不要試試?」
「祖傳的私房藥……」簡以環低喃道,重覆著Miss金剛說過的話。
「對啊,我奶奶保證藥效很讚,」Miss金舉起小藥瓶,將它遞至簡以環面前。「而且妳看哦,這藥罐上畫的圖雖然小小的但也好漂亮對吧。」
「嗯,真的,真的好……好美。」簡以環眸光變柔,原本臉上跟眼中的銳利戒心忽然間消褪了大半,她怔望著眼前這小巧的藥瓶,慢慢伸出手接過它。
「雖然是第一次看到,但卻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說道。
「哦?真的嗎?這麼湊巧,難道連瑪蒂亞妳也看過我寫的小說?沒錯,我的確曾經在小說裡借用過我奶奶的這個祖傳私房藥當題材呢。」
瑪蒂亞……簡以環聽著,不禁蹙眉,雖已共處了好長一段日子,但怎麼辦呢,現在她居然連聽到別人喊這名字都覺得刺耳到難以忍受了。
「吉祥白藥是妳寫的?『陰陽人』系列的《祕魂塔》裡寫到的祖傳私房藥?」
天啊,真有緣哪,難得遠在異地,竟還能發現有人看過她的小說!Miss金興奮地一屁股也坐上床沿,靠在簡以環身邊,神祕兮兮地擠眉弄眼對她咧笑。
「哈哈,是啊,藥雖然是真的,但其實只不過是祖傳偏方用藥。『吉祥白藥』這藥名是我自己亂想的,小說嘛,當然就是虛虛實實之間組合起來的好看故事。」
望著眼前說得口沫橫飛的Miss金,簡以環眼眶忽地一紅,伸出手,主動而友善地緊握住對方的雙手。「好看,真的很好看,我看了好幾遍。」
Miss金被這混血美女讀者突如其來的熱情給愣嚇到,她是寫恐怖小說,不是寫愛情小說的啊,像這樣的反應會不會太激動了點?莫非在讀者心中,她的作品不但有嚇人功效,還兼俱感人肺腑的勵志作用?
「要小心,妳身上還有傷,別這麼激動啊。」為了轉移話題,Miss金拿過她家祖傳的外傷藥,逕自打開瓶塞,輕輕將藥粉均勻塗抹在簡以環受傷的額頭跟臉頰上,動作輕柔,語調輕鬆,就像個呵護妹妹的貼心姊姊一樣。「再偷偷告訴妳,這個Miss金其實是化名啦。」
「嗯,現在知道了。」簡以環淺笑回應。跟她的處境一樣,瑪蒂亞也只是一個化名。「虛虛實實之間,只是一個化名。」
她重新組合Miss金的話,身為一名忠實讀者,記得心儀作者的每句話。
上好藥,Miss金檢視這張五官深邃分明的混血嬌容,滿意地點點頭。「幸好臉上這些傷口不傷,也沒感染到細菌,抹了這『吉祥白藥』,我跟妳保證,過幾天連疤都看不見了。」
聽著Miss金的保證,表情看似淡然的簡以環動容地紅了鼻頭。
難以平息的聲音再次在心頭激動鼓譟著,好想活,她想好好地活下去……
「我……我相信,」望著如鄰家姊姊般開朗好相處的Miss金,簡以環首次卸下心防,對她坦露崇拜之情。「不管是金蜜絲,還是Miss金,我都想相信妳。」
「萬鬼迷迷迷大師,我們真的要留在這邊幫忙嗎?」Miss金騎在一頭被戲稱叫草泥馬的羊駝上,微仰頭,望著與自己同樣穿戴一身傳統蒙古服的牟乃葳,露出困惑不解的神情。「不是說,感應到的不安感越來越強烈了嗎?」
雖然都穿傳統蒙古服,但牟乃葳與Miss金的造型服還是略有不同,牟乃葳穿的是華麗的公主裝束,頭戴塔狀似的珠玉高帽,貴氣指數勝過Miss金的平民之女。
牟乃葳鎮定點頭,「感應到的不安越強,就表示『她』離我們越近了。」
短短十分鐘之內,幾乎所有外景隊成員全擠進格日勒的貴賓級蒙古包客房中。
「喔,謝天謝地!幸好當時牟仙姑活菩薩就在我們家小乖乖寶貝的身邊,要不然後果還真不堪設想呀!」阿Ben乾爸穿著一身租借來的蒙古服,鮮豔貴氣的傳統服飾將他保養得宜的亮白膚色襯得帥氣十足。原本正準備盛裝出席旅館舉辦的迎賓晚宴,卻突然聽到乾兒子遭受猛鬼襲擊的傳聞,連忙拋開啃了一半的烤全羊大餐,火速奔向他那小寶貝格日勒受驚嚇的懷抱!「太危險了!太不可思議了!太……太……天哪!差點把乾爸給嚇死了!」
他撲進格日勒懷中,心疼地又摟又抱,還把十九歲男孩當三歲奶娃在寵愛。
「乾爸,這樣可以了。」格日勒淡淡道,卻沒有推開嚇得臉色慘白的乾爸。平常不太跟人親近的他,卻始終「默默承受」乾爸向來誇張的情緒表達方式。
「這樣怎麼可以呢?不行,一定要加強戒備。」阿Ben從椅子上跳起來,不安地來回踱步苦思對策。「壞人防得了,但惡鬼我們怎麼有辦法提防?」
一瞬間,牟乃葳全明白了。原來,被格日勒的馬頭琴琴音吸引過來,已面目全非的這吞音怪物,正是才剛死去未滿一天的公廁「馬桶鬼」木木桑!
難怪它雖然跟來了,雖然那閉不全的嘴渴望將格日勒彈奏出的琴音全都吞食進肚子裡,但卻始終不敢靠近格日勒。沒想到就算是慘死當了鬼,一名小場記面對眼前這位個性糟糕又難相處的少年,還是只敢保持距離以策安全哪。
牟乃葳失笑了。看看他有多難搞,連鬼都不敢惹他生氣。
才一入夜,牟乃葳就感應到源自於她行李箱內,那幅薩滿古畫中所透露出的不滿訊息!
那股不滿很強烈,強到害她剛才差點沒辦法把行李箱順利拖進仿敖包的客房裡!她雖然曉得古畫內的神鷹祖靈一路上都很不滿,但這次,卻是「抗議」最嚴重的一次。
神鷹祖靈的不滿,令牟乃葳的心頭竟無由來的也感到一陣難以平抑下來的不安。
這難以言喻的不安感,就像上次她從行李箱內取出那張聖杯皇后塔羅牌時一樣……
由於事出突然,原本就排得頗為緊湊的拍攝行程,現在居然還發生命案!夏雪子身為唱片公司的專案副理,得留下來處理善後瑣事,還必須向公司通報狀況以及聯絡死者木木桑在台灣的家屬。
其他人則繼續趕路,他們得趕在原本預定好的期限內趕到位於呼倫貝爾草原區的敖包旅館,日暮漸濃,天色越來越昏暗,夕陽底下的草原區景色壯闊又美麗。
坐在中型巴士裡,向窗外放眼望去,眼前已是一望無垠的 青蔥草原,人煙甚少,這地方的草原並非像在風景照片上看到的那樣一片平坦,眼光若盯著仔細瞧的話,會發現這一整片大草原竟彷彿驀地躍上視線,在每個人的眼前起起伏伏波動著。
才一到木木桑意外喪生的地點,牟乃葳馬上嗅到一股新生的死意之氣。
休息區公廁外圍著一群慌張失措中仍議論紛紛的人,其中幾名正是外景隊的其他成員。而也跟眾人圍站在公廁門口的Miss金一瞧好友奔來,立刻如遇天上聖母救星般,眼泛淚光朝她跑去──
「有……有……裡、裡面有……」Miss金驚恐地指著女廁的方向,口中一直有有有個不停。
「我知道。」牟乃葳點點頭,按住她肩膀,以眼神示意給她勇氣和力量。
目光簡單巡過公廁門口一遍後,牟乃葳站定門前,先閉上眼,提神,吸氣,揚起劍指在自己眉眼之際依序點了幾下,然後才再睜開雙眼。
滿洲里的套娃廣場遠近馳名,東西方的觀光客絡繹不絕。
整個套娃廣場是由主題套娃廣場、俄羅斯藝術博物館和東歐雕塑園區幾個主要景點所組成。各種不同主題、色彩鮮豔的套娃一尊尊矗立在廣場上,兩百多尊套娃大小不均,四周圍繞著三十顆色彩繽紛的俄羅斯復活節彩蛋。
而在廣場音樂噴泉邊還有象徵中國傳統文化的十二生肖和西方占星的十二星座,一到晚上,在華麗的燈光照射下,整個套娃廣場彷彿就變身為一個絢麗斑斕的童話世界。
廣場上最大的主體套娃,體積甚至有六、七層樓那麼高,分別繪製成中國、俄羅斯、蒙古三尊美麗的巨型套娃,內部設計成餐廳或演藝廳,可容納相當多的參觀人潮。
長髮女子身上套了一件駝色風衣,美麗的背影與經典的剪裁款式,吸引了不少遊客的目光。
雪子溫柔關切道:「是不是腳抽筋站不起來?」
看起來率性,穿著打扮極具個人風格的古茉湊近觀察Miss金,審視對方失魂落魄的神情,搖了搖頭,語調平淡,卻語出驚人的對同伴說:「我怎麼覺得像是在夢遊。」
「夢遊?」雪子驚呼,轉頭瞥過被自己的手按住的那腳踝,腳的主人情緒非常不安,剛才還因為太激動踹到她幾下。「夢遊會夢到腳上都是瘀傷?然後被嚇成這樣?」
「夢遊的人,通常都不知道自己是處在夢遊狀態,也可能會做些日常生活中無法做到的事,譬如像現在這樣。」古茉指著哭得鼻紅眼紅,一臉恍惚,拖鞋都飛踢掉的綁馬尾小姐。
雪子笑了,拍了下古茉的肩,覺得對方頗有冷面笑匠的功底。「真的假的!天哪古茉,每個攝影師都像妳這樣擁有『幽默的靈性』嗎?」
「我才不幽默呢。」剪了一頭俏麗短髮,服裝品味走波西米亞風卻不失率真風格的古茉揚起手,在Miss金眼前作勢揮了揮,查看對方瞳孔之間的對焦。
「人家好餓……別走,該上菜了……」Miss金滿口夢話,喃喃囈語著,睡夢中的她,雙手緊抓住枕頭不放,像是把柔軟枕頭當成了夢境中的假想對象。
然後,一翻身,「砰」的一聲重重落地摔下床!
Miss金哇哇大叫,抱著枕頭一塊兒翻滾下床,但,她叫不是因為摔疼了,而是因為,好不容易才夢到一場的可口美夢竟然就這樣破碎啦。
「哇啊!型男主廚你別跑啊!」
都怪她的編輯啦!新年賀禮什麼不好送,偏偏那麼會「投其所好」,送上一冊每個月都好帥到爆的法國型男主廚年曆,害她最近每晚臨睡前,常會忍不住邊吞口水,邊望著一張張比佳餚還「美味」的主廚帥哥陣容進入夢鄉……
然而現在一跤摔下床以後,夢也醒了,金髮碧眼的帥主廚也跑走了。
最後,「房事」的問題總算搞定,雙方協調的結果,牟乃葳跟Miss金兩人,依舊保有其中一間雙人房的主權,但至於另外一愛間雙人房呢──孤僻怕吵的格日勒只想自己擁有,不願意跟他的乾爸同床共枕,連讓乾爸窩在牆角加床打地鋪都不行。
還是燈光師董仔跟場記木木桑好心收留願意擠一擠,阿Ben乾爸今晚才免於露宿街頭的命運。
「這位驚悚小說作家還真能睡,一躺平就足足昏睡了十二個小時還醒不來。」牟乃葳坐在床邊,伸手故意朝好友Miss金的臉頰捏了幾把,喔,都這樣還是沒反應,該改名叫金厲害了啦。
不過,同行的好友愛睡又能睡,在某些重要時刻而言也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