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歐米的五四三

昏黃的街燈下，一名容貌秀麗的少女正緩緩走了過來，她手裡托了根木頭柺杖，腳步熟練地邁向回家的路上。
　　
少女仰起頭，望著眼前一片漆黑的夜空。

雖然她那雙清澈的大眼睛非常漂亮，不過，少女眼裡卻什麼也看不見。

她半仰著臉，雙眸溫柔地闔上。

輕柔的雨水悄悄打在她細緻的五官上，少女睜開雙眼，含笑凝望著那片她渴望卻觸摸不及的天空。

導演椅上的男人邊盯著小螢幕邊喊：「Cut！OK！」

聞言，扮演盲眼女主角的溫柔立刻雙眼一亮，轉頭先向導演詢問：「可以嗎？康導，剛剛的畫面都可以用嗎？我的表情及格嗎？」

「放心，比及格還要更好。溫柔，妳臉部特寫時的表情越來越自然了。」被大家稱作康導的偶像劇導演康辛禾滿意地點點頭。

「安啦！康導一句話，就表示妳這個新人真的很有潛力啦！」連副導大賴也跟著一塊幫腔。

劇組同仁都很欣賞這位名叫溫柔的新人，她的外貌跟才藝俱備了一切會大紅的條件，但教人意外的是，她卻一點也不恃寵而驕，人越紅反而更有禮貌。

「好了，準備收工。」康導一聲令下，整個劇組馬上響起一陣歡呼。

溫柔綻開甜甜的笑容，向所有正在收拾器材的片場工作人員鞠了一個躬。「謝謝大家，大家辛苦了，明天還要麻煩大家繼續照顧了唷！」

經紀公司派給溫柔的貼身助理也陪著一塊向大夥兒鞠躬道謝。

溫柔回頭望著正低頭研究分鏡草稿的康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康導一揚起頭，她卻又害羞地垂下眼眸。「康導，你辛苦了，那我先走一步囉。」

「嗯，好，明天見。」渾身上下散發著藝術家氣息的康導不冷不熱回應道。

「是，那……我們明天見了。」溫柔雙肩一垮，沮喪地跟著助理離開了。　

等目送溫柔跟她的助理步出片場後，副導大賴和他在擔任執行製作助理的弟弟小賴火速衝向康導身邊。

「看吧看吧，我說的沒錯吧！就跟你賭溫柔對康導非常來電，講好願賭服輸的喔，還不快把錢掏出來！」小賴笑咪咪的，伸手向副導老哥要錢。

「拜託！現在情況根本還不明朗好不好！」大賴癟癟嘴。

「這樣還不算明朗！？」小賴忍不住叫了起來，轉頭瞪住康導的臉，「你看康導的臉都被人家溫柔小姐的媚力電眼電到快燒焦了，怎麼還不夠明朗？」　

「你懂什麼，這是被片場裡的大燈跟外景的太陽照的啦！說你笨還不承認！」

「別以為你姓賴就可以耍賴，欠債不還，小心衰鬼找上你。」小賴忘了自己好像也姓賴耶，衰鬼要是也找上他，看他不嚇到尿失禁才怪。
片場裡的大燈一盞接著一盞熄了。

越顯昏暗的環境中，器材組的人還是照樣有辦法將東西整理裝箱。

「康導，收了工要跟我們一起去喝一杯嗎？」大賴邀約他的工作狂上司。

「不了，你知道我滴酒不沾的。」

「是喔，真可惜！本來還想找你一起去跟C台的漂亮造型師聯誼的咧，康導不去，那些美眉肯定也不想參加了啦！」小賴垮著臉，操勞一整天就期待著去把美眉，這下子向人誇下海口的「導演牌」失靈，他除了叫慘也無計可施。

「對了，大賴，這份劇本大綱你拿去看看，幫忙給個意見。」康辛禾從黑色大包包裡抽出一份公文夾，裡面夾著一疊A4列印紙。

「是電視臺訓練班那個女孩嗎？怎麼，你真打算找她來啊？」大賴低頭瞥了眼公文夾，隨手翻了翻就先擱在布景板上。

「反正，我們工作室也需要個人手，她潛力算還不錯的，應該能幫忙分攤些工作量。」康導每句話開口幾乎都不離工作，不管在工作室或拍戲片場，甚少跟誰談論過自己的私事。

康導不只是工作狂，他在演藝圈中更被大家形容像個「怪角」獨行俠。容易上癮的煙酒毒檳榔全不沾，長得斯文帥氣，導戲功力更是一流，但偏偏這樣的完美條件卻像個緋聞絕緣體似的，身邊合作過的女星什麼類型的沒有，但就是沒聽過狗仔隊爆過他有任何桃色糾紛。

正因為如此，康導的名聲在每天盡是成堆狗屁八卦的演藝圈中，更成了一則充滿著神祕色彩的傳奇。

在最後一盞燈熄滅後，康導的傳奇也即將要褪下那身令人眩目的外衣。


＊ ＊ ＊ ＊


星期五晚上，是UTV電視臺編導訓練班固定開課的日子。

這年頭，年輕人都渴望能一飛沖天當上大明星，每個人照鏡子都覺得自己最有特色，街上三不五時就有自稱星探的人跑來搭訕，更是讓年紀輕輕的帥哥酷妹們信心大增，一窩蜂前仆後繼地去參加各種歌唱比賽、敢秀新人王、模特兒大賽……什麼名目的曝光機會都有。

要想成為人人羨慕的當紅炸子雞，就得把握時機抓住每個人的視線；想紅，得切記絕不能放過任何一個稍縱即逝的機會。

就像前陣子，有家電視臺舉辦的比基尼熱舞比賽上，不就有人High到當眾甩掉胸罩大跳露點秀！這樣子搏版面的失控行為，就算不能獲得好評，起碼也掀起了討論話題，就不信有誰會記不住她！　

正因為演藝圈五光十色，容易吸引大部份年輕人的目光，想踏入這圈子，十個有八個都是報名參加演員或歌唱訓練班，剩下的那一個，搞不好還是因為招生額滿排不下了，才被塞在需要耗費大量腦力的編導班。

但，偏偏就有那麼一個唯一的例外。

喬恩瑛不是十個中的八個，也不是剩下被擠掉的那一個。

她唯一的目標就是編導班，除了這一班之外，她對於其他五花八門的新秀招生廣告根本沒半點興趣，經過電視臺走廊時連看都不看一眼。

因為假日的教室都排給最熱門的表演訓練班了，所以比較冷門的，偏向技術類的班級都被安排在平常上班日的晚上。

這天，剛好也是康辛禾到UTV擔任指導講師的日子。
　　
今晚是編導進階班的最後一堂課，康辛禾會驗收學員們自編自導完成的實習劇情短片，考核通過，這一梯次也就成功結業了。

課程進行的很順利，那些能力沒辦法達到指定水準的，早在開課前幾週就被自動刷掉了，剩下來能夠苦撐到最後一堂課的，將來在業界很可能不是競爭對手就是合作伙伴。

一下課，學員們全圍著康辛禾要簽名或發問。

康辛禾以他一貫的優雅，低頭邊簽名邊講解，抬起頭瞧瞧教室裡的情況，瞥見喬恩瑛正在收拾桌面，他伸長脖子，把頭探出團團包圍的學員們，向她說道：

「恩瑛同學，先別走，還要跟妳討論一下妳的劇本。」
　　
「哦，是。」喬恩瑛略過眾人好奇的眼光，淡淡回應，不若其他女學員對康導那般熱情，但奇怪的是，大家都感覺的出來康導對這位女學員似乎特別關心。
　　
這樣的例外，無形中也造成了其他學員對喬恩瑛的不友善及莫名敵意。

面對別人的不友善，喬恩瑛照樣視若無睹。

她不在乎人際關係好不好，也不擅於跟人打交道，所有的精神全投入在自己的創作當中。會來參加編導班，就是想提升自己編寫劇本的能力，多學點導戲的基本技巧，準備各堂講師出的實習作業都來不及了，哪還有工夫去陪她們嚼舌根！　　　

待學員們散去，康辛禾邊收拾教具邊問：「恩瑛，妳考慮的怎麼樣？」

一臉清秀的喬恩瑛起身，不施脂粉的雙頰上透著青春的朝氣，她眉頭輕蹙，禮貌地回道：「康老師，您在我劇本上圈點的建議我都看過了，謝謝您給了我那麼多可以參考的方向，不過……」

「妳繼續說，有什麼問題嗎？」

「您提到我的劇本架構完整，劇情性也很強，但就是缺乏一種能觸動人心的感動，關於這點，之前不少老師都提醒過我，」她嘆口氣，順手將短髮撥到耳後，秀麗的瓜子臉，看上去更像個乾淨的學生。「可是，我就是一直找不到寫感情戲的平衡點，越是想深刻描述，寫出來的東西就越是不真實，我擔心自己做不到老師所要求的標準。」

「恩瑛啊。」

「是，老師。」

「能觸動人心的，不是創作表面的意義，而是它能不能引起大家情感的共鳴，至於共鳴怎麼來的，就看編劇能不能抓到觀眾『集體的個別體驗了』。」

「集體的個別體驗？」喬恩瑛怔了怔，不太瞭解。

「就像看恐怖片，大家都怕鬼，但每個人害怕的原因都不一樣，只要找到令人恐懼的背景原素，照樣能嚇壞不同類型的觀眾。」

喬恩瑛點點頭，似懂又非懂。

康辛禾笑了開，拍拍她的肩。「放心，我對妳有信心，妳只要答應我會全力以赴就行了。」

喬恩瑛深深吸一口氣，認真嚴謹的表情中難得露出了笑容。

「是，我答應康老師，一定會全力以赴。」


＊ ＊ ＊ ＊


「康導，這石堡牆在畫面上看起來真的還滿有氣氛的耶。」小賴手握DV，沿著身旁那道用大石頭砌成的矮牆，邊走邊回頭對夕陽下的康辛禾說道。

「嗯，這環保公園是不錯，離馬路遠可以直接收音，取的景也幾乎都能用，挺適合拍偶像劇。」康辛禾應道，撇過頭對著跟在他身邊的喬恩瑛繼續囑咐：「對了，這些景拍回去以後，妳存一份準備寫劇本的時候可以當資料用。」

「好，我知道。」喬恩瑛輕點頭，低下頭在筆記本上抄下康辛禾交代的事。
　　
「回去以後，妳就開始寫22到25集的結尾部份，就按照之前開會時討論出來的劇情方針，我放手讓妳自己發揮。」

喬恩瑛聽到一半驚抬起頭，「康老師，你要把結尾戲交給我？」
　　
「別擔心，我們是個Team，工作室的人都會給妳支援的。」

「可是……」喬恩瑛臉上寫滿了不安，沒想到康老師才一開始就拿感情戲來讓磨她，她擔心自己再怎麼努力也寫不出能感動人的愛情。

「記得我提過的，集體的個別體驗吧？」

「是，還記得。」

「一樣的道理，不管哪一種戲，恐怖片、愛情片、家庭倫理劇，就是要抓到集體的記憶體驗，當然愛情偶像劇也是。」

「那麼康老師，我要是找不到那種集體的體驗怎麼辦？」她叫習慣他老師了，一時半刻也改不了口叫導演。

康辛禾望著遠方像在思考，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面對她，自信地望住喬恩瑛求知若渴的神情，他回答：
「要是找不到，那就為他們創造一個全新的記憶成為觀眾的體驗，滿足他們在現實生活中碰不到、幻想而遙不可及的願望。」

康導在那邊傳道授業，反觀這頭的小賴也沒閒著，他猛地一跳就跳到他老哥面前，將DV的鏡頭對準大賴猛拍。「大賴，你是哪個朋友住在這附近？嘿嘿，男的還女的呀？」

「喂！別亂拍！敢隨便浪費電池就扣你的錢！」大賴皺著眉頭，伸手擋住鏡頭，走上前拉住小賴的耳朵，眼神有意無意地避開康辛禾，壓低聲警告：「閉嘴！你不講話沒人會把你當啞巴。

「后～～不敢講明白，裡頭一定有鬼。」小賴高高舉起DV，不服氣地拍回去。

大賴轉過頭，望了望走在他右後方的康辛禾和喬恩瑛。

康辛禾臉上的表情無恙，看不出有絲毫變化。

他只是一如往常，一樣專注於所忙碌的事情上，顯然，心情並沒有受到剛才小賴那句詢問的干擾。

大賴心底暗暗疑惑著，眼前他這位當導演的學長向來記憶力奇佳，怎麼可能會不記得誰曾經住在這附近呢？

「她」曾經跟他們那麼熟，每天都窩在一塊兒工作，會沒告訴過康導她老家在哪裡？還是因為「她」當年忽然那麼莫名其妙地閃了，讓康導這個做上司的心裡太不爽，所以才乾脆連提都不想提起任何跟「她」有關的事？

「大賴，」康辛禾忽然朝他喚來，大賴立刻回神認真聽。「你站到那高臺上，把鏡頭拉遠再拉近拍那座花樹迷宮，我跟恩瑛進去走走位，你看一下效果怎麼樣？」

「喔，瞭。」大賴從小賴手上拿回DV，身手矯健俐落，輕鬆就爬上康導指定的地方，往底下的歐式花樹叢迷宮看下去。

只見康導帶著喬恩瑛一前一後走入迷宮，倆人周圍全被一叢叢修剪整齊的花樹給包圍了起來，因為兩處之間距離並不算近，所以就算拍到他們在對話，也聽不到他們說話的內容。

定好焦距，大賴盯著DV上的螢幕，先俯拍一會兒整座花樹迷宮，接著再把鏡頭對到康導和喬恩瑛身上，從全身的遠景開始拍。

鏡頭中，康導拉起喬恩瑛的手一起朝大賴這個方向揮動了幾下。

也不知是不是康導忽然向喬恩瑛說了什麼話，喬恩瑛一雙清澈眼睛望著大賴這邊，忍了又忍，實在忍不住了，才掩唇淺淺笑了開來，她邊笑，還邊朝他搖手暗示他先別拍了。
但大賴並沒有按暫停，DV的磁頭照舊在轉動。

透過一個長方形的小小螢幕，他彷彿覺得自己好像在這位新同事的身上看見了一圈透著光的奇妙氛圍……

他瘋了嗎？難不成是太久沒交女友，荷爾蒙瘋狂作祟，害他眼睛當場花掉！？

大賴定定神，將視線再次對到小螢幕上頭。

不會吧？鏡頭裡，螢光色的奇怪小光點幾乎快佈滿整個畫面！但當他一移開視線，用肉眼直接望向正站在花樹迷宮中的那兩人，又完全沒看到他們身旁有任何可疑的光點存在。

大賴不信邪，再拿起DV拍他們，螢幕中那些奇異的光點又出現了，在鏡頭裡四處竄動著！甚至隨著康導他們的移動，異色光點越聚越多，像快躍出畫面一般。

難道是磁頭髒了太久沒清？他記得昨晚清過了呀！

正當大賴才剛這麼揣想時，發現鏡頭裡那些聚集在康導四周的光點，居然像被下魔咒似的悄悄形成了一張發光的網，把康導和喬恩瑛給團團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