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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關在房間裡一天一夜了。

學校來了關切電話,詢問韓晶恩是不是生病了才沒到校,叮嚀她要補請假。

手機放在床頭櫃上充電,韓晶恩兩眼發直,瞪住那手機,電池滿格訊號也滿格。她手指頭上的皮都快被自己摳破咬禿了,手機卻始終沒再響起。

一天以前,她的男友李岷宇終於來電了,在他們分開將近一個半月之後。

只是這次,岷宇換了一支新的手機號碼,這組號碼很陌生,韓晶恩曾試圖撥回去找岷宇,但除了那次在山上的通話之外,她無論再怎麼回撥還是沒回應,手機裡甚至連接撥的鈴響聲都沒有。

是空號嗎?還是關機了?又收不到訊號嗎?

韓晶恩眼瞳中佈滿整天整夜未睡的紅血絲,但她一點也不睏,只是緊張地怔望住那支曾經傳來岷宇問候的手機。

這種感覺很糟,太糟了,糟透了,為什麼又要讓她再經歷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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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晶恩說謊了,她跟朴宥熙說等會兒因為臨時調課,要先回去沖洗一下,就準備到學校去了。但要上的課其實並沒有被調開,她不過是被宥熙那孩子的突然出現給嚇到了,才隨便找個藉口只想趕快先離開。

不行,她辦不到!現在還沒辦法向其他人揭開她心中隱藏起的那創疤。

儘管對方是她很親近的宥熙,就算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就像她親姪女一樣的宥熙,她也還是沒辦法坦然面對。

山路蜿蜒,一路上,清新的花香味隨風四起,塵土也隨之飛揚。

韓晶恩走得急,沒注意腳邊的碎石子,一不小心顛了下,踉蹌跌跪在土石路上,好、好疼哪!「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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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寒雨山,每一瞬間都美得令人心碎。

因為這美景太讓人沉醉,就深怕轉眼間,等清醒之後便消逝無蹤了。

寒雨山之所以聞名,緣起於山中那遺然獨立的碧溪谷。在宜寧,每年即使到了五、六月的炎熱天氣,無論是開滿金達萊花的浪漫山中還是幽深澗谷,初夏的雨水落在那些地方竟依舊寒冷如冰,猶如寒雨一般,寒雨山便是因此而得名。

    而碧溪溪谷裡的溪水更是四季常保清澈,從山巔上奔流而下的飛瀑,不只是在宜寧,即便是在全韓國,都可以稱得上是天下絕景。

朴宥熙一早就上山來了,昨晚下了場春雨,她想趕在遊客還沒上山賞花之前,先一步揀拾寒雨山上的金達萊花,好帶回去精心研磨成風味獨特的粉末。

她沿著花徑步道,一路揀拾落花,清香的花瓣上沾著春露,連她拾花的手指之間也不禁瀰漫著無盡的甜美香氣。

仰起頭,準備繼續往前邁步,才沒走幾步,就又停了下來。

「晶恩姑姑?」朴宥熙喚道,不解地望著在她面前的那道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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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韓晶恩自己看家。

因為老村長帶團跟鄉里鄰居一塊兒出去玩,所以從學校結束工作回到家來,很難得的竟沒有聽到「多事公」父親與鄉親們那一貫開朗的閒聊聲。

多難得的短短幾日假期吶,她格外珍惜這難得賺到的片刻清靜。

換上輕鬆的家居服之後,韓晶恩打算拿出宥熙新釀的大醬來煮個大醬湯。她先從冰箱取出醃好的盒裝小菜,拿筷子取出兩三樣裝進碟子裡擱在餐桌上,接著便轉身繼續去料理搭配晚餐的大醬湯。

沒多久,一鍋熱騰騰香勁十足的單人份大醬湯也端上桌了。

韓晶恩一口白飯一口大醬湯搭配著送進嘴裡,一口接著一口滿足地咀嚼,細細品味著宥熙的認真心意。大醬湯的醇厚湯頭跟米飯的香Q口感搭配得非常完美,不管是舌尖味蕾還是腸胃都十分滿意。

嗯,父親沒亂誇,宥熙的大醬確實好吃。

她微笑著,笑望湯鍋裡的大醬湯。

眼底驀然間湧上一股溫潤的濕意,差點就快忘記,上次邊笑著一口口開心喝大醬湯是哪時候了?是呃,差一點,但她還沒忘。

眼中凝滿的濕氣越來越重,終於,最後還是承載不了重量,一滴滴晶瑩剔透的跌落進湯鍋,斷線掙脫而出的淚珠在醬湯中掀起了漣漪。

揚起的唇角逸著笑意,那時的她多幸福開心啊。

也像現在這樣差不多的場景,不知究竟是她煮湯的廚藝好?還是摯友釀醬的功夫厲害,每回她總能用敏姬釀製的大醬煮出好吃的大醬湯,一鍋醬湯三個人分食,她一碗敏姬一碗,還有一碗留給岷宇。

他們三人從小一起玩到大,敏姬是她一生的摯友,岷宇則成了她最初的愛。

假如時光可以暫停,她多希望一切就停在他們喝大醬湯的那瞬間幸福就好。

如果……如果老天能夠聽見她卑微的祈求,就好了。

顫抖的嘴唇斂起笑意,眼淚一出界就停不住。好想敏姬,沒有貼心的敏姬陪伴,失去他的這些日子,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敏、敏姬……」

「晶恩,我也好想妳……」比活人還需要控制情緒的鬼差見習生徒朴敏姬哭濕了整張臉,眼淚噴在餐桌邊。

可以如此盡情放縱的哭,是因為韓晶恩現在還聽不到也看不見她。

直到陰司引渡使跟將死之人開口說第一句話,晶恩才會開啟對幽冥世界的感知。在那之前,就算朴敏姬和鮮于皓二十四小時守在她身旁,她都不會有所感覺。

朴敏姬陪著一塊兒哭,雙手擱在餐桌邊,好幾次都想伸手去替韓晶恩抹去臉頰上的淚。「別、別哭了,妳別哭了……看妳哭得這麼傷心,我也好、好難過。」

她轉頭,回眸淚流滿面地望住鮮于皓,哽咽的哭腔中,字字句句都是迷惘。「真的是晶恩嗎?一定要是晶恩嗎?晶恩是個好女孩,她那麼的善良……」

「忘了嗎,七年前的敏姬,也曾經是個像她一樣的好女孩,那一年,是我將妳引渡回陰司的。」鮮于皓回道,話語間,每一句勸解都經歷過三百多年的深刻體悟。「生死皆有命,陽壽終盡就是她遭遇的命。」

「我知道這是她被安排在命簿中的命運,我知道,這一切我都知道,我只是……只是好心疼她哪!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晶恩呢?」

為何竟要讓她眼睜睜看著上司鮮于皓將晶恩引渡回那不見天日的幽暗陰司!?

韓晶恩的眼淚,滴滴答答地滴落而下,有的滴在朴敏姬的手背上,有的滴進黃褐色的大醬湯裡。

這湯鍋之中,承載著的是她永遠逝去的美好回憶。

金達萊花的香氣淡淡飄散在空氣間,細細的花末也漂浮在大醬湯中宛如在跳舞。每品嚐一口,都教人忍不住再重新愛上這滋味。

韓晶恩拿起圓湯匙,大口舀著大醬湯再往嘴裡一口口的送。

「這湯不對勁!」朴敏姬喊道,急地伸手想阻止。

但伸到一半的手,卻被鮮于皓給攔住,他抓住她的手腕,對她搖了搖頭。「陰司引渡使及其見習生徒,不得擅自干預將死之人未往生前,在陽世間的一切行為。」

只見韓晶恩的唇已湊近湯鍋邊,就著鍋緣,意猶未盡的想把最後一點大醬湯給喝乾淨。她眼中根本看不到漂懸在醬湯最上頭,那一層似血又似脂的淡粉色組織!

彷彿曾經是什麼動物身上最菁華的某一部分,如今化作連肉眼也無法輕易辨視出的詭異物體,與金達萊花的香氣一起入味,完美地摻於黃色大醬裡溶為一體。

每一口濃烈帶勁的滋味裡,都有這無法辨視,吃過一回便上癮的嗜血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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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忙到夜深了,朴宥熙仍無法停下手邊的工作休息。

因為在她新研製出的幾味獨門配方當中,現在要添入醬缸內的這一味很重要,她必須等待最適當的時機,選在上一味配方已均勻入味,整缸醬料卻還仍未完全發酵之際,慎重地將金達萊花的香氣自然融入於其中,調味過程絲毫馬虎不得。

金達萊花,堪稱是宜寧之花。宜寧郡的美,金達萊花絕對夠資格排在前幾名。

接手了過世姑姑的釀醬工作以後,朴宥熙就一直在尋找自己與家族的出路。

「朴家大醬」這塊招牌能再重新擦亮,也是近一年才發生的事。前幾年的生意在第四代經營人朴光贊的無作為經營之下,幾乎已快瀕臨關門大吉的窘境,幸虧女兒朴宥熙釀製的新醬口味終於成功擄獲買家們挑剔的味蕾,這才挽救了家門危機。

朴宥熙低頭挑揀花瓣,用心去蕪存菁,惕除掉被蟲蛀蝕過或者已乾枯的部分。她將最上等的花瓣溫柔置放於研缽內,輕灑幾滴同樣是她用心集取來的春雨露水,待春雨均勻沾濕金達萊花的花瓣表面,才開始拿起磨棒仔細研磨。

必須研磨成似稠粉的狀態,既不能濃得糊成漿,亦不可乾得像加工顏料。

「呼,總算磨好了。」她淺笑著,滿足望著缽內桃粉色的金達萊花細粉,彷彿一缽的大好春光都被她給盛載其中了。

接下來的工作才是關鍵。

朴宥熙深呼吸,移動步伐朝醬房裡的其中一口大醬缸前走去。

站定於醬缸前,她挪開醬缸蓋,取下覆蓋於醬缸上的紗布,探頭朝缸子裡瞥了一眼。嗯,發酵時間掌握得剛剛好,就是這時候了。

她靜靜等候了一個月,終於可以摻入這些清香的金達萊花粉入味。

先拿一根細長竹筷朝缸內輕戳了幾下,再以手指揩些竹筷上沾到的還在持續發酵的大醬往舌尖上送。味道是進去了,但醬味還不夠濃郁,因為釀得時間還不夠久。沒關係,等加了金達萊花的花粉之後,再釀製一段時日,到時醇厚帶勁的醬香和著天然不含人工色素的花粉及清新香氣,就是她獨創一格的「新朴家大醬」了。

她並未欺騙父親,別家的醬房絕對釀不出她釀的大醬。

這醬缸中的每一樣材料與調味,都是她經過反覆研究、不停地調整配方,才終於提煉出目前這種既能迎合大眾喜好,又讓人感覺新鮮不膩口的獨特風味。

醬味之所以能如此香濃卻不嗆鼻,取決於發酵期間各種調味的彼此相容。

這缸中,還有一味誰也不知道的鎮缸之寶。只要守住這秘方,任誰也模仿不了。

朴宥熙邊把研缽內的花粉沿著醬缸邊緣慢慢撒入,另一隻手邊伸長了往醬缸裡均勻攪拌。手的體溫是最敏感的感測劑,她一邊攪拌、一邊確認哪一邊的醬發酵得比較快,等之後要把醬缸挪出醬房移至屋外大院時,她就能更方便調整日照角度。

棕黃色的醬水之中,似乎有什麼陰影若隱若現地想從發酵的醬面竄浮而出……。

花粉全撒完了,她的手仍持續著攪拌的動作,花粉必須揉和在每一口大醬當中,於是她索性將雙手一齊倒入醬水中攪拌,攪拌,認真地攪拌。

驀地,濕潤黏稠的深深醬水底陡然冒出兩隻沾滿大醬的手,一把緊攫住朴宥熙正賣力攪弄的雙臂!指甲全都剝落的十根手指死命地掐進她的皮膚。

「啊!」朴宥熙驚叫一聲,雙手都被攫住,沒辦法捂住自己嚇到叫出聲的嘴。

她來不及細想自己究竟正遭遇到何種詭異的怪事,雖然害怕,卻必須努力壓抑住心中不斷竄起的各種亂七八糟的妄想。

如黃漿般黏稠的大醬豆渣沿著那雙泡爛的雙手濕黏黏地一點點掉落,落回被攪亂的發酵醬水之中。此刻,露出在醬缸內、掐緊朴宥熙的雙臂死也不放開的手,竟像3D電影畫面似的那樣慢慢地、慢慢地崩解剝離……。

脫了層皮的、彷彿也正在溶解發酵的腐爛肉泥,一節節再也無法重組的小積木似的骨頭,以及部分早跟濃稠大醬溶為一體的神經組織,全都緩慢地脫離她的手。

全部,一點也不剩地又全掉落進醬缸之中。

朴宥熙愣著,呆望住仍微微波動的深黃醬水,剛才……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她回過神,緊抿的嘴唇仍感覺得到緊張,但沒有時間再畏懼了。

僵硬的雙臂上佈滿大醬,她得加快動作,最後一味已經全撒入醬缸中了,要趁金達萊花的香氣與大醬的醬味彼此交容的瞬間,將醬缸移到屋外的月光底下。

她所研究出的美味大醬,除了配方與材料是經過特別挑選,還會讓它在釀製發酵的過程中,盡情的汲取日照以及月光,最後的等待時間,是老天在照顧她的大醬。

最後的處理工作終了,朴宥熙挺直腰桿,回頭瞥了眼窗外的月光。          

月光啊月光,請替她守護住這一缸好醬。

這醬缸中盛裝著的滿滿大醬,是她所能獻上,毫不保留的、最珍貴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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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總說近鄉情怯,那身為一名陰間的鬼差見習生徒在往返於故鄉的路上,又該懷抱著一份怎樣的心情呢?

  「哇,好美呀,故鄉啊……我美麗的人間故鄉。」朴敏姬張揚開雙臂,任憑抓握不住的微微春風從她掌心間消縱飛過,她好喜歡、好懷念這春風迎來的感覺呀。不像在那深不見底的幽清陰司,往哪兒走都只有慘慘陰風。

春天的宜寧,只能用美不勝收四個字來形容,她雀悅地停下腳步,回頭朝走在身後的鮮于皓綻開一抹好滿足的笑靨。「我沒騙前輩吧,這滿山遍野的金達萊花,是不是真的好美好美!」

即使是在陰司之中,區別身分的階級制度依舊如同陽間一樣嚴明。若按照陰司地府的律法,朴敏姬這名小小的見習生徒,是絕不被允許像現在這樣大搖大擺地走在輩份跟官階都高於她的上司前頭,尊稱對方時未加上官階名更是犯了大錯。但這一切的放縱,都是被她的授業上司鮮于皓寵出來的。

這算是寵嗎?她也不大清楚。

總之,因為鮮于皓的引渡使官階經常被降,老害她這可憐的見習生徒在同輩之間被取笑、還時不時就遭受其他引渡使的冷眼對待。委屈的情緒無從發洩,憋久了,對上司講話時的音量便情不自禁愈來愈大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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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寧郡。

宜寧位處在韓國境內的慶尚南道中部,東邊和西北邊多為山地,南江與洛東江則匯聚於東南邊,灌溉著宜寧的東南地區。

有山、有水、有平原溪谷,自然條件極佳的宜寧郡原只是個環抱天然美景的偏遠郡邑,但由於近幾年陸續開發了多處優美景點成為露營旅遊區,也使得宜寧逐漸變身為韓國的觀光勝地,也終於再次讓眾人記起它的原始美貌。

涼風微微吹來,如此怡人的宜寧,就跟它的名字一樣,總給人一股舒服寧靜的恬淡氣息,來到此地,便彷彿求得了身心的怡然自得。

但最近,平靜怡然的宜寧卻變得不太平靜了。

一切的紛擾,都是從一張尋人啟示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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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敏姬行色匆匆,三步併兩步急著要去找人。

不對,她要找的不是人,至少……已不是活人了。

陰司引渡使是「他」在陰間的稱謂,但其實,還有另一個更能突顯出鮮于皓在此處的身分識別之名,在這陰間地府,鮮于皓被其他幽冥同行戲謔稱作「鮮車尾」,意指鮮于皓被閻王任命為八級陰司引渡使一職,無論是「業績量」或者職等品級,皆屬吊車尾。

朴敏姬一臉憂心,目光四處搜尋,想在一群正用看好戲的眼神瞅著她瞧的引渡使之間找尋上司的落寞身影。

好慘,又被降一級,第九級了。她在心中默默為自己的授業上司感到擔憂。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鮮于皓又在執行引渡任務時,因一時猶豫心軟,錯放了本該引領回陰間地府的命絕亡魂。就因為如此「慣性般的」失職,才令他不斷遭到降級處分,甚至還被取笑是吊車尾。

朴敏姬嘆了口氣,不喜歡這種吊車尾的感覺。

曾聽其他的前輩提起過,說這位鮮引渡使當初剛來到這地方時,可也是意氣風發過的呢。三百多年前,他陽壽已盡往生之後,一入地府,什麼考核競試都不需要,就被閻王直接封為三級陰司引渡使。

只因這鮮于皓在世前,曾是一名深受朝鮮王信賴倚重的暗行御使。個性嚴謹,嫉惡如仇,雖領有御令,行事卻低調,打擊貪臧枉法之事效率奇佳。主上殿下交派的密令任務幾乎從未失誤過,只除了唯一的一次……。

就那麼唯一的一次,竟就令他遭罪被賜死。致死之罪乃因他的失職竟害死了主上殿下最寶貝的愛女,弒殺公主可是大逆罪,除了處死再無任何活路。

這唯一的一次失誤,害死一條無辜的性命,亦令鮮于皓耿耿於懷了三百多年。

「就提醒過了絕不能再心軟誤事,怎麼才剛提醒完沒多久,就又捅簍子了呢?」朴敏姬走走停停,一路上小心避開身邊不時飛撲上來的無主靈體。

是因為才死去七年的她,元神還很「新鮮」,才會經常莫名其妙吸引一堆無主亡魂或畜牲靈嗎?其實,這並不是主因,真正三不五時就把成堆靈體吸引上身的,是朴敏姬死後不散的香郁之氣。

她的肉身雖死,但元神卻仍留存著往生前每天都能從她身上聞到的大醬味。這香醇濃郁的大醬氣味,在陽間吸引貪食的饕客,連在陰間也能吸引嘴饞的魂與靈。

朴敏姬的腳步停在藏書閣內的一處角落,她打起精神,綻開笑顏,想替眼前這位又被閻王降級的上司打打氣。「原來鮮引渡使在這兒呀,總算找到您了。」

鮮于皓仰起頭,臉上無太多明顯情緒,猜不出他心中真正的「降級感受」。

「是敏姬啊,妳怎麼回來了?不是該待在崔引渡使身邊認真見習的嗎?」他停下手邊正在翻閱的書,雖疑惑卻不會太驚訝地問道。

「那還用說,當然是因為……」朴敏姬嘎然止住,話未講完,一雙明亮的眼眸瞪得偌大,眼中的情緒很複雜,因為什麼?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身為一名才剛死七年,當鬼差的經歷還很資淺的見習生徒,朴敏姬得向不同的引渡使學習各種引渡技巧及規矩,等磨練夠了,將來還必須通過由閻王親自出題測試的上考,考過了才有資格晉升為正式的陰司引渡使。

若不是因為這位授業上司的表現實在是太令人擔心,她又怎會拋下崔引渡使那邊當紅必修的見習課程,才一聽聞鮮于皓又被降級,就急匆匆地趕來安慰他。

但這位一副事不關己的上司需要被安慰嗎?朴敏姬真的很懷疑。

「因為什麼?」鮮于皓低問,閤上手邊的書,面色一怔。「敏姬妳怎麼了?」

「怎麼了,怎麼了,鮮引渡使您到底是個性太耿直,還是真的不太會看臉色啊?」朴敏姬紅著雙眼,眼角隱忍著淚水,揚手胡亂擦了擦眼淚,顧不得對方是她的直屬授業上司,抱怨的話直接就脫口而出了。

「偶爾我還是會懂得看臉色的,」他鎮定地說,目光瞥過她倔強拭淚的臉龐。「可是,妳到底怎麼了?」

「看不出來嗎?我都快要哭了。」她平常對上司講話,絕不會這樣沒大沒小。

「是,我看得出來,但是,為什麼?」鮮于皓問得認真。

「還不都是被鮮引渡使您氣到好想哭!」她也回答的很乾脆,事實的確如此。

「我好好的沒事,妳有什麼好氣的?為我而哭更是沒必要。」

一聽到這番話,朴敏姬既羞又惱,真的是無語了。有什麼好氣的?她原本個性很好的好嗎!七年來,一直是個從不發脾氣、不亂使小性子的模範見習生徒。

「不是為您啦!是想為我自己哭。」她紅著臉嚷道,嘟著嘴,講沒幾句,眼角又不聽使喚地紅了。「怎麼能不氣呀!有哪個見習生徒不希望自己的授業上司能一帆風順,幫自己打好江山、多鋪點好路。可偏偏,我朴敏姬碰到的就是一位壓根就不想爭氣的上司,沒辦法幫助我提升見習成績也就算了,竟然還三不五時就出紕漏,難道您都不擔心,我的見習分數會因為您的一再失誤而被倒扣光嗎?」

「別擔心,這次妳沒跟我一同參與引渡工作,沒扣到分數。」他回應。

「重點是您答應過我不再那樣子了,怎麼又沒有信守承諾呢?」朴敏姬正色道,她在意的是這個。他原是信諾如山一般的鮮于皓,卻為了三百年的遺憾一再食言。

那樣子……就是指他每次在引渡亡魂欲返回地府之際,總會在亡魂的不住哀求之下,一次又一次的回想起三百多年前因他的失誤,讓人錯關在棺木之中埋進土裡、被活活悶死的無辜公主,因而心生憐憫。

心存僥倖的亡魂,每次都懂得利用鮮于皓遲遲下不了手的猶豫空檔順利逃脫。

「唔。」鮮于皓只是輕輕應了一聲,這應聲聽在耳裡,不似回答,倒像是嘆息。「好了,不氣了,下次若有妳在身邊的話,就提醒我一聲吧。」

「……」每次都來這招,就知道她是好講話的……鬼差見習生徒。

「瞧,不就很快就有下次了。」就瞧鮮于皓從寬袖內取出一本小冊子,冊子上清楚記載著任務與對象,以及欲引渡回陰間地府之亡魂的生前簡歷。

「這次是哪裡的亡魂?」朴敏姬忍不住好奇,上司才剛結束上一趟任務呢,雖然算失敗,但還是需要休息一會兒的呀,閻王怎麼那麼急著交代任務給他?

鮮于皓低首,目光盯住握在他手中的命簿,上頭的人名閃爍著紅字。

「宜寧,韓晶恩。」

「什麼?您說是誰?」朴敏姬不敢置信,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衝上前一把搶過那命簿。命簿掌控著陽間凡人的生死,等於是記錄欲引渡亡魂的指導手冊。

被刊載於命簿之上的名字,不就是馬上要赴黃泉的將死之人!

「韓、韓晶……恩!」朴敏姬的雙手不停發顫,她還記得這名字的主人。怎麼可能?這次要引渡回陰間地府的,怎麼居然會是她的同鄉摯友韓晶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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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鮮,別宮。

這一晚,或許又有人要整夜無眠了。

月光柔靜地映照著石子路,星空底下,春花般的少女提著繡鞋,躡手躡腳悄悄溜過侍衛看守的花園。她沿著整排琉璃瓦築起的矮牆走,牆角邊的盡頭有處雜草堆,輕輕一撥開,雜草堆之後竟藏了一個容身小洞。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驚慌的呼叫聲驀然間響遍整座別宮。 

少女轉頭回望,朝那位表情惶恐,正領著成群宮女四處尋找她下落的保姆尚宮投以一記俏麗的嬌笑,旋即一翻身,在雜草堆的掩蔽之下順利鑽出了別宮宮牆。

「嘻,都多久了還沒找到這處洞口,奶娘妳就再讓我多出去玩幾趟吧!」

凝華公主才一鑽出宮牆外,便瞧見那頭也老早就擱好了一輛板車。就和每次她偷溜出別宮之前一樣,先買通宮女與附近負責搬運屍首的殮工,等她避開所有耳目,順利從這小洞鑽出後,就能搭上收了錢的殮工準備妥當的板車安然離開。

見眼前這輛鋪了草蓆與雜草的板車,凝華公主不疑有他,趁著四下無人,立刻倒臥於板車上,為求掩人耳目,再順勢將草蓆蓋住自己的嬌軀。

咦?那殮工呢?怎麼沒像往常般等候在此?豈有此理,膽敢讓公主之尊久候!

腦中的思緒才正飛快起舞著,下一刻,身下的板車竟已被緩緩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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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蒂亞這才突然發現原來警察身邊還有其他人的存在,她認出他們!這幾個在她背後用中文小聲講話的人,肯定都跟「這張臉」的主人有關!

「你、你們在講什麼?是不是知道這個人的秘密?這張臉為什麼纏住我?」她轉頭對他們三個咆吼,指甲戳著自己的臉,一下又一下忿忿戳刺這張擺脫不掉的臉。

「小姐,妳這樣會受傷!」憐香惜玉的警察們一半英文一半義大利話交雜相勸。

「告訴我這個女孩是誰?為什麼……為什麼要……」瑪蒂亞的意識混亂,出事前後的那段重要記憶像是被摔壞了還來不及重組,令她弄不清楚那個女孩後來究竟在她身上做了什麼事情?

一緊張,胸口驀地狠狠猛縮了一下,她嘴唇發顫,好……好不舒服。

「好、好難受,身體有……有地方好奇怪?」她困惑極了,這副身體明明就不屬於她的,為何難受起來的感覺竟卻如此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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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扯了!太誇張了!太離譜了!這……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瑪蒂亞摀著自己不知為何會一直隱隱心悸的胸口,不!她低頭瞪視一眼,這根本不是她身體!渾身上下從頭到腳沒一處地方是她認得的,小好幾號的胸部不是她的,黑色的頭髮不是她的,手上的暗淡指甲也不是!

她跌跌撞撞,一路上不停擦撞到路人,跌坐在一家冰淇淋店門口的玻璃櫥窗前。瑪蒂亞望向玻璃窗上反射出的那張臉,呆愣了片刻,接著便慌張伸手,想擦掉玻璃窗上映出的那張亞洲女孩清秀慌張的臉龐,但擦了半天都還是消失不掉。

「怎麼可能?」她的英文發音標準,但音調卻是顫抖著的。

於是她乾脆跪坐在玻璃窗前,將櫥窗當成鏡子,舉起雙手努力地像平常去角質那樣認真搓揉起自己臉上那張根本不屬於她的臉。

瑪蒂亞完全嚇壞了,壓根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恐怖的怪事?剛才她明明還好好的啊,不過就是在逛市集的時候遇到人打聲招呼,然後對方不太舒服,她自告奮勇送那個人回去,然後……然後……然後呢?

完了!她居然一下子嚇到忘記然後到底怎麼了!

「這不是我,這不是我,這個人的樣子不是我的臉!」她的手指頭都搓紅了,細嫩的臉皮也被搓弄得起了水泡,但她還是不肯就這麼放棄,拼命地、用力地想繼續搓掉這張像被強力膠似緊緊黏在她臉上的「另一張臉」。

「哇!好痛!拿不下來,再怎麼用力也掉不下來!」她忍不住哭嚎起來。「誰可以幫我?有誰可以來幫幫我?」

淚眼朦朧的瑪蒂亞變得像小女孩般脆弱,眼淚不要錢似的流個沒完,無助地望過周圍一雙雙瞪著她的困惑眼神,她也好迷惑,好慌亂啊。

驀然,她暫停了哭泣,不遠處似乎有什麼吸引了她的目光,踉蹌起身,像終於找到救兵般的激動難以自抑,急匆匆地衝向那方向──

那一頭,三名身穿藍深風衣像在拍電影一樣的佛羅倫斯警察正在替一群亞洲觀光客處理遇到的麻煩問題,但顯然,真正的「麻煩」才正要開始呢。

「所以呢,我們有兩個人失蹤了,女性!都是年輕女性!」牟乃葳臉上還滿是宿醉未醒透的紅暈,睜大雙眼,揚起中指跟食指比著二,像在說醉話似的嚷道。

三鬼遼一嘆口氣,一邊用手臂架開牟乃葳,一邊不好意思地向當地警察賠笑臉。「抱歉啊,佛羅倫斯的葡萄酒實在太有魅力,把她迷得話都說不清楚了。」另一手也沒閒著,指揮起身旁的曹如娣舉起兩張照片,再分別指出照片中的年輕女孩。

他表情凝重,刻意壓低音量朝警察們道:「這兩位年輕女孩,跟前不久才接連發生的那兩件殺人棄屍案可能有關,因為……她們昨天以前都還住在Hotel Ballare呢。」

Hotel Ballare!!」這個關鍵詞,終於引起佛羅倫斯警察的反應了。

「是的,沒錯。這位簡以環是Hotel Ballare老闆娘的外甥女、簡宜珮的妹妹,右邊這張照片裡的女孩只有十七歲,是跟我們三個一起從台灣來的,結果,現在她們兩位女孩居然同時失蹤了。」

又是Hotel Ballare!又都是從台灣來的女性失蹤了!

這會兒,連原本還一臉佛心來著笑咪咪的佛羅倫斯警察也開始緊張起來,手持無線電對講機就霹靂㕷啦的朝上級單位通報,當然,講的就是三鬼遼一向他們陳述的那些關鍵詞跟一串有關聯的形容。

正當大夥兒忙得一團亂時,此時,一名驚嚇不已的亞洲女孩驟然闖進眾人跟前。

瑪蒂亞抓住警察就哭嚷著開口說英文求救:「警察先生!拜託請你們幫幫我!」

三名佛羅倫斯警察愣了愣,轉頭瞥了眼曹如娣手上其中一張照片,警察A指了指照片上的女孩,警察B指著抓住自己藍色風衣不放的瑪蒂亞,警察C則眼明手快,馬上跟對講機那頭激動回報:「找到了!其中一個女孩,被害者的妹妹找到了!」

這,就是義大利人出了名的熱血跟……奇蹟效率。

「這張臉不是我的,我不是長這個樣子,嗚……請幫幫我,幫我把這張黏在我臉上的假臉皮給撕下來,我、我沒辦法……。」馬蒂亞扯著自己臉上這張簡以環模樣的臉皮,像在拉橡皮似的使勁拉扯。

「她、她這是在幹什麼啦?」曹如娣看傻眼了,簡以環難道不認得他們嗎?什麼不是她的臉?她的臉不就好好的長在那了嘛!

「拜託幫我拿下來,那個女的……嗚……就是這張假臉的主人她、她叫我送她回去聖羅倫佐教堂後面的住處,結果、結果我就……」最重要的事情她卻記不起來!

「妳的臉?」佛羅倫斯警察靠近觀察,除了被搓得起水泡發紅之外,的確是照片上其中一位年輕女孩沒錯呀。

「這一張臉不是我,我的……我的臉被藏起來了!」瑪蒂亞激動到不但雙手發抖,連雙腿也虛軟地跪仆在地上。

「葳姊,簡以環是被附身了嗎?幹嘛猛講英文?」曹如娣轉頭問牟乃葳。

牟乃葳雙眼仍紅,直視面前這位自稱不是簡以環的簡以環,搖了搖頭。「是人。」

「只是不曉得,還是不是正常人。」三鬼遼一冷靜旁觀,自動補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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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簡以環不停咳著,肺裡咳出的氣一到冷空氣中很快就飄散了。

在通往舊橋的途中,會先經過一處聚集眾多攤販的「新市場迴廊」,當中的攤商賣的多半是具有當地特色的皮革製品跟絲巾布料。

這個「新市場」雖是露天市集,但放眼望去,迴廊造形的市場卻有一根根高聳的廊柱替它撐起一整片白色的拱形大屋頂。

簡以環穿梭在傍晚熱鬧的人群中,身上穿了套剪裁俐落的風衣,駱駝色的溫暖布料彷彿將她緊緊擁抱住,今年佛羅倫斯的冬天,差點凍壞了她的心。

但幸好,一切都總會結束。只要準備好要獻上的禮物,姊姊就會回到她身邊了。

市集上的攤販熱情地吆喝她上前瞧一瞧貨色齊全的皮件,她欠過身,回以淡淡的淺笑,婉拒每個伸手想拉住她駐足停留的攤商。

「嗨!妳還好吧?」就在這時,迎面走來的年輕女孩用英語朝她問候,俏麗的深色短髮看起來有點眼熟,但一時間卻又突然想不起來,對方又問:「還認得我嗎?」

瞧簡以環似乎無動於衷,女孩哇了一聲,拍拍自己青春奔放的笑臉。「是我啊,跟妳一起住在Hotel Ballare的自助行女學生,瑪蒂亞,想起來了嗎?」

「瑪蒂亞?」簡以環遲疑片刻,才忽然像匆匆想起了什麼,點了幾下頭。「喔,想起來了,妳是跟同學們一起來佛羅倫斯玩的。」她也用英文回應眼前的混血女孩。

「對啊,艾麗跟玲子她們還在旅館收拾行李,我們要準備離開義大利了。」

簡以環微蹙的眉宇,不經意短暫挑了一瞬。「這麼快就要走了?」

「本來是開開心開出來玩的,哪知道住錯了旅館,一下鬧鬼一下又死了人……。」瑪蒂亞愕然住口,這才想到,聽警方提起過,去世的好像都是這女孩的親人。

簡以環咳嗽不止,不好意思地以掌捂唇。「對、對不起,造成妳們不方便。」

瑪蒂亞本就是個開朗又熱情的女生,瞧眼前的簡以環像快病倒似的猛咳不停,臉色又那麼蒼白,忍不住關心起這位也算有緣的亞洲女孩。「妳現在住在哪?要不要我先送妳回去?我擔心妳自己這樣走,沒幾步可能就昏倒了。」

「真的嗎?不好意思還這樣麻煩妳,」簡以環轉頭瞥了眼四周,下意識拉緊自己身上的風衣,露出滿臉的歉意。「可是……我的頭真的有點暈,眼前也一片花。」

「哎呀!怎麼不早說!」瑪蒂亞熱心伸出雙臂,適時接住了差點要踉蹌跌倒的簡以環,讓對方的頭虛弱地倚靠在自己的肩上。「我這就馬上送妳回去住的地方,還是,你要先去醫院?」

「就在……就在前面不遠,聖羅倫佐教堂後巷那裡,請、請送我回去。」

「喔,好好,那地方我知道。」瑪蒂亞加快腳步,攙扶著身旁病奄奄的簡以環。

數分鐘後,兩人已徒步繞過牆胚裸露並未完工的聖羅倫佐教堂正面,轉近教堂旁一排低矮房舍的巷內。

「就……就是這裡了嗎?」瑪蒂亞臉上寫滿錯愕,這裡看起來不像能住人啊?

說完話,發覺簡以環沒回應,才轉過頭去,竟發現她忽然不見蹤影,只見原本穿在身上的那件駝色風衣掉落在地上。

瑪蒂亞滿心狐疑,彎下身準備撿起遺落在地上的風衣,身子剛蹲下去,還沒來得及起身站穩,後腦勺就被人拿石塊狠狠猛敲給擊倒。

「噢……唔……」好疼,她忍不住呻吟。

「對不起,我必須……必須救……要救姊姊,可是我這破身體實在太差了。」簡以環肩上斜揹著裝有自動體外心臟去顫器的急救盒,跪在瑪蒂亞身邊。

「妳、妳做什麼?為什麼要打我?」瑪蒂亞手摀著後腦,感覺整手都是黏稠的血。

「我想要妳健康的身體。」簡以環據實以告,手裡還握著石塊,隨時準備再砸向眼前這比她還要高壯的英印混血女孩。

瑪蒂亞破口大罵:「妳瘋了嗎!我的身體怎麼可能給妳?」

已經下了毒手,簡以環絕不能在這重要的關頭放棄,心一橫,她舉起石塊,閉上雙眼,不由分說便往瑪蒂亞身上一陣亂砸,後腦已經受傷的瑪蒂亞抵抗不過攻擊,沒多久便暈了過去。

「對不起,」望著面前不再反抗,動也不動的異國女孩,這一刻的簡以環,沒有太多時間再去懺悔了。「我是瘋了,我想救姊姊想得快發瘋了。」

於是,她從急救盒中拿出自動體外心臟去顫器,將前電極貼片黏上瑪蒂亞胸前,深吸了口氣,右手預備按下控制鍵。

就在按下去的瞬間,一隻手出其不意地緊抓住她左手,害她重心不穩差點跌倒,右手本能地撐在瑪蒂亞身上,離奇的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莫名的電流形成一圈強烈的磁場,在彼此牽制住的三人身上來回穿梭。清醒的兩人同時睜大雙眼,看著難以解釋的怪事正在自己和另外兩人的身上同時上演。

怎麼是她?難道這女孩一直跟蹤她來到這裡?這件事越少人知道,姊姊才越安全。怎麼辦?要先停手,等待下一次的機會嗎?可是,姊姊說不定不能再等了……。

簡以環顧不得那麼多了,眼前最要緊的是找到替身,她需要健康的身體救出姊姊,而那和她談條件的聲音主人,需要她獻上的禮物。

她努力回想,上次在驚慌失措中,抓起自動體外心臟去顫器就往瀕死的姊姊身上施以急救,當時她心無雜念,一心一意就只想著要救活姊姊,所以心中不停吶喊:姊姊不要死!姊姊不要死!姊姊不要死!結果,姊姊果然以另一種形式活了下來。

對,要冷靜,心無旁騖,只要專心想著要完成的心願,冥冥中的力量自會答應。

「我要……」簡以環撇過臉,不看抓住她左手的女孩,俯下身,溫柔地、虔誠地望著身下的瑪蒂亞,「我要健康的身體,我要健康的身體,我要健康的……」

驀地,一陣靈光貫穿入她們三人的身軀,她跟另外一個女孩也瞬間倒地。

過了一會兒,等體內竄動的電流感消失,簡以環才睜開眼,發現心臟去顫器的貼片還黏在瑪蒂亞的胸前,這表示……她的靈魂並沒有跟瑪蒂亞的交換成功!可是,為什麼,她卻覺得身子變輕盈了,不像往常那樣虛弱無力?

她起身,原地轉了幾圈。肺活量正常,呼吸平順,心跳穩定。是健康的身體。

她唇畔綻開淺笑,緩緩走向瑪蒂亞,低頭審視昏迷中的對方。

「現在,有兩副健康的身體了。」她低語,像在跟昏睡中的人分享秘密。

分享了秘密的瑪蒂亞,這時候竟突然睜開雙眼,用一種冷冽卻追根究柢的銳利眼神迎視簡以環,張口就講出一口流利的中文:「別做蠢事,這是惡靈的作弄!別人的身體,不可以隨便奪取!」

因為這女孩的突然攪局,讓原本該要兩方對調的靈魂,被臨時多湊上的人數給打亂了。但,這樣的安排倒也不錯。她的靈魂換取了曹以柔的健康身體,曹以柔的靈魂則跑到了瑪蒂亞的身體裡,而一開始被鎖定為目標的瑪蒂亞,那可憐的靈魂就暫時被留在簡以環虛弱的身軀之中了。

簡以環用曹以柔的手,輕輕拾起她落在地上的風衣,從容套回身上,拂了拂上面沾到的塵土,這是她跟姊姊一起存錢買的,平常在台灣天氣沒那麼冷,很難得才能穿上一兩回,但她們非常心愛。

「謝謝妳的忠告,我會慢慢習慣這身體,」她拖起倒在地上朝她說教的女孩,這女還現在的身體剛才被她拿石塊狠砸了一陣,此刻,身體裡換了另一個新靈魂。簡以環有預感,若不儘快處理的話,這靈魂早晚也會變成麻煩。「既然妳愛多管閒事,就把妳送給『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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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托斯卡納的陽光跟歡笑,入夜後的酒莊顯得格外冷清。

「聽不到,聽不到,」簡以環瑟縮在房中牆角,兩手捂住雙耳,惶惑地猛搖頭。「為什麼我什麼都聽不到?」

窗外的枯枝敲打著玻璃窗,「沙沙沙沙」的吵聲擾得她心浮氣躁。

「姊姊……妳去哪裡了?不要拋棄我,請別扔下我一個人在這裡。」她低低啜泣。

驀地,耳邊有風掠過。「咯咯,聽不到嗎?不是妳在呼喚妳姊姊的嗎?」

簡以環怔怔地回頭,掃視剛才寒風掠過她耳畔的那方向,但窗戶是緊閉著的。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聽到了。這聲音,難道就是喝醉的牟乃葳告訴她的……惡靈的嘲笑聲嗎?

惡靈講的是義大利話,可是不諳義大利話的簡以環卻竟然神奇地能夠理解!但凡世人若能靈光乍現般看見或聽見所謂的超自然之境,通常若非開了天眼或天耳,要不就是身上的陰氣夠重,才容易沾惹得到。

然而此刻,簡以環既未被開天眼天耳,也從不是個陰氣重的人。

她合掌,卻不知究竟該望向何方,該向誰祈求。「姊姊……請把姊姊還給我。」

「有什麼好哭的!就是因為聽見了妳誠心的祈求,那女人才會死。」

「不!」惡靈的質問,像利刃刺進簡以環心中最後的一道防禦,她暗暗低喊,愧疚地掩面痛哭。「不是的,我從來沒有想要逼死小阿姨的……。」

「妳不是祈求,要那女人永遠也別再讓妳心碎的姊姊痛苦了嗎?咯咯咯……」

簡以環張大了嘴,表情驚慌極了,對於此刻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感到不可思議。心中最底層的負面情緒被赤裸裸地揭開,她就算覺得有罪惡感,卻無所遁逃。

「你……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能聽得見我藏在心裡的聲音?」

「咯咯咯,好奇嗎?我是……妳的心。」又是一陣陰陰的風,掠過她耳旁,從她涼透了的頸後滑過,輕輕地撥撩著她耳鬢的散落髮絲。

簡以環眼神一斂,摸著彷彿被人輕撫過的頸子。那微妙的觸感之中,夾雜著一股很難形容的腥臭味,像極了動物屍體腐壞的氣味,好似近在鼻尖能嗅聞得到,又好像根本什麼惡臭都沒有。

「假如我誠心祈求,真的想要什麼都可以實現嗎?」

「只要安靜不多話,咯咯咯……那女人,就是太多話了。」

惡靈狂肆的訕笑迴盪在簡以環心中,此時,還未整理的行理箱內突然響起一陣激烈的碰撞聲,她困惑又好奇,趨前打開了隨身的行李箱──

一撞一撞想震開行李箱蓋子的,是她裝在急救藥盒裡的自動體外心臟去顫器!

那具她原本想用來搶救姊姊,卻陰錯陽差反將姊姊的靈魂困在錯置的東振保身軀之內,是那具……差點令她失去姊姊,卻在最後一霎終於失而復得的心臟去顫器。

「記住了,唯有獻上真心準備的珍貴牲禮,才可能換得回妳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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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宗慘絕人寰的命案發生了!

佛羅倫斯當地人耳語不斷,這已經是那家旅館中的第二個人被殺死。前一個年輕女孩的屍首沒多久前才剛從阿諾河中被打撈上岸,怎麼今天一早,又在旅館附近的巷子裡發現了旅館老闆娘的屍體?

雖然警方封鎖了被害人與案發現場的所有事情,但消息靈通又熱愛八卦的當地人,還是有辦法找到管道或多或少窺知一點內情。

聽說美麗的老闆娘是被釘在牆上,身上的血流得精光,灰色的石板地上淌滿一地擦都擦不乾淨的血。令人作嘔的還不止這,據報案的目擊者所見,屍體腳下堆滿了從身體裡掉出的各種內臟與器官,黏稠稠地軟爛成一團腥紅的泥團,一旁甚至還圍了幾隻想分食的野狗,那場面說有多噁心就有多噁心。

案發之後,警方盤查了當時在Hotel Ballare中的所有房客與員工,但因為一直聯絡不到旅館老闆,也就是死者米愷莉的丈夫朱利歐,再加上連華裔導遊東振保也失蹤了,令人不得不懷疑,美麗少婦的慘死,是否真跟同時行蹤不明的這兩人有關?

昨夜的一場命案,一死兩失蹤,為了避免再造成觀光客更大的恐慌,警方只好暫時先封鎖旅館,派人員進駐其中搜查任何可疑的線索。

於是,就這樣,牟乃葳帶著兩位表妹,身後還又跟了一個弱不禁風的簡以環,四個女生拖著行李離開了住宿的旅館,幸好,她們還有地方可去。

「叭!叭!」喇叭聲簡捷有力按了兩下,後座車窗內的人朝她們招了招手。

謝天謝地,三鬼遼一很夠義氣,還專程派車來接她們去酒莊住呢。有錢派這種加長形豪華禮車的人當然不是他,而是他這次接案的雇主。

「是有沒有這麼誇張?要帶我們去走星光大道的紅地毯嗎?」牟乃葳一屁股坐上車裡的真皮沙發,打量著豪華禮車內的奢華配備。

連曹如娣也看得目不轉睛。「阿遼大哥,原來你在佛羅倫斯過得這麼好喔!」

三鬼遼一聳了聳肩,撇嘴淡淡笑著回應:「各位小姐,妳們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我那位大方雇主招待的,不過請記住,這些雖然不能擁有,但通通可以盡情享受。」

雙排對坐的沙發,他往裡靠坐到最左邊,車門一開就先衝上來的牟乃葳坐他身旁,接著上車的曹如娣挨著表姊坐,最後上來的曹以柔跟簡以環則分別坐在他們對面。

「有消息了沒?」牟乃葳問。她知道當過記者的老友,向警察套話還是頗在行的。

三鬼遼一搖搖頭,「旅館中的人接連鬧出人命,已經演變成國際新聞,所以當地警察嚇得嘴巴都變緊了,問不太出來,不過,我想案情應該也還沒什麼進展。」

「為什麼?」突然,曹以柔幽幽提問。

他眉頭一蹙,以為她是在質問他為何套不出話。「什麼為什麼?我盡力了。」

「我是指,為什麼死的都是從這家旅館出去的女人?」

曹如娣這也才發現。「對耶,簡宜珮跟米愷莉小阿姨都不是在旅館中被殺害的。」

牟乃葳輕啜了口葡萄酒,眸光流轉,臉色紅潤。「會不會只是湊巧?在歐洲像這種熱門的觀光景點,流浪漢跟乞丐一定也不少,難道是臨時起意想搶錢?」她的修行法力或許高強,但推理能力實在不很妙。

「這樣殘虐的殺人手法,我實在不相信飢寒交迫的流浪漢或乞丐做得出來。」三鬼遼一邊說,舉起酒瓶又幫牟乃葳再倒了一杯。

「為何這麼肯定?」曹以柔抬眼瞥了他,皺著眉,他瘋了嗎?居然跟葳姊快把一瓶葡萄酒給喝光了!他難道沒領教過葳姊三杯醉的酒品嗎?

「因為,我去過案發現場。」他淡淡說道,隨手從一旁的資料夾中取出照片。「米愷莉死前一定嚇壞了,她當時面對的,根本不是人,而是嗜好宰殺的惡魔。」

曹以柔將目光移至從他手中遞來的照片,雖然看得出是倉促中悄悄拍到的畫面,但他的相機鏡頭果真捕捉到了,只有凶虐如惡魔者才會犯下的殘忍罪行。

被釘在牆上的米愷莉小阿姨雙腳空懸著,兩條腿全浸在半乾的污血之間,照片沒照到上半身,只能瞧見腰部以下被戳捅得慘不忍睹的下半身,以及腳邊那堆散亂一地的……天哪!那都是些什麼?

就在曹以柔正準備接過照片,表姊牟乃葳不經意打了記酒嗝,高聲喊道:「拿來我看看!」隨即一把搶過那張任誰看了,都會不忍地閉上眼睛的犯罪現場採證照片。「我倒要見識一下,那個殺千刀的惡魔真面目到底是長怎樣?」

OhCazzo!」一把火燒上來,她忍不住爆出了句跟草泥馬有關的義大利粗話。

「這種手法,根本不像是在殺人。」曹以柔這話,像在回應三鬼遼一先前的看法。

「下腹部跟骨盆腔幾乎都被刨空,下刀速度快,每一刀都很準確,並非在發洩情緒。看起來反而更像是在進行某種深具儀式性質的工作,再深入研究的話,有兩種職業的人都可能擁有如此完美到近乎殘忍的刀法。」酒精絲毫不影響他的專業分析。

「完美……都把人活生生給殺死了,還叫作完美!?」曹如娣嚷道,非常不解。

「在兇手的眼中,或許根本不覺得自己是在殺人,」曹以柔表情冷然,語調無起伏,但說出口的每一個字卻都令人聽了感到一陣膽寒,彷彿她曾親眼目睹,兇手就在她面前一刀一刀刺入米愷莉的體內。「而是在享受刀子進出被害者身體的樂趣。」

隱隱地,感覺有一道視線像著了火似的直視著她。曹以柔回視而去,嗯,不是錯覺。

女孩纖弱的身子倚靠在車門邊,放在膝上的手虛弱地在顫抖,眼底盈滿淚水,緊咬的嘴唇看似忍了再忍,彷若搖搖欲墜的身軀之中,卻藏了一顆比鋼鐵更倔強的心。

「太噁心了啦!」曹如娣手摀住眼睛,不敢直接迎視米愷莉的最後遺照。「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竟然會這樣拿一把刀不痛不癢地把人當成玩具在凌虐?」

「兩種可能,」法醫的驗屍報告還未公開,三鬼遼一憑藉照片中看似凌亂,但卻自成章法的刀傷來做初步判斷:「可能是醫生的手術刀,或是屠夫的屠宰刀。」

曹以柔望了眼照片中,那堆滿一地混雜如爛泥般的內臟和腸子。「我覺得,應該可以排除掉有醫護背景的人。」

「為什麼?會想到兇手是醫生也滿合理的呀!」曹如娣嘟著嘴,不懂二姊為何又跟她想到不一樣的方向去?「電影裡的食人魔漢尼拔教授不就是個心理醫生嘛,他還拿手術刀割開別人的腦子,直接下鍋煎來吃耶!」

「那只是一部電影罷了,編劇的成份居多。」曹以柔揚起手,指向被表姊抓在手上的那張照片,指著米愷莉懸空的雙腳邊,那攤被惡意丟棄的破爛器官。「不過妳提到了一個重點,只要是醫生,都不可能草率處理、甚至破壞患者身上的有用器官。」

三鬼遼一眼神如炬,握住她指向照片的食指。「但,屠夫卻剛好相反,對不對?」

「嗯,對……。」曹以柔愣住,手指頭僵在原處進退都覺得尷尬。沒料到他竟會在眾人面前突然對她做出如此逾舉的行為,一時之間打亂了她本該鎮定的節奏。

「亂講,對、對什麼對?」牟乃葳突然酒性大發,抓著那張往生者照片便在眾人面前揮來揮去,舉高雙臂在頭上比個叉。「害死米愷莉小阿姨的根本就不是人啦!」

「葳姊這是在……?」曹如娣縮在角落,怕被打空氣如揮拳的拳霸表姊給誤K到。

「發酒瘋。」曹以柔跟三鬼遼一異口同聲道。

「沒醉啦,咯……才幾杯而已,怎麼可能會醉。」牟乃葳半瞇著眼,盯住被她抓在手中的那張照到米愷莉被開腸剖肚、挖空骨盆腔的血腥照片,只見她雙眸驀地一閉,將掌心蓋在照片上。「咯……惡靈、有惡靈的暴戾之氣……咯……在照片上。」

「葳姊妳看見了嗎?惡靈在哪裡?」曹如娣倚靠上去,這才對表姊重新恢復信心。

「黑髮……微捲的黑髮,眼睛、還有眼睛……」牟乃葳突然睜開眼,迷濛的醉眼之中勉強還維持著幾分清醒。「啊,是一雙藍色的邪惡眼睛在瞪著米愷莉小阿姨!」

頓時之間,豪華禮車內肅靜到連呼吸都聽不到。

「呃……咯……」只除了,乾掉半瓶葡萄酒,醉了卻說沒醉的牟乃葳她的酒嗝聲。

唇邊還沾著酒紅色的汁液,她伸舌舔了舔自己紅潤嘴唇上殘餘的葡萄酒,一雙迷離的醉眼勾魂似的直視著坐在她對面的簡以環,半醉的嬌軀往前一傾,就直接靠上簡以環的肩頭。

牟乃葳似笑非笑,懸疑的神情映入簡以環眼中。「聽見了沒?」

「要我聽見什麼?」簡以環眼中忍住不哭的淚痕仍未隱去,濕潤著眼眶回問。

 「惡靈啊,那壞透的惡靈在嘲笑的聲音呀!」才講完,牟乃葳又……吐了。

看來,這一次的酒精量,夠讓這位滴酒不能沾的召魂師昏到明天傍晚才醒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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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口故障的路燈忽閃忽滅,照不清巷內深處的動靜。

東振保瑟縮在巷子轉角,嚇得跪在地上,任憑佛羅倫斯的初雪飄落在他身上。

他手摀住嘴,渾身顫抖,強忍著想嘔吐以及放聲大喊的衝動。

是在作夢嗎?眼前這極為殘忍的一幕,到底是真實的還是只是幻想?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一定不會是真的!

可是……當他將視線再次移回到令他膽顫心驚的暗巷──

昏暗的陰森巷內,被釘在牆上的那人影再也無力掙扎,只能隱隱抽搐著。身子被一把帶勾的刀子彷彿永遠不會停手似的瘋狂戳捅,一下一下又一下,連他這個躲在暗處偷窺的人都感覺已痛到不能呼吸了。

那把刀子,不過只是一把很平常的宰殺家禽專用刀,卻教他全身的每一寸皮膚都起雞皮疙瘩!一把……一把將人當成屠宰場的鳥禽給活活殺死的刀,放血、清腹內,接著不就要準備藉由滾燙的熱水,沿著頭皮一股作氣剝下渾身的皮毛!

巷子裡有人奄奄一息地在等死……天哪!是小阿姨!小阿姨被那個人殺死了!

「唔……小、小……」東振保掐著自己抖得爬不起來的腿,淚水奪眶而出。這一瞬間,巷子裡那道高大的背影在他眼前無限放大,瞳孔中的影像簡直比魔鬼還可怕!

直到再次撞見這充滿血腥,殘忍到極點的一幕,才終於回想起,這不是他第一次見過這樣子把人當成鵝任意宰割的場面。上一次看見時……他、他記得那把刀正從自己的身子裡放肆地不斷戳入!

東振保顫抖著扶住牆,努力想爬起來,但每一次都怕地又再跌回地上。嘴唇開閤著穩定呼吸,麻痺的雙腿虛弱又無力,因為沒辦法立刻站起身,他竟慌張地選擇跪在地上,一點一點移動著顫慄的身體,狼狽地朝相反的方向爬離。

生命最後最可怕的一段回憶,此時如浪潮般狠狠襲了上來,卻將他徹底給擊潰。

對不起,小阿姨,原諒我……我救不了妳。

我……我必須先救自己。

匍匐在雪地上的身影,因為太過害怕而不敢發出絲毫聲響。

「要活著,要活著,再痛苦也一定要活下來……。」以環哭喊著懇求的聲音,這時候竟在耳畔響起。聽見了,聽見了,妹妹心碎的懇求,自己……都聽見了。

可怕難熬的待宰回憶,也全都想起來了,一幕幕翻湧而上。

那天,因為男友東振保跟自己攤牌說要分手,兩人大吵一架,她負氣衝出旅館,流著眼淚,獨自在佛羅倫斯城的大街小巷中穿梭遊蕩。

忽然有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背,但才剛轉過身,就知道自己完了!

當突然遭人惡意襲擊,瀕臨痛苦的死亡邊境時,被殘忍地對待,一張咧著陰冷笑意的面孔曾籠罩在她面前。那人拿著家禽刀,一刀一刀戳進她的下體、劃破她的肚皮、勾出她的臟器、割下她的血肉,甚至還不帶一絲情緒挖掉她的子宮……。

啊,好痛,最痛苦的駭然回憶,為什麼要選在這時候想起?

當簡宜珮破爛不全的身軀被扔在陋巷之中,魂魄承受著撕裂般的痛楚,正要從被破壞得體無完膚的軀殼裡抽離出來的瞬間,驀然聽見妹妹哭得泣不成聲的呼喚。

「姊姊!姊姊!嗚……姊姊不要死,一定、一定要把姊姊救活……。」

妹妹以環的身後,跟著的是才剛跟她鬧分手大吵一架的東振保。

睜著死不瞑目的眼睛,透過靈魂之眼,悲傷地望著她的妹妹,和她心愛的男人。妹妹不停哭喊著要救她,愛戀的男人,在最後一刻竟也溫柔地握住她的手……。

她還來不及明白自己究竟遭遇到了什麼,有人已先一步決定了她的命運!只見以環焦急地舉起手上的體外心臟去顫器,朝她被劃開的胸前施行電擊搶救,豈料電流才一通過已近死亡邊緣的破爛身軀,靈魂居然不受控地在她冰冷的四肢間亂竄,下一刻,竟一溜煙竄出她的軀殼,與另一道從東振保體內竄出的靈魂激光交錯而過!

於是,東振保的靈魂與她的靈魂剎那間就對調了身體。

東振保的靈魂被困在她慘遭惡意凌虐的屍體中,而她的靈魂,則被換到了自己心愛男友的身軀之中。

錯換了靈魂的軀體,命運也跟著從此改變。兩人之中,一人活,一人死。

「對不起,對不起……。」被困鎖在東振保身體裡的簡宜珮,從東振保的口中,發出東振保的說話聲,愧疚地不停低泣道歉。

突然,一道黑影罩上她的頭頂,她愣了半刻。

抬起頭,原來,陰森的黑暗身影早已將她整個籠罩住了。

「救、救救我!巷子裡……小阿姨在巷子裡,被、被人殺死了……!」透過東振保的口,簡宜珮用英文聲嘶力竭地向昏暗中的黑影求救。

「別怕,會得救的。」對方開口以義大利話回應。

「拜託,請送我到……」請求的話還來不及講完,刀鋒已劃過冰涼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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