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三天前李彩蓮校長才剛發生墜樓身亡的意外,但井藝高中一年一度的校際出訪團學生代表徵選考試依然不受影響如期舉行。
這場全校性的大型徵選,一向是井藝高中的年度盛事,因為出訪全國各地表演的優秀學生們,不僅代表了井藝高中,更象徵著井邑市的文藝之風。
能徵選上的學生,個個都算是一時之選。
「十七號,國樂三車太祈。」會場司儀報出下一位參選者的科別及姓名。
「學長,該你上場了。」鄰座的二年級學妹拍了拍車太祈的肩,提醒他。
車太祈雙眼緊閉,滿臉倦容,厚沉的黑眼袋掛在雙眼底,像在想什麼想得太入神了,沒聽到耳畔響起的任何聲音。
「車學長,車學長,司儀在喊學長的名字了。」學妹以為他睡著了,使勁想搖醒渾然未覺的他。
「噢……」車太祈神情緊張,雙眼猛地張開,額頭冒汗,臉色非常慘白。
他突然這麼睜眼一瞪,倒反而把好心喚醒他的學妹給嚇到了。「呃,車、車學長你還好吧?怎麼這副晃神模樣?是昨晚沒睡好太累,還是作了惡夢?」
「幾點了?」誰料他根本不想給答案,一開口就先問時間。
「下午兩點半,」學妹抬頭,望了眼牆上的大掛鐘。奇怪,掛鐘不就在他們任何人一抬頭就能看到的牆上嗎?她苦笑,指了指車太祈胸前的識別證號碼。「現在輪到十七號了,學長。」
車太祈轉頭,朝身旁一整排等候區的長座椅上掃視一輪,「你們國樂科二年級的崔智敏呢?還沒來報到嗎?」
「崔智敏嗎?她到現在都還沒出現,再不來可能就會被取消參選資格了吧。」
車太祈眼神一黯,嘴唇緊抿,看不出究竟是驚訝、欣喜還是失望。
「十七號,國樂三車太祈同學請上場!」司儀透過麥克風最後一次召喚。
「啊,輪到我上場了。」直到此刻,車太祈才總算聽見司儀的唱名聲,站起身,挺直腰桿,自信地邁開步伐,穿過屏幕,往準備演奏的舞台區中央走去。
這是復學以來,他參加的首場大型考試。之前因為身體狀況欠佳的關係休學了一年,但即使是在家休養期間,他仍不忘要每天按時操練從七歲起就拜師學會的伽倻琴,深怕自己因為疏於練習而忘了操琴的手感。
一年前的車太祈,曾是井藝高中國樂科伽倻琴實力最強的學生。
但養病一年重新復學的他,卻突然發現,自己不再是最強了……
那個國樂班二年級的崔智敏,就是阻礙他繼續連任國樂科最強實力者的勁敵!去年他休學期間,崔智敏憑藉井邑市應考生榜首的堅強實力就讀井藝高中國樂科一年級。今年車太祈才一重返校園,就明顯感受到崔智敏不容忽視的全校第一威脅感。
儘管兩人不同屆,車太祈依然是國樂科三年級的榜首,但已經連續兩次大考,崔智敏無論是學科或術科的總積分都排名全校第一。
這對向來只爭第一名的車太祈,不僅是創傷,更像是奇恥大辱。
生病的身體經過治療可以康復,但被打擊受創遭到羞辱的自尊心,卻只能靠嫉妒跟漠視暗自舔舐傷口,因為曾經第一的強者,絕對忍受不了被同情。
等舔完傷口之後,剩下的就是爬起來再次迎向挑戰。
演藝會堂的舞臺上擱著一把架起腳架的伽倻琴,車太祈登上舞台,先向臺下的評審們優雅行禮,接著便微笑走向他預備彈奏伽倻琴的座位。
琴聲才剛揚起,場下的評審和觀眾個個都豎起耳朵被吸引住。
他挑選的曲子是支穿越愛情劇的伽倻琴插曲,因為連續劇的熱播人氣,再加上曲調輕柔旋律優美,被許多年輕學生跟上班族女性下載來當手機來電鈴聲。因此車太祈才一彈撥琴弦演奏出這支受歡迎的曲子,臺下立刻響起一陣細微的驚呼聲。
傳統的伽倻琴曲子雖然仍是參加比賽時的主流,但校際參訪團的主要功能是要到其他城市去進行親善表演,大部分的傳統古樂對一般沒接觸過的民眾來說,容易因為生疏不瞭解而產生乏味的距離感,但若能改編大家耳熟能詳的流行樂,無形中吸引力便會大增。
伽倻琴的琴音婉轉縈繞,像滲了情的絲線般繫住了臺下眾人聆聽的心。
突然間,車太祈的眼角閃過一抹陰沉的血紅色影像!
他的指尖雖輕顫了一下,仍力圖穩定繼續埋首彈撥琴弦。不能慌,要鎮定,這一刻是他重新奪回全校第一的首戰,想得勝的話就必須……必須……
驀然間,一滴水氣沿著瞬間眨動了一霎的睫毛滴落而下,落在車太祈正認真彈撥伽倻琴琴弦的右手食指關節上。
他不動聲色,偷偷瞥了眼那滴……血!?
自己的眼皮上怎麼可能會有血跡?奇怪?並沒有受傷啊,眼睛也不覺得疼痛。
豆大的血珠沿著眼皮跟睫毛淌落,一滴一滴又一滴,滴滴答答越滴越快。
難道沒有其他人發現他在舞台上發生的異狀嗎?他在流血不是嗎?車太祈往舞臺下的觀眾席上放眼望去,所有人都屛氣凝神專心在聽他演奏比賽曲。
不行,血水已經蔓延到他整隻手背,暗紅色的血甚至沿著每一根指頭往下滴落,弄髒了他珍視的伽倻琴。
「呃,搞什麼?怎麼會這樣?」車太祈低咒道,氣憤地仰頭瞪著正上方。這一瞧,渾身上下所有的怒火瞬間全被熄滅,他嘴唇驚顫,目光發直。
此刻,他的正上方、架著舞臺色燈的燈架上,有具像是人形、又像變形蜘蛛似的奇怪軀體攀掛於交錯的燈架之間!應該是人吧,那「東西」有手有腳也有頭,但腳跟手卻不知道為什麼竟分裂成好幾半,裡面的骨頭像早碎光了,只剩下一條條連在筋上被工整裁切的血紅皮肉!
燈架上兩隻灌滿血水的爆突眼球安靜地、緊迫盯人似的瞪住車太祈。
那感覺真令人頭皮發麻、毛骨悚然呀!彷彿一直守在一旁靜靜地窺看著他的一舉一動,知道他曾經做過哪些不該做的事,暗中緊盯著,清楚他最不為人知的一面。
分裂成好多條筋肉手腳的軀體渾身濕透,暗紅的血水止也止不住似的滴在舞臺中央的參賽者身上。被削掉大半的頭顱歪向一側,垂墜於腫脹眼眶外的血紅眼珠猶如彈簧般在車太祈的頭上甩呀甩的。
咧張開的歪斜大口,每一次開闔都會噴出相同的血水跟……腐爛了的楓葉。
不……不是人!這副慘不忍睹的可怕模樣,肯定不可能會是人的。
車太祈心中大驚,這才發現,眼前這具在舞臺上監視著他的變形扭曲軀體,竟與三天前從五樓國樂練琴教室失足墜落於楓林池塘裡的李彩蓮校長離奇神似!
陰魂不散的李校長,即使是已慘死於校園之中,仍不忘要時時刻刻巡視監督,糾正犯錯的學生,一遍又一遍苦口婆心的勸她的學生們要勇於改過認錯。
一片爛如醬菜似的軟爛楓葉從燈架上翩然飄落,墜在車太祈的伽倻琴上。
車太祈急地打掉楓葉,朝著舞臺上方失控驚吼!「我……我沒有做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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