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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巧眉拼命地跑,藍又奇在她身後氣喘如牛地追趕。

「跑……跑慢點行不行?妳、妳剛才不是還說妳頭暈嗎?」剛剛他的車才剛停在路邊,都還沒卡進畫好線的停車格,便瞧她已迫不急待地打開車門跳下車。

運動神經沒前面那位女生強的藍又奇奮力狂追,一雙眼緊盯住被她牢牢抓在手上的小羊布偶。「呼……好喘!妳……妳確定是同一隻嗎?不是聽說那時候這種小羊咩咩布偶非常流行,玩具工廠大量生產,每一隻看起來很像也是一定的啊!」

向巧眉忽地停了下來,轉身,朝他認真地舉起手中的小羊布偶。

「不可能是別隻,」她眼神堅定,眸中透露著此刻心中激動的情緒。「我確定,這隻小羊咩咩就是當初我爸媽剛離婚沒多久,我爸帶我去遊樂園玩時送我的同一隻!」

「這麼肯定?」他不是不相信她,但事隔多年,連人的記憶都會褪色誤植了,更何況是一隻量產的絨毛布偶?

「非!常!肯!定!」向巧眉翻過小羊布偶殘破的身軀,靠近腳踝的部位有一處泛黃的髒污,「這裡原本縫了一塊很小的布條,是要讓擁有它的孩子自己填寫名字的姓名條,我爸送給我以後我一直捨不得在上面寫字,直到後來認識了小羊跟他妹妹,我因為很喜歡他們,想送他們當禮物,才在上面一針一針用縫的縫上名字。」

藍又奇低頭湊近一看,只見髒得幾乎難以辨識的姓名布條上,真的就像制服上繡的學號那樣,躺著一行稚氣卻工整的細線字體。

「怎麼不是妳的名字?」

「當然不是,我把他們兄妹倆的名字一起縫了上去,我的好朋友叫小羊,他妹妹叫咩咩,所以我就縫了『小羊咩咩』四個字送給他,雖然縫得好醜,但他們從我手上接過小羊布偶時卻笑得很開心,我從沒看過小羊笑得比那天還開心……」

「所以……」藍又奇聽得入神,一仰頭,望了望面前的這棟商業高樓。「我們現在拼命跑回電視台來是要幹嘛?」

「我不是要來這兒,」向巧眉搖搖頭,目光遠遠一瞥,巡向一旁小巷的盡處。「我以前的舊家就住在這附近,我是想要回去找小羊。」最後兩字,她講得幾乎無聲。

「找誰?找……妳有沒有搞錯?那個小羊不是已經死了變成鬼來嚇過妳!」

「現在知道是小羊,也就不怕了,」她轉身繼續邁步,熱鬧的大樓旁,有條陰森幽暗的小巷,她朝看似死巷的小徑走去。「我想幫小羊完成心願,找到他妹妹。」

「很好,」藍又奇咬牙切齒道。「就是欣賞妳這種連鬼都要幫的女中豪傑!」

他大步追上去,兩人並排走入巷子裡。就在巷子的盡頭處,矗立著一棟破敗的三層樓建築,老舊樓房的每扇窗戶幾乎都被炸得粉碎,頹圮的磚牆被濃煙熏得焦黑,四周雜草叢生,屋裡屋外隨處散亂著垃圾,即使外牆被圍起了危樓警告的封條,但看得出來,仍有些人膽子夠大敢擅自闖入這間昔日的旅社「休息」一下。

「以前從這裡直接走出去,對面就是熱鬧的馬路了,」向巧眉指了指一旁被用水泥塗成的牆堵死的地方,「我每天放學都會從這邊經過,有時還會站在對面的麵包店門口,算準麵包出爐時間,特別等在那兒聞一聞麵包香味呢!自從這道牆堵起來以後,我站在對面就看不到這間旅社了。」

「妳說這棟旅社失火以後到現在有多久了?」藍又奇問。

「差不多快十三年了,那次意外之後,沒多久我跟媽媽也搬走了。」

藍又奇聽得心有戚戚焉,仰頭一望,也不知是不是眼花?他怎麼覺得自己好像真的看見二樓有一扇窗子裡剛才探出了一張陰惻惻的臉……!?

「妳……妳剛才說妳來這裡是想要找誰?」

「我想要找小羊,也想再找一找有沒有能幫忙找到他妹妹的線索。」

「所以,一個是男孩鬼,一個是……是小女孩?」不對不對,相隔十三年,再怎麼算,童稚的女娃兒也應該長大了。

藍又奇吞了吞口水,心裡猶豫著該不該告知她自己方才所見。「呃,那個喔,我剛剛好像有看見一張……」

「樓上有人!我們快上去看看!」向巧眉興許也看到了,拉著他就往這棟陰森殘破的荒廢旅社內跑。

拜託!藍又奇在心中吶喊,也不聽他把話講完,他們看到的或許是同一個,但樓上的,卻未必是人哪!

她帶著他直奔二樓,但才一上至二樓,兩人的腳步就放慢了。由於當初是因爆炸引起的火災,旅社內部的木板隔間早都在大火中被燒個精光了,天花板上的燈飾亦被高溫燒熔到焦黑地縮捲成一團。

奇怪的是……。

「妳會覺得地板踩起來怪怪的嗎?」

「嗯,」向巧眉點了點頭,雙腳輕輕挪動。「地板好燙,每一步踩下去,都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馬上就要熔化塌下去了。」

「沒錯,就是這感覺,我的腳好像踩在才剛鋪好,非常滾燙的泊油路上耶!」

「喀達……」驀地,不遠處響起一聲房門轉動的聲響,在死寂中更顯緊張。

「不然藍Blue你先下去留在外面,我自己一個人進去看看。」

「那怎麼行,別忘了我們是搭檔,有福同享,有難同擋,怎麼能放妳一個女生留在這間恐怖到跟鬼屋沒兩樣的荒廢破旅社。」有鬼的話一起遇,也好有個照應嘛。

於是,兩人一塊兒走近剛才響起聲音的那間房門口,銅門上寫著房號206。

「請問有人……」向巧眉正開口問,藍又奇很快按住她的嘴。

「也許,我們不該用這種方式問,而該先這樣,」他敲了敲門,輕輕道了聲:「對不起,打擾了。」

向巧眉大眼瞪著他,沒吭聲。她當然曉得這舉動一般人是在哪種情境下會做,向來鐵齒又很超過的藍又奇會這麼做,莫非是表示他也「感應」到什麼了嗎?

206號房的房門突然一彈,「唧」的一聲,就在他們眼前整個大開。

房裡的裝潢擺設雖陳舊,但看上去卻依然完好,並沒留下曾被大火燒過的痕跡。窗邊的窗簾被拉上,雙人床上似乎躺了一對恩愛的情人,在被子裡正激情地扭擺著彼此熱烈的身軀……。

「咳,咳,咳,對不起……咳咳咳……」藍又奇邊道歉邊咳嗽,身旁的向巧眉也沒多好受,咳到眼淚都快流出來了。「是什麼東西在燒?不會在房間裡烤肉吧?」

「好嗆……。」她講不出話來,雙眼乾澀,喉頭好緊。

藍又奇衝到床尾,發現一盆小火爐,裡頭全是已燒透的煤碳。「他們是在燒碳!」

兩人面面相覷,四周的濃煙很快圍了上來,熏得他們快睜不開眼睛。

「不能放著不管,就算想自殺也不可以在這種地方……」向巧眉見被子裡仍有動靜,應該還來得及救,她急得一把扯開棉被──

「哇啊!!」

只見床上兩具形貌乾枯的屍身緊緊相擁,泛著櫻桃紅般色澤的屍身上面浮起一顆顆忽大忽小的水泡,一顆顆的水泡隆起,又破了,流淌出伴隨著屍血味的噁心汁液。男屍與女屍深情對望,張開彼此沒有血肉只剩殘牙的嘴吸吮著對方,彷彿,正吸吮著脫離肉身前的最後一口空氣……。

「靠!這兩個都不是人啦!!」藍又奇抓著向巧眉驚駭後退,忍不住破口大罵,他不懂現在這幕究竟是人在自殺?還是鬼在自殺?

床上的男乾屍與女乾屍擁抱著彼此,驀地,女乾屍似是聽見了藍又奇的話似的,喀啦啦地扭過那顆掉光了頭髮的頭顱,暴突的雙眼圓鼓鼓地瞪住他們。

向巧眉不打算放棄初衷,她往前跨了一步,鼓起勇氣,問道:「請問,你們有看到一個叫小羊的男孩嗎?小羊現在也跟你們一樣……不是人了。」

女乾屍似是受到驚嚇,咧著滿口被熏黑的牙齒,痛苦地嘔了一陣,喉間不斷發出乾澀的嘶吼,忽然間,一顆滑溜溜的東西從乾屍嘴裡吐了出來,混著黏稠的不明液體滑向地板,一路滾至向巧眉的腳邊。

凝滯的空氣中忽然飄散著一股甜膩的滋味,這是她童年時曾經非常熟稀的氣味。

她忽地一怔,低下頭,呆呆地望住腳邊的那顆……是糖吧?

是啊,她想起來了。「這是……小羊送我吃過的那種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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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現在才講!?藍Blue,你是存心想看我去跳海嗎?」向巧眉鬼吼鬼叫著,臉上戴著一副大墨鏡遮掩強光,眼傷初癒,醫生再三告戒不可直視光源。

「講什麼?地球是圓的嗎?」藍又奇把頭探出車窗,剛換了新車,正慎重其事地停車入庫。停在……他們家的車庫。

「屁啦!才不是這一句!」她癟嘴,隔著墨鏡都能感受到她強烈的抗議目光。

「是妳自己從來沒問過我而已啊,現在不就告訴妳了嘛!」他下車,熟門熟路地走在前頭,伸手按了公寓一樓的電鈴。「我那個老哥凡事按步就班慣了,先報備他肯定給妳釘子碰,一定要像我這樣,看到沒,直接殺進去。」手指一觸,門鈴聲大作。

「不是說這是你們家,回自己家幹嘛不用鑰匙,還要按門鈴?裝客氣喔?」

向巧眉用眼角餘光繼續瞪他,這個人實在有夠扯的耶!之前聽她提起想親自去向藍又希道歉,馬上自告奮勇說要陪她一起去幫她壯膽,結果車子開到半路上才突然跟她說,藍又希其實就是他老哥,而且,兩兄弟還同住一棟房子!

藍又奇一聳肩,又狂按了幾下門鈴。「沒辦法,他沒打他家的鑰匙給我。」

「不懂?什麼他家你家的?不是同一個家嗎?」她拿起手機,準備撥號請示屋主。

藍又奇及時壓下她的手,低聲道:「有來電顯示,他看到也不會接妳電話的。」

「你又知道了!這麼瞭解你哥,怎麼還會處不好呢?奇怪?」向巧眉嘟著嘴收起手機,轉身踮高腳尖,想從窗戶窺看到一點屋裡的狀況。

「 誰不曉得我有多平易近人啊,是他那個人難相處好不好?妳看,按得手都快斷了還不來開門,難道是在屋子裡縫補屍體?」

「齁,在亂講什麼啦!很討厭吶,你這個壞弟弟。」

「想到哪去了,我是說,他說不定是在修偶修得太專心才沒聽見門鈴響。」他皮笑肉不笑的,盯著她,朝旁邊的樓梯間使了使眼色。「走吧。」

「走去哪?」人都沒見到,要怎麼向對方致上她十二萬分的歉意呢?

電視台那邊到現在還沒辦法勸服藍師傅回心轉意,仍然堅持一定要解約,態度強硬到連開出更換主持人為條件都無法打動他。向巧眉知道解鈴還需繫鈴人,禍是她闖的,由她來好好善後也是應該的。

「上樓啊,去我家吧,」他從背後抓住她的大背包,一把將向巧眉給推上樓梯。「別客氣嘛,來都來了,乾脆每一層都逛一逛,趁機瞭解一下藝術家的生活環境吧。」

「喂喂喂……等等,我沒有說想要瞭解你好不好!」來不及了,身後的鬼才操偶師又是推又是擠的,三兩下就把她給「逼」上三樓。

但藍又奇並未邀請她進入三樓自宅,反而是……領著她踩上三樓的樓梯間窗台外,兩人一前一後,沿著一排只能容下一人的窄小逃生梯慢慢往下爬,呃,直接爬進二樓的陽台。

「嘿嘿,幸好當初這條防火巷的逃生梯沒拆,要不然我平常沒帶鑰匙被鎖在外面要怎麼辦?」他大言不慚道,揮手抹了抹臉上的汗。

「就這樣不請而入,會不會太失禮了?」她猶豫著要不要跟他一起跳進陽台?鐵面藍師傅為人正直,與他相處肯定有非常多的規矩跟禁忌,她萬分惶恐,擔心這趟非但道歉不成,還得罪更多那可又慘了!

「失什麼禮?我請妳,妳不進來才失禮咧!」他手伸長一拉,運動神筋發達的向巧眉便被拉著從逃生梯上往二樓陽台一躍而下。

藍又奇推開陽台落地窗,領著她繼續「深入敵營」。他指了指角落旁,那兒有座通往樓下的室內迴旋梯,「工作室在一樓,這裡只是我們沿途經過的風景。」

「藍Blue,難怪你哥不想跟你有瓜葛,幸好你沒當扒手,要不然真是家賊難防呀!」向巧眉尾隨在藍又奇身後,慢慢步下一樓,忍不住在他背後酸他幾句。

踩下最後一階,藍又奇忽地停住,害向巧眉差點迎面撞上。「哎唷!」

「他不在。」藍又奇沒多廢話,這一句簡單明瞭。

「是喔?藍師傅不在……。」她語氣間盡是藏不住的失望,自己厚臉皮地費了好大一番力氣,好不容易才終於踏進藍師傅的神秘工作室,沒想到,他竟然不在。

「你怎樣知道他不在?」她指了指工作室的門,「門不是沒關?」

「所以我才說他不在,通常只要他人在裡面,這扇門永遠關得緊緊的。」

向巧眉嘆了口氣,垂頭喪氣地靠坐在工作室門邊的一張椅子上。

「那個……」他輕咳兩聲,伸出食指,鄭重地指著向巧眉屁股坐著的那張椅子。「我有沒有跟妳講過,那張椅子原本是我哥的助理坐的,那位助理前陣子才被人發現倒臥在家中意外身亡,聽說是屍臭味太濃,屍血都流到門外了,鄰居才發現報警。」

向巧眉哇的尖叫一聲,嚇得從椅子上跳起來。「過份!你根本提都沒提過!」

「別擔心,卓美生前人很好,不會隨便跑出來嚇妳的。」

「那你幹嘛還講這個嚇我?不曉得我最近印堂發黑,做什麼都帶衰嗎?」她閃躲到工作室門邊,身子倚靠著才輕輕一碰,半掩的門就整個敞開了。

室內沒開燈,但她一眼便注意到了那尊讓她就快丟掉主持飯碗的人形淨琉璃──

向巧眉驚訝地一時忘形,沒多想便衝入工作室。「是蕊兒公主!它看起來好好的,比沒被我敲破頭以前還更漂亮!更高貴華麗耶!」

「嗯,真的喔。」藍又奇附和著點了點頭。「不過,是不是有哪裡看起來不太一樣了呢?我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這尊淨琉璃的模樣好像有點變了?」

「啊!是腳!」大嗓門的向巧眉忽然發現,扯高嗓子急嚷,彎下身,舉起人形淨琉璃的小腳。「這雙鞋子的鞋底以前好像不是這顏色對吧?」

藍又奇也湊近一窺究竟,沒錯,小鞋底變成暗紅色,看起來就像是曾拿這雙鞋子當印章,沾滿了印泥卻忘了擦乾淨似的。

華麗貌美的人形淨琉璃渾身散逸著一股很特別的濃烈香氣,但隱約中,卻彷彿像極是為了要掩蓋某種氣味而特地處理過的香味。

藍又奇壓抑不了好奇,握住小鞋子,將它湊在鼻尖,好仔細地聞了再聞。

直覺告訴他。「我覺得不太妙。」

「怎麼了?是……」她怯怯地偷回過頭去望了望門邊,「是藍師傅回來了嗎?」

藍又奇搖搖頭,當兵時見過軍中學長殺狗吃狗肉,被屠宰的牲畜,身上那股濃得令人發嘔的血腥味,他至今都還忘不掉!「這是動物的血。」

「動……動物?不、不可能吧?」向巧眉瞪大眼睛,彷彿他正在說天語。

雖然藍又奇也覺得以藍又希愛偶成癡的性情,的確是不太可能會把自己如此珍愛的得意傑作扔在一堆發臭發腥的腐屍污血之中,但人形淨琉璃的鞋底,怎可能會憑白無故散發出陣陣想被掩蓋的血腥味?

「藍Blue,」向巧眉忽然虛弱地喊了他一聲,抓緊他的衣角,身子彷彿搖搖欲墜。「沒、沒錯……我也覺得不……不太妙。」

就在剛才轉頭望向工作室門邊的同時,向巧眉瞥見一隻眼睛被挖空的小羊絨毛布偶,才一定睛望住它,那深不見底的窟窿中便泹泹流著血。

是巧合嗎?她耳邊竟同時迴盪著如風低掠而過的陰慘哭聲與笑聲……!

儘管模樣已毀,但她仍舊認得這款布偶。「是、是羊咩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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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的天氣實在太悶熱了,出門就算戴了遮陽帽還是覺得眼前直冒金星!
網上友人說,這種曬法,台北像在火爐裡,高雄是直接被烤......

上禮拜在忙出版社裡眾作者出合輯的短篇迷你小說,故事主題很有趣,
至於我的那篇嘛......哈哈,有異又有色,肯定非常符合異色館的徵稿調性哩!
靈感說出來可能會讓大家噴鼻血,是我在看一則關於車震的社會新聞時偷來的離奇謬想。

《亡羊妹》的劇情已經漸漸邁入惡血亂噴的高潮了,
大家都在問潘愛芸是不是下一個受害者,她是核心人物,重要性從現在起會貫穿全場,
寫這個角色是種新挑戰,挑戰我自己對於限制級題材的尺度拿捏,
題材雖然非常挑戰人性,但,卻是近幾年我常常觀察到的社會現象,
所以我認為,這本《亡羊妹》不是作者一時的胡思幻想,而是貼近社會的一種吶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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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漿從她嘴裡不斷嘔出,吐出來了又被強灌進嘴巴裡……。

「啊──啊啊──」潘愛芸失聲尖叫,哭著嚇醒。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跟嘴角,檢查是否有和夢中一樣的恐怖泥漿。唔,好險,只是惡夢。

自從那天到藍師傅的工作室登門致歉回來以後,已經連著好幾晚都作惡夢了,每一次的夢中,藍師傅工作室裡的那隻小羊絨毛布偶一到了她手上,總會變成更可怕的猙獰模樣,一想到那隻小羊布偶,潘愛芸無由來的又打了記冷顫,那空無眼珠的深邃窟窿,冷冷地瞪住她,她被瞪得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即使此刻又想起那隻小羊陰森森的古怪模樣,還是會令她一陣反胃好不舒服。

擺在化妝台上的手機響了,潘愛芸撩起性感睡衣的裙擺,踮起腳尖趕著去接聽。

「喂~」她的聲音溫柔輕細,與她嬌柔如水般的外貌非常相襯,即使已過三十,渾身上下仍透著一股清秀女孩的靈秀氣質。

原本一瞧來電顯示便馬上綻開淺笑的她,在聽了對方簡短的交代內容以後,臉上的笑容瞬間溶掉,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教人好捨不得的落寞。「今天不來了嗎?嗯,好,我瞭解,沒關係……我曉得你很疼他們的,放心,我不會吃醋。」

淚水已在眼眶中打轉,她忍耐著,唇邊帶著淺笑,向手機那頭的人道晚安。

一放下手機,她轉身,趴伏在床邊,整顆頭埋進枕頭裡痛哭失聲!之前努力壓抑著的情緒,在這傾刻之間全然失控潰堤。她不能再忍了,一定……一定要好好地大哭一場才行!

她沒有吃醋,她能理解一個作父親的因為自身失敗的婚姻而對心愛兒女衍生出的無限愧疚感。她當然也不敢亂吃他兒女的飛醋,因為她清楚,自己亦是導致他們家庭失和的禍首之一。儘管理智仍在,但她就是很傷心,難過他又對她失約了。

在人前,他是電視台人人敬仰的董事,是領著部屬們一同打天下的好長官,是一路提拔她往高層邁進的貴人,是一雙優秀兒女的模範父親。然而,除了這些,他對她而言,卻還有更多複雜的情緒在心中沸騰。

在她絕望無助時,他是拉她一把將她救出困頓泥沼的大恩人;在她失去親情的撫慰需要家人關懷時,他溫柔的肩膀曾教她對人生重新燃起一線希望。他是她的良師益友,是她的乾爹,也是她偷偷藏在心底不能讓人發現的秘密戀情。

痛哭一場之後,潘愛芸邊啜泣,邊撥打手機,哽咽著道:「喂,媽妳不在家嗎?沒事啦,下次再跟妳講好了……沒事了。」離家多年的她形同失根,望著手機上的一組電話號碼,眼淚停不住似的直淌,滴落在性感睡衣的深V斜襟上,粉色的緞面被淚水浸濕,在她胸前染成一片胭紅,彷彿像一朵朵的血花就開在她的胸口。

擦了擦眼淚,潘愛芸起身,目光巡了一回房內,到處都沒看到她的愛犬。

「小蘿!小蘿!」平常只要一喚,她的紅貴賓就會鑽到她腳邊猛撒嬌,今天一整晚怎麼都沒見著她的小愛犬呢?「小蘿?」

眼尖的潘愛芸忽然發現床單上有處詭異的痕跡,她彎下身湊近檢查,發現床單上面好像有一枚好小好小的迷你鞋印,晦暗的深紅色鞋印輕踩在她潔白的床單上。她心裡忽地生起一股很不對勁的發毛感,小蘿每晚都陪著她入睡的,即使偶爾忽然轉醒,也絕不可能擅自離開房間離開她身邊,像今夜這樣任憑她怎麼叫喚都不應,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就在此時,原本被堆在床角的棉被忽地抽動了幾下,她抓住被角奮力一揭,被子被她倏地掀開──

放眼看去,整張床上盡是小小的血印,怵目驚心的迷你鞋印踩得到處都是!潘愛芸隨即將視線往床角一瞥,雙人床上的另一顆枕頭被塞在角落,枕頭的形狀變得很奇怪,鼓脹得像被硬塞了什麼東西進去似的!

潘愛芸不敢往下再亂猜了,她雙手發顫,將枕頭慢慢拖到她面前,原本鬆軟極富彈性的羽絨枕此刻變得異常沉重……。

床邊散落了一些由枕頭內被抖出的羽絨,她抖了幾下,更多的羽絨從枕頭中飛散而出,每一根柔細的羽絨上都沾滿了赤紅的血,轉瞬間,眼前很快便飛滿紅白交錯的幻境。這畫面不像真的,卻暗暗飄散出一股發臭的腥味,腐臭味真實得令她頭暈。

鋪滿羽絨的枕頭內突然露出一截紅棕色的小尾巴!這一瞬,潘愛芸忽然停下動作,不敢再做更進一步的確認。

「小……小蘿?是小蘿嗎?」

她耳邊嗡嗡作響,整張床上那一枚又一枚斑斑血跡的小紅鞋印在她眼前正無邊無際地模糊擴散,眨了眨哭到乾澀的雙眼,血印依舊在她眼前,不……不是夢了。

潘愛芸咬著嘴唇,哆嗦著探出手去摸了摸露在枕頭外的那截的小尾巴,紅棕色的小尾巴僵硬地動也不動,她將毛絨絨的軀體一抱出,震駭得當場嚎啕痛哭,哭得肝腸寸斷,神魂俱碎。

小紅貴賓的四肢皆已骨折斷裂,肉墊中的爪子一根根全被拔光,還沒流乾的血沿著四肢滴在枕頭套上,愛犬被殘忍凌虐的慘狀徹底撕碎了潘愛芸的心!

太殘忍了!牠的胸腔也被毫不留情地撕咬開來,空蕩的胸腹內不見任何臟器,只剩下一堆被胡亂塞入的羽絨、乾飼料跟狗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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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的電話和藍又希的手機一個上午響了無數次,但他始終沒回應。

「爸爸……」人形淨琉璃歪著小腦袋,伸手捧住自己的頭,往前往後伸了伸頸子點點頭,膽怯地測試著修復後偶頭的靈活度。「爸爸要幫我秀秀~」

「好乖,不難過了,爸爸幫妳修好了,不怕了好不好?」藍又希愛憐地輕撫人形淨琉璃的臉龐,被舞棒擊中剝落的漆已重新上色,新塗好的色調看上去更接近自然膚色,粉嫩的腮幫上映著兩抹淡淡的霞紅。

人形淨琉璃揚起小手,替藍又希抹掉他眼角旁因為心疼而盈滿的淚水,然後,上前緊緊摟住他的脖子。「蕊兒是怕再也不能跟爸爸在一起了……」

「傻女兒,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他抿唇,安慰地淡淡笑了。

這尊偶不單只是他的心血結晶,更是他情感的寄託。這原本空洞無趣的人生,都因蕊兒的出現而變得完整美好。

「蕊兒不怕了……」它的臉蹭著藍又希,小手往上一攀,環上他的胳臂,仰著粉臉,吸了吸鼻子繼續道:「有爸爸陪著我,蕊兒再也不會害怕了,就算是再漆黑的世界我也不害怕了。」

不知為何,小蕊兒的童言童語總令他聽了既幸福又心疼。因為這些點點累積的幸福感觸與不捨心疼,讓他對女兒的愛愈來愈深,獨佔的渴望,也愈來愈無法自拔。

此時,手機鈴聲再次響起。

「接嘛接嘛,爸爸,說不定是我以後的新媽媽耶!」人形淨琉璃指著手機,興奮地邊跳邊嚷。

於是,藍又希拿起手機,按下接聽鍵。

「是我,藍師傅,您在工作室裡嗎?」是童心親子台的潘總監。

「嗯,我在。」

「那方不方便讓我進去一會兒呢,您放心,不會擔誤您太多工作時間的。」

藍又希轉頭,望了眼在他面前滿心期待著,跳上跳下的寶貝女兒。他其實對這位潘總監的印象一直很不錯,她向來非常尊重他在製偶工藝上的專業,合作多年總是以禮相待,即使身為親子台的高階主管,卻從不壓榨員工踐踏夥伴尊嚴,也絕不會用錢砸他的專長。

「可以嗎?藍師傅……」手機那頭的潘總監仍耐心等待,溫柔的語調竟沒有一絲逼迫。「請您一定要給我一個當面向您道歉的機會,就算您真的不打算再合作了,也請務必接受我最真誠的歉意。好嗎?」

「好,」藍又希一鬆口,終於答應了。「那妳請進吧。」

他親了親人形淨琉璃的額頭,附在它耳邊低語道:「乖,等爸爸一會兒,新媽媽的事爸爸會想辦法,但不是每一個阿姨都適合,知道嗎?我們要找一個會真心愛妳,也願意像爸爸一樣永遠跟妳在一起的新媽媽,好不好?」語畢,低頭又親了親它。

「好,我會乖乖在這邊等爸爸,等爸爸帶新媽媽回來愛我。」

人形淨琉璃甜美一笑,乖巧坐回它專屬的巴洛克小公主椅,雙手擱在膝上,眸光低垂,靜靜地一動也不動,乍看之下就和其他任何一尊戲偶是一樣的沉靜。

藍又希開了門,潘愛芸總監提著一袋禮盒跟在後頭也進入工作室。

「這好像是我第一次進來這間工作室呢,」潘愛芸環顧四周,這地方處處都能顯示出藍又希的性格與工作習性,每一處小細節都整齊乾淨。他這人無論作人做事皆容不得一絲茍且,不能忍受一點小瑕疵,有了瑕疵便不完美,不完美的作品他寧可毀棄。「不過,希望不會是最後一次才好。」說完,連她自己也忍不住會心一笑。

要和這樣充滿藝術性格的人一起工作,必須比常人俱備一顆更強的心臟,幸好,潘愛芸擁有一份既溫柔又堅強的決心,在這業界,她靠著以柔克剛不知打了多少場勝仗,眼前的這一役,她曉得肯定不好打……。

眸光一移,她一眼便發現了工作室裡的不尋常氣氛,啊,那尊偶──

「是蕊兒公主!」她驚呼,內心的激動跟臉上的神情一致。「藍師傅,您這麼快就把它給修好了!真是太好了!我還一直很擔心蕊兒公主毀損的狀況呢!」

「那女孩太粗心了,把蕊兒公主傷得很重,整顆頭的卡榫幾乎全斷,控制四肢的機關也讓她給砸壞了。」藍又希臉一沉,一想起這些他的心就難以平靜。

「對不起,都怪巧眉那孩子莽莽撞撞的,這次她真的知道錯了,我代她以及我們電視台向您致歉,對不起,真的是我們錯了。」潘愛芸萬分誠懇地致歉。

「知道錯了,為什麼不自己親自來道歉?那麼不尊重工作的人,我不能原諒!」他忿忿道。

一閉上眼,腦海中隨時都會浮現那天向巧眉舉著舞棒,粗魯地擊向蕊兒公主時的驚險畫面!那一瞬間,他甚至覺得就算讓那女孩死在他面前都不足以洩恨!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潘愛芸忽覺一陣無由來的暈眩,眼前直冒金星。或許是因為這幾天,為了節目一下子缺了女主持人跟戲偶,存檔不夠就快開天窗,壓力太大導致天天都沒睡好有關吧,她心想。

潘愛芸眉頭輕皺,摀著胸口,覺得胸口又悶又疼。

「巧眉……巧眉她不是故意不親自來道歉的,因為她自己也受了傷,現在人還躺在醫院裡接受治療,所以才沒辦法來。」她邊講,額頭竟悄悄冒起冷汗。

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從來沒有這麼不舒服的感覺過,一顆心像突然被人掐在掌心裡惡意壓擰,疼得她……雙腳一軟,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藍又希這才發覺不對勁,「潘總監妳怎麼了,是不舒服嗎?」

潘愛芸一手撐牆,一手痛苦地抓著胸口。好痛!心痛得像要爆開來似的。

她的手在無意中彷彿觸到了什麼毛絨絨的東西,蒼白的臉虛弱一撇,唔,原來是一隻好破舊好破舊的小羊絨毛布偶被擱置在牆的一角。

「這隻小羊偶……」潘愛芸臉上透著迷惑,手發顫,指著小羊布偶,「好……好怪的模樣,可是怎麼又好像覺得有點眼熟?」

眼前這隻毛絨絨的羊布偶雙眼的部位已被挖開,只剩兩窟空蕩蕩的凹洞,周圍綻開的布料露出幾縷慘白的棉絮,才一靠進,便能聞到一股潮濕霉味,除了霉味,另還帶著一種差點令她嘔得講不出話來的腐敗酸臭味。

「潘總監也覺得眼熟是吧,」一提到偶,藍又希的眼神就不同了,他拾起牆角的小羊布偶,將它遞給她。「還記不記得,這就是十幾年前在夜市跟遊樂場流行過一陣子的『小羊咩咩』呀,那時候小孩子都好迷它,還把它改成兒歌有沒有?」

「唔……好像……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她呆望住手上的這隻小羊布偶,忍住想嘔吐的衝動,努力保持鎮定。

「我想想,那首改編的兒歌是怎麼唱的?」藍又希嚴肅的臉上露出了難得一見的淺淺笑意,回頭望著公主椅上的人形淨琉璃,恰似是在讚許它此刻的聽話乖巧。「喔,想到了,那首兒歌好像被改編成:『咩咩揹著羊娃娃,走到花園來看花,娃娃哭了叫媽媽,小羊咩咩笑哈哈。』

隨著他低沉溫柔的歌聲,潘愛芸彷彿被施了魔咒般地呆呆怔住了,她雙眼發澀,手上的小羊布偶竟異常沉重,她頭一低,只見小羊布偶渾身是泥,髒污的小身子浸在鐵灰色的泥漿中,兩眼的窟窿突然間湧出泥漿,迅速淹上了潘愛芸的雙掌,她嚇了一跳,連忙驚得抬起雙手,豈料,那布偶卻猛地張開了嘴,詭笑著一口咬住她纖細的手腕!

「啊──啊──」潘愛芸悽厲尖叫,嚇得花容失色。

洶湧的泥漿繼續從小羊布偶的嘴裡冒出,沿著她的雙手,不斷灌向她的臉、她的身體、她驚恐尖叫的嘴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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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巧眉哭喪著臉,靠坐在餐廳休息區的長椅上,低頭猛搓著手指。

這次禍真的闖大了,她怎麼會那麼不小心呢?排練時那一段明明從未失誤過的,沒想到居然會在正式錄影的過程當中出了這麼大的一個差錯。

向巧眉懊惱不已,自己實在太粗心大意了。

工作就是工作,私底下就算她再怎麼擔心小羊,也不該在錄影現場因為一時眼花,而將留在場邊觀看錄影的小男孩誤認作是「他」呀!

這下好了,她不但在眾目睽睽之下親手將「蕊兒公主」砸得腦袋開花,還害藍師傅氣到抱起他心愛的人形淨琉璃二話不說就要求解約不想再合作了!他寧願賠違約金也不要再讓不懂藝術的人多碰他的「蕊兒公主」一下。就在剛剛,即便驚動了好幾位高層主管親自到現場道歉,都還是化解不開藍師傅堅決求去的決心。

「哎唷!完蛋了啦!」她慘叫一聲,兩眼卻不自覺盯著眼前的那台自動販賣機。

咦?親子台的餐廳幾時放了這台自動販賣機的?她怎麼都沒發現?也太厲害了吧,這麼快就靠節目的活招牌「蕊兒公主」開始賺起家長們的錢了呀。

只見自動販賣機的展示櫃上,呈列的並非一般的飲料零食,而是一盒又一盒模樣精巧,服裝造型多變,但卻比「正品」小了好幾號的迷你童玩版「蕊兒公主」。

向巧眉從長椅跳下,往前一邁,驚訝地望著眼前一列排列整齊的迷你小玩偶。

她想也不想,就從口袋裡掏出三枚五十元硬幣往投幣孔裡丟,向巧眉選了一個荷蘭服裝造型的「蕊兒公主」,不一會兒,販賣機旋即響起了「是誰在說偶嗨唷」的片頭主題曲,機器內部先是傳來一陣運轉聲,接著,半個手掌大的小鐵盒立刻出現在下方的商品取出格之中。

「真的有賣耶。」她驚呼道,發現寶物似的迅速取出鐵盒,鐵盒盒蓋一掀開,一尊穿著傳統荷蘭服裝的迷你版小木人就躺在鐵盒正中央,沒錯,臉龐的線條與精細的五官真的都像是和「蕊兒公主」同一個模子打造出來似的。

但仔細點瞧,就能發現這款迷你版童玩其實只是簡易的懸絲偶,偶的手腳和頭分別固定在五根棉線上,它只不過是仿造藍師傅製作的人形淨琉璃,另外再大量生產的可愛周邊商品罷了。

難怪剛才電視台高層會那麼急地想盡辦法要挽留藍師傅,公司想必是砸了很多錢在經營「是誰在說偶嗨唷」這節目所孕育而生的各種附加商品,是啊,那才是兒童節目真正能賺錢的門路呀!節目要一直紅下去,商品才能一直保持熱賣啊!

向巧眉拿起鐵盒中的小懸絲偶,比例真的好小喔,是專門賣給小孩子當紀念品收藏的吧,她理了理連接在木偶身上的棉線,將它們勾在手指頭上,「荷蘭妹蕊兒公主」笨拙地擺動著它的四肢和頭顱。

原本一臉低氣壓的向巧眉終於被自己這幾下生澀笨拙的操偶技巧給逗笑了,眼前的小東西煞是可愛,Q版的設計娛樂效果十足,連她都忍不住想多買幾尊帶回家去玩一玩。

「奇怪,這是什麼?」她低頭,壓低視線細看某樣掉落在她手掌上的小東西。

到底是什麼呀?小到比米粒還細小,深度近視的向巧眉湊近看了還是看不太清楚,只隱約看出那是一顆好小好小的、乳白色的小碎粒。

她攤開掌心,深度的近視眼鏡都快貼到手上去了,再仔細地看,才赫然發現那東西好像不是全白,上頭摻混著點狀般的血……

是血耶!一顆好小好小,帶著血的小乳牙!?

這東西怎麼會在她手上的?這麼一顆比碾碎的米粒還要小的乳牙會是誰的呢?

向巧眉將這顆沾著斑斑小血點的超小乳牙輕捏於食指與拇指之間,這麼小的尺寸,怎麼看都不像是剛剛錄影時那群四、五歲小孩的,稍微施點力捏了一捏,觸感似乎也跟真的牙齒不太一樣呢。她把臉又湊得更近一些,想認真審視眼前這不知名的奇怪小東西。

才不過就在眨眼之間,那小乳牙模型狀的東西竟倏地晃了幾下,向巧眉以為是自己眼花了,靠上前看得更近,那東西都快碰到她鼻頭了。突然間,小乳牙似的東西從她指縫間咻地彈出,直接彈射向她的眼睛──

「噢!」向巧眉慘叫一聲。

完了!她眼前怎麼全是血!?左眼痛得睜不開,眼球裡像是突然被裝了炸藥瞬間炸開了似的刺痛燒烈,她伸手抹過一把,天哪!在流血!

手上如塗料般淒豔的血,一半是受傷左眼的,另一半則是碎了的眼鏡片劃破她的掌心,沿著她的手掌流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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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機中傳來導播在副控室裡提醒助理製作要準確控掌時間的對話,今天要連著錄兩段,上一場剛錄好的節目內容,是跟從幼兒園挑選出的小朋友一塊兒拍攝的開場歌舞,不但會另外後製加工成精美MV,更會安排在親子台的各時段當廣告強打插播。

趁著此刻短暫的休息,巧眉偷偷摸出藏在底裙中的小腰包,一連換了好幾副眼鏡,每換上一副便轉頭朝四周張望一番,幾番更換之後,表情卻顯得更加落寞。

沒有呢,四處都看不見「他」。

不在這兒嗎?小羊沒像上次那樣跟著她一起前來攝影棚嗎?

主持搭檔藍又奇舉著換上新造型的「蕊兒公主」,神采奕奕朝她這邊走來,徒手操控揮動人形淨琉璃的木製偶手,驚訝地邊打量向巧眉邊輕聲問:「最近沒睡好喔?是不是……又來了?」

「你怎麼知道?」

「不只我看見啦,今天錄影現場所有人也都看見了。」

「都看……看見了嗎?你看得見了!」巧眉焦急地東張西望,卻並未發現小羊。「在哪裡?你趕快告訴我在哪裡?」

「喏,不就在這兒嘛。」只見人形淨琉璃小巧的手指略過她的眼角,指了指她的黑眼圈跟大眼袋。「只要是眼睛沒瞎的人,任誰都看得出來妳根本沒睡嘛。」

「……」巧眉聞言,一時為之語塞。還以為,他見到了遲遲未再現身於她夢中或眼前的小羊,結果並不是。

「我看,等等錄完影收工以後,我陪妳去收收驚和拜一拜床母好了。」

「藍blue,你最好再過份一點,拜什麼床母啊,我今年都已經二十好幾了,就算睡不好也不必拜床母好不好!」她作勢假裝捏了捏人形淨琉璃的白淨臉頰,木工雕塑的臉龐美則美矣,但當然沒有彈性。

自從一起搭檔合作「是誰在說偶嗨唷」以來,他們的好默契與日俱增,節目中最經典的「與偶共舞」單元大受好評,他們兩人一人操偶一人陪跳,絕佳的節奏跟幾乎一致同步的舞姿,一次又一次考驗著雙方的功力與默契。

「我的公主啊,您的女僕說她不需要拜床母,那公主您有何建議呢?」藍又奇低語道,親暱地將唇輕附在人形淨琉璃耳畔。

巧眉對他使了記白眼,心裡暗罵藍blue這男人真的很不會看臉色,沒瞧見場邊那位正在「監工」的藍師傅眼睛瞪得有多大嗎?竟敢對藍師傅的作品如此「輕薄」,她相信等一會兒錄完影要歸還戲偶時,本來臉就很臭的藍師傅肯定更沒好臉色了。

在工作人員完成清場工作之後,第二段單元「與偶共舞」隨即開錄。

錄影現場人人聚精會神,今天排的這場舞難度很高,藍又奇必須讓「蕊兒公主」和巧兒姊姊一起來段令人驚豔的彩帶舞,大夥兒都等著瞧他們努力排練的成果。

攝影機的燈號一亮,場中立刻響起悠揚的古樂。

向巧眉心裡數著拍子,手持繫著彩帶的舞棒翩然入場,另一頭的藍又奇亦在同一時間高舉「蕊兒公主」移動至舞台區正中央。

透過燈光的照耀,彩帶在每一次拋甩之間,優雅地畫出了各式絢麗的光弧,一會兒是大圈,一會兒又變小圈,最令人瞠目大驚的是,就在向巧眉往上高高拋起舞棒轉身再從容接住的瞬間,藍又奇手中的「蕊兒公主」竟也在他出神入化的掌控中完美呈現了一模一樣的絕技!

這一幕,看得眾人都要忘了呼吸了,似乎連精彩兩字都不足以形容此刻的感動。

向巧眉繼續揮動舞棒,漸漸靠近「蕊兒公主」,下一個動作她必須貼近它但卻不能碰到它,環繞在它身邊舞出狀似散花般的彩帶圖案,這動作練了很久,沒問題的。

但,就在這一眨眼之間,一個小男孩的身影忽然掠過向巧眉眼前……

一閃神,失算的舞棒驟然擊中「蕊兒公主」的偶頭,它的頭竟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摔落在地上!伴隨著仍未暫停的音樂,一顆頭慌亂滾動著,在場的所有人都忍不住發出尖叫!

「啊──啊──爸爸救我!!」

所有的收音耳機全都聽見了這聲刺耳的尖叫,但幕後工作同仁個個面面相覷,分不清到底怎麼一回事?

沒人敢去確認,剛才那聲讓人頭皮發麻的尖細呼救,是現場哪個人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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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什麼,向巧眉突然覺得一陣冷。

她搓了搓自己的雙手,唔,還是滿冷的,索性將掌心貼在唇邊呼了呼氣。

站在麵包店門口,口袋裡只剩三枚一元的銅板,連買一個菠蘿麵包都不夠。有點餓了耶,怎麼辦?

生長於單親家庭的巧眉得等到媽媽下班回家才有飯吃,媽媽白天在專賣參考書的書局工作,下了班回到家煮道菜、熱了飯以後,晚上還要再趕往家附近的卡拉OK店兼差當會計。雖然才唸小二,但善體人意的巧眉知道,媽媽離婚後,為了養她每天都工作得很辛苦,因此,從不會隨便向媽媽伸手要錢買零食。

「咕……」不爭氣的肚子哀了一聲。

她的小臉貼在麵包店的玻璃窗上,眼巴巴地張望著窗內一整櫃剛出爐的新鮮麵包。眼睛靈活地轉啊轉,幻想著,咬一口熱騰騰的麵包會是怎樣的幸福滋味呀!

「咕……」又是一聲,向巧眉睜開眼,床頭的夜燈柔柔地照著。

她摸了摸聲聲哀叫的肚皮,真的有被餓到的感覺耶。不是在夢裡,是此刻的現實生活中。很奇怪,她常常夢到這個童年時放學回家的路上,站在舊家附近的麵包店望著店內各式各樣可口麵包的場景,在夢中,她甚至連當天麵包店裡傳出來的濃郁香氣都還記得。

她從床上起身,套上拖鞋,想到冰箱找點東西吃,她移動腳步朝房門口走去。

一出房門,巧眉愣住了,怎麼……她的臥房外怎麼會出現童年的那家麵包店?

盯著玻璃窗上映著的臉龐,是她沒錯呀!可是,那家麵包店與和它相連的整排舊平房,早在十幾年前就拆掉改建成商用大樓了,今時今日的她根本絕不可能再和麵包店一同現身的!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她仍在作夢嗎?

向巧眉皺了皺眉,饑餓感仍未消失,她卻醒不過來……

透明的玻璃窗光潔明亮,清秀的她站在那兒,雙掌貼著玻璃,只能望著麵包店內的新鮮麵包乾瞪眼,如果這是夢,那就算夢到了把眼前的麵包全磕光了也依舊解不了她肉體上真正的饑餓。

忽地,玻璃窗上有新的事物吸引住她的目光,向巧眉瞪大雙眼,唇角笑開了。

隔著一條雙線道的馬路,麵包店對面是棟三層樓的獨棟建築,霓虹燈招牌寫著幾個大字:「照天旅社」。旅社門口擱著兩大盆花,一顆顆圓亮亮的彩色小燈泡已在傍晚的昏暗天色間璀燦地點亮起來。

啊,她童年時幻想著的第二個幸福呀!出爐的熱麵包排第一,旅社門口那亮閃閃的華麗小燈泡第二,當然……推開旅社大門,那個正從裡頭跑出來的小男孩也算是第二之一啦!

巧眉雀悅地眉開眼笑,轉過頭,朝馬路對面的男孩猛揮手。

「小羊!」她忘了自己此刻即便在童年情境般的夢中,也已成年了。

男孩似乎很急地在尋找什麼,沒聽到她的呼喚。

「小羊!你在找什麼?我──幫──你──」她沿著人行道跑向路口的斑馬線,準備綠燈一亮就衝過去,用盡全力喊著,熱心地想幫童年好友的忙。

已經喊得那麼大聲了,但男孩還是沒理她,轉眼消失在人潮跟車陣之間。

巧眉很迷惑,他為何跑得那麼匆忙?是不是又為了要躲避他酗酒父親的追打?她會特別和他投緣,多少也跟彼此都是單親孩子有關吧。她依稀還記得,自從他母親燒碳自殺了以後,他父親酗酒的情況日益嚴重,他臉上身上更是三天兩頭就帶傷……

隔沒一會兒,男孩瘦弱的身影再次出現於旅社門口,只見他邊跑邊喘,滿臉驚慌。

運動細胞不差的她也跟在後頭跑,「小羊!等一等啦,你有聽到嗎?是我啊──」

男孩飛也似的跑進旅社,巧眉也想尾隨著一塊進去,但身子才一碰到彈簧門,就像被某種極強的電力給彈射回來,她哇叫一聲,一屁股跌坐在旅社門口。

忽地,「轟」的一聲劇響,地面震動了幾下,她感覺眼前驀然一黑,全是灰煙。

她頭仰得偌高,吃力的,想喊出聲,但,男孩的名字卻像忽然從她腦海中被抽掉了一樣,她張開嘴怎麼樣也喊不出來了!

旅社的門窗全被震碎,濃烈的黑煙和火舌凶猛竄出,建築體中又是一陣零星的爆破聲。失……失火了!是旅社失火了!

在烈燄之中,男孩駭叫著狂奔而出,他渾身著火,瘋了似的一直吼叫!小小的身軀彷彿成了易燃物,惡火狂肆地在他身上狂燒亂竄,火勢一發不可收拾。

一股混著腐臭的焦味鑽進巧眉鼻中,男孩渾身上下都置身於熊熊火海中,她抓起書包,想也沒想撲上前便想替他拍滅惡火,但他卻揚手撥掉,驚駭的眼神忽地露出凶光,轉頭朝她一吼,鬼火般的火燄向她面前一刮,下一瞬,瘦弱的身軀突地像鞭炮般從裡面炸了開來,火舌瞬間飛襲,將他困在其中凶猛燃燒!

「不要!小!羊!」最後一霎,她終於喊出聲來,把喉嚨都喊破了。

向巧眉渾身冷汗,總算從惡夢中甦醒過來。

瞪著床頭溫柔依舊的夜燈,她咬著唇,壓抑著,雙手摀住臉,忍不住還是哭出了聲。是小羊,是她幾乎快忘了的、已逝的童年玩伴。

恍然明白,那一臉蒼白,瘦弱沉默的小男孩是誰了,原來,「他」就是小羊。

是小羊來找她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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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聽懂我的話嗎?我說──是妳把我最寶貝的蕊兒公主弄傷了!」他咆哮大吼,振臂丟擲話機的手臂在他怒吼後仍舊惱火地發抖。

「所以?」卓美仰頭,藍又希瞪著她的眼神實在太駭人,逼得她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幾步,一退便退到了門口,她背對著大門,藏在身後的手隨時準備扭開門鎖……。

「道歉,我要妳跟她道歉!」

「跟誰?」她以為自己聽錯,又再問了一遍。

藍又希爆怒衝上前,揚起雙臂掐住卓美的脖子,發白的手指狠狠陷進她泛紅的肌膚,被緊緊掐住的脖子脆弱地搖晃著,像任何時候都可能被折斷!

「趕快向我身心受創的寶貝女兒道歉!難道妳打傷她的臉、摔壞她胸口裡的機關、踢斷了她的手腳都不需要說一聲道歉的嗎!?就只因為可憐的她想叫妳一聲媽媽遭拒,就得被妳那樣殘忍狠心地對待?」

「呃……我、我……咳咳咳……好,我、我道歉、我道……歉!」卓美呼吸困難,每一次呼吸胸口都疼得像再也吸不到第二口氣了。她目光一挪,轉向他身後的人形淨琉璃,「對、對不起!蕊兒公主,我……咳咳,我不該……不該弄傷妳!是我錯了,請妳……咳咳咳咳,請妳原諒我!」

聽聞道歉,藍又希力道一鬆,整個人虛脫似的垮下肩膀,雙臂低垂,神情憔悴。

「小卓,妳要幫幫我。」

卓美一聽,眼睛立刻一亮,提起精神,馬上趨前扶住他,忘記自己也是一身疲憊,才剛被他暴戾的攻擊行為折騰得命都快飛了。

「藍師傅,先把蕊兒公主放下來吧,這樣揹著也不舒服。」

此時,他背上的人形淨琉璃發出稚氣的童音,身子貼著藍又希的背,小手緊巴住他的脖子,又哭又鬧撒嬌道:「不要不要不要,蕊兒喜歡爸爸這樣哄著我!」

「好好好,爸爸就這樣哄妳。」他回首,眸光瞬間變得溫柔,渾身散發慈愛。一轉頭,迎向卓美透著詫異的目光,嘆口氣說:「這種時候,一個大男人能怎麼辦呢?所以妳一定要幫幫我,小卓,妳一直是我最得力的助手,也只有妳幫得上我了。」

卓美鼻頭一酸,眼眶微微濕潤,莫名其妙地想流淚。這些像在告白的話,她從沒聽他講過,又是一個令人錯愕的第一次。

「要我怎麼幫你?」

「我的蕊兒想要一個媽媽,妳可不可以……」

「不行!」她斷然拒絕。

他很小聲、唇畔的氣聲貼在她耳邊。「不是真的,只要假裝一下哄她開心就好。」

多溫柔呵,這男人……為了一尊偶而向她低聲下氣。這絕不是她認識的藍又希!

「不管真的還是假的,這怪物都不應該留在你身邊了!」她手一搆,抓住他背上的人形淨琉璃便匆匆轉身往大門的方向奔去。

「哇!爸爸救我!她不是我媽媽!她會打我、會罵我,我好怕!嗚……好怕……好怕呀!」人形淨琉璃一隻手被卓美拽著,木頭偶身晃啊晃的不停尖叫。

卓美抱定主意,萬萬不能讓這尊人形淨琉璃毀了藍又希。打從一開始發現它的不對勁,她就應該用盡一切辦法徹底摧毀它才對!

該死!大門怎麼卡住了打不開?

藍又希很快就追上了她,衝上去想要搶回他心愛的蕊兒公主。「不怕,爸爸在這,爸爸不會再讓任何壞人傷害妳了。」

他圍著卓美身邊繞來繞去,怎麼搶都始終沒辦法碰觸到被她縮藏在背後的人形淨琉璃,情急之下,忿忿朝她揮出一拳,厚實的飛拳將她拋甩向那堆碎裂了的八卦風水鏡碎片之間──

「啊──啊啊啊!!」卓美本能地撐開雙手護住自己的臉,應聲撲倒在一片片尖銳的玻璃碎片上。

隱約間,她聽見了一記銀鈴般的冷哼聲,臉一仰,只見人形淨琉璃就立在她眼前。忽然間,感覺額前湧上一陣濕熱,那雕工精細的小木手撫著她額頭,輕輕抹了一下,她覺得觸感有點刺痛。

「阿姨,妳不乖,沒有乖乖聽我爸爸的話,所以才流血了。」

「小怪物,給我滾遠點!」卓美恨恨道,企圖翻身,伸手想揮開它。

「不對,是妳啦,」它彈跳著,靈活躍上卓美的身子,優雅如公主般理了理裙擺,坐在她的胸口,偶身朝前一傾,揚指戳了戳她受傷的額頭,木頭手指僵硬一戳,直直戳進卓美前額淌血的傷口中,再一抽出,鮮血亢奮似的由她頭上狂噴而出。「是阿姨妳要滾蛋了,因為妳不聽話,所以爸爸跟我都不要妳了!」

「哇噢!!」卓美痛地哀嚎,雙手壓在前額上,濃熱的紅色血液止也止不住,從她十根指縫間放肆泉湧。

狂湧的血柱間,她看見,那根小小的木頭手指尖上,沾黏著什麼好似血塊又像泥團般的紅紅白白的東西,人形淨琉璃將脖子往前一伸,伸長舌頭,舔了舔木頭指尖上那軟泥狀的血色黏稠物,回過頭來瞥了卓美一眼,忽地朝她咧嘴笑了開。

血紅的小嘴裡,含著她爛泥似的血肉,嘴角還倒刺了一小片碎玻璃殘渣,但它根本不以為意,開閤的小嘴彷彿正品嚐著新鮮美食。

卓美忍著身軀劇烈的疼痛,咬著牙,撐起雙臂試圖想從碎玻璃之間爬起,但每爬一步,強撐的手掌跟雙膝上都再一次被尖銳的碎玻璃割傷,她只要稍加移動,散裂一地的玻璃碎片便無情地刺進她皮膚。

「……。」她臉上又是血又是汗,還有一滴滴痛到她根本沒發覺的眼淚。

人形淨琉璃又叫又跳,雀悅地像發現新遊戲,甜甜地拍手叫好。

「嘻嘻嘻,阿姨加油!阿姨加油!阿姨趕快滾蛋!」

「啊──」伴隨著尖叫,卓美抽起一片玻璃,轉身直撲向正不斷嘲笑她的人形淨琉璃,眼看就要刺中它的偶頭,她要毀了它!一定、一定要徹底的摧毀掉這尊害人的魔偶才行!就趁現在了──

「不要!」

男人的手倏地一抓,緊緊攫住她的腳,她一個踉蹌筆直撲下!

眼睜睜看著玻璃碎片插入她的雙眼!眼前瞬間染成一片腥紅,卓美的身軀抽搐著,整張臉倒插在也染紅的尖利玻璃碎片上,透明的玻璃變成了調色盤,她獻出身體,成為調色盤上的豔紅顏料……。

她原本是想救他的,這個她一直默默暗戀著的男人,沒料到,卻獻出了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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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快半夜一點了,卓美握在手中的電話仍在熱線。

她一臉陰鷙,寫滿焦急與恐懼。

「真的沒問題嗎?妳保證不會被人知道跑去跟媒體亂報。好,那妳就先幫我跟那位老師預約,時間當然是愈快愈好,我這邊的情況有點急,最好能趕快處理掉。」

卓美一手握著話筒,一手拿筆在便條紙上胡亂塗寫,匆匆記下友人推薦的「老師」法號,以及要對方「幫忙」的價碼。

「嗯,好啦好啦,那妳儘快幫我聯絡,這件事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我擔心……」她頓住,回頭瞥向大門,一陣急切的敲門聲跟電鈴聲,阻斷了她原想繼續往下聊的內容,她匆忙結束對話。「不講了,好像有人在敲我家的門,對呀,奇怪,都這麼晚了會是誰?」

卓美朝大門邁步,從門上的貓眼往外一窺,欸?怎麼是藍又希?

她表情詫異,既緊張又擔心,其中亦隱隱夾雜了一絲淡得不讓人察覺的竊喜。

都這麼晚了,藍又希怎會突然登門拜訪呢?不可能專程跑來送她一份南部名產吧?要送禮的話,明天一早等她到工作室就收得到了,何必大費周章特別跑這一趟?兩人同事多年,他這雇主連一頓飯都沒請她吃過,哪可能會在這種三更半夜深敲門敲得這麼急,就只為了送上一盒伴手禮?

門才一開,就瞧藍又希暗垮著一張臉,眼中佈滿血絲,再仔細點看,竟還能看見通紅的眼中沾著濕潤的水氣。他……哭過了?

視線往藍又希身後一挪,喔!不!她怎麼忘了還有那尊人形淨琉璃呢!

只見被她踹飛的「蕊兒公主」,這會兒正趴在藍又希背上,奄奄一息似的,抽咽地哀哀啜泣,卓美相信自己沒有瘋,但她眼前的畫面,怎麼看都像極了一位父親正揹著受傷的愛女瘋狂地四處求救!或……為愛女討回公道?

「藍……師傅?」卓美驚地一喊,手指往前顫顫伸出,指著他背後的那東西。

藍又希往前一站,半邊身子一偏,將人形淨琉璃受創的模樣推向她眼前,一開口,語氣中壓抑著快要爆發的激動。「沒看到嗎?就是被妳弄傷的!」

揹著人形淨琉璃的藍又希擦過卓美的肩,大步邁進她的家。這是第一次,他不請自來踏入了她的私生活領域,但,卻是在這樣的時間點以這樣的事件來找她。

卓美受傷了,那顆暗戀著他的、卑微的自尊心被刺傷了。

「偶摔壞了,可以再修理好,但惹上了不乾淨的東西,想要抽身可就難多了。」她淡淡道,努力維持自尊,壓抑著自己的情緒,意有所指地抬眸瞪了一眼他背後,那尊令她又怕又妒的人形淨琉璃。

而此刻,被卓美視為「魔偶」的人形淨琉璃也正陰惻惻地瞅著她,那雙藍綠色的碧麗眼睛美得令人生出畏懼,這樣一雙深邃美絕的眼睛,彷彿不是偶也不人!

躲在藍又希背後的它,雙臂緊環著他的脖子,頭顱靠著他的肩,披垂的長髮散亂在他的背脊之間,因為撞擊而造成「擦傷」的臉頰,則不停在他耳畔摩蹭,嬌柔可憐的悲泣聲幽幽地飄入他耳中……。

然而聽在卓美耳裡,除了恐怖,更覺得難忍的刺耳。

「這尊偶真的太邪門了,藍師傅你一定要聽我的勸,別再碰它了。」

「磅噹!」一聲輕脆的劇響劃過卓美的臉際。「嘩啦〜」

她來不及反應,等回過神時,轉頭一瞧,才發現身後那塊鑲嵌在側牆上,拿來當裝飾用的八卦風水鏡早已碎裂滿地。藍又希剛才因為太過氣忿,竟直接抓起桌上的無線電話就往她這頭使勁砸了過來!

天哪!他……他瘋了嗎?難道只因為她勸他離開它,所以就遷怒傷害她!?

卓美回過頭,驚惶地望著他,驀然間,心一凜,怔住了。

藍又希眸中閃過的並非只是氣惱,他狠狠投射而來的目光,是一股強烈的憎恨!不!他不是想要傷害她,他剛剛……幾乎是要殺了她!卓美咬咬唇,望著地上破碎鏡片中自己破碎的臉,搖了搖頭不敢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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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在說偶嗨唷」播出後,果然掀起了一波熱烈的回響,它台的兒童節目對於這個既富藝文教育意義,又兼具娛樂功能的新節目大多給予正面肯定,特別是這節目首創幼兒節目「去卡通化」的偶藝設計,更是引來不少網友的串連討論。

但看在追求原汁原味的傳統偶戲表演團體和偶戲迷眼中,如此的「改良」,卻反而像是在踐踏他們心中完美的神祇!神聖殿堂中的神祇彷若是被無知又不敬的人們砍斷手腳後丟棄在垃圾堆中遭受屈辱,如此褻瀆的行為,看在保守派人士的眼裡,幾乎就等於是在向優雅精美的傳統藝術開砲。

所以今天藍又希一早就出門去「滅火」了,為的就是南下去參加一場有關於「傳統偶藝維新與堅守」的研討座談會。這場座談會是藝文界某位資深前輩辦的,對方算是藍又希的師長輩人物,藍又希即使不擅言詞,為表尊重也決定親自出席參與。

正因為工作室的主人不在,今天工作室裡更顯得特別冷清。

門把被悄悄轉動,門,緩慢地敞了開,只見一室的黑暗。

昏暗中,卓美順著窗邊那羅馬捲簾透進的微弱光線,半摸黑往前走了幾步,伸手按了電燈電源,天花板的燈瞬間大亮,照亮了藍又希這間收拾得乾淨整齊的工作室。

她匆匆看了一眼,沒有多想便逕自朝工作室後方步去,工作室的最深處另有一道日式拉門,是藍又希專門用來收納各種不同類型的戲偶或偶具所獨立出來的偶具間。平常除了藍又希本人,其他人想踏入瞧上一眼都很困難,即使連已在工作室擔任助理多年的卓美,也只進來過兩次,其中一次就是現在。

「應該是在這裡的……。」她叨唸道,揚手推開日式拉門。

偌大的偶具間內迴盪著卓美說話的回音,五層高的鋁架分置排列,將各類戲偶井然有序的收納整齊,因為怕沾灰塵、怕日照,每一尊戲偶藍又希都拿黑布套罩住。一長排的鋁架整整有六七組之多,整齊排列的鋁架與鋁架之間,便自動形成了走道。

卓美站在走道上,身邊皆是比自己高出許多的大鋁架,她心想著該先從何找起呢?

一定得趁藍又希回來之前找到那尊偶才行!這機會可不是隨時都有,今天湊巧藍又希南下參加座談會,親子台那邊剛好也沒通告,要不然平常錄影時,他幾乎都親自將「蕊兒公主」從工作室帶至攝影棚,等錄完影再小心收妥帶回工作室存放。

由於跟「是誰在說偶嗨唷」這節目簽的是特別合約,「蕊兒公主」的造型服隨時需要更換,一般的美工或服裝管理人員極可能在更換間不小心弄壞了它,造工精美的淨琉璃若被隨便擱在親子台的道具間,也實在太草率也太不安全,再加上這尊人形淨琉璃的內建機關特別精細,無論是排練或錄影過程中,都可能突然發生狀況需要立即處理,綜合以上種種原因,這條附加的特別合約,其實內容就是言明藍又希雖將「蕊兒公主」的使用權獨家轉售給童心親子台,但仍舊保有對於淨琉璃的維護與保存權責。

膽小的卓美嘆了口氣,即使開了燈,偶具間還是顯得陰森森的。

一望而過,眼前一排排的黑色布套一個個整齊地矗立在鋁架上,但不知是她太緊張了,還是燈光太過昏暗,怎麼竟覺得黑布套裡頭似乎有什麼動靜?

「……。」卓美深吸一口氣,往高聳的鋁架前邁去。

怎麼辦?所有的戲偶跟偶具全罩上了黑布套,一個個掀開來認確尋找的話,真不知要找到何時?較高的上兩層還得搬梯子踩上去找呢……不行,一定得趕在藍又希回來以前找到。無論如何,她都想弄清楚這陣子讓藍又希像變了個人似的原因究竟為何?她實在很難說服自己去相信,藍又希是被一尊人形淨琉璃給「迷住」了!

但,近日來他反常的言行舉止,卻又不得不令卓美心生疑慮,一切的不尋常,都是從藍又希創造出了那尊獨一無二的「蕊兒公主」開始的呀。

畢竟也跟在藍又希身邊擔任助理工作好些年了,他工作時的某些習慣卓美還是挺瞭解的。電視台一週大約總會錄個四集的存檔,平均分成兩個工作天排練跟錄影,按照這樣密集的工作行程,藍又希勢必會將人形淨琉璃擺在容易取放的位置才對。

於是她選定靠近日式拉門附近的前兩排優先檢查,一打定主意,雙手便開始俐落地將其中一個黑色布套上頭的活繩結給鬆開,布套一掀起,不是她想找的偶……。

就這麼先鬆活繩、掀開布套,最後再將黑色布套重新罩回綑綁好,繁複的程序不斷持續進行著,卓美找了好半天,還是沒找到。

她登上梯子,雙腳踩在踏板上,決定再往這兩排的第四層跟第五層碰碰運氣。

忽地,梯子輕輕震了一下!

她以為是自己重心沒踩穩,雙腳踏穩了,仰起頭,高舉雙手要去拿超過她頭頂高度的黑色布套。

「哎唷!」卓美驚叫一聲,雙手連忙抓住面前的鋁架,她腳下的梯子又震了一下,像是……梯腳被人忽然踹了一腳似的那樣震動。

卓美頭一低,瞬間,愣住了。

「嗨,妳在找什麼?要不要我幫忙?」

「……!?」她雙眼瞪大,半張的嘴也驚駭得閤不起來,因為太過驚慌,竟一不小心失手碰掉了一尊偶。

仍包在黑色布套中的瓷偶頭砸在地上應聲碎裂,即使隔著黑布套,仍隱隱傳出悶著的破碎聲響。

「糟糕,妳把我爸爸的東西弄壞了,我爸爸會很難過的。」

只見藍又希的精心傑作──那尊完美的人形淨琉璃,活脫脫就真像個公主似的坐在梯子橫槓上,噘著小嘴,不太高興地睨著地上的黑色布套,繼續動著它的小嘴,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教卓美頭皮發麻。基本上,不管它說了什麼,光只是親眼見到一尊沒人操縱,卻會自己行動跟說話的偶,還不夠嚇壞人的嗎?

「不過,」人形淨琉璃圓透的眼珠子咕碌一轉,藍綠色潭水般的瞳孔直照卓美驚嚇不已的臉,忽地對著她頑皮一笑,說:「我爸爸很疼我,要是爸爸以為是我不小心弄壞的,就不會怪妳了喔,嘻嘻,妳是不是我的新媽媽呀?」

人形淨琉璃仰著精緻的小臉龐,朝卓美笑咪咪地笑,神情中滿是雀悅的期待。

卓美伸出手摀住嘴,才能阻止自己不放聲尖叫。天哪!她腳底下這尊偶,到底是什麼可怕的怪物呀?她甚至可以清楚看見當它露齒笑著時,嘴巴裡上下真有兩排整齊精細的小粉牙呢!究竟是藍又希做偶做得太真了?還是……它根本就不是偶?

各種千奇百怪的可怕想法一瞬間在卓美腦子裡炸了開來,這樣叫人頭皮發麻膽顫心驚的體驗,簡直跟在看驚悚電影沒兩樣,她記得,電影裡那個叫Chucky的恐怖醜娃娃就算死了好幾回,續集還是可以沒完沒了的拍下去。慾望殺人的邪念,即便換了不同的軀殼,惡靈仍舊能無止盡地狂殺作樂……!

卓美不敢再往下想了,她害怕,幻想的電影橋段也會成真。

人形淨琉璃見卓美沒回應,顯得有些不耐煩。「就是妳啊,妳是不是我的新媽媽?」

「什麼?什麼媽媽?妳爸爸是誰?妳指的爸爸是藍又希藍師傅嗎?」卓美覺得自己大概快被嚇瘋了吧,居然若有其事地在跟她腳底下的這尊偶對話!

「我爸爸……」人形淨琉璃聞言,歪著頭,很認真地想了想,「我爸爸就是我爸爸了呀,還有哪個別人會是我爸爸嗎?」它忽然站起身,小手攀上梯子橫槓,開始想慢慢往上爬,爬上去找卓美。「因為我很想要有一個像我爸爸一樣那麼愛我的媽媽,所以爸爸說,只要我乖乖的,他會幫我找一個新媽媽。」

找!?怎麼找?再做一尊像「蕊兒公主」一樣會講話、會自由行動的偶媽媽嗎?

「妳……妳不要爬上來!」卓美指著它,氣急敗壞道。

人形淨琉璃停下動作,像做錯事的孩子,嘟著嘴,眼淚竟真的滴滴落下。

「妳、妳不要罵我,我……我只是、只是想要爬上去找我的新媽媽。」

「開什麼玩笑?我管妳什麼新媽媽舊媽媽的,聽清楚了,我不是妳的媽媽,藍又希也不是妳爸爸,妳不過只是一尊經過改造的漂亮木偶,哪可能會有爸爸跟媽媽!」

「嗚……我、我有!我有爸爸,很快也要有媽媽了,我……我爸爸答應我的!」它抽抽咽咽地啼哭著,小小的木頭身軀哭得顫抖不停,哭聲停都停不了。

卓美一躍而下,她得趕快離開這地方,假如這尊人形淨琉璃的「不對勁」是真的,那藍又希每天跟它朝夕相處,會變得古怪也就情有可原了。不能再多擔擱,她必須儘快去找懂得「處理」這種事情的高人來才行。

「哇〜〜媽媽!不要走!妳是……妳就是我的媽媽啦!」

沒想到卓美的腳才一離開梯子,剛踏上地面,人形淨琉璃便撲上去,木頭小手抓住她的燈芯籠褲管,扯呀扯的不想讓她離開。

「真是妳媽就倒大楣了!」卓美一急,拽起褲管猛地一拍,見人形淨琉璃還是巴著她褲管怎樣也不肯鬆手,她索性使勁一踢,一腳將它踢飛而出,純手工精緻打造的人形淨琉璃不堪撞擊力道,手腳當場癱散在鋁架旁。

卓美匆匆跑出偶具間,還不忘回頭丟下一句:「滾遠點!這個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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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美站在房門外,側耳貼在門上,卻聽不到半點工作室裡的動靜。

她蹙著眉,眼中溢滿擔心,扣手又輕敲了幾下房門。今天已經第二天了,連著兩天藍又希都把自己鎖在工作室裡,任憑她如何叫喚都不回應。

卓美清楚藍又希的個性,他一工作起來完全就是個拼命三郎,整顆心都放在他創作的寶貝上,全神貫注到即使幾天幾夜不吃不喝也渾然忘我。

即便這麼瞭解他,但卓美還是擔心,放心不下,又再敲了敲門。「藍師傅,我要準備下班囉,明天下午快遞會來收兒童劇團請您修補的野狼布偶,提醒您別忘了。」

工作室裡很靜,沒人回應她。

忽然,響起了腳步聲,她聽到步伐靠近門扉。「小卓,麻煩妳去幫我買根棒棒糖。」

「蛤?買糖?」她傻傻張大了嘴,不可思議地瞪著門內隱隱移動的一雙拖鞋。

「嗯,蕊兒公主想吃。」

卓美一聽,重重嘆了口氣。是呀,這才是最令她擔心的啊……。

又是那個蕊兒公主!明明不過就只是尊人形木偶罷了,卻令他珍愛到茶飯不思的程度。現在一開口,還是為了他那尊當成寶貝在寵溺的蕊兒公主!

連向來非常包容藍又希的卓美都忍不住搖頭,他最近真的變得愈來愈古怪了,整天把自己關在工作室裡不說,經常沒頭沒腦地動不動就講些教人摸不著頭緒的話。

他剛才是在告訴她,他做的那尊人形淨琉璃想吃棒棒糖嗎?

沒血沒淚沒有生命的木偶,哪可能會有口腹之慾?還跟他討糖吃?但藍又希從來就不是個會和員工隨便開玩笑的雇主,別說隨便了,他根本從不開玩笑的,絕不可能會跟她開這種無聊的冷笑話。

假如不是在開玩笑的話,那她就更替他擔憂了。

難道藍又希是因為工作太過操勞,壓力太大,竟開始出現一些妄想的症狀嗎?像他這種在工作上追求完美到近乎固執的人,肯定打死也不承認自己的身心出了毛病,那她到底該怎麼幫助她的雇主渡過難關呢?

卓美臉色沉重,平板的臉龐漾起一片激動的潮紅。

藍又希不只是她的雇主,也是她擺在心裡偷偷暗戀的人哪!多年以來,她就只是默默地陪在他身邊,當他全心投入工作時,守在他背後替他撐起所有的繁雜瑣事。

只要偶爾偷偷看上一眼,看他望著一尊尊的偶時,眼中流露出的真摯深情,那一眼,彷彿就像是他正凝望著她一般的深情,這樣的暗戀……就足夠了。

殊不知,即便只是如此單純的悄悄暗戀,卻可能害自己惹上要命的災難!

此刻,工作室中,一人一偶正默默相對望著彼此……。

藍又希心愛的人形淨琉璃優雅地躺在他眼前,他將蕊兒公主安置於自己精心打造的夢幻公主床上,所有小枕頭、小被子、小睡衣一應俱全。就像正在哄著寶貝女兒入睡似的,他眼中無比關愛,掌心溫柔地輕撫著蕊兒公主深棕色的秀髮,每一下碰觸都怕弄疼了他的小心肝。

「乖乖睡了哦,已經叫外頭的阿姨去買糖了,等妳睡醒以後就可以吃了唷!」藍又希低頭,望著蕊兒公主輕聲細語道。

「……。」淨琉璃靜靜仰躺著,如潭水一般深邃的眸子並未閤上。

「這個世界上,爸爸最愛的就是妳了,不管妳想要什麼,爸爸都不會讓妳失望的。可是,妳一定要乖乖聽話,不可以不愛爸爸囉。」他將額頭輕靠在淨琉璃小小的前額上,彷彿在和它作約定,一字一句傾吐著最深情的愛語。

「……。」一尊被全然寵愛著的人形淨琉璃,該是多麼幸福的啊!水汪汪的眼眸中透著笑意,恰似也正享受著這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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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調整了一下置頂的文章,

以後最新po的文未必就是置頂上的頭一篇唷!

看新連載小說的進度請以旁邊【賞味新文】的排列順序為參考,

這樣子整理了以後,方便以後po文時依照時效性與功能性來歸類,

希望不會造成大家閱讀上的不便,西淚啦~



另外,想順便向大家做個田野調查,

假如娜歐米要辦送書活動的話,

想先偷偷瞭解一下,有沒有人想來參一腳?

送書活動的方式應該會在網路上進行,

例如在五四三這邊、臉書、噗浪上面同步,

請大家幫忙按個滑鼠回應一聲,

讓我曉得你有沒有興趣花點時間來「要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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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完向巧眉,藍又奇開著他的二手中古老爺車回到他家,更確實的說法,是他跟他大哥兩個人共同的家。

基本上,藍又希跟藍又奇兄弟倆是過著「分居般的共同生活」,二十多年屋齡的老房子是過世多年的父親留下來的,兩人雖然共同繼承房產,但由於兄弟之間的關係向來冷淡疏離,索性就把三層透天老房子改建成各自的工作室與住家,省去不必要的照面,平常就當對方是空氣的兩人也不會互嫌礙到了彼此。

藍又希製作偶具需要較大的收納空間和工作環境,所以一、二樓打通後成了他的專屬空間,一樓規劃成工作室與偶具間,二樓是他私人的生活區域。

至於三樓,則留給藍又奇回來「投宿」時使用,藍又奇因為工作形態的關係,經常居無定所,從前在外巡迴演出的機會很多,出門一趟常常就是十天半個月之後才會再回家,所以他位於三樓的家就跟他老爺車上的「打混仗」情況差不了多少,總之就是一團亂。

藍又奇把車停妥,熄火,取下車鑰匙,準備開門下車。

等等,他忽然想起了什麼事情,轉頭瞧了瞧身後的座椅,皮椅上還留著剛才被向巧眉潑濕的水氣,下方的踏腳墊也濕了一大塊。欸,這丫頭真莽撞。

他下車,打開後車門,手上拿了條乾布鑽進去「收拾殘局」。

後面整排座椅都被向巧眉亂澆的礦泉水淋得狼狽,藍又奇一邊擦一邊低頭檢查皮椅有無毀損。這老爺車跟著他南征北討了不少年,雖然又舊又破,但他還是非常寶貝這輛被他視為完美同居人的「行動生活家」。

他嗅了嗅,覺得車裡怎麼好像真的有股燒焦的味道。是車上的線路短路了嗎?他伸長脖子,再用力嗅一嗅想找出焦味的來源。

猛地,他想起向巧眉方才沒頭沒腦忽然冒出的那句話:「那個小男孩坐在後頭快被燒焦了……!」他一顫,瞬間頭皮整個發麻,搖搖頭,甩掉自己不切實際的猜想。

他邊擦邊退,半截身子早露在車外了,這時候,另一邊的後車門卻忽然幽幽一開,他都還來不及抬頭看呢,那門竟「磅!」的一聲,猛力關上!

藍又奇仰著頭,怔忡地望著他面前的車門,他手一揚摸過去,怪了?門明明鎖住了,剛剛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可能突然被打開的?

完了!他腦子不聽使喚,又想到向巧眉剛才提到的那個被燒焦的小男孩……。

掌心微微出汗,又悶又熱的窒息感驟然生起,才不過幾秒鐘的時間,藍又奇居然有種錯覺,覺得車子裡的溫度彷彿變得愈來愈高,自己像被困在烤箱中似的難受。

他的手輕抵著椅墊,指頭間的觸感跟平常很不一樣!他的手像摸到了某種很燙很燙的東西,才一觸到就刺痛地不得了,他低頭仔細一看,指頭上當真起了小水泡。

藍又奇這才發現,駕駛座後方的這塊椅墊竟驚人的燙手!更詭異的是,椅墊正中央的位置上,真有一處像被燒到焦黑的碳化痕跡!都燒得這麼嚴重了,他怎麼可能一直沒發現呢?

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這感覺真的很不優,不要連他這種無神論者也變得跟向巧眉那丫頭一樣疑神疑鬼的好不好?

雖然是這樣努力幫自己重建信心,但藍又奇還是沒辦法控制心中對於未知之物的懼怕心理,無形的恐懼更令人膽寒,信念潰散了,害怕自然而生。

「向巧眉!妳這丫頭自己闖的禍,怎麼還留給別人啦!」他癟嘴,抱怨道。

說也奇怪,他才剛一提到向巧眉的名字,莫名其妙存在於車子裡的那股無形壓迫感,以及讓他快要受不了的燒灼感覺竟忽地全都消失了。

清新的空氣恢復流動,藍又奇低頭一望,哪有什麼燒焦痕跡?車裡彷彿一切如常。

但藍又奇這回不想再鐵齒,連忙跳下車,匆匆返回住處,離別前,忍不住回頭再瞥了眼自己那輛老爺車,很是不捨,不過他隱約有預感,車子「不乾淨」了……。

今天他沒從獨立的樓梯上三樓,反而調頭踱向藍又希的地盤按了門鈴。

開門的不是藍又希,是他工作室的女助理卓美,卓美剛燙了一頭波浪捲,老實說跟她平板嚴肅的樣貌不太相襯,一見來人是藍又奇,板著的臉總算有了點表情,呃,怎麼好像是嚇一跳的表情?

「哈囉,卓小美小姐妳好。」藍又奇老愛這樣虧她,跟她的名字。

「回來啦,你是不是走錯了?三樓要從外面的樓梯上……。」

還沒等她把話講完,藍又奇已經先一步「登堂入室」了,他甩掉夾腳涼鞋,直接赤腳踏上整片櫸木地板。

卓美愣愣望著櫸木地板,低聲道:「藍師傅要是看見,又要生悶氣了。」

「要生就讓他生啊,哪那麼多悶氣好生?」藍又奇聽了,更是故意大聲講話,他曉得藍又希一定還窩在工作室裡埋頭苦幹。「叫他要發脾氣就用力對我發,別老是憋在肚子裡,害自己內傷愈來愈嚴重,久了就快變怪物了。」他回頭,朝卓美望去,悄悄指了指工作室那扇緊閉的房門。

卓美嘆著氣,輕點頭,沒出聲,以唇型偷偷告知:「一整天了都沒出來。」

「哈囉,藍老哥,老爸留下來的那輛老爺車快壽終正寢了,我打算把它當廢鐵處理算了,你有異議嗎?」

他們的父親大概深知兩個兒子向來不太和睦,臨終前竟故意將所有動產、不動產全數讓他們共同繼承,興許是想藉著多一些的牽絆,讓彼此不要將對方推得太遠。

藍又奇等了等,沒等到回應,不耐煩地敲著門。「有什麼想法你也出點聲兒啊!」

「出去!」工作室內爆出一聲低吼,也很不耐。「別吵我們,要怎麼處理隨便你。」

「OK!感謝賜教。」一講完,跟卓美揮手道別,掉頭便往門外走。

兩兄弟磁場不對,他自然一刻也不想多待。然而,來去匆匆的藍又奇似乎沒發覺卓美詫異的神情。剛才,藍又希脫口而出說的是「別吵我們」,那間工作室進出就只有一扇門,除了一整天都待在裡頭的藍又希以外,還會有誰待在裡頭而她這助理卻毫不知情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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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向巧眉不知為何竟冒出一股心疼的感覺,她感覺的出,「他」是個極貼心的小男孩,如果,「他」是人的話……。

「怪怪的,怎麼感覺有點悶?空調壞了嗎?」藍又奇忽然出聲,打破車內的沉寂。

向巧眉胸口一陣鬱悶,血液彷若逆流似的引來不適。「真的……有點悶……。」

眸光無意一瞥,「他」的身影仍未消失,還是沉靜地獨坐在他們後面。男孩身上詭異地散發著一團青氣,淡淡地將「他」環抱其中。

隱約間她好像聞到什麼不尋常的味道,那味道像從空調出風口吹送而出似的,她說不上來那是什麼不尋常的氣味,空氣中飄散著微微的甜膩,但感覺很奇妙,她竟莫名其妙地對這氣味感到熟悉?

究竟是曾經在哪裡聞過呢?向巧眉苦著一張臉,怎麼想也想不起來。

一股燃燒的焦味猛地竄入她鼻中,伴隨著物品被焚燒的細碎聲響,向巧眉這才連忙回神,緊張地四處張望哪裡燒起來了?

沒有啊,車裡沒半點異樣。只除了「他」還在車上……。

難道就是……「他」!?

向巧眉被自己這突然而起的想法給嚇到,怎麼可能?假如「他」真的不是人,又怎麼可能還會燒起來呢?這想法實在太可笑也太不合邏輯了。

她不敢轉過頭去,只好悄悄將視線一移,偷往後照鏡上望去──

只見小男孩像是與她心有靈犀似的,也忽然抬起頭,迎面對上她望在後照鏡上的眼睛。才一與她目光相交,「他」絕望的眼中不知何故竟透著驚恐,微張著嘴,還來不及跟她透露什麼,瘦弱的小身軀突地像鞭炮般從裡面炸了開來,火舌瞬間飛襲,將小男孩困在其中凶猛燃燒!

男孩小小的身軀彷彿成了易燃物,惡火狂肆地在「他」身上狂燒亂竄,火勢一發不可收拾。一股混著腐臭的焦味鑽進向巧眉鼻中,她急地轉頭,小男孩渾身上下都置身於熊熊火海中,眼前的一切發生太快,她根本還分不清究竟是幻是真,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身上的皮肉沾黏著衣物,先是一塊塊燒熔成黏土似的屍團,之後屍肉被愈燒愈焦,眼看著馬上就只剩焦碳般的小身軀了!

「可惡!我到底還在幹嘛?」

向巧眉尖聲一呼,理智戰勝恐懼,抓起自己背包內的大容量水壺,瓶蓋一拔便將壺裡的礦泉水直接往藍又奇後面的座位上猛澆──

「噢!現在是什麼狀況?」慘遭池魚之殃也被淋得一身濕的藍又奇哇哇大叫,急地一腳踩住剎車。「應該是我問妳到底在幹嘛吧?」

「火……失火了!車子失火了!那個小男孩坐在後頭快被燒焦了……!」向巧眉指著他後座,要他趕快一起加入救火行列。

藍又奇眼裡透著不解,但見她如此認真,明白她不是那種會亂說話的個性,又覺得似乎真有什麼他不理解的事情發生了,可是,到底是什麼事呢?

「我沒有騙你,你看後面都被燒成這樣子了……」向巧眉頭一轉,愣了一下怔住了,原本還欲脫口而出的話黯然止住。

後頭的座位上空無一人,完全沒有被人放火燒車的痕跡,除了藍又奇那一疊堆成小山似的衣物,還有隨身攜帶的盥洗用品跟幾樣迷你型小家電,這男人大概經常以車為家,整排後座幾乎就是他的「主臥室」兼「更衣間」了。

「怎麼……會這樣?」她眼睛紅得發痛,剛才叫得太激動,現在聲音都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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