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俊河的外公十八年前便已出家為僧,法號永戒,出家前的俗名叫李峻。

儘管永戒法師的兒子李仁錫經常上山探望要求會面,苦求父親還俗回家,但十幾年來,永戒法師卻連一次當面求見的機會也不給兒子,每回總是讓寺裡的住持代為婉拒。一拒十八年,繼承家產祖業的兒子李仁錫始終難以見上一面,即便是身上流著和心愛女兒一樣血液的外孫具俊河也是如此。

「永戒法師聽了施主傳來的消息,為俗家女兒已死卻不得安寧的魂魄感到心痛。」小沙彌進入一間禪房轉達了曹必魯等人的來意之後,沒隔多久便從內步出替永戒法師傳話,再由具俊河幫忙翻譯。「但遠來是客,又是為了永戒法師俗家女兒的身後事,所以,法師同意與各位施主見上一面。」

於是眾人便在小沙彌的引領下,魚貫進入了永戒法師另外闢室清修的禪房。

但才一踏入禪房,他們四個不速客便感覺到禪房內有種說不出來的古怪。

照理來說,憑藉他們李氏一族世世代代在釜山穩建經營,紮下的深厚根與人脈,就算是遠離紅塵出家為僧,李家親族特別要求寺方提供一處專供永戒法師打禪唸經的清修禪房也是不無可能。但,怪就怪在這間禪房……。

竟然沒有任何一扇窗戶,除了出入的門,四面皆是寫滿了字的牆。

他們抬頭,瞥見牆上貼滿一張張新舊不一的書法,書法題字有的是漢字,有的則以諺文(傳統朝鮮文的通稱)寫成。曹以柔盯著她看得懂的,快速瀏覽上面的文字,絕大部份的漢字寫的都是一些類似「悔不當初」、「昨日之罪」……的感嘆之詞。

由這些文字看上去,即使直到今時此刻,永戒法師依舊活在痛苦的深淵中。

「外公……!」具俊河這一聲喊得有些激動,畢竟相隔十八年,今天才好不容易與外公重逢。

聞言,永戒法師也抬起頭,就在他仰起原本低垂的臉龐,露出自己那張令人望而生畏的驚悚面容的霎那,短短一秒間,禪房中聽到眾人如蚊蚋般的低聲驚呼。

那不僅是一張飽經歲月折磨的蒼老面孔,更是一張被狠狠摧毀了的破相臉龐。

左臉頰上大半邊鼓起的皮膚上長著一團又一團像是煎焦了似的不規則肉瘤,肉瘤涵蓋範圍太廣,甚至影響到了原本高挺的鼻樑骨以及左眼,沉重的負荷壓塌了鼻子,更把左眼珠給擠壓得幾乎快爆突而出,脖子才只要輕輕一擺動,佈滿醜陋黑色塊斑的肉瘤便會在被撐得拉長的臉頰上來回晃盪。

最震撼的莫過於具俊河,他怔愣住,久久不能自己。在場眾人當中,他是唯一見過永戒法師從前容貌的人。在老人家尚未入梵魚寺為僧,還是他記憶中風趣仁慈的外公以前……。

記憶中的外公,有一張彷若雕像般的臉龐,鮮明深邃的五官,即使都年過五十,還常有不同年齡層的女性被他風流俊挺的外貌吸引,也因為如此,家族經營的生意,也以慕名而來的女性客人居多。幾乎從具俊河童年有印象以來,就記得親生母親老是抱怨,外公要是再這麼有女人緣,惹得外婆一天到晚都在擔心自己老公會被別家女人給拐跑的話,生性多疑愛吃醋的外婆遲早會被逼瘋的。

母親沒料錯,外婆是真的瘋了,這一瘋就瘋了十幾年。

永戒法師望著具俊河的臉,沉默良久,最後,竟選擇默默撇開,不願直接面對愛女的獨子。

「俊河,免傷心,以後還有的是時間,」曹必魯出言安慰具俊河,接著,便拿出自備的紙筆,親自在桌上畫了一棵樹,一具上吊者,和地上的黑土陰魄。「現在你就先幫阿公和乾舅當翻譯,偶們要聊一下你親生阿母被人偷走那個陰魄的事。」

具俊河點了點頭,按照韓國人的傳統以晚輩的身份跪坐於一旁。

「外公,這位曹先生是受母親的請託而來,因為母親死後仍未安息,含著怨念徘徊在她自殺的那棵銀杏樹下。」他深吸口氣,鼓足勇氣道出最後最關鍵的一件事:「母親……我母親希望能將牌位和骨灰送回『夫人莊園』跟我父親一起合葬。」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娜歐米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