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的這段路雖不算太崎嶇,但他們拾階而上,才爬到一半,個個就都滿頭大汗了。

「厚!瓦口啊(我苦啊)!爬這一段比去抓鬼還要累。」曹必魯渾圓的身軀辛苦跟上前面年輕人的腳程,隨便甩一甩頭,甩出來的汗量簡直比庭院灑水器還驚人。

「這位老人家,人家梵魚寺可是佛門聖地耶,幹嘛提到那種骯髒事啦!」小女兒曹如娣回過頭,往回步下幾階,手臂一勾,攙扶住嘴裡不住在喊累的父親。好啦,勉強盡一下孝道。

「等等我們要去見的人,未必會答應見我們對吧?」曹以柔向具俊河問道。

「嗯,是有可能,我曾經探望了幾次也都沒機會見到面。」具俊河點了點頭,唇角剛毅的線條和一雙溫柔內斂的眼睛遺傳自父親,但高挺的鼻樑,則常被生母這邊的親戚說與年輕時的外公非常神似呢。「也許,因為外公一直不能諒解我父親吧,看到我或我父親,都會令外公想起他心愛的獨生女孤零零在異鄉上吊自殺的痛苦回憶。」

具俊河若有所思,目光似乎被石階旁那片無窮花叢給吸引住,花瓣上的淡紫一層又一層柔柔暈開,綻放於山路兩旁,美得淡雅又聖潔,教人忍不住駐足屏息。

「更何況,身為自殺亡母血統跟財產的唯一繼承人,當時13歲的我卻選擇支持父親再娶,對於這一點,外公好像到現在都不願意原諒我。」

「哇!原來俊河Oba的外公這麼愛記仇呀!可是他不是已經出家了嗎?都每天一邊吃素一邊唸阿彌陀佛了,還沒辦法原諒喔?」陪父親走在後頭的曹如娣,聽了忍不住嚷道。

但這番話顯然沒被具俊河聽進耳中,此刻他的專注力全落在開得燦爛、卻不招搖的無窮花上。

「有時候,信仰是一回事,心中的執念又是另一回事。」曹以柔應道。她轉頭,瞥了眼那片讓具俊河看到忘我的秀麗花叢。

這無窮花,在韓國境內隨處可見,生命力強,堅韌又充滿生機,是韓國人眼中無可取代的純潔國花。但山路邊的這些無窮花,跟她在書上看到的顏色不大一樣,聽說韓國的無窮花有一百多種品種,被指定為國花的是白色花瓣、粉紅花芯的那種花系。

曹以柔微低俯下上半身,學起具俊河那樣,湊上前嗅聞其中一株淡雅的無窮花香。「我在書上讀到過一句描述無窮花的句子,形容無窮花早在古朝鮮以前就被稱為『從天而降之花』,是有什麼與神仙相關的傳說嗎?」

聽到曹以柔忽然和他聊起無窮花,具俊河眼底先是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就又恢復如往常一樣的沉穩自若,他推了推鼻樑上的斯文眼鏡,和人一聊起花草,才總算綻開溫柔的笑。「古代傳說我是不大清楚,只知道大概因為每一朵無窮花只開一天,早上開花,晚上凋謝,一朵接著一朵陸續綻放。這樣的精神對我們韓國人來說,好像就意味著『永不凋謝』的意思。」

「我知道,永遠打不死……。」曹以柔莞爾一笑,想起網路上大家常在嘲諷韓國人的那些冷笑話。

此時,兩人身後的曹家小妹又忍不住再度哇哇鬼叫:「喂喂,前面的Oba跟二姊,我們這趟是來辦正事的,請不要背著我跟阿爸偷偷在前面搞小動作唷!」

「擦鼻涕,妳最好趕快把妳的鼻涕擦乾淨。」曹以柔知道她妹妹最受不了什麼,故意在具俊河面前喊曹如娣她那個響噹噹的綽號,還從隨身包裡掏出一條冰涼的濕紙巾扔給她。

受不了才十四歲的曹家小妹嚴重的「青春期妄想症」,一天到晚沒事就幻想要跟韓流明星談戀愛。現在更誇張,自從來到韓國,身邊多了位現成的帥氣乾哥以後,她乾脆整天直接黏著人家跟她一起合演浪漫韓劇。

「鼻涕擦完了,順便把口水也擦一擦。」語罷,曹以柔大跨步邁上石階,將他們遠遠拋在後面。

「阿爸!你看二姊啦每次都這樣,下次不要帶她一起出門了啦!」就算曹如娣告再多次的狀也沒用,事實證明,帶一個冷靜聰明又務實的曹以柔出門,的確比帶著整天在他耳邊哇哇大叫的小女兒有用處的多。

三人又努力爬了一會兒石階,好不容易才終於登上他們的目的地──金井山山腰上的梵魚寺。

踏在大片石板鋪陳的步道上,曹如娣雀悅地又叫又跳,「耶!耶!終於……終於爬上來了!」她興奮地來回奔跑,一不小心就撞上了正站在路旁仰頭研究一棵銀杏樹的曹以柔。

「噢……!」曹如娣跌在石板步道上,屁股痛得像快開花。「二姊妳幹嘛害人家啊?到時候屁股破相了,還要跟妳借錢讓我去整屁股,很心酸耶!」

「這棵樹……?」曹以柔這會兒才沒空跟小妹鬥嘴,眼前的這棵銀杏樹為何會長得如此妖豔?粗壯的樹幹和扇形銀杏葉都和她在釜山其他地方見過的沒兩樣,到底是哪裡不對勁了呢?

曹如娣聞言,也把頭抬得高高的,才望了一眼就立刻下結論。「好怪!」

具俊河也陪著曹必魯一塊兒跟了上來,一瞧她們姊妹倆正認真注視著的那棵銀杏樹,就明白她們心中的疑惑了。「是不是覺得這棵樹很奇怪?看出來有什麼不一樣了嗎?」

曹必魯也來參一腳,旋即提出自己的疑問。「咦?這一棵明明就不是楓樹,怎麼紅吱吱?」又再仔細端詳了片刻,似乎嗅到了什麼不尋常。「奇怪?佛門清修寶地的附近,為何會埋了這麼一棵飽含深深怨念的邪門怪樹?」

「邪氣的怨念?」曹以柔微蹙眉,不太理解。

「眾生萬物生來本平凡,一種美要是美得太過,不是著魔,就是成妖了。」曹必魯解釋。

「阿爸,你是說這棵樹上有妖魔嗎?可能是真的唷,不然樹葉哪可能會這麼紅,哇!紅得像血一樣耶!」曹如娣驚訝連連,伸手想去碰觸樹身,但手才伸到一半就被曹以柔不客氣地拍了下來。

「請注意妳容易招惹不乾淨穢物的體質,我不想再看妳『被上』一次的難看樣子了。」

由於曹如娣極易招附靈異氣場的特殊體質,常令他們一家人飽受困擾,不但曹必魯三不五時就得想新花招替她作法避邪,其他姊妹也因為她的關係,動不動就覺得身邊莫名其妙變得很陰涼……。

前陣子,他們在大邱一處枉死了幾條人命、被遊客發現駭人屍體的神秘洞穴中搜巡可疑線索的過程中,曹如娣在完全沒任何預警的情況下,突然就接二連三地被可憐的亡靈和恐怖厲鬼給附身了。

「那二姊,妳比較冷靜鎮定,這次換妳『被上上看』好了。」曹如娣拉起二姊的手準備去感應。

「所有跟主題無關的事,我都沒興趣浪費時間。」曹以柔甩開手,不再理會眼前這棵被老爸形容是過份妖豔的血紅色銀杏樹,轉身就準備走了。

「過了前面的那道入寺之門,就是梵魚寺了。」

具俊河與曹家父女一同望向石板步道的盡頭,那兒矗立著古意盎然的漆紅大門,門眉上篆刻著「不二門」三個大大的漢字,門的兩旁則分別寫著「神光不昧萬古揮猷」、「入此門內莫存知鮮」。

「我們韓國人相信,只要入了『不二門』,一切煩惱都會被留在門外,不再被紅塵俗事纏住。」

此時,曹必魯背後的包袱中驀地傳來一陣激烈的躁動,那包袱是以寫滿經文的黃巾所製,施過法的黃巾內包裹了一本李成妍上吊自殺前所寫的咒怨日記。曹必魯利用它的極陰之怨,採取以怨制怨的方式暫時先將十二位枉死者的亡靈封入日記本中,那些死靈全是在具俊河家的「夫人莊園」裡被他妹妹具恩芝以死者屍體描繪入畫的含冤之魂。

這趟釜山之行,除了當初曹必魯承諾過,必會將畫中亡靈們送往釜山梵魚寺日日聽經超渡,以求陽壽終盡之時得以重返輪迴之道。另一件重要大事,是要幫具俊河生母李成妍完成未了心願,將目前被安置於娘家的牌位及骨灰一塊兒帶回「夫人莊園」與心愛丈夫一同合葬。

但若想要順利將李成妍的牌位及骨灰請回大邱和丈夫一塊合葬,第一關就得先經過李成妍老父的點頭同意。然而她父親,早在十八年前愛女上吊自盡後沒多久,便放棄一切家業,出家歸依佛門。

「好,偶們把煩惱先留在外面,先進去裡面……」曹必魯正氣秉然的大步邁向「不二門」,肚子卻在這時候不爭氣地咕嚕嚕吶喊了幾聲,「咳咳,進去吃一點素齋,再來拜會俊河他的阿公法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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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娜歐米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