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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親耳聽到,親眼目睹,但米愷莉還是不敢相信自己剛才發現的事!

她衝出旅館,努力壓抑隨時會潰堤的情緒,逼自己強忍住不在路人面前痛哭失聲。但這狂潮般的悲痛實在太難壓抑,她覺得在這瞬間,一下子失去了兩個親甥女!

單純善良的宜珮原本只不過是來佛羅倫斯散散心,沒想到竟就這麼客死異鄉在那冰冷河水裡。不但死無全屍,甚至連最私密寶貴的女性器官都被整個挖掉!

而她從小最疼愛,心疼跟她一樣飽受心室顫動症所苦的以環,居然偷偷瞞著所有人,私底下跟姊姊的交往對象糾纏不清!怎麼可能是以環呢?那孩子從小到大最依賴的就是她姊姊,最知心的也是她姊姊,凡事都總愛黏在姊姊身後跟著一塊兒行動的以環,怎麼可能為了一個欺騙感情的男人背棄了自己的親姊姊?

怎麼可能會這樣?怎麼可能……天哪!他們怎麼可以這樣!?

米愷莉匆匆跑入無人的小巷,心臟受不了這般劇烈的衝擊,痛苦地蹲在地上。

壓根沒預料到,有人一路從Hotel Ballare就跟在她身後……。

「嗚……宜珮,難道妳是因為知道了真相才不肯回來的嗎?嗚……嗚……宜珮,對不起,小阿姨太晚察覺到了,對不起,小阿姨的心好痛……好痛……。」

她哭得泣不成聲,流出來的眼淚都是疼的,室外溫度太低,雙眼疼得像被人用針扎在眼皮上,一下一下刺得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正在流血。

「答……答……答……答……」有種雨滴般濕滑的觸感,滴滴答答濺濕了她頭髮。

米愷莉微仰起臉龐,眼中透著困惑,一見來人身影,眼淚竟更不爭氣。

暗巷中唯一的一盞路燈竟在這時壞了,狹窄的巷道寬度其實只容得下一人進出,若同時擠入兩人並行,則其中一人的身軀免不了會被磨石子砌成的牆給刮傷。

她滿臉淚痕,望著面前的挺拔身影。理所當然側過半邊身,好讓對方有足夠空間。

濕滑的黏膩感還是揮之不去,沿著頭髮髮根,滴滴答答不停滲進她的頭皮。米愷莉忍不住打了一記寒顫,揚起手,順手抹了抹滴在她頭髮上的潮濕水氣。

不可能是雪吧?佛羅倫斯的冬天甚少下雪,她遠嫁至此地已十幾年,至今也只看過兩場冬雪而已。

眼前的身影高大,遮住身後從巷口照進來的一點幽暗光亮。

「怎麼追出來了呢?」她開口用義大利問。目光移至對方的腳上,這才發現,那人腳上套了一雙防水的橡膠鞋,頭上則戴著拋棄式的防塵透氣頭套。

「親愛的夫人,您太多管閒事了,」黑暗中的身影頭一偏,將臉斜靠在她耳邊輕聲道,溫柔的義大利腔調即使是嘲諷,聽起來竟也像在悄悄講情話。「知道多了,早晚只會變成妨礙。」

「什麼妨礙?誰……誰妨礙誰?」她一臉狐疑,疑惑的餘音才剛落,脖子已被那人從黑暗中伸出的雙手使勁掐住,接著猛地往上一提,她整個人瞬間就被釘在牆上!

「啊!呃……!」太多困惑被卡在喉嚨深處,滿口血的嘴裡,只能吞吐著單音。

一根似筆管般粗的鋼釘筆直貫穿進米愷莉的喉頭,鮮血剎那間狂湧而出,鋼釘插入她脆弱的脖子,狠狠地釘在身後的那道磨石子牆上。

她痛苦地粗啞呻吟,歪著脖子想看仔細,這才終於恍然大悟,原來剛才不停滴滴答答濺濕她頭髮的既不是雨也不是雪,全都是……都是從他咀嚼的嘴裡流出來的血!

「怎……可……以……?」

「本來正在廚房料理美味佳餚呢,多好的興致啊,結果全被夫人您意外的發現給打擾了。」那人舔了舔沾在唇邊的血腥,牙縫間還塞了根未處理乾淨的鳥禽羽毛。

接下來的事情,更是完全出乎米愷莉的意料之外,她這才終於感覺到恐懼了,不是在作夢,也不是天冷頭暈心悸的胡亂妄想,眼前一切都是真的正在發生!

只見那人優雅地從連身工作服的口袋內取出一瓶酒,就著米愷莉驚慌大張的嘴,一大口一大口把酒灌入她冷得發抖、卻害怕到直打哆嗦的身體中。

「唔……啊啊啊……」烈酒嗆得她猛咳,但黑暗大掌卻掐住她的嘴,逼她喝下去。

不可以!他究竟想要對她做出什麼殘忍的事情?不可以!絕對不可以啊!

米愷莉在心中吶喊,眼前的視線變得模糊,哭腫的雙眼濕透了,淚水混著污血,爬滿她整張臉。

「醉了嗎?還需要再多喝幾口嗎?」

「不……不要……」

倏地,一道刺痛雙眼的銀光劃閃過米愷莉眼前。

這把刀她認得,他們經營的旅館廚房中就有一把,是專門用來宰殺雞鴨鵝的家禽刀。只要一刀在手,不管是家禽市場的屠夫,或者是廚師或主婦,誰都可以輕鬆絞斷家禽的頭骨、剝下牠們的皮毛、甚至是「清腹內」勾出腸子臟器清理家禽的腹腔……。

純鋼打造的家禽刀冰涼地貼在她頰邊,刀鋒銳利,刀尾勾起,惡意戲弄似的在她眼前晃了又晃。

「夫人嚇壞了吧?今晚的您真是美麗,假如能安靜閉上嘴巴的話……。」

語罷,家禽刀俐落地從眼前這少婦的下體一刀捅入,深深往內一勾,使了點勁兒,微彎的刀整柄沒入,輕鬆勾出了一截被絞斷的血腥腸子。握住刀子的手毫不留情,刀刃持續在她的骨盆腔內進進又出出,每一刀都能刮掉一點她身體裡的穢物。

「唔……唔……」鮮血噴得她臉上身上到處都是。

「鵝肉軟嫩多汁,鵝肝肥美香濃,鵝絨輕柔溫暖,」屠夫般的身影忽遠忽近,昏暗中,米愷莉尚能依稀看見那人咧著笑意,正含情脈脈望住她的雙眼,恍似真當她是一隻待宰的天鵝。「親愛的夫人,這是給您最後的獻禮。」

手掌扣住她的脖子,家禽刀此刻猶如開罐器,朝她不斷搖頭閃躲,卻怎麼躲都躲不開的嘴巴探去,勾起的刀尖奮力戳刺幾下,順利就撬開她原本還緊咬不開的嘴。

不過才一眨眼,她的舌頭已被連根割走!

刀口銀燦發亮,興奮地急於投入今晚的這場屠宰狂歡派對。

「佛羅倫斯的夜多令人陶醉呀!美麗的天鵝肉就要上桌囉!」

漆黑的高大身影在夜色中開懷笑著,米愷莉聽在耳裡,心痛到竟忘記該怎麼呼吸。因失血過多,身體受創甚劇,睜大的雙眼逐漸渙散,只感覺腥濃的鮮血正不斷從她身體各處奔流而出。

此時,天空飄落下點點細雪,啊,佛羅倫斯今晚居然下雪了。

雪花沾染了她身上的血,綿綿密密地裹住她,像極一件華麗的天鵝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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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愷莉從床上翻身坐起,眼袋浮腫,哭紅的雙眼還佈滿血絲,即使已在床上躺了快一天,卻仍未從激動的情緒中平復過來。

她手撫胸口,輕輕按揉著自己的心臟。

這顆一輩子也擺脫不掉、容易出紕漏的心臟,就像人生中的不定時炸彈,隨時都可能會令她粉身碎骨。家族性的遺傳病史,使得年紀輕輕的以環也和她受同樣的苦。

「不行,還是不放心她……。」保養得宜的米愷莉儘管眉頭緊蹙,看上去還是比實際年齡更年輕,在歐洲人的眼中,看來看去都以為她才只有二十五、六歲而已。

她撇頭,深情地望了眼自己身邊,仍在睡夢中的義大利丈夫。

這些日子她忙進忙出跟著一塊兒處理宜珮的身後事,旅館中的大小事幾乎都落到了朱利歐一人的身上。幸好今晚輪到資深的旅館主任里耶大叔值班,丈夫才有空躺在她枕邊睡一場舒服的好覺。

她替丈夫將被子蓋好,自己披上睡袍,怕吵醒對方,躡手躡腳步出房外。

Hotel Ballare是由地下一層、地上五層樓的百年別墅改建而成的古典建築。她與朱利歐的起居室在一樓,隔壁一間較小的半開放空間是員工休息室,穿過走廊便可直接走出車庫後門。

米愷莉拾由接待大廳的樓梯拾階而上,悄悄來到五樓,宜珮往生後,為了怕以環觸景傷情,她將姪女原先跟姊姊一起入住的二樓雙人房,換到五樓的單人套房。

每天晚上,她都會上樓巡一巡,瞧瞧以環睡得安不安穩?是不是又從惡夢中哭醒了直喚姊姊?或者檢查房內的暖氣系統是否記得開啟。

情緒跟低溫,是會直接影響心室顫動的誘發條件之一,她時刻提醒以環別輕忽。

應該已經睡了吧?就讓不舒服的以環好好休息,還是別吵醒好不容易才從鬼門關口走一回的她了。米愷莉心中有了定見,便決定不按門鈴,直接取出這間房的備用鑰匙悄悄插入鎖孔中。

「是因為擔心,才來看我的對不對?」套房內,年輕女孩說著中文。

是以環的聲音。咦,都這麼晚了,她會是在跟誰講話?

米愷莉手中的鑰匙持續轉動,門鎖已被靜靜轉了開……。

「我知道,姊姊還是關心我的,永遠……永遠都會擔心我。」簡以環的淚珠濕潤地掛在她的睫毛上,眨了眨眼,眼淚墜落在頰邊。

她虛弱地起身坐在床沿,而她身旁,則佇立著一抹落寞無言的身影。

床頭燈昏弱地照向那身影,瘦瘦長長的影子被拖在可可色的地毯上,看起來顯得更是憔悴。原本俊朗有朝氣的臉龐如今凹陷得幾乎快只剩顴頭,眉宇之間鎖滿憂心,緊抿的嘴唇像是正隱忍著什麼,痛苦但卻極努力地在壓抑自己。

「這樣子活著,好痛苦。」那人終於開口。

簡以環伸出孱弱發顫的手,仰起淚濕的臉,輕握住站在她面前那男人的手。

「不要放棄,請千萬不要再輕易放棄……」她說到一半,又激動地泣不成聲,每一聲哭泣都夾雜濃濃的急喘。「要是姊姊的話,也一定會為我這樣做的。」

「以環。」男人喚著,哀傷的音調雖然沙啞,對她卻很溫柔。

簡以環將對方的雙手包覆在自己的掌心之中,臉頰貼蹭著彼此暫時合成一雙的手,濕鹹的淚水,同時沿著指縫流入,浸濕了她自己和他的掌心。

眼淚很溫熱,兩人的手卻都是冰冷的!

「以環的姊姊已經死去。」男人口中說出的話,教她聽了心涼到像快麻痺。「簡宜珮的靈魂,早已跟被分屍的身軀一樣腐爛壞死了。」

「不,不會的!沒有死,沒有死……」簡以環哭吼,猛搖著頭,雙臂往前一圈,緊緊擁抱住她面前的憔悴男人。

死裡逃生過一回的東振保,似乎一點也不慶幸自己的命被救回來,臉上彷彿覆蓋了一層絕望的冰霜。一次死不了,他還會找機會再試第二次,兩次不成功,就再試第三次,總有那麼一次,死神會聽見自己如此卑微的求死心意吧。

他低頭,望著面前又再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這女孩,穩住她的肩膀。「死了,真的已經死了,妳看看我,這張臉難道妳認不出來嗎?現在又是誰在跟妳講話?」

「東大哥……」簡以環啞聲喊道,眼底藏了一抹決絕,仰起哭花的臉,斂起哭哭啼啼的神情,變得異常冷靜。「對姊姊的愛都是騙人的,姊姊被騙了。」

「妳胡說!」

「我沒有胡說,」她轉身,從枕頭底抽出一張即可拍照片。「這樣的照片我也有。」

同樣是以佛羅倫斯的舊橋為背景,同樣是一對男女的合照,兩人身邊偎著阿諾河,照片中,東振保爽朗笑著,不拘小節地將手搭在簡以環的肩上。

東振保一把搶過即可拍,指頭因太用力而泛白,緊掐著被簡以環藏在枕頭下的照片。「為什麼要給我看這個?一張在觀光景點拍的合照根本不算什麼!」雖然這麼講,但震驚疑慮的眼神卻不自覺直想往照片上瞄。

「是不算什麼,但我的心臟跟姊姊的卻不一樣。」簡以環指了指自己的左心房,唇畔竟浮起一抹慘淡的笑。「雖然跟姊姊一樣,將來都會繼承爸媽留下來的財產,但不一樣的是,我或許會比姊姊先死。」

「妳、妳在亂說什麼?我怎麼……怎麼一句也聽不懂?」

簡以環依偎上前,眼神溫柔,用食指輕戳了下東振保的胸膛,感受到對方受到震撼的心跳動得異常厲害。「這道理很容易懂的,東大哥喜歡的其實不是姊姊也不是我,而是我們可以擁有的財富。得到姊姊可以擁有,得到我也能擁有,可是……我的心臟這麼不聽話,和我在一起的話,就能更早擁有我繼承的那份財產了。」

東振保聽了,額頭直冒冷汗,腳步一顛,撞到床頭櫃的身子往後踉蹌一摔,簡以環順勢勾住他,與他一塊兒雙雙撲倒在身後的大床上──

「那天,東大哥本來是要跟姊姊提分手的不是嗎?」她目光澄淨,瞅著他的眼睛。

他慌地躲開逼視,「我們承諾過永不分離,愛情……愛情鎖的誓言不會改變的!」

簡以環輕嘆口氣,似是鐵了心,要逼眼前的這人面對現實。「不要再欺騙自己了,連那把愛情鎖的誓言都是虛假的,不是嗎?」

東振保臉色鐵青,咬著唇說不出話來,僵硬的身軀像被邪惡的靈魂控制住,一瞬間竟慌張地動彈不得。下一秒,外套口袋竟滑出了一樣金屬製品……。

那是一把樣式新穎的愛情鎖,但鎖頭卻已被破壞撬開。

「是東大哥不珍惜姊姊這顆珍貴的真心,親手把鎖給弄壞拆掉了。」簡以環道。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東振保對簡以環大吼,翻身按住她的嘴。「住口,別再說了,一個字也不許再亂說!」

米愷莉不敢置信地抓住門把,這一刻,她感覺自己渾身都在發抖。

之前怎麼竟沒有發覺有何蹊蹺呢?如今回想起來,凌晨東振保被從河裡救起後,以環撲進他懷中哭到情緒失控的崩潰神情,的確是非比尋常,那情緒太超乎常理了。

她忿忿不平地推開房門,朝房中床上的兩人破口大罵:「真的太過份了!你們到底對可憐的宜珮做了什麼?那孩子死得太冤枉了,你們兩個就不怕會有報應嗎?」

東振保手一鬆,抬起未刮鬍渣的臉,神情既驚慌又震駭,「小、小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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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強光射進他眼中,是……是紅色的……繩子?

不起眼的紅繩在河底如靈蛇般飛梭流竄,朝他的方向比直游竄而來,不等他有掙扎抗拒的機會,早一步便將他團團纏住,咻的一下就──

「找到了!找到了!感謝佛祖保祐。」是曹如娣的歡呼聲,她在河邊鼓掌叫好。

「佛祖沒空來佛羅倫斯管要鬧自殺的人啦,要感謝的是我的這條保命繩。」牟乃葳一臉不悅,回頭冷冷瞪向那個被她用保命繩拋甩在石板地上的東振保。

她最恨不好好處理問題,動不動就想去死的窩囊廢!

「啪!啪!」不囉嗦,先甩上兩巴掌把他打醒。

「喂,姓東的你給我聽清楚,我牟乃葳千里迢迢從台灣搭飛機飛來這裡,是要召回你女朋友失去下落的亡魂,不是要替你一併送終的好嗎?你不想活是你家的事,但記住,下回要跳河拜託請跳遠一點的地方,別這麼容易就被我救到!」

這時候,一道身影忽然衝了出來,撲上前護住東振保。

「不要怪他,東大哥是太傷心了才會做出這麼傻的事。」簡以環擁住東振保,心疼之情溢於言表,眼淚頻在眼眶中打轉。

「是啊,真的是太傻,」連米愷莉也直搖頭,幸虧人總算是救回來了。「一個宜珮就已經夠叫人心疼的了,何苦再白白斷送一條人命呢?」

「姊姊、姊姊……」外表看似柔弱,但卻從不在人前落淚的簡以環,此刻竟像被摘去了護體的金鐘罩,碰一下就可能輕易破碎了般,緊摟住渾身濕透的東振保,發白的嘴唇哭喊道的卻是自己的姊姊。「嗚……姊姊……姊姊不要離開我!」

米愷莉瞧了心疼,別過頭去,不捨地猛拭著掉下來的眼淚。「可憐哪,我們這還有一個想姊姊想到快神智不清的傻孩子啊!」

牟乃葳收回紅繩,氣到不想再浪費力氣。「要是再晚一點找到,這傢伙就沒命了。」

東振保臉色慘白,冰冷的河水將他凍得牙關喀喀作響,揚起的手,無力地在空氣中想抓握住什麼東西。簡以環發現了,將自己的手急匆匆地送上去。

感覺到握到了某人的手,他努力睜開眼睛。怎麼、怎麼是……以環?

「我沒、沒死嗎?」

「嗚哇……太、太可怕了,不要再死一次了!」簡以環顧不得身旁還有人在看著,也不在乎此刻自己擁抱的對象是往生姊姊的戀人,埋頭一哭就哭得肝腸寸斷,任誰瞧了都會誤以為其實是她失去了戀人。「身體就這樣沒了溫度,好可怕,好可怕,我再也沒辦法承受第二次了……。」

「什麼第一次第二次?她在講什麼,我聽不懂?」曹如娣望著他們,滿臉困惑。

曹以柔走近兩人,將事先準備好的緊急保暖衣跟羽絨外套加在東振保身上。然後才轉身,回頭尋找負氣跑到一旁的牟乃葳。

「葳姊,妳剛才是用保命繩召喚誰?」

「還有誰?不就是這個不是喝得爛醉,要不就是去跳河殉情的窩囊廢!」

曹以柔冷靜聆聽,簡以環心碎的哭聲仍斷斷續續傳來。「是東振保這名字嗎?」

「啊不然咧,難道還用別人的名字去召喚他嗎?」牟乃葳沒好氣地回道。

曹以柔沒再多說什麼,只搖了搖頭。

保命繩是用東振保之名,救回了東振保。是這樣解釋沒錯的。

天都快亮了,三鬼遼一才好不容易運用多金雇主的人脈調到一批緊急救難義工趕來救人,到了橋邊才發現跳河的東振保已被救上來,但怎麼他身邊另一個呼吸忽然變得急促的女孩看起來好像還更需要救援?

「不太對勁,妳們看簡以環那臉色,哭得太激動,不是說她有什麼病的嗎?」

「心室顫動症。」曹以柔回應他。

「心室顫動症嗎?這種病據說大多是先天性的,跟遺傳有關。」

「嗯,應該是,米愷莉小阿姨好像從小也是這樣,我以前聽我媽提起過。」牟乃葳這也才注意到,簡以環的身子漸漸失去平衡,幾乎黏在東振保的身上了,眼皮不規則地快速眨動。

但這一切都不重要,在簡以環眼中,她只看見面前這個才剛被救回一條命的人。

眼淚停不住,覺得現在連呼吸都變得好困難,但是她還是不想鬆開對方的手。「謝、謝……謝謝你把我的姊姊找回來……我、我不能沒有……沒有……」

話還沒說完,她的臉色駭然驟變,眼前回來的這個人究竟是……

只見東振保絕望失神的臉上,突然浮現出另一張潰爛浮腫的恐怖臉孔,濕黏黏的血沿著被敲破的頭蓋骨上緣不斷淌出,頭顱像支無法固定的波浪鼓,一下左一下右的來回晃動,每晃一下,裡面的腦漿、膠質、神經組織竟非常不聽話的紛亂掉出,落在……天哪!一坨一坨掉落在她的手背上!

簡以環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背,心臟倏地錯跳了拍子!

一撮混著水草的黑髮不知何時竟纏住她的手,她嚇得翻過掌心,黑髮沿著手腕攀上她隱隱顫抖的手臂,帶著潮濕及惡臭,瞬間就彷彿成了一隻黑腐的手攫住她!濕漉漉的黑髮越爬越多,逐漸形成一顆頭的形狀垂掛在她的肩上。

一頭陰森的茂密黑髮垂墜於她的肩頭,竟也像剛才那支無法固定的波浪鼓一樣,左一下右一下的晃動不停。簡以環搖了搖頭,不信眼前所見是真的,哆唆著伸出另一隻發顫的手,試探性的想去碰觸自己肩上的一頭黑髮。

豈料,她的指尖才剛要碰到那顆頭,黑髮頭顱竟像未卜先知似的早她一步動作,逕自來個一百八十度大翻轉,整顆頭忽然面向著她。

然而,掛在簡以環肩上,恨恨瞪著她的,卻是一張沒有臉皮的顱骨臉龐!

「啊!這是、這是什麼?」她沙啞喊道,嚇得幾乎快叫不出聲。

「以環,以環,妳鎮定下來。」她聽見耳邊有人在喚著她的名字。

簡以環仰起臉,豆大的冷汗一顆冒得比一顆快,心跳、心跳太快了!她定睛,想看清眼前這個正朝她講話的人到底是誰?

「妳聽得到我說話嗎?」他的嘴開開閤閤,吐出一把又一把的生鏽鑰匙。

她聽得見,但不明白,對她說話的這張潰爛腐臉到底是……?

「呼……呼……」她大口大口用力喘息,快沒、沒辦法呼吸了!

「哎呀!這下糟糕了,好像真的發生心律不整的情況!」牟乃葳喊道。

三鬼遼一急忙吆喝在一旁待命的緊急救難義工。「老兄,請快過來幫忙了。」

此時,東振保盯著懷裡呼吸近乎停頓的簡以環,朝身旁的人群大喊:「AED!她需要的是AED!快點!叫他們趕快把AED拿出來救人!」

義工一聽AED,立刻明白情況的嚴重跟迫切性,隨即從救援醫療箱中取出一組自動體外心臟去顫器。這套設備近幾年在西方國家極受重視,一些較具規模的交通樞紐轉運站都會設置公共式的AED(自動體外心臟去顫器的簡稱),緊急救援突發的意外。

簡以環原本包得密不透風的上衣領口被敞開,金髮義工檢查心電圖,替她將導極貼片貼上胸前,向眾人用義大利話喊了聲:「大家退後!」

簡以環的視線變得模糊,耳畔的聲音全都不見了,心跳停擺,再不能控制。

只能像隻待宰的牲畜似的躺在原地,胸口如火一樣的燒著,像正被人拿燒紅的烙鐵一下一下的在她胸口烙上印記。

那是只有即將受死、臨終前在地獄掙扎的牲畜身上,才會被留下的烙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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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諾河畔。

孤單的背影形單影隻,迎著刺骨的夜風,對橋下緩緩低流的河水懺悔:「對不起,不應該只有我活下來,對、對不起……。」

東振保伸出手,撫著自己被冷空氣凍僵的臉龐,眼淚淌了下來,像冰一樣刺。

他從口袋裡取出一盒香菸,面朝阿諾河,點上三根菸。

「是因為無人祭祀,所以才不肯回來的是嗎?還是因為……是因為想我?」東振保立菸合掌,虔誠拜了三拜,便將繼續燃著的香菸擱在橋上。

「如果是因為這樣,就讓我一起去吧。」他爬上橋頭,雙腳一踏,踩在長了青苔的砌石之上。「我馬上就會來,就來了……。」

話才方歇,便頭也不回往冰冷的河中縱身一跳──

身軀一落水幾乎就凍得失去力氣,只能在阿諾河上載沉載浮。可是,他不只是要尋死,在死之前,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東振保攤長雙手,任憑身體往下沉,讓他能沉到河的最底。

慘遭污染的河底深不可見,被丟棄的垃圾散落在水草與河床沙石之間。他覺得身體愈來愈輕了,這瞬間,靈魂彷彿脫離了軀殼,開始四處漂流。

河底盡是無以計數的鑰匙,一把把生鏽的鑰匙鋪疊成地毯引領他前進……。

驀地,一隻手突然穿過河水攫住他,只剩骨頭的枯手骨牢牢勾住他的手。

匡啷……匡啷……匡啷啷……

一條鐵鍊甩在他的小腿上,他低下頭,一眼就看見了!

被重重鎖鍊困住的冤魂成了一具腐屍亡靈,頭上腳下倒懸在冰冷的無情河底。被纏住的手腳不停掙扎,無奈再怎麼奮力,也掙脫不開困住它的鎖鍊牢籠。

「原來是被困在這了。」東振保喜出望外,激動地摟緊這具面目全非的腐屍亡靈。

但被困在陰冷河底的亡靈似乎已不認得他,張口朝他齜牙咧嘴地狂吼,腐爛的嘴唇及爬滿苔蘚的口腔裡,不停嘔著濁濁黑水與生鏽鑰匙。

「怎麼、怎麼可以不認得我了呢?」他愛憐地撫著腐屍亡靈扭曲的臉。

臉皮泡在河中太久,可能是被魚群爭食時咬碎吞光了。血淋淋的臉上沒有臉皮,頭髮如倒插的水草在水中漂盪,眼珠子也被吃得只剩一半,脖子在生前似乎受到了重創,始終左搖右晃地無法挺直立起。

即使已不認得他,但枯槁的手骨卻死命攫緊他不放!

匡啷……匡啷……匡啷啷……』枯手每拉他一下,身上的鎖鍊便跟著被扯動。

「是我、是我啊。」他眼中含淚,尋到了愛人,唇畔露出不捨的慘笑。

沒了臉皮的腐屍亡靈嘶嘶吼叫,黑濁的惡氣混著河中污水噴在他臉上,只剩一半的眼球怒瞪著他,不停地叫囂想要剝下他的臉皮!

「對不起、對不起……這條命,是我虧欠的。」東振保歉疚地、寵溺地任由腐屍亡靈對他做出攻擊,只是溫柔擁抱住對方。「請……請與我一起安息。」

愛情鎖中的誓言終於應驗了。

愛人的心會永遠在一起。生在一起,死也要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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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半夜的旅館,最怕聽見有人放聲尖叫哭喊說有鬼!

可偏偏,就在這非常敏感的時刻,Hotel Ballare整棟建築物竟像被一波又一波的驚恐音波給震得不住搖晃,那是個年輕女孩歇斯底里的用英文在求救的叫聲。

「鬼!有鬼!我們房間裡有鬼!!快來……快來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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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愷莉小阿姨很體貼,提供她們住宿的客房是旅館中唯一的一間家庭式的大套房,主臥是雙人房,房內又另外隔出一間小單人房。既能共享家庭生活,又能各自保有獨立的隱私空間。牟乃葳把大間房讓給表妹們住,自己挑了單人的。

「葳姊,不是妳想的那樣好不好。」曹以柔按著太陽穴,靠倚在沙發中。

「什麼我想的那樣,是我看到的那樣。」她瞥一眼這間大套房的內房門,壓低聲,不想造成隔壁的騷動。「我努力壓抑脾氣不吼出來,因為我也不想吵醒妳妹,她醒來以後,聽見我剛才親眼目睹的事情,尖叫聲應該會把我們大家的耳朵都吼破吧。」

「我只是想去確認一下昨晚發現的那團陰穢之氣還在不在,妳這位老友自己硬要跟去,我也沒辦法。」曹以柔側著臉,目光避免與房中那位唯一的男性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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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入夜。

曹以柔將旅館的房門鑰匙收入口袋,脖子縮回保暖的毛線圍巾裡,避開旅館前門的櫃台出入口,改從不起眼的側門車庫走出Hotel Ballare

她特別愛挑這種時刻單獨行動,一怕耳邊太吵,也怕同行的人擾亂她的鎮定。

傍晚在舊橋上遇見米愷莉小阿姨和簡以環的時候,她留意到她們的身邊似乎纏繞了一團看不清楚的陰穢之氣,更正確的來說,應是她們當時站的那地方「不乾淨」,像有什麼不明來意的東西正在舊橋上等待著。

是惡意嗎?曹以柔不太確定,陰穢之氣是在橋上?還是附在那些鎖頭之中呢?

必須親自再去確認一次,因為是她第一個發現的。昨晚葳姊沒察覺到,傍晚時小妹也沒哇哇大叫表示感受到不乾淨的氣場。

才剛從側門的車庫拐個彎一走出來,曹以柔迎頭就撞上了一堵厚牆!

「噢!」她驚地低喊了聲,下意識連忙摀住自己驚叫出聲的嘴唇。不可能啊,車庫外面就是條寬敞的道路,哪來的圍牆呢?莫非……是鬼擋牆不讓她走?

「該不會正在想是不是鬼擋牆吧?抱歉,讓妳失望了,本人還不是鬼。」三鬼遼一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低沉的,充滿了熟男的磁性。

「確實是很失望。」曹以柔力持鎮定,移動雙腳退後數步,想與他保持基本的安全距離。「你在佛羅倫斯又不住這間旅館,幹嘛要三天兩頭老往這邊跑?半夜不回去睡覺,難道還到人家的車庫兼差當警衛嗎?」

「請冷靜,妳看起來有點像在生氣。」

「我很冷靜!」也不知道為什麼,一看見這個人就覺得不太對勁。每次只要他一開口,總會害她眼神不知該往哪放,耳根不自覺地熱又紅。「是你一直來找麻煩!」

「噓……。」他大掌揚起,輕輕覆蓋在她低吼著的唇上。「專業一點,是有鬼。」

曹以柔被搶白了,臉上一會兒紅一會兒白,耳根陣陣燥熱。

「就知道妳一定會再去探個究竟,但不是講好了,絕對不要單獨行動。」

她眼神往下一斂,脫口而出:「我從來沒跟誰講好,請你不要自作多情。」

「喔,是這樣嗎?」三鬼遼一鬆開手,掌心間還殘留著她唇上的氣息。「不過就算是這樣,也不可以單獨行動,不對,應該說是不准,妳表姊知道了也不會准的。」

過份,竟然想拿女王葳姊來壓她……!

「說吧,你的條件。」曹以柔把臉撇過去,清秀的少女面容上卻有早熟的世故。

「讓我一起跟去,我保證會對妳的葳表姊守口如瓶,交換條件很簡單,就是妳把感應到鬼氣出沒的地方告訴我,好讓我能拍到佳作向我的雇主交差。」

聽完他的「遮口條件」,曹以柔沒答腔,越過他,繼續朝目的地前進。

三鬼遼一跟在她身後,也沒再多說什麼打擾她的寧靜。兩人間的交換條件就在彼此的靜默中成立,慢慢發酵。

等上了舊橋,曹以柔的腳步自動放慢下來,她目光清冷,逐一查看欄杆上那些寫滿戀人名字以及誓言的愛情鎖。

「要幫忙一起找嗎?我在這方面的效率應該能令妳滿意。」

「我問過了,那位東先生的名字叫東振保,振作的振,保護的保。」她指示道。

兩人沿著橋旁的銅製欄杆一人負責一串鎖頭,放眼望去,幾乎每根欄杆上都掛滿了層層堆疊的愛情鎖,要想在一晚之內檢查完畢根本像天方夜譚。

倆人肩並肩,低著頭,專心查看每一副鎖頭上的名字。

三鬼遼一望向黑夜,嘆了口氣,因為天氣冷,呼出的溫熱氣息才散在空氣間很快就變冷。「可惜佛羅倫斯很難得會下雪,不然這樣在舊橋上找愛情鎖還挺浪漫的。」

「別講廢話,掛在這裡的愛情鎖,最後都會變成佛羅倫斯市政府的回收廢鐵。」

他打量著她,眼中閃爍著詫異的溫度。「十七嗎?還是十八了?」

「什麼十七還是十八?是看過的鎖頭嗎?」

「是要妳回答我上次發問的問題,幾歲了?妳整個人渾身上下怎麼一點少女氣息都沒有?難道現在的高中女生都不作夢、不幻想了嗎?」

她往一旁移動,與他之間隔開幾根欄杆。「快找,我不想進行這種無意義的交談。」

但三鬼遼一不受影響,繼續聊她所謂的無意義交談。「妳曉得這座舊橋除了愛情鎖之外,還有什麼傳說嗎?這看盡人世蒼桑的舊橋上,深藏了一段某個少年和少女一見鍾情,卻一生錯過的摯愛戀曲。」

「停,我不想聽但丁跟貝特麗絲的愛情故事。」曹以柔不耐煩地瞥了他一眼,旋即又埋首檢視任何可疑的鎖頭。雖然交待他找東振保的名字,但其實她真正想找的是那不明陰穢之氣的下落。「不對,他們兩個根本連戀愛都沒談過,算不上愛情。」

「誰規定戀愛一定要用談的,他們的層次更高,是心靈交流。」三鬼遼一伸出食指,在她眼前搖晃,表示不以為然。「就算一輩子只在舊橋上見過兩次面,誰也沒有開口說過愛對方,但貝特麗絲卻像聖女一樣成為但丁筆下永恆不逾的愛戀繆思。」

「是荒謬的謬才對吧。」她站了起來,對他的說法不敢茍同。「九歲的孩子在橋上遇見一個氣質高雅、長相美麗的八歲女孩,九年後在橋上再次相遇,就發了瘋的誤認為對方的點頭示意,是在向自己回報深情。既然愛得這麼瘋狂,那中間的九年都在幹嘛?一開始就沒發生過的感情,在錯過了彼此最青春的一段時光後,竟還能視而不見彼此的差異跟代溝,這種一廂情願的自戀行為,不是荒謬是什麼?」

「……。」他安靜聽著她反駁,眼中閃過讚許。

「不覺得這種偏執的感情態度荒謬的話,就是你這個人太荒謬了。」她下了結論。

「唔。」三鬼遼一掩嘴,忍不住想偷笑,這女生有時候太認真也太嚴肅了。

「你認真一點行不行!一直這樣偏離主題,很難跟你共事。」

「我是很認真的,不信妳看。」三鬼遼一朝她招了招手,指向一副鎖頭。

曹以柔走上前,目光定定地注視著他手指頭指向的那副愛情鎖。被他鎖定目標的鎖頭就跟其他任何一副愛情鎖一樣,上面寫了兩位許願戀人的名字,但她也跟他一樣留意到了,鎖頭上的名字分別是米愷莉與她的丈夫朱利歐。

「米愷莉小阿姨和她的先生是在佛羅倫斯邂逅,會許願也是理所當然。」她説。

「可是,這是愛情鎖,一輩子永遠不分離的心願許一遍就夠了,為什麼還需要不斷地一再重複許諾呢?一鎖不就定終生了嗎?」

他往回踱去,按沿途留下的記號,指出幾副同樣署名米愷莉與朱利歐的愛情鎖。「許了這麼多次願,我猜只有在愛情不夠堅定的時候,才會懷疑誓言的可信度。」

曹以柔湊上前,細細審視愛情鎖,上頭的名字都一樣,但日期卻都不是同一天。

「是不是,讓我陪在身邊還是有幫助的,我說過我在這方面非常有效率。」三鬼遼一把頭靠過去,湊近她認真察看的臉龐,從旁緊盯著她的側臉。

「……。」曹以柔怔住,一股熱氣噴在她臉頰的毛細孔上,被盯得很不自在。「喂,你這是在幹嘛?」臉才一轉,就迎上他玩味甚濃的深邃眼神。

「看不出來嗎?我不是正在看妳。」

「廢話。」因為距離靠得實在太近,她甚至不敢亂動,害怕妄動以後會更糟糕。

「嘿,女孩,這是妳今晚第二次說我講的是廢話了,火氣真不小。」

她橫眉冷眼,字字講得用力。「所以千萬、絕對、永遠不要嘗試隨便惹我。」

「瞭解,我一定不會『隨便』惹妳。」後面的話他省略了,這女孩的確不好惹。但他可是三鬼遼一呢,為了在鏡頭前捕捉驚心動魄、震撼人心的那一瞬間,出生入死過多少次了他都沒在怕,眼前這年輕女孩難道他還會……。

這女孩的耳根又紅了,紅到了頰邊,看起來像苦惱著,又像是在生氣,究竟在氣什麼呢?他實在很想知道,要不要現在就直接問她?

三鬼遼一又把臉往前靠近了些,只差一點點,他的唇鼻就要貼上她的臉了。

「不是叫你別惹我,現在這是怎樣?你的臉想被葳姊揍到開花嗎?」她偏過身想躲開這惱人的糾纏,但肩膀卻被他忽然按住。

「別動,我是在實驗,驗證看看但丁的荒謬到底成不成立。」

「我快十八歲了,不是只有八歲好嗎!」曹以柔懊惱著想掙脫他,今晚這情況比遇見恐怖的惡鬼還要危險。害她失去冷靜,就是最糟的情況。

「喂喂喂!現在這是在演本土劇還是偶像劇啊?」他倆身後忽地一喝,一顆小石子瞬間砸中三鬼遼一的後腦勺。「別害我嚇到吐了,還不快給我把手拿開!」

兩人雙雙回頭,只見身後的牟乃葳一身亮閃閃的黑皮衣黑皮褲,與墨色般的黑夜幾乎快溶為一體,帽子上的鑲鑽骷髏頭不是點綴,是搭配這套勁裝的主要造型。

當然會嚇到吐啊!誰叫她才剛從夜店出來,正準備等會兒回旅館倒頭呼呼大睡呢,沒想到居然被她瞧見老友竟背著她,對她冰心玉潔、不茍言笑的酷表妹勾肩又搭臂!這像話嗎?這傢伙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

「你找死啊!我真的是……嘔……嘔……」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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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以柔搖搖頭,「不可能,簡宜珮的死跟佛羅倫斯人魔沒有關係,一定不是。」

「怎麼會不是!簡宜珮是女性被害者啊,遺體內的子宮也失蹤不見了,兇手是誰到現在都沒有一點線索,天底下哪有這麼多巧合的殺人分屍案!」曹如娣不以為然。

「簡……簡宜珮,就是妳們這趟來佛羅倫斯要處理的案子嗎?」三鬼遼一問。

「嗯,已經變成鬼魂了,昨晚的招魂沒成功,葳表姊感應不到。」曹以柔飲盡杯中的咖啡,沒知會他們一聲,自己就先起身想準備離開了。

曹如娣急地一把拉住二姊。「二姊妳要去哪?現在很危險耶,不能單獨行動啦!」

「連續殺人犯有一套自我設定的殺人儀式,剛才我們討論的那位佛羅倫斯人魔也一樣。放心,能誘發他殺人的條件,我們一樣也沒有。」

「是什麼殺人條件?」曹如娣緊黏在曹以柔身邊,打定主意不讓二姊單獨去涉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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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觀完領主廣場前的「舊宮」,姊妹倆邊鬥嘴邊繼續順著觀光人潮往廣場另一頭的「傭兵涼廊」逛過去。當然,跟在一旁的三鬼遼一仍舊被曹如娣像隻章魚般黏著不放。

三鬼遼一耳邊聽著兩姊妹的對話,眼神瞥向他們眼前的「傭兵涼廊」,遊客從四面八方湧來,穿梭漫遊於其中。此地雕像無數,大理石雕像與青銅雕像都有,放眼望去,全都表情逼真地在訴說它們佇立於此的神話傳說。

「說到殺人魔的屠殺,我倒想起來,佛羅倫斯這地方之前真的因為命案轟動過一陣子。」

一講到人命,通常都會牽扯到鬼魂,曹家這對姊妹瞬間安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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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把火燒得很徹底,持續到了第二天傍晚還沒熄。

 「太棒了,阿遼大哥,今天才算是我來佛羅倫斯這幾天,第一次有像在放鬆心情度假的感覺耶,前幾天都好緊繃喔,二姊跟葳表姊每次談事情都把我當空氣。」

 三鬼遼一笑了,曹家小妹每次講話都很有趣。「既然像是空氣,怎麼還會緊繃?」

 「喔,你不瞭解我們這個層次的壓力啦!」曹如娣嘴裡雖在抱怨,雙手卻沒閒著,甜滋滋地緊黏住三鬼遼一,完全將墊底走最後的二姊給拋在腦後。「葳姊有修過,大法師執照的功力本來就不是蓋的,二姊雖然還沒出師,但靈能感應卻總是出奇的強,根本不用比就超越我很多,害我自信心都丟光了……。」

 「原來妳二姊有這麼強?」三鬼遼一回過頭,瞥了一眼遠遠落在很後面的那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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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Hotel Ballare,牟乃葳和曹如娣好奇地圍著三鬼遼一不斷逼問,只有曹以柔放他一馬,在房中一角默默收拾著打包帶回來的法器。

「真的,我的確跟妳一樣,是接了案子到這兒來工作的。」三鬼遼一揚起相機。

「少來,會有這麼巧的事?老實講,你是不是一路跟蹤我到佛羅倫斯來的?讓我看看你有何企圖?」牟乃葳笑著一把搶過他手上的相機,不客氣地直接按下瀏覽鍵準備選看照片。「奇怪?拍什麼照片要三更半夜偷溜出來拍?」

「跟妳們的動機一樣。」

牟乃葳瞪大雙眼,「誰跟你一樣啦?你知不知道我剛才是去幹什麼?」

三鬼遼一點了點頭,神色鎮定,也充滿自信。「對,大致一樣。」

「阿遼大哥,葳姊剛才是帶我們去招往生者的鬼魂耶!」曹如娣黏上三鬼遼一的胳臂,身體語言充份表達了她的想念之情。

三鬼遼一神秘兮兮,低聲對曹如娣回道:「噓,別告訴別人,我是去照鬼。」

牟乃葳回以一記白眼,只當他在開玩笑。「對啦對啦,照你的大頭鬼。」

驀地,按住瀏覽鍵的手指僵硬停下,唇邊的笑容也僵了。「喂,遼一,你照到的到底是什麼?」她往回連按了幾張照片,照片中的影像有的清晰有的模糊。

「正好,由妳這位專業法師來替我鑑定一下,怎麼樣?有沒有照到什麼?」

聽聞三鬼遼一的詢問,牟乃葳仰起臉,眉頭微皺,臉色不是太好看。

「你剛剛說,是來佛羅倫斯照鬼的?」

「是『攝魂工作室』接到的新案子,這次的雇主買了一座酒莊,想要拓展觀光事業,聽說經過高人指點之後,建議我的雇主以美麗鬼城來當招攬客人的宣傳廣告。」

「會不會太扯了!所以就聘請你來幫鬼拍照?」牟乃葳指著相機中的畫面。

「簡單說就是如此。」三鬼遼一走近雙人沙發,拉著她一塊入座。「有照到嗎?」

牟乃葳沒有正面答覆,低頭又重新確認一次。「我覺得,你這種行為很不有趣。」

「是照到了不太友善的鬼嗎?」他把頭湊近想一起確認。

「等等,大家別把我當空氣啦!」兩人之間忽然擠進一顆綁著馬尾的米粉頭,曹如娣從沙發後一左一右攀住他們兩人的肩,臨時加入看照片的陣容。

「好噁哦!這些是……?」曹如娣的臉色也突然變了,充滿疑惑又帶點畏懼。

「柔,妳也過來看一下,這照片太詭異了。」牟乃葳喚了聲她靈感力敏銳的表妹。

曹以柔這才悄悄走近沙發,站在牟乃葳身邊。

「雖然我曉得每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不同的引靈能量,但我這位經常出生入死的老友能吸引到的,也太與眾不同了吧!」牟乃葳幾乎是用讚嘆的口吻來解讀。

「怎麼會這麼巧?」曹以柔看過照片,突然開口道。

「二姊妳用錯形容囉,應該是超級噁心才對吧!」曹如娣做出想吐的嘔心狀。

曹以柔纖指一比,定定指著照片中的朦朧影像。「看清楚,是鵝。」

「就因為阿遼大哥明明照的是老橋底下的河水燈影,結果出現的竟然是掛滿一整排肚破腸流被倒吊著的鵝屍,所以才很噁心呀!」

「鵝?在哪裡?」三鬼遼一反覆盯著照片看,但眼中卻只能看見普通的河上街燈倒影。「唉,失敗了,我要照的是鬼才對。」他嘆著氣,難掩失望。

「也不算失敗,你照到了動物靈。」牟乃葳這才悟出表妹剛才說的那句很巧。

照片上的老橋一樣破舊,夜霧中的阿諾河沉靜如墨。

拱起的石橋上蓋著一層層彷彿疊積木似的房子,商家早已熄燈,照片中的畫面原本應該就這麼安靜地停止在如此柔美的一刻才對的。

但三鬼遼一的鏡頭,居然捕捉到了平凡人眼中想像不到的另一個靈異世界。

這些慘遭剖開軀幹的死鵝只是低等的動物靈,數量雖多,死狀雖慘,慶幸的是都沒有惡意。但詭異的地方就在於,沒有惡意的照片裡,卻意外浮動著一股說不出所以然來的狠毒殺氣!

「柔,有空把這座橋的歷史典故講給我聽一聽,這樣我才能排除跟阿姨交待的『鵝事情』有沒有關聯?」

「嗯。」曹以柔應了聲,埋頭繼續盯住照片一張一張檢查。

「咳咳,阿柔小姐。」三鬼遼一探出頭,掠過卡在中間的牟乃葳跟曹如娣,直接向最旁邊的酷女生問候。「妳好像從剛才到現在,都還沒跟我打招呼呢。」

「阿,柔,小,姐?這又是在演哪一齣?」牟乃葳受不了,抱住肚子笑到不行。

「哎呀,這件事說來話長啦,葳姊妳別笑得太誇張,不然我二姊會噴火。」曹如娣的勸說之辭,聽起來卻無疑更像是在火上加油。

一把……讓曹以柔又糗又氣,說不出話,臉紅地更厲害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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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如娣附在曹以柔耳畔,輕聲低問道:「二姊,我不懂吔,來義大利召魂為什麼要唱這麼……呃,這麼振奮人心的歌?鬼不都是陰沉沉的嗎?」

「這可能就是所謂的『入境隨俗』吧,」曹以柔聳聳肩,對務實又講求效率的她而言,過程表姊想怎麼瘋她都無所謂,只要結果夠正面,一點情緒上的小波動她還能忍受。「這首歌是義大利國歌,歌名叫『馬梅利之歌』,也有人稱作『義大利的弟兄』。大概是因為義大利人常常都熱情過頭,所以葳表姊才會覺得義大利鬼可能也有這種共通性吧,不管當人或當鬼,或許都有相同的民族性。」

「不會吧!連這個妳都有做功課哦?難怪表姊一定要找妳來助陣!」

好一首「義大利的弟兄」啊!平常在世界盃足球賽或F1賽車場上,拿來表揚勝利義大利之光的歌,這會兒,竟被葳表姊用來召魂了。咦,莫非是葳表姊有先見之明,覺得這歌詞中的弟兄……跟義大利的「兄弟」也都可以通?

「欸?好像……好像真的有通耶!二姊妳看那些河水!」曹如娣驚呼連連。

就在曹家小妹的驚訝聲中,阿諾河的河面上霎時間像從河底被人煮沸了似的,洶湧地冒出一波又一波深墨色的奇異濃漿,那怪異的湧出物……混雜了河中的泥沼、雜草、碎礫與臭氣熏天的濁濁屍血水!

天哪!阿諾河底的孤魂野鬼,一隻隻怎麼全像是不斷溢著穢物濃漿的怪胎?這些河中水鬼原來死時的鬼樣子咧?

河中水鬼張著大嘴,彷彿也想跟召喚它們的召魂師一塊兒唱和這首「弟兄之歌」,無奈的是,就算群鬼們再如何咧開自己撐得偌大的口,早就腐爛光了的嘴裡也只是不斷地湧出爛泥及一支支的生鏽鑰匙……。

牟乃葳停下歌聲,語音系統自動換回中文。「沒辦法,環境污染太厲害,河裡太多淤積廢物了,就算是這美得讓人歎息的佛羅倫斯也一樣,鬼都成了二度受害者。」

「會不會太誇張?這些水鬼躺在河裡沒事吃那麼多鑰匙做什麼?」曹如娣瞪著滿地從水鬼嘴裡吐出的生鏽鑰匙,困惑地問。

「沒聽過嗎?愛情之鎖。」曹以柔回應她,答案只有簡單四個字。

曹如娣一臉少女情懷總是夢的表情,聽得眼睛都發亮了。「蛤?什麼愛情鎖?」

「噓,別岔題。」牟乃葳睨來一眼,要她們都先安靜。「我正在問這群阿諾河水鬼既然回應了我的召喚,為何沒有將簡宜珮的魂魄一同領來。」

米愷莉淚眼婆娑,邊拭淚,邊望向在她眼中看來空蕩蕩的四周。「水……水鬼們怎麼回答?我們家宜珮、我們可憐的宜珮沒跟著回來嗎?」

牟乃葳搖搖頭,嘆了口氣。「沒有,招不到簡宜珮的亡魂。」

「葳姊,是沒招到還是招不到?」招魂幡仍在曹以柔手中,她確實感受不到變化。

曹如娣覺得這次出來跟姊姊們頗難溝通,都聽不懂。「這兩個意思有差嗎?」

「先收工吧,今天晚上招不到了。」牟乃葳低頭瞥了一眼自己手腕上那支在暗夜中仍舊璀璨發亮的鑽錶,再揚起頭,眼中短暫停留的沮喪之色早已一掃而空,她恢復無比自信的時間向來極快,比搶黃燈時還快!「這群一直在吐泥巴的水鬼告訴我,沒有在河裡見過我形容的女孩亡魂。」

米愷莉一聽,忍不住放聲哭喊:「沒在這裡!?怎麼可能?宜珮……嗚……我們宜珮的遺體明明就是從這條河裡被打撈上來的呀!怎麼會沒有?」

「小、小阿姨,妳也別太激動。」簡以環上前安慰,輕擁著米愷莉。

米愷莉雙臂一敞,緊緊摟住姊姊剩下的唯一一個女兒。「以環啊!妳姊姊死得好慘哪!死了都還沒辦法回家跟家人團聚!小阿姨好心疼啊!」

「不在這……意思是不是就是說簡宜珮不是在這裡斷氣的?」曹以柔推論道。

「也許,還不確定,但我確實感應不到簡宜珮的魂魄。」決定打道回府之後,牟乃葳便速速收起招魂幡。招陰之物不宜久置,否則易招惹更陰之物。

「喀嚓!」閃光燈伴隨著快門聲掠過她們身邊。

「是誰在找死啊?」這句,牟乃葳是用中文吼的。回過頭去準備厲聲開罵兼趕人,開什麼玩笑!召魂儀式仍未正式結束,泥漿般不斷嘔出惡臭的水鬼們都還沒打發回河裡去呢,是誰竟然不怕死,膽敢隨便亂照鬼?

一回頭,暴怒的表情瞬間僵掉,怔住了。

是個帥哥,樣子酷,甚有型,而且,還是她認識的。

儘管此時此地不太適合開懷大笑,但牟乃葳天性率直,從不吝嗇笑容,用日文向從橋那頭正朝她們緩緩走來的男人問候:「嘿,遼一,這是歡迎老朋友的方法嗎?」

只見手持單眼相機的男人停在她們面前,低沉回應道:「好久不見了,各位小姐。」

「咦?你認識我兩個表妹?」牟乃葳不敢置信,會有這麼巧合的事。

「算認識吧,對嗎?真巧,只要往出事的地方走,就能見到妳們。」

一年半不見,三鬼遼一那雙看透世事般的玩味眼神依舊未變,原本及肩的頭髮削短了些,不馴地貼附在腦後,牛仔褲破還是破,但卻看得出價值不斐,還是一副流浪漢界中的型男風格就對了。

「哇!二姊!」曹如娣樂壞了,抓著曹以柔的袖子又叫又跳。「是阿遼大哥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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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幸被曹以柔猜中了。

兩天後,牟乃葳算好時辰,挑了佛羅倫斯入夜後的時段進行召魂儀式,但試了幾次都召喚不到往生者簡宜珮的亡靈。

時辰是依據簡宜珮命喪河底的遇害遭遇特別選定的,因為簡宜珮的屍體是在老橋下的阿諾河裡被當地警方找到,必須以「招潮魂」的儀式來進行。

「招潮魂」要選在夜間潮水初漲的時候開始,往生者的親人必須手持假代往生者屍身的稻草人,稻草人上寫著往生者的生辰八字,親人在一旁叫喊呼喚往生者的全名,才能將遺落在潮水中載沉載浮的陰魂給喚回來。

但由於阿諾河只是一條河,並非汪洋大海,當然不可能會有漲潮或退潮的時刻,於是牟乃葳才挑了佛羅倫斯入夜後,等阿諾河周邊商家都打烊以後再開始召魂,以免因為文化不同、信仰上的歧異,而造成不必要的誤會。召魂儀式的過程中,可不容許任何擦槍走火的事發生。

「宜珮……簡宜珮啊……快回來呀!趕快讓小阿姨帶妳回家好不好?」米愷莉握著稻草人的手都已哭到發抖了,卻依然不見親人魂魄歸來。

牟乃葳一手搖著招魂鈴,另一手拽了專招喪命親人魂魄的紅招魂幡在冷冽的夜風中搖曳。溫度已經比她們來佛羅倫斯的第一晚又降低了3度,褪下毛手套的牟乃葳儘管雙手都快凍僵,卻仍不放棄,使勁搖動招魂鈴,招魂的鈴聲有規律、不間斷地迴盪於河岸兩邊。

「哈……哈啾!哈啾!哈……啾!」比起台灣的天氣,這時候的佛羅倫斯溫度偏低,濕度卻偏高,鼻子容易過敏的曹如娣一連打了三記噴嚏。

「葳姊,亡魂還是不肯回來嗎?」充當助手幫忙打點雜務的曹以柔終於出聲問了,她回頭,望了身旁幾位看起來都非常虛弱的女性,「還是,要讓那位跟往生者簡宜珮更親近的至親來試試看?」

「不行!以環的心臟不好,不能再受刺激了。」米愷莉出言阻止,態度堅決。失去一個女兒已教人痛不欲生了,不能再讓姊姊的另一個女兒也身心受創地回台灣。

牟乃葳頭一側,瞥了眼始終靜靜守候在一旁的年輕女孩,來到佛羅倫斯都兩天了,她們幾個也是現在才第一次見到她。

女孩沉著臉,清秀的臉龐雖然無淚,但卻比滿臉淚痕的米愷莉小阿姨還更蒼白,呆望著橋下流淌而過的阿諾河,木訥表情底彷彿仍有千言萬語想說,唇卻緊抿著,但感覺得出她正強忍著悲傷,全身上下都在顫抖。

牟乃葳轉頭,將招魂幡先暫時交給助手曹以柔,淡淡回道:「就尊重小阿姨的意思,讓以環用她自己的方式悼念姊姊就好了。」

簡以環是往生者簡宜珮的妹妹,她心臟的毛病牟乃葳以前就聽老媽提起過,據說好像從小就罹患心室顫動症,做任何事情都不能太激動,日常生活處處受到限制,連帶的也容易對心情造成影響。

「葳姊,我怎麼突然有種愈來愈冷的感覺?而且這種冷,還冷得很變態?」曹如娣臉上露出不解的疑惑,雙肩瑟縮,不時揚手去揮打自己的腰或者小翹臀。

「嗯哼,因為我正在召喚這附近其他的亡魂來問話。」牟乃葳講得非常含蓄。

「可是,真的……真的很變態耶!噢!到底在招什麼鬼啊!?」被「搔擾」的曹如娣顧不得此刻已是夜半無人時,嚇得尖叫大嚷,逃命似躲到二姊曹以柔身旁。

「別緊張,它並非惡意,這隻色鬼的本性就是這樣。」牟乃葳似乎司空見慣。

只見一隻青腐的手攀附在老橋的橋墩,另一隻卻猶如橡皮糖似的伸得老長,獲得莫大樂趣般的追逐著哇哇亂叫的曹如娣。色咪咪的青腐鬼手晃盪在半空中,土褐色的泥沼與噁心黏液不斷從手臂上滴漏而下,濺得橋上路面到處都是臭氣污泥。

「沒眼光,居然不是對我著迷,滾回去!」牟乃葳啐了聲,揚指一彈,頭和身軀都還落在橋底來不及爬上來的佛羅倫斯色鬼,就被趕回滿是淤泥的河底了。

「……」曹以柔沒吭聲,但冷冽中帶著殺氣的不悅眼神頗具勸阻效果。

OKOK,我曉得這場召魂儀式很重要,我非常認真,沒在鬧好不好!」牟乃葳舉手投降,但手指卻比向表妹曹以柔,模仿起小天王周董的招牌手勢。「那個……拜託別再瞪了好不好,這麼殺的眼神,什麼鬼就算都跳河自盡也不敢上來的啦!」

「不要開玩笑,請繼續。」曹以柔不回應表姊的冷笑話,回身替小妹撢了撢身上的色鬼穢氣,他們曹家的這位小妹特別容易沾染上不乾淨的髒東西。

「喂,丫頭,我是妳們表姊耶!要保持基本的尊敬態度。」

「所以,請記得做好榜樣。」曹以柔的話簡明扼要,卻正中紅心。

自大狂表姊最受不了被輕視,如果世界的軸心不是她,那她一定也會想辦法把世界頂在自己的手指尖上,讓世界從此因她而轉動。

「多謝提醒,表姊會謹記在心!」沒錯,牟乃葳不容挑戰的好勝心被挑起了,世界要開始轉動了……就是眼前的這條阿諾河。

只瞧她明眸一閤,瞬間將招魂鈴搖成一曲節奏輕快而有活力的曲子,再揚起眼簾時,兩眼中散發出炯亮晶光,性感唇瓣一張,引吭高歌唱起的,居然是義大利國歌?

「義大利眾兄弟,看祖國正奮起,

已戴好西比奧古頭盔,英雄帽。

問勝利在哪裡,羅馬城眾奴隸,

把光榮帶給你,創造者是上帝。

我們要團結牢,準備把頭顱拋,

準備把頭顱拋,祖國在號召。對!」

她的義大利文歌詞發音正確,腔調卻性感地讓人全身骨頭都快酥掉。這一招,對熱血的義大利男兒漢應該滿管用的,但不知對於屈死在阿諾河中的義大利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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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支引靈指數屬於特A級的女子召魂團由牟乃葳領團,一行人先飛義大利的羅馬,再轉機直奔托斯卡納區,抵達目的地佛羅倫斯的時候,早已入夜了。

三人拖著行李箱,下了由米愷莉小阿姨事先替她們雇好的接駁車。杵立在街頭,望著身處於被佛羅倫斯夜幕籠罩中的彼此,她們紅著鼻子,哈著氣,竟有志一同打了記噴嚏──

「哈啾!」牟乃葳的雙手雖然已經戴上桃紅色骷髏頭毛手套,但一陣寒風襲來,還是凍得想尖叫。「喔,好冷哦!」

「然後咧?怎麼走?葳姊妳快帶我們去旅館啦,我快要……哈啾!」曹如娣睡眼惺忪,在飛機上因為興奮過度,接連看了幾部電影,現在覺得體力不支暈頭轉向。

曹以柔身上揹著旅行袋,兩手各拉一箱行李,已無多餘的手能攙扶小妹了。

「應該就在這附近了,等等,我看一下。」牟乃葳抽出便條紙,上面是她在台灣家裡隨手畫的地圖,上頭寫滿密密麻麻只有她自己才看得懂的標誌和建築物插圖。

「這……是地圖?」曹以柔看不過去,眉頭又皺了起來。

牟乃葳大力點頭,「嗯啊,只有我看得懂。」

OK,請帶路。」

三人拖著疲憊腳步,拉著不算輕的行李箱,穿梭於佛羅倫斯的巷弄之間。

街道不寬,巷子裡的路面大多鋪了石板,行李箱的輪子碰撞石板地,不時發出「喀喀」聲響。幸好真的夠晚了,不管是當地人或遊客大多已進入夢鄉睡到昏死,才沒人開窗對她們丟東西。

「喀……叩!」一不小心,曹以柔拖在一邊的行李箱輪子打滑,歪歪斜斜地失控滑出,撞上了一道灰色牆面才停住。

曹以柔匆匆奔向牆角,轉身正準備使勁拉回「爆衝」的行李箱,突然間,感覺自己被黑暗中的幽光瞪了一眼。她驚愣了幾秒,抬起頭,迎上睨著她的陰冷目光……。

「是怎樣?太重了拖不動是不是?」牟乃葳一掌拍上曹以柔的肩,瞄了一眼,發現牆角的異狀,立刻施力扳住表妹的肩頭,迅速往後連退數步。

「對不起,不小心撞到你了,請問有沒有受傷?」牟乃葳以流利的英語表達歉意,但眼中,卻始終不忘保持一絲人在異鄉該有的警覺心。

癱坐在牆角邊的亞洲男子聞言,撇過頭去,似乎根本不打算搭理她們。

曹如娣五官皺起,捏住原本就凍到發紅的鼻子。「葳姊,有酒味,他好像喝醉了。」

「嗯,我想也是,」牟乃葳邁開步子,高跟長靴發出輕脆響聲,她女王一般的影子籠罩在牆角,瞬間遮住那名亞洲男子瑟縮在黑暗中的身影。「不然有幾個正常男人看到我會這麼沒反應的?呿!這麼帥的酒鬼,真可惜了!」

語罷,她又往前走了幾步,下一個動作,竟是將這名陌生男子使勁拖起,然後狠狠一拋,朝剛才撞到他的那口行李箱上甩!

「幹嘛要撿起來?他又不是路邊走失的小野狗?」曹如娣指著行李箱,非常驚訝。

「擦鼻涕,請妳看清楚,我的動作是丟,不是撿。」牟乃葳轉身,喚著小表妹的綽號,昂首闊步準備朝自製地圖上的正確方位走。

曹以柔雖然也感到疑惑,但選擇相信表姊的決定,不過,還是忍不住發問:「葳姊,難道妳在他身上感應到什麼不尋常?對召魂會有幫助是不是?」

「沒有,就只是長得不賴的醉鬼而已。但動機嘛,喏,就是那把鑰匙。」牟乃葳盯著那醉得一蹋糊塗的男人外套口袋邊上,露出的一截鑰匙銅牌,上頭清楚標示了房號和旅館名──「Hotel Ballare」。

Hotel Ballare,是我們現在正要去找的那一家旅館。」曹以柔明白了。

「算順路幫人一把囉!會像這樣把鑰匙帶出旅館,不是大陸的就是我們台灣人了。要曉得,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這位朋友既然跟我們住同一家旅館,就算是酒鬼,也是我們暫時的室友嘛。」

牟乃葳唇角一勾,很海派地朝姊妹倆露出笑容,旋即替曹以柔拖起多負載了一個男人重量在上面的行李箱。

「可、可是……這種酒鬼就算長得帥,萬一酒性大發變成色鬼怎麼辦?表姊,我們三個都是弱女子耶!」哇哇大喊的曹如娣不忘急忙追上,還是非常擔心。

「放心,我的弱女子表妹,表姊我叫牟乃葳,妳曉得這名字代表的是什麼意思?這三個字在陽間雖然是這麼唸的,但在陰界,那邊都喊我『萬鬼迷』耶,我既然能把鬼都迷得團團轉,解決色鬼當然也是很有一套的。」牟乃葳渾身上下充滿鬥志,目光堅定,望著街角口不遠處那塊閃著燈的旅館招牌。Hotel Ballare

招牌底,一位笑得親切,容貌秀麗的少婦也正朝她們一行人招手。

「在這裡,趕快進來吧,外頭好冷呢!」米愷莉將旅館門一推邀請她們,忽然瞥見了行李箱上的「異物」,怔怔呆望了好半天,才總算認出是誰。「哎呀,怎麼又喝得滿身酒味了呢?東先生以前不是這樣的……。」她轉頭,向櫃台裡的人講了句義大利話,櫃台內的人馬上起身迎向門口。

「這一位就是我先生,叫他朱利歐就行了,不過,妳們要是用中文叫他小姨丈,他也知道是在叫他。」米愷莉小阿姨向大家介紹。

走出來的中年男子個頭挺高,濃眉大眼目光深邃,深棕色的頭髮略帶自然捲,先朝門邊遠道而來的幾位嬌客頷首一笑,旋即俯身攙起醉癱在行李箱上的東方男子。

朱利歐扶起對方,輕拍他臉頰試圖想叫醒他,但對方實在醉得太厲害,朱利歐轉頭對嬌妻抱怨了幾句,接著便將醉男子的如爛泥似的癱軟身軀架上他的肩頭,還不算太費力,就把米愷莉小阿姨口中的這位東先生給扛上二樓的房間。

牟乃葳望著消失於二樓階梯盡頭的人影,像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米愷莉小阿姨。「原來那位東先生是導遊啊,酒量應該不錯才對啊,怎麼喝掛了以後變這樣?」

「啊?乃葳妳聽得懂義大利話呀?!我姊在電話裡都沒告訴我。」米愷莉一聽就知牟乃葳這樣問表示聽得懂剛才丈夫與她之間的對話,表情驚訝不已,她嘆口氣,感傷地搖了搖頭。

「唉,東先生也算是我們旅館的常客了,跟我們就像朋友一樣,平常除了帶華人觀光團,也兼做深度之旅的私人導遊,每次帶遊客玩到佛羅倫斯這一站,都不忘向客人推薦我們這家『Hotel Ballare』,我先生剛剛就是在抱怨東先生的酒量退步了。」

曹以柔疑惑道:「當導遊還醉到不醒人世睡癱在街上?他這樣明天要怎麼帶團?」

米愷莉被這麼一問,原本唇邊掛著淺笑的笑臉瞬間垮了下來,神情黯然。「他最近出了點事,暫時還沒辦法帶團出遊,現在算是暫住在我們旅館休息。」

「小阿姨,那位帥哥導遊是出了什麼事啊?連工作都沒辦法做了?我看他身體好好的,不像有受傷的樣子呢。」曹如娣很不會看臉色,當場直接追問。

「就是……」米愷莉眼眶一濕,壓低聲努力壓抑住情緒,哽咽回答:「就是因為我們宜珮呀!這件事情我還沒告訴我姊,所以妳們也不會知道。意外發生的時候,他……他們其實正處在熱戀階段,所以宜珮的死,對東先生打擊也很大。」

「原來是在哀悼情人,真癡情。」曹如娣聽了都想噴淚了。

「好,我決定了!」這時候,牟乃葳突然喊了聲,中氣十足的氣勢非常振奮人心,情緒很明顯跟其他人不太搭軋。

「決定好什麼時候要準備替簡宜珮召魂了嗎?」曹以柔淡淡一瞥,語氣鎮定。

「我決定,等召魂儀式結束,要好好安慰一下心靈受創的東先生。」

曹以柔心底暗暗喊了一聲糟,這趟的佛羅倫斯之行想必不會輕鬆到哪去。沒想到平常有個凡事天真樂觀到昏頭的小妹隨時給她出難題還不夠,這會兒再加上一位自大狂的萬鬼迷表姊,她不得不懷疑,簡宜珮的亡魂是否會嚇到根本不敢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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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特別介紹解釋的話,一般人單看這位牟乃葳小姐的外表舉止,說她是暴力份子也絕對不會有人懷疑!肯定有什麼特別的背景家世……若非是黑道千金,起碼也應該是討債集團的核心人物才對。

但很抱歉,她的確是有些特別的「背景」沒錯,每次說出來總會嚇退一大票原本死纏爛打的熱情追求者。那背景跟黑道無關,卻反而跟不見天日的陰暗冥界有關聯。

牟乃葳打從14歲那年開始,就繼承了母親的職志與本事,立志成為一名召魂師。

20歲就考上別人得拼好幾冬才拿得到手的法師執照,最近文科武考的實力都通過嚴格檢定,才剛剛晉級成功取得大法師認證,馬上就接了一個特別的案子。

苦主是她母親的高中死黨米婕莉阿姨。米阿姨的丈夫早死,她自己獨力撫養兩個女兒長大成人。兩個月前,大女兒失戀,心情欠佳,於是米阿姨遠嫁至義大利佛羅倫斯的妹妹米愷莉小阿姨便邀請兩姊妹到她那兒遊玩散心。

豈料,這一趟浪漫的異國之旅,卻不幸成為魂歸離恨天的枉死路。

米阿姨的大女兒意外慘死,被棄屍於佛羅倫斯城最有名的那條阿諾河底。當地警方找到被害者時,發現屍首慘遭割喉,四肢被拗斷骨折,胸腔及腹腔內的所有臟器全被掏光挖空,就連女性最隱私的生殖器官,竟也連同整副骨盆腔遭人刨得精光!

殘忍且危險的兇手殺人又虐屍,卻至今依然下落不明,當地警方始終無法給交代。大女兒的遺體從冰冷河底打撈上來後被倉促處理,火化過程粗糙又缺乏信仰認同,米愷莉小阿姨請了當地的亞裔法師作了幾次法,都沒能從河中召回慘死亡魂。

找不回女兒的米阿姨急得再也想不出其他辦法了,才會找上高中好友幫忙。儘管米阿姨心急如焚,卻無法親自飛奔佛羅倫斯替女兒召魂,因為她幾年前出車禍,導致全身癱瘓,十幾個鐘頭的長途飛行加上轉機,舟車勞頓的折騰勢必會要了她的命。

牟乃葳的媽當然二話不說,拍胸脯跟老同學保證,這趟跨海召魂之行只要她的大法師女兒出馬就鐵定沒問題!原因很扯,居然是因為……好學不倦的牟乃葳精通多國外語,到了佛羅倫斯講義大利話也通,一定能勸回沉屍阿諾河底的亡魂。

直到現在,牟乃葳一想起老媽說這段話時的認真表情,臉上都還會不自覺地冒出三條黑線。媽,米阿姨的女兒是台灣人,講中文或台語都可以通,用不到義大利語。

「姨丈你也差不多一點,眼睛紅成什麼樣?我帶她們出遠門是去修業見習,現在正在放寒假不是嗎?這一次的寒假說好了排到由我帶她們的。」牟乃葳瞪大眼睛,盯著姨丈曹必魯那一顆顆豆大的淚珠從眼角噴出來……。

「偶、偶諸道啦!素妳阿姨……」曹必魯抹了抹眼淚,深情款款地又努力眨了幾下,才轉過身,指著廳旁供桌上的牌位。「溫水某(我太太)……有話要梭,發爐啊啦!」

牟乃葳一腳踢開自己的硬殼皮箱,高跟長靴也不脫,一雙長腿俐落地翻過阻擋在面前的貴妃椅,直接以輕功「飛」到牌位前。「喔!阿姨,很會挑時間發爐耶!」

曹氏姊妹的母親十年前因病過世,死後成了守護靈,默默保護老公和女兒們。

供桌上擺放了曹家的歷代祖先牌位,曹必魯往生的愛妻也被供奉在其中,牌位前方則擱著一曇小香爐。此時,香爐卻不知為何飛濺出火花,不一會兒火光四射,熊熊烈燄瞬間竄升!

但發爐的情況很快就嘎然停住,藍燄似的火星飛竄在眾人眼前,接著便有一股黑煙從香爐底冉冉飄升而起──

「阿母是想要跟我們講什麼嗎?」曹如娣瞪大雙眼,認真地看。

「阿爸,阿母的話你最懂,還是你來解。」實事求是的曹以柔認為這樣較有效率。

曹必魯癟了癟嘴,感謝二女兒在這時候對他的「肯定」。他靠近香爐,望著眼前正加速成形的漆黑煙霧。「妳棉的阿母很急哦。」

「當然急啊,時間緊迫,快趕不上飛機了啦!」牟乃葳耐住性子沒大聲咆哮,也跟眾人一樣彎下身,低頭細看香爐中的變化。驀地,眼神一亮。

「是一隻鵝!」她喊道。

「是喔?在哪裡?要怎麼看?」還看不太懂亡母指引的曹如娣歪著頭,正嘗試從不同角度來一窺阿母發爐的內幕。

濃煙意外的不會嗆人,還反而有股奇怪的香味。煙霧瀰漫間,浮現模糊的鵝形。

「真的,是隻黑色的鵝。」曹以柔也瞧見了。

「素不素今天除夕偶棉沒買烤鵝來吃,妳棉阿母在不高興?」曹必魯撓撓下巴問。

「啊!一定是阿母想聽最近公演的『天鵝湖』啦!」曹如娣覺得自己一定沒猜錯。

聽完家人發言,曹以柔眉頭輕皺,提出疑問:「可是,頸部的地方怎麼不清楚?」

只見牟乃葳像個黑道大姐頭似的先「喝」了一聲,接著往桌上奮力一拍,輕甩了甩自己被覆蓋於厚呢帽底下的及肩頭髮,顯得非常有把握。「親愛的阿姨,祢實在太有眼光了,是想要我幫祢帶一條施華洛世奇的黑水晶項鍊對吧!沒問題,交給我了。」

「……!」聞言,眾人訝異地再也講不出任何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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