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歐米的五四三

春天的寒雨山，每一瞬間都美得令人心碎。

因為這美景太讓人沉醉，就深怕轉眼間，等清醒之後便消逝無蹤了。

寒雨山之所以聞名，緣起於山中那遺然獨立的碧溪谷。在宜寧，每年即使到了五、六月的炎熱天氣，無論是開滿金達萊花的浪漫山中還是幽深澗谷，初夏的雨水落在那些地方竟依舊寒冷如冰，猶如寒雨一般，寒雨山便是因此而得名。

    而碧溪溪谷裡的溪水更是四季常保清澈，從山巔上奔流而下的飛瀑，不只是在宜寧，即便是在全韓國，都可以稱得上是天下絕景。

朴宥熙一早就上山來了，昨晚下了場春雨，她想趕在遊客還沒上山賞花之前，先一步揀拾寒雨山上的金達萊花，好帶回去精心研磨成風味獨特的粉末。

她沿著花徑步道，一路揀拾落花，清香的花瓣上沾著春露，連她拾花的手指之間也不禁瀰漫著無盡的甜美香氣。

仰起頭，準備繼續往前邁步，才沒走幾步，就又停了下來。

「晶恩姑姑？」朴宥熙喚道，不解地望著在她面前的那道背影。

韓晶恩沒聽見叫喚聲，似乎還沉浸在自己的遙想世界中。顫抖的雙肩，朴宥熙一瞧便猜出了應是在哭。晶恩姑姑雖然和善可親，但個性其實很壓抑，心中就算有苦，也不願造成身邊人的負擔。久了，就會像現在看到的這樣憋著沒辦法宣洩。

朴宥熙上前，將手搭上韓晶恩的肩。「晶恩姑姑，妳竟然比我還早啊。」

韓晶恩反應大，像是被突然嚇到了似，倏地轉頭回望著來人。

朴宥熙抿唇苦笑，指了指山谷間的野草閒花跟奔騰瀑布，沒漏看掉韓晶恩眼中的淚水。「是又在想我們家的敏姬姑姑了嗎？」

「是啊，我又想她了。」韓晶恩回過神來，也盯住朴宥熙手指指向的那地方。「每回一到春天，我總會忍不住想起從前跟敏姬一塊兒躺在金達萊花叢中聊天說笑的時光，就算現在敏姬不能再陪我聊天說笑了，但一想起她，我還是會想來。」

「我姑姑會希望晶恩姑姑每次都笑著來看她。」

「我……我是想這樣的。」韓晶恩點點頭，瞭解宥熙跟敏姬一樣關心她。

朴宥熙身後的花海隨風晃盪，閉上雙眼，便能感受春風吹拂，落花紛飛。「看見這滿山的金達萊花，倒反而令我想起高中時美生老師教過的一首詩。」

「已經離開我們宜寧的美生老師嗎？」韓晶恩應道，思緒飄向半年多前。半年前，從外地來到宜寧郡教書的美生老師，在度過了一個返鄉的假日之後，也沒留下一封離職信說明原因，一聲不響就不告而別了。

「對啊，就是那個美生老師。」朴宥熙點頭，攤開握在掌心中的金達萊花瓣。

「哪一首呢？讓妳這麼有感觸。」

「還有哪一首，當然就是詩人金素月的那首『金達萊花』囉，那時候，美生老師逼我們班背了一個禮拜，還要考默寫，才好不容易背起來的。」

「金達萊花……。」韓晶恩也知道這首詩，唸書時她跟敏姬也背過的。

「當你厭倦了想要離我而去，

我會默默地讓你離開，

那滿山絢爛的金達萊花，

我會採一大把撒在你離去的路上，

請你輕輕踩過腳下的花瓣，

一步一步慢慢碾碎了離去。

當你厭倦了將要離我而去，

我也會死去但不會流下眼淚。」

 朴宥熙已能把詩背得很熟，她喜歡這首詩，尤其愛在夜深人靜，伴著等待發酵入味的醬缸，邊研磨著金達萊花瓣，心中邊靜靜背誦起這首詩。

詩人眼中的金達萊，一瓣一瓣撒落在地上都是他的心。沒有眼淚的送別，不是沒有眼淚，而是因為心已俱碎，於是再也流不出一滴淚水來。

「請你輕輕踩過腳下的花瓣，一步一步慢慢碾碎了離去。」低頭盯住自己鞋尖上的泥濘，韓晶恩跟著唸出當中的某兩句。

怎麼辦？她做不到那樣的境界。

當心愛的人想離她而去，她的心雖然被撕裂、被踐踏，卻還是活了下來。

獨自活著，只是每天晚上躲在棉被裡無聲的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