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歐米的五四三

看見人了！康辛禾心中暗叫道，幸好這一切並不是自己的幻想，附近真的有人，否則摔下這荒郊野外，無人可找還真不知要怎麼求救才好呢。

前方的大片空地上搭起了漂亮的帳棚，四周繫著粉色的蕾絲花緞帶，每張喜桌上都放了彩色氣球，氣球裡，還非常神奇地插了一朵白玫瑰。

「請問，正觀路五段237號要怎麼走？」康辛禾向坐在禮金處收禮的婦人問。

婦人抬起頭，瞧康辛禾一身是血居然也沒受到驚嚇，反而親切笑著回答：

「先生你沒走錯，就是這裡。」她指了指身後的漂亮帳棚。

「就這裡？」反而是康辛禾吃了一驚。不會吧，出了意外翻車滾下斜坡，還以為鐵定會迷路，沒想到竟讓他歪打正著給摔對了地方！「那，請問一下，這裡是不是阮小姐的結婚喜酒會場？」

「是呀！」賀客絡繹不絕，婦人一面忙收禮金，一面回應康辛禾。「新娘子還在打扮，等會兒就來了，先生你先請坐。」

「……」他默默找了位子坐下來。

道賀的賓客越聚越多，才一會兒工夫，每張喜桌幾乎都坐滿了。

每個經過他身旁的人都笑臉吟吟，只有他，渾身痛得連一絲微笑也擠不出來。

但，奇怪的是，康辛禾不明白為什麼每一個迎面經過他跟前的人，都會開心地向他打招呼直說恭喜？

「恭喜恭喜！」

「恭喜呀！康先生，聽說你是位大導演啊，能認識你真榮幸！」

「新娘子好漂亮，恭喜了呀！」

康辛禾疑惑地望著這些朝他道喜的賓客，發覺裡頭沒一個人是他認識的。

「康導，你怎麼坐在這裡呢？」往日熟悉的細柔語調由他背後響起。

一回頭，康辛禾看見穿著純白禮服的小阮正望著他柔柔淺笑，他連忙起身，驚喜地上下打量她。

「妳這個新娘子可當得真神秘呀！若不是要結婚了，妳是不是還不準備跟我這個老搭檔聯絡？」

「當然是要結婚了才找你來嘛，康導，你忘了我以前說過什麼事最重要？」　

「是是是，結婚最重要。」

兩人一搭一唱，昔日工作時的那種默契感似乎又回來了，氣氛也很愉快。

新娘子小阮忽然勾住康辛禾的胳臂，拉著他往主桌的方向走。

「快點，婚禮要開始了。」小阮的語氣中滿是雀悅。

「等等……等一下，小阮，我哪有資格坐主桌啊，別開玩笑了。」

小阮停下腳步，挽在他手臂上纖細的手顯得有些顫抖。

一瞬間，每張喜桌上飄在半空中的氣球突然全破了，一朵朵嬌麗的白玫瑰跟著一塊兒摔在桌面上。

「誰敢說你沒資格？你怎麼可能會沒有資格？」

「小阮，妳別誤會，我的意思是說，那位子是新郎新娘的至親長輩坐的，就算妳念舊，把我這昔日上司當重要貴賓看待，也不需要讓我去主桌，妳也知道，坐那裡我肯定會很不自在的。」

「我知道……」說著，小阮竟幽幽低頭啜泣。「嗚……跟我在一起，你真的會這麼不自在？可是、可是……嗚嗚……你是我遇、遇到的，刻骨銘心的愛呀！」

康辛禾嚇出一身冷汗！小阮怎麼了？為什麼竟在自己的婚禮上向別的異性傾吐愛慕之意？

她丈夫難道完全不在乎？怪了，新郎呢？從一進來到現在，都沒看到新郎出現在人群中，通常新郎不是都會迎接前來喝喜酒的賓客嗎？為何不見她的新郎？

「小阮，別這樣，哭得這麼傷心，今天可是妳結婚的日子，等會兒新郎看到妳哭成淚人，說不定會氣得把我狠狠揍一頓。」他故意講了個不好笑的冷笑話。

但沒想到，原本哭得兩行熱淚的小阮卻被他逗笑了。

「討厭，你就是這樣，一下子讓我哭，一下子又讓我笑。」她破涕為笑，拭了拭臉上的淚，重新挽起康辛禾的手臂。

就在小阮再度露出笑容之後，剛才那一朵朵白玫瑰竟像變魔術般的立了起來！

「這、這……這是魔術表演嗎？」康辛禾睜大眼睛看傻了。

結婚進行曲就在此時響起，悠揚的音樂環繞夜空，在場的每位賓客全都起身鼓掌，每個人都在笑，他們全朝著康辛禾與小阮的方向開心笑著。

「讓我們祝福新郎新娘白頭偕老，一輩子永浴愛河！」司儀朗聲說道。

「小……小阮，這是怎麼回事？」康辛禾轉頭問小阮，小阮卻驀地踮起腳尖環抱住他的頸子。

她倚在他懷裡，溫柔的手指輕撫著他敏感的頸子。「好幸福，真的太幸福了，親愛的，這樣的幸福都是因為你。」

不對！每一個環節都不對勁！這整個婚禮都透露著不尋常的氣氛。

正當康辛禾準備用理智來分析眼前發生的怪事，轉頭不經意一瞥，卻被身後那幅巨型新婚沙龍照給嚇壞了――

主桌後方，懸掛了一幅巨型婚紗照，那照片感覺好熟悉，但又不記得到底是在哪兒曾看過？

照片裡的新郎穿了件白襯衫，襯衫上卻沾滿了血，原本俊逸的臉龐像被利器刺傷了，留下一道又一道帶血的傷疤，右邊顴骨處，甚至整塊皮膚都被撞爛，露出了腥紅的骨頭！身穿白紗禮服的新娘子倚坐在新郎的腿上，背對著鏡頭，只露出姣好的背部曲線和她摟住新郎的那雙纖細手臂。

駭人的是……新娘近乎半裸的背和那雙纖瘦的手臂非但不是粉嫩的正常膚色，反而還透著陰森森的慘綠魅光，裸露的背和手臂像泡在水裡太久都腐爛了，剝落的爛皮爛肉掉漆似的掉在新郎的衣褲上！

康辛禾盯著照片中的新郎，受傷的腿又痛又麻，幾乎快站不穩了。

他哆嗦著指向巨型沙龍照，啞聲問：「他……他們是誰？」

「傻瓜，親愛的，這是我們的結婚照呀！」小阮柔細的嗓音因為太興奮而變得尖銳，透著某種教人感到恐怖的情緒。

他扭頭，僵硬地緩緩瞪住小阮，只見小阮正咧開嘴，說話的嘴巴倏地吐出一叢又一叢的水草！

「妳、妳……妳怎麼……」

「不認得了嗎？親愛的，我是最愛最愛你，到死都會一直愛著你的小阮呀！」

隨著小阮的嘴唇不斷開開閤閤，從她嘴裡吐出的可怕水草也像正在水中漫舞似的，又扭又晃的飄向康辛禾。

「小阮！妳……妳不是人？」

「嘻嘻！」小阮仰頭笑道，笑聲又尖又細，摟住他頸子的動作和沙龍照裡頭一模一樣。「別擔心，就算我不再是人，還是可以和你永遠相愛的，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要一輩子把親愛的你留在我身邊。」

「不要！我不要！妳……是……妳是鬼！」他大叫。

小阮瞪住他，眸光暗了下來。

「所以你就敢嫌棄我？是不是？像以前一樣不把我的愛放在眼裡，是不是？」

康辛禾奮力甩開小阮的手，驚慌失色，跌跌撞撞想衝出這個鬼地方。

「救、救命！有……有鬼！這裡有鬼……」

他邊跑邊吼，撞倒了喜桌，撞翻了圍在四周的蕾絲花緞帶，幾條緞帶被他的腳勾住，一路拖在地上。

「有、有鬼……大家快跑！這地方有鬼！」

聽到康辛禾這麼嚷嚷，所有賓客全站了起來，轉過臉，望著他。

「新郎倌，你要去哪兒呀？」一位被碾碎了半邊臉的老先生好奇地問。

「新娘好美啊！恭喜恭喜！」血流滿面，頭上插了根大鋼釘的壯漢朝他說。

康辛禾的衣服被拉了一下，他低下頭，一個腰上綁了塊大石頭，雙腳也被繩子纏住的小女孩仰著腐臭的臉，笑嘻嘻地說：「祝新郎叔叔跟新娘阿姨永遠幸福！」

他渾身發麻，環顧整個喜宴會場，看見每個人都在對他笑！不！是每個鬼！

「鬼……你、你們全是……全是鬼……」

他踉蹌退到角落，瑟縮著閃躲每個迎向他的鬼。

「不要怕，親愛的，你有我呀，只有我永遠不會背棄你。」小阮不知何時又來到康辛禾面前，她俯身，溫柔摟住他，撫摸著他臉上一道道流血的傷口。「就算你不愛我，踐踏我純真的感情，我還是……還是一心一意只愛你。我最愛你了，從頭到尾，我的愛都沒有改變過。呵呵呵，結婚以後，我們一定會很幸福的。」

康辛禾驚抬起頭，眼前的小阮已不再是從前他認識的那個乖巧柔順的小阮了，她是鬼！她變成了樣貌陰森、情緒失控的可怕女鬼！

她的臉也和她的背一樣腐爛、發臭，她的頭髮披散著，彷彿正浸淫在水裡般的肆意飄遊。

「不要！我不要跟鬼結婚！這一定是我在作惡夢！」他猛搖頭，想叫醒自己。

「嗚……」聽了他的話，小阮摀著臉，悲傷地痛哭起來。「為什麼你不愛我？你怎麼可以對我這麼無情？連我消失了那麼久也不聞不問？我是誰？我不是別的女人啊，我是那個為了愛你，寧願背棄良心一直幫你幹著骯髒事的小阮哪！嗚……你太狠心了！」

「小、小阮……」康辛禾臉色慘白，小阮的控訴字字句句砸痛他。

「我做了好多骯髒事，我的手好髒，我的身體也好髒。」小阮表情忽然變得猙獰，低頭猛搓自己的手跟身體，一邊搓，身上的爛肉又一片片掉下來，剛好，就落在康辛禾的手上。

「啊！哇啊～」

「噓，親愛的，別叫得那麼大聲，叫破喉嚨也沒人會聽到的。今晚是我們結婚的大日子，沒有人會來打擾我們。」

「小阮！對不起，小阮，我錯了！」康辛禾苦苦哀求，一瞬間，所有的往事全像幻燈片似的在腦海中一一上演。「一切都是我的錯，請妳……請妳饒過我吧！」　

當小阮還在他身邊當助理的時候，總是溫柔地對他付出一切她所能給的。他知道她暗戀著他，他知道她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情。

於是……

他利用了小阮對他飛蛾撲火般的真心，一次又一次唆使她幫他誘騙那些想要進入演藝圈的無知女孩跟他上床，等玩弄過她們的身體以後，再讓小阮替他收拾殘局，封鎖一切可能破壞他好男人形象的不利消息。

原來，他緋聞不沾身的完美形象，全是建構在小阮對他寵溺的愛戀底下。

「那一天，又為你解決掉一件『麻煩』，我心情很糟，跑回鄉下散散心，不知不覺就走到一所荒廢的小學，學校廢棄的游泳池裡全是颱風天淤積的泥水。我看見池子裡有一朵白玫瑰，忽然想起你有天心血來潮，曾經送過我一束白玫瑰，那花兒讓我快樂了好整天，所以……我情不自禁想揀起那朵掉在泥沙池裡的白玫瑰，結果一不小心跌了進去，好幾天也沒人發現我……」

「對不起！是我誤會了，我應該要聯絡妳家人才對，我應該要找妳的！」他懊惱不已，難怪最近會發生一連串的怪事。

沒錯，這全是小阮的暗示！現在仔細回想，每一件都是小阮發出的警告！

「我錯了！都怪我不好，我不該、不該那樣對妳的……拜託妳放了我，不要害我啊！小阮……」

「親愛的，不要這麼低聲下氣的，我是這麼的愛你呃，就算你犯了再多不可原諒的錯，我都不會怪你，我只想，永遠、永遠留在你身邊。」

小阮低下身，將發紫變形的嘴唇湊上前，笑吟吟地想親吻康辛禾。

「走開！妳這纏人的可怕女鬼！」他轉身趴在地上，連滾帶爬想逃開小阮的魔掌。「哇！走開！走開！走開！」

但小阮哪肯放過他！

她陰沉的臉一垮，眼、耳、鼻、唇瞬間冒出洶湧不絕的泥沙水，那惡水透著股腐臭味，她起身，一步步追上在地上爬行的康辛禾。

她嘴裡不住的笑，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將他的身體轉過來面對她。

「親愛的，你這是在和我玩鬧洞房的遊戲嗎？哈哈，真有趣，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做什麼我都好開心。來玩啊！我們一起玩親親……」

過度驚嚇已讓康辛禾手腳麻痺失去痛覺，他連最後一點掙扎的力氣都耗盡了。

「小……小阮……」他感覺呼吸越來越困難，眼前的恐怖臉龐在他面前不斷放大，活像要一口吞掉他。

小阮的嘴唇靠在他耳邊，他發現，一條黑色的長舌頭在他臉旁舞動，黑舌頭舔著他的臉，黏膩而溫柔地愛撫著他……

「不、不要！不……」

康辛禾雙眼瞪大，失去意識前，漸漸放大的瞳孔中看到那幅巨型沙龍照裡的新郎，和他一樣也正張大了嘴，睜大眼睛，驚魂未定地盯著前方。

好可怕！扭曲的表情就跟他此刻一模一樣！

他感覺到小阮的唇貼上他，她黑漆漆覆滿泥沙的長舌頭，深情纏綿地探入他嘴巴裡，盡情地，刻骨銘心的滑進他身體每一寸地方。

這，就是她渴望追求的，刻骨銘心的愛情呀！

「……」他被小阮緊緊擁抱著，她說過，她要永遠和他在一起，要把他一輩子留在身邊。

耳邊再沒有潮水般的怪聲了，康辛禾身子忽地一沉，整個婚宴會場像地牛翻身似的慢慢捲進泥沙裡。

小阮和她最心愛的男人，雙雙沒入了混著腐臭屍水的泥沙當中。

泥沙堆了一層又一層，污濁的泥沙又被新土壤給掩蓋住，土壤一下子就填滿整座廢棄泳池，轉眼間，再也看不到剛剛才在那兒搭起的喜宴帳棚了。

大片的空地生出了美麗的花朵，荒廢的小學校園早被改建成環保公園。

夜空中飄落著小雨，溫柔的、深情的撫弄著土地上的粉色小花。

「嘻嘻，好幸福，真的好幸福喔……」

「恭喜呀！恭喜你們！」


﹝喜帖﹞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