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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入夜。

曹以柔將旅館的房門鑰匙收入口袋,脖子縮回保暖的毛線圍巾裡,避開旅館前門的櫃台出入口,改從不起眼的側門車庫走出Hotel Ballare

她特別愛挑這種時刻單獨行動,一怕耳邊太吵,也怕同行的人擾亂她的鎮定。

傍晚在舊橋上遇見米愷莉小阿姨和簡以環的時候,她留意到她們的身邊似乎纏繞了一團看不清楚的陰穢之氣,更正確的來說,應是她們當時站的那地方「不乾淨」,像有什麼不明來意的東西正在舊橋上等待著。

是惡意嗎?曹以柔不太確定,陰穢之氣是在橋上?還是附在那些鎖頭之中呢?

必須親自再去確認一次,因為是她第一個發現的。昨晚葳姊沒察覺到,傍晚時小妹也沒哇哇大叫表示感受到不乾淨的氣場。

才剛從側門的車庫拐個彎一走出來,曹以柔迎頭就撞上了一堵厚牆!

「噢!」她驚地低喊了聲,下意識連忙摀住自己驚叫出聲的嘴唇。不可能啊,車庫外面就是條寬敞的道路,哪來的圍牆呢?莫非……是鬼擋牆不讓她走?

「該不會正在想是不是鬼擋牆吧?抱歉,讓妳失望了,本人還不是鬼。」三鬼遼一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低沉的,充滿了熟男的磁性。

「確實是很失望。」曹以柔力持鎮定,移動雙腳退後數步,想與他保持基本的安全距離。「你在佛羅倫斯又不住這間旅館,幹嘛要三天兩頭老往這邊跑?半夜不回去睡覺,難道還到人家的車庫兼差當警衛嗎?」

「請冷靜,妳看起來有點像在生氣。」

「我很冷靜!」也不知道為什麼,一看見這個人就覺得不太對勁。每次只要他一開口,總會害她眼神不知該往哪放,耳根不自覺地熱又紅。「是你一直來找麻煩!」

「噓……。」他大掌揚起,輕輕覆蓋在她低吼著的唇上。「專業一點,是有鬼。」

曹以柔被搶白了,臉上一會兒紅一會兒白,耳根陣陣燥熱。

「就知道妳一定會再去探個究竟,但不是講好了,絕對不要單獨行動。」

她眼神往下一斂,脫口而出:「我從來沒跟誰講好,請你不要自作多情。」

「喔,是這樣嗎?」三鬼遼一鬆開手,掌心間還殘留著她唇上的氣息。「不過就算是這樣,也不可以單獨行動,不對,應該說是不准,妳表姊知道了也不會准的。」

過份,竟然想拿女王葳姊來壓她……!

「說吧,你的條件。」曹以柔把臉撇過去,清秀的少女面容上卻有早熟的世故。

「讓我一起跟去,我保證會對妳的葳表姊守口如瓶,交換條件很簡單,就是妳把感應到鬼氣出沒的地方告訴我,好讓我能拍到佳作向我的雇主交差。」

聽完他的「遮口條件」,曹以柔沒答腔,越過他,繼續朝目的地前進。

三鬼遼一跟在她身後,也沒再多說什麼打擾她的寧靜。兩人間的交換條件就在彼此的靜默中成立,慢慢發酵。

等上了舊橋,曹以柔的腳步自動放慢下來,她目光清冷,逐一查看欄杆上那些寫滿戀人名字以及誓言的愛情鎖。

「要幫忙一起找嗎?我在這方面的效率應該能令妳滿意。」

「我問過了,那位東先生的名字叫東振保,振作的振,保護的保。」她指示道。

兩人沿著橋旁的銅製欄杆一人負責一串鎖頭,放眼望去,幾乎每根欄杆上都掛滿了層層堆疊的愛情鎖,要想在一晚之內檢查完畢根本像天方夜譚。

倆人肩並肩,低著頭,專心查看每一副鎖頭上的名字。

三鬼遼一望向黑夜,嘆了口氣,因為天氣冷,呼出的溫熱氣息才散在空氣間很快就變冷。「可惜佛羅倫斯很難得會下雪,不然這樣在舊橋上找愛情鎖還挺浪漫的。」

「別講廢話,掛在這裡的愛情鎖,最後都會變成佛羅倫斯市政府的回收廢鐵。」

他打量著她,眼中閃爍著詫異的溫度。「十七嗎?還是十八了?」

「什麼十七還是十八?是看過的鎖頭嗎?」

「是要妳回答我上次發問的問題,幾歲了?妳整個人渾身上下怎麼一點少女氣息都沒有?難道現在的高中女生都不作夢、不幻想了嗎?」

她往一旁移動,與他之間隔開幾根欄杆。「快找,我不想進行這種無意義的交談。」

但三鬼遼一不受影響,繼續聊她所謂的無意義交談。「妳曉得這座舊橋除了愛情鎖之外,還有什麼傳說嗎?這看盡人世蒼桑的舊橋上,深藏了一段某個少年和少女一見鍾情,卻一生錯過的摯愛戀曲。」

「停,我不想聽但丁跟貝特麗絲的愛情故事。」曹以柔不耐煩地瞥了他一眼,旋即又埋首檢視任何可疑的鎖頭。雖然交待他找東振保的名字,但其實她真正想找的是那不明陰穢之氣的下落。「不對,他們兩個根本連戀愛都沒談過,算不上愛情。」

「誰規定戀愛一定要用談的,他們的層次更高,是心靈交流。」三鬼遼一伸出食指,在她眼前搖晃,表示不以為然。「就算一輩子只在舊橋上見過兩次面,誰也沒有開口說過愛對方,但貝特麗絲卻像聖女一樣成為但丁筆下永恆不逾的愛戀繆思。」

「是荒謬的謬才對吧。」她站了起來,對他的說法不敢茍同。「九歲的孩子在橋上遇見一個氣質高雅、長相美麗的八歲女孩,九年後在橋上再次相遇,就發了瘋的誤認為對方的點頭示意,是在向自己回報深情。既然愛得這麼瘋狂,那中間的九年都在幹嘛?一開始就沒發生過的感情,在錯過了彼此最青春的一段時光後,竟還能視而不見彼此的差異跟代溝,這種一廂情願的自戀行為,不是荒謬是什麼?」

「……。」他安靜聽著她反駁,眼中閃過讚許。

「不覺得這種偏執的感情態度荒謬的話,就是你這個人太荒謬了。」她下了結論。

「唔。」三鬼遼一掩嘴,忍不住想偷笑,這女生有時候太認真也太嚴肅了。

「你認真一點行不行!一直這樣偏離主題,很難跟你共事。」

「我是很認真的,不信妳看。」三鬼遼一朝她招了招手,指向一副鎖頭。

曹以柔走上前,目光定定地注視著他手指頭指向的那副愛情鎖。被他鎖定目標的鎖頭就跟其他任何一副愛情鎖一樣,上面寫了兩位許願戀人的名字,但她也跟他一樣留意到了,鎖頭上的名字分別是米愷莉與她的丈夫朱利歐。

「米愷莉小阿姨和她的先生是在佛羅倫斯邂逅,會許願也是理所當然。」她説。

「可是,這是愛情鎖,一輩子永遠不分離的心願許一遍就夠了,為什麼還需要不斷地一再重複許諾呢?一鎖不就定終生了嗎?」

他往回踱去,按沿途留下的記號,指出幾副同樣署名米愷莉與朱利歐的愛情鎖。「許了這麼多次願,我猜只有在愛情不夠堅定的時候,才會懷疑誓言的可信度。」

曹以柔湊上前,細細審視愛情鎖,上頭的名字都一樣,但日期卻都不是同一天。

「是不是,讓我陪在身邊還是有幫助的,我說過我在這方面非常有效率。」三鬼遼一把頭靠過去,湊近她認真察看的臉龐,從旁緊盯著她的側臉。

「……。」曹以柔怔住,一股熱氣噴在她臉頰的毛細孔上,被盯得很不自在。「喂,你這是在幹嘛?」臉才一轉,就迎上他玩味甚濃的深邃眼神。

「看不出來嗎?我不是正在看妳。」

「廢話。」因為距離靠得實在太近,她甚至不敢亂動,害怕妄動以後會更糟糕。

「嘿,女孩,這是妳今晚第二次說我講的是廢話了,火氣真不小。」

她橫眉冷眼,字字講得用力。「所以千萬、絕對、永遠不要嘗試隨便惹我。」

「瞭解,我一定不會『隨便』惹妳。」後面的話他省略了,這女孩的確不好惹。但他可是三鬼遼一呢,為了在鏡頭前捕捉驚心動魄、震撼人心的那一瞬間,出生入死過多少次了他都沒在怕,眼前這年輕女孩難道他還會……。

這女孩的耳根又紅了,紅到了頰邊,看起來像苦惱著,又像是在生氣,究竟在氣什麼呢?他實在很想知道,要不要現在就直接問她?

三鬼遼一又把臉往前靠近了些,只差一點點,他的唇鼻就要貼上她的臉了。

「不是叫你別惹我,現在這是怎樣?你的臉想被葳姊揍到開花嗎?」她偏過身想躲開這惱人的糾纏,但肩膀卻被他忽然按住。

「別動,我是在實驗,驗證看看但丁的荒謬到底成不成立。」

「我快十八歲了,不是只有八歲好嗎!」曹以柔懊惱著想掙脫他,今晚這情況比遇見恐怖的惡鬼還要危險。害她失去冷靜,就是最糟的情況。

「喂喂喂!現在這是在演本土劇還是偶像劇啊?」他倆身後忽地一喝,一顆小石子瞬間砸中三鬼遼一的後腦勺。「別害我嚇到吐了,還不快給我把手拿開!」

兩人雙雙回頭,只見身後的牟乃葳一身亮閃閃的黑皮衣黑皮褲,與墨色般的黑夜幾乎快溶為一體,帽子上的鑲鑽骷髏頭不是點綴,是搭配這套勁裝的主要造型。

當然會嚇到吐啊!誰叫她才剛從夜店出來,正準備等會兒回旅館倒頭呼呼大睡呢,沒想到居然被她瞧見老友竟背著她,對她冰心玉潔、不茍言笑的酷表妹勾肩又搭臂!這像話嗎?這傢伙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

「你找死啊!我真的是……嘔……嘔……」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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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娜歐米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