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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愷莉從床上翻身坐起,眼袋浮腫,哭紅的雙眼還佈滿血絲,即使已在床上躺了快一天,卻仍未從激動的情緒中平復過來。

她手撫胸口,輕輕按揉著自己的心臟。

這顆一輩子也擺脫不掉、容易出紕漏的心臟,就像人生中的不定時炸彈,隨時都可能會令她粉身碎骨。家族性的遺傳病史,使得年紀輕輕的以環也和她受同樣的苦。

「不行,還是不放心她……。」保養得宜的米愷莉儘管眉頭緊蹙,看上去還是比實際年齡更年輕,在歐洲人的眼中,看來看去都以為她才只有二十五、六歲而已。

她撇頭,深情地望了眼自己身邊,仍在睡夢中的義大利丈夫。

這些日子她忙進忙出跟著一塊兒處理宜珮的身後事,旅館中的大小事幾乎都落到了朱利歐一人的身上。幸好今晚輪到資深的旅館主任里耶大叔值班,丈夫才有空躺在她枕邊睡一場舒服的好覺。

她替丈夫將被子蓋好,自己披上睡袍,怕吵醒對方,躡手躡腳步出房外。

Hotel Ballare是由地下一層、地上五層樓的百年別墅改建而成的古典建築。她與朱利歐的起居室在一樓,隔壁一間較小的半開放空間是員工休息室,穿過走廊便可直接走出車庫後門。

米愷莉拾由接待大廳的樓梯拾階而上,悄悄來到五樓,宜珮往生後,為了怕以環觸景傷情,她將姪女原先跟姊姊一起入住的二樓雙人房,換到五樓的單人套房。

每天晚上,她都會上樓巡一巡,瞧瞧以環睡得安不安穩?是不是又從惡夢中哭醒了直喚姊姊?或者檢查房內的暖氣系統是否記得開啟。

情緒跟低溫,是會直接影響心室顫動的誘發條件之一,她時刻提醒以環別輕忽。

應該已經睡了吧?就讓不舒服的以環好好休息,還是別吵醒好不容易才從鬼門關口走一回的她了。米愷莉心中有了定見,便決定不按門鈴,直接取出這間房的備用鑰匙悄悄插入鎖孔中。

「是因為擔心,才來看我的對不對?」套房內,年輕女孩說著中文。

是以環的聲音。咦,都這麼晚了,她會是在跟誰講話?

米愷莉手中的鑰匙持續轉動,門鎖已被靜靜轉了開……。

「我知道,姊姊還是關心我的,永遠……永遠都會擔心我。」簡以環的淚珠濕潤地掛在她的睫毛上,眨了眨眼,眼淚墜落在頰邊。

她虛弱地起身坐在床沿,而她身旁,則佇立著一抹落寞無言的身影。

床頭燈昏弱地照向那身影,瘦瘦長長的影子被拖在可可色的地毯上,看起來顯得更是憔悴。原本俊朗有朝氣的臉龐如今凹陷得幾乎快只剩顴頭,眉宇之間鎖滿憂心,緊抿的嘴唇像是正隱忍著什麼,痛苦但卻極努力地在壓抑自己。

「這樣子活著,好痛苦。」那人終於開口。

簡以環伸出孱弱發顫的手,仰起淚濕的臉,輕握住站在她面前那男人的手。

「不要放棄,請千萬不要再輕易放棄……」她說到一半,又激動地泣不成聲,每一聲哭泣都夾雜濃濃的急喘。「要是姊姊的話,也一定會為我這樣做的。」

「以環。」男人喚著,哀傷的音調雖然沙啞,對她卻很溫柔。

簡以環將對方的雙手包覆在自己的掌心之中,臉頰貼蹭著彼此暫時合成一雙的手,濕鹹的淚水,同時沿著指縫流入,浸濕了她自己和他的掌心。

眼淚很溫熱,兩人的手卻都是冰冷的!

「以環的姊姊已經死去。」男人口中說出的話,教她聽了心涼到像快麻痺。「簡宜珮的靈魂,早已跟被分屍的身軀一樣腐爛壞死了。」

「不,不會的!沒有死,沒有死……」簡以環哭吼,猛搖著頭,雙臂往前一圈,緊緊擁抱住她面前的憔悴男人。

死裡逃生過一回的東振保,似乎一點也不慶幸自己的命被救回來,臉上彷彿覆蓋了一層絕望的冰霜。一次死不了,他還會找機會再試第二次,兩次不成功,就再試第三次,總有那麼一次,死神會聽見自己如此卑微的求死心意吧。

他低頭,望著面前又再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這女孩,穩住她的肩膀。「死了,真的已經死了,妳看看我,這張臉難道妳認不出來嗎?現在又是誰在跟妳講話?」

「東大哥……」簡以環啞聲喊道,眼底藏了一抹決絕,仰起哭花的臉,斂起哭哭啼啼的神情,變得異常冷靜。「對姊姊的愛都是騙人的,姊姊被騙了。」

「妳胡說!」

「我沒有胡說,」她轉身,從枕頭底抽出一張即可拍照片。「這樣的照片我也有。」

同樣是以佛羅倫斯的舊橋為背景,同樣是一對男女的合照,兩人身邊偎著阿諾河,照片中,東振保爽朗笑著,不拘小節地將手搭在簡以環的肩上。

東振保一把搶過即可拍,指頭因太用力而泛白,緊掐著被簡以環藏在枕頭下的照片。「為什麼要給我看這個?一張在觀光景點拍的合照根本不算什麼!」雖然這麼講,但震驚疑慮的眼神卻不自覺直想往照片上瞄。

「是不算什麼,但我的心臟跟姊姊的卻不一樣。」簡以環指了指自己的左心房,唇畔竟浮起一抹慘淡的笑。「雖然跟姊姊一樣,將來都會繼承爸媽留下來的財產,但不一樣的是,我或許會比姊姊先死。」

「妳、妳在亂說什麼?我怎麼……怎麼一句也聽不懂?」

簡以環依偎上前,眼神溫柔,用食指輕戳了下東振保的胸膛,感受到對方受到震撼的心跳動得異常厲害。「這道理很容易懂的,東大哥喜歡的其實不是姊姊也不是我,而是我們可以擁有的財富。得到姊姊可以擁有,得到我也能擁有,可是……我的心臟這麼不聽話,和我在一起的話,就能更早擁有我繼承的那份財產了。」

東振保聽了,額頭直冒冷汗,腳步一顛,撞到床頭櫃的身子往後踉蹌一摔,簡以環順勢勾住他,與他一塊兒雙雙撲倒在身後的大床上──

「那天,東大哥本來是要跟姊姊提分手的不是嗎?」她目光澄淨,瞅著他的眼睛。

他慌地躲開逼視,「我們承諾過永不分離,愛情……愛情鎖的誓言不會改變的!」

簡以環輕嘆口氣,似是鐵了心,要逼眼前的這人面對現實。「不要再欺騙自己了,連那把愛情鎖的誓言都是虛假的,不是嗎?」

東振保臉色鐵青,咬著唇說不出話來,僵硬的身軀像被邪惡的靈魂控制住,一瞬間竟慌張地動彈不得。下一秒,外套口袋竟滑出了一樣金屬製品……。

那是一把樣式新穎的愛情鎖,但鎖頭卻已被破壞撬開。

「是東大哥不珍惜姊姊這顆珍貴的真心,親手把鎖給弄壞拆掉了。」簡以環道。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東振保對簡以環大吼,翻身按住她的嘴。「住口,別再說了,一個字也不許再亂說!」

米愷莉不敢置信地抓住門把,這一刻,她感覺自己渾身都在發抖。

之前怎麼竟沒有發覺有何蹊蹺呢?如今回想起來,凌晨東振保被從河裡救起後,以環撲進他懷中哭到情緒失控的崩潰神情,的確是非比尋常,那情緒太超乎常理了。

她忿忿不平地推開房門,朝房中床上的兩人破口大罵:「真的太過份了!你們到底對可憐的宜珮做了什麼?那孩子死得太冤枉了,你們兩個就不怕會有報應嗎?」

東振保手一鬆,抬起未刮鬍渣的臉,神情既驚慌又震駭,「小、小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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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娜歐米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