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歐米的五四三

持續治療了快一週，允潤的暫時性失聰問題仍未獲得解決。

她自己知道，暫時性的失聰困擾其實源自於近期的壓力，但另一個更困擾她的麻煩是，她的暫時性失聰，總會在莫名其妙又突然出現的幻聽症之後發生。

  一會兒聽到別人都聽不見的聲音，一會兒又聽不到別人都能聽見的聲音，這樣的自己簡直就像個突然間被孤立的怪物。

  究竟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一個怪物的？

  她望著手中握著的那支手機，迷惑地在心中一遍遍不停問著自己。

  此刻，四下無人，允潤一個人待在黑暗又冷清的便利超商倉庫內。

  「我是瘋了嗎？」她盯著手機，朝它自言自語發問。手機上的螢幕鎖定畫面是一張四人合照，照片中，四個如花朵般青春綻放的少女都在笑，像美好的未來都寫在她們的笑容裡似的。

  手機沒有生命，回答不了她壓抑在內心深處的困惑與恐懼。

  但，手機螢幕上的照片卻彷彿想回應她……

  允潤的手指並未滑動螢幕上的開鎖鍵，但鎖定的畫面卻就這麼在她眼前被解開。開鎖之後，隨著螢幕鎖定畫面的淡去消失，這支埋藏著許多祕語的手機，終於現出了它的真面目。

  這支被允潤收藏起來的手機，現在雖然在她手裡，她卻並非手機真正的主人。

  「智媛姊，我應該是已經瘋了吧？要不然，怎還會看到聽到這些？」她神情黯淡憔悴，低問著手機的真正主人。

這支被遺落在車禍事故現場的手機，是河智媛的遺物，直到發生死亡意外前的最後一刻，她都仍在使用它。

由於手機原本已被摔得近乎半毀，殘破的機身，就像它的主人慘死前一樣令人不忍再多看一眼。河智媛的父母睹物傷情，又不捨得把它當作一般的垃圾扔掉，就交給女兒情同姊妹的允潤，請她幫他們這對難以承受喪女之痛的父母代為處理。

此時，手機忽然響了，傳來一記少女的清唱歌聲：「鐘聲即將響起，衝向穿越門也來不及，長針指到12，那是愛的門禁最終期……」

允潤哭喪著臉，無助地將手機扔在一旁，摀住雙耳，徬徨問道：「為……為什麼不肯放過我？」

從手機中傳出來的，是她自己的清唱歌聲。

那是她剛譜寫完《愛的門禁》時，用下載的手機編歌軟體臨時錄製的清唱試聽版，她第一時間就最先傳給當時正準備返回合宿公寓的河智媛。

也因為如此，這支手機的檔案中，才會存在這首唯一的清唱試聽歌聲。

「是誰伸出雙手緊緊握住我？閉上眼求時間暫停，讓這一刻留在夢裡，門禁時刻開始倒數，再不捨也必須分離……」

「是誰伸出雙手緊緊握住我？閉上眼求時間暫停……」

又來了！幻聽的狀況又出現了。但怎麼辦？現在症狀好像變得越來越嚴重。

從前還只是偶爾才聽到斷斷續續的吵雜聲響，可最近這幾天，卻總會時不時就聽到另外一種根本不屬於她、又不是由手機中傳出的清唱聲，那歌聲帶著一種掐住喉嚨似的尖啞感，縹緲地飄盪在她耳際，只差一步便能擊毀她脆弱敏感的聽覺神經。

一種前所未有的未知焦慮，幾乎要令向來總是表現得冷靜克制的允潤崩潰了。

是伴隨著幻聽症所引起的錯覺嗎？她為什麼隱隱感覺到，每次只要這尖啞飄忽的清唱幻聽出現，在她耳畔便會有股莫名的寒意……

「讓這一刻留在夢裡，門禁時刻開始倒數，再不捨也必須分離……」

雙手摀住耳朵的允潤痛苦地搖著頭，身心都承受著折磨，她受不了再聽到這些別人聽不見的聲音。「不、不要再唱了！我……我好累，好累，不想再聽了……」

像是接受她的苦苦哀求，耳邊惱人的幻聽歌聲終於暫時停止了。

但被扔在地上的手機，卻又接著繼續自動播放下一則影音檔──

「放、放開我！我……我都已經簽了退團同意書要離開了，為什麼、為什麼還不放過我？」手機中，傳出少女抽泣著、驚惶恐懼的控訴。

影音檔的畫面很模糊，對焦不清，影像時有晃動，像是曾有人拿這支手機在暗中偷拍，才記錄到這段駭人的內容。

鏡頭中的主角，又是那個滿臉掛著委屈淚痕的申渝晶。

她站在一張折疊椅上，脖子上被一條粗紅繩纏綁住，繩子的另一端則被固定在排練場天花板的燈架上。

「怎麼又哭了呢？只想跟渝晶姊姊道別而已呀。」一隻手從鏡頭外伸了過來，優雅地為申渝晶拭去兩頰的眼淚，那聲音甜美迷人，嗲得令人聽了骨頭都會酥掉。

申渝晶將頭撇開，畏懼著被對方碰觸。「妳、妳的甜美好……好可怕……」

「還以為渝晶姊姊喜歡我呢，我可是很捨不得的呀，少了整天裝得可憐兮兮，像個背後靈似的渝晶姊姊，辛苦的練習生日子可就變得不好玩了呢。」

  聲音嗲柔、在人前永遠像個甜心公主的少女，即便鏡頭沒拍到她，但光聽嗓音，都能想像她此刻燦爛甜笑的表情。

「讓我想想，要送親愛的渝晶姊姊什麼臨別贈禮呢？姊姊退團以後，等將來我們『水晶蘭』正式出道，出唱片拍MV時，MV中可就少了最愛演戲的渝晶姊姊，不如現在就先把姊姊的戲份拍下來當作紀念吧，之後我再向社長求情，要求把這片段安插進新歌裡。」甜心公主邊說，邊笑著彎身取走申渝晶腳邊的那張折疊椅。

  雙腳一離開足以支撐體重的折疊椅，申渝晶的臉立刻露出痛苦神情，因為身子驟然失去平衡，全身上下所有的重量，瞬間都加諸到纏綁住她脖子的那條紅繩上了！

「要認真點好好演啊，渝晶姊姊，這可是妳唯一一次當主角的MV哦。」

  腦子已陷入缺氧狀態的申渝晶，不敢置信地睜大雙眼，脖子上的青筋因為過度想掙脫束縛而突起暴露，雙手跟雙腳亦不停在半空中掙扎扭動。

  她眼前的人影甜美可人，手持數位相機在錄著她痛苦震駭的真實表情。那永遠無殺傷力的親切笑靨，彷彿是張虛假的面具，在她瞳孔中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天哪！渝晶姊姊妳真的好會演！」甜心公主拍手叫好，為了使這惡作劇般的MV拍得更具臨場感，她甚至關了排練場周圍所有的燈，只留下申渝晶頭頂上的那一排。「把一個想不開在鬧自殺的人，那種痛苦又絕望的情緒全都演出來了！」

  「好……好難受！我……我還不想、不想……不想死啊……」申渝晶的雙手不停揮甩，沒有穿鞋的雙腳蜷縮抽搐，身體激烈顫抖扭動，似是垂死前的最後掙扎。

  「啪！」忽地，頭頂上的一盞排練場燈大概是承受不了這過度激烈的震晃，在砸落而下的剎那爆裂炸開，漏電的線路瞬間令排練場上火星四射。

  「啊！噴到我了，好燙！」鏡頭外的甜心女孩嚇得尖叫逃開。

  此時，鏡頭忽然晃動得好厲害，原本躲在暗處偷拍的手機主人，像是正朝畫面中的主角奔去，但很快就被另外一個女孩急拉住，亂晃的鏡頭拍不到她們的臉，模糊失焦的鏡頭中只看見到處都是亂射的火苗。

  「太危險了！智媛姊妳要做什麼？」

  「當然是要救人哪，再危險也得先把渝晶姊姊從燈架上救下來……」

  河智媛的話還沒有機會說完，更多盞排練場的燈受到波及，一盞接著一盞陸續爆開，才不過轉眼之間，整排燈架上的電源線就都起火了。

  「警報器已經響了，馬上就會有人進來，會被發現的。」這是允潤冷靜的聲音。

  很快就會有人衝進排練場搶救這場意外的火勢，到時候，不止被大火困住逃不了的申渝晶會被發現，連她們的在場證據也都會被發現。

  一旦爆出了她們這群練習生當中，竟出現了霸凌事件，那麼籌備多時的「水晶蘭」女子樂團，肯定就會瞬間變成泡影，這絕望無底的恐懼，對所有懷著青春星夢的練習生而言，簡直比弱肉強食的身心霸凌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