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代,天津郊區

一幢新式洋樓就座落在城南近郊,樓高三層十間房。瑰麗的青花磚所築起的洋樓共有二十五扇窗,雕工精細的玻璃彩窗內,傳出女主人陣陣銀鈴般的悅耳笑聲――

「哎喲,我的蕊寶貝,妳就愛說甜心話來討媽媽開心,是不是?」懷了身孕的殷茵斜倚在女兒的床邊,摟著女兒又親又抱,親膩地用臉頰磨蹭蕊兒柔細的髮絲,彎月似的水眸間溢滿寵愛的笑,三十出頭的她風韻正美,怎麼瞧都是個美人胚子。

「媽媽本來就是天底下最美最惹人愛的女人嘛,要不過世的爹跟現在的小爸怎會那麼愛媽媽呢?」十六歲的蕊兒有雙和她母親一樣嬌媚的水眸,蜜如糖般的嗓音也遺傳自賣唱歌女出身的母親,也因此,母親總特別疼愛這個與自己相似的女兒。

蕊兒的生父姓曲,原是名軍閥,當年看上了才十四歲的歌女殷茵,娶進家門收作五姨太。儘管曲大帥妻妾成群,但多年來膝下始終空虛,直到五姨太為他生下一對玲瓏剔透討人憐愛的雙胞胎姊妹花,老來得女的曲大帥樂得從此獨寵愛她們母女。兩年前曲大帥臨終前,將名下多數產業留給了五姨太跟他的一雙寶貝女兒,不僅如此,更把多年前由盜皇陵賊人手中取得的「阿魯特氏金」當成傳家之寶,根據遺書指示,只需等女兒年滿十八,便可從曲大帥指定的私人律師那兒獲知藏金之謎。

曲大帥大概作夢也沒想到,自己晚年最寵愛的五姨太,竟早和他身邊的年輕侍從崔副官有了私情,才等曲大帥兩腿一蹬閉上眼睛魂歸西天,新寡的殷茵便拽著曲大帥留下的遺產跟一雙如花似玉的女兒,風光張揚下嫁給了崔副官。新婚兩年至今,一家四口倒也過得甜蜜幸福。

「寶貝呀,男人喜愛媽媽是有祕密的……」殷茵輕聲道,揚指輕點著女兒噘起的困惑菱唇,「因為他們只要聽了媽媽唱的歌,魂魄就會被勾走。」

「會勾魂的歌?啊,是不是媽媽最愛唱的那首跟花兒有關的歌?」蕊兒依偎在母親身邊,雙臂圈住母親因為懷孕而日漸隆起的腰,仰起的細緻粉臉上,流露出天真的崇拜神情。「蕊兒也最愛媽媽唱那首歌了,我記得,小時候媽媽都唱那首歌哄我跟姊姊睡覺,媽媽的歌聲啊可好聽了!」

殷茵溺愛地擰了擰蕊兒的鼻子,起身下床,替寶貝女兒蓋上被子。「可不是嘛,妳小時候每回一哭鬧,媽媽只要一開口唱這首夜迷香,妳這小丫頭呀就眨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安靜下來不吵也不鬧,乖乖地聽媽媽唱歌呢!」不像另一個女兒,向來性子古怪難討她歡心…… 

殷茵轉頭睨了床的另一頭,一雙生得和蕊兒同樣漂亮、卻添了些陰沉氣的眼睛正窺探什麼似的偷瞪著她,她這一轉頭,那眼瞳的中兩簇野火瞬間熄滅,匆匆低下頭避開她不悅的視線,漂亮的水眸裡,又只剩下一片灰暗陰沉。

蕊兒把手伸出被子,依戀地拉住母親,「媽媽,再唱那首歌哄蕊兒睡覺嘛!」她轉頭望著坐在大床另一邊看書的姊姊芯兒,任性地揚手蓋住芯兒的書,嬌嗔抱怨道:「姊姊,成天看那些個奇情小說沒味兒的啦,還不如好好睡一覺,等醒來以後,學媽媽那樣去找個男人談場真正的戀愛才痛快!來嘛,快來跟蕊兒一塊聽媽媽唱歌!」

芯兒眉頭微蹙,無聲的輕嘆口氣,把小說擱在床頭,安靜鑽進棉被裡,翻過身掩面就寢,並不打算和妹妹一樣熱情地等待母親開口唱歌哄她入睡。

這孤僻舉動又惹得殷茵不大高興,但貼心的蕊兒立刻像個小歌迷似的又鼓掌又送飛吻,滿心期待地央求母親:「唱嘛,唱嘛,媽媽快唱那首會勾魂的歌呀!」

一瞬間,不悅的情緒都讓蕊兒俏皮的動作和表情給沖淡了,殷茵唇眼帶笑,嘴裡輕哼著曲調的前奏,感性吟唱了起來,盼這「夜迷香」能伴著女兒甜甜入夢――


夜花香,香迷離
暗夜香魂到誰家?到呀到誰家?
夜花如血沾我身
夜香蝕骨入我魂
啊~~花如血夜銷魂
啊~~愛入骨笑痴狂
飄飄陶醉,似幻竟當真
深深香吻,且拋浮薄恨
夜花香,香迷離
暗夜香魂多流連,多呀多流連
情也纏綿,怨也纏綿
情綿綿怨綿綿


*****


大半夜裡,整棟宅子裡的人都安靜入夢了,芯兒卻睜大眼望著天花板。

她睡不著,不,應該說今晚她根本沒打算睡。今晚很重要,她已經下了決定。

翻過身,她和正甜甜睡著的妹妹面對面,今晚以後,她再也不必天天見到這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了;今晚以後,她可以不必顧慮身份背景想愛誰就愛誰;只要過了今晚,她就能得到真正的自由,那是她渴望已久的愛跟自由呃。

怕吵醒妹妹壞了好事,芯兒躡手躡足悄悄溜下床,彎下身蹲在衣櫃前,取出預先藏妥的包袱,準備趁夜和心裡愛慕的那男人一塊私奔,他們約定了,今晚不見不散的,她不忍讓他等得太心急。

夜色如墨,彩窗外的樹影隨風搖曳,唰呀唰的輕掃著玻璃窗。忽地,窗子被風吹開了,芯兒連忙起身上前伸手關窗,就在這時候,窗外驀然間探入一雙陌生的手摀住她口鼻,她一驚,發覺自己好像吸進了什麼,無香無臭,但卻教人昏昏暈眩!

「唔……你、你……你是誰?」她啞聲低問,只覺得眼前的整個世界都在旋轉,偷襲她的人身穿黑衣,頭戴面罩,想必是熟識她但又怕被她認出的人……是誰?誰會在今晚偷偷暗算她?黑衣人身上有股夜香花的味道,一定是行經媽媽心愛的花園時沾到了香氣,到底是誰半夜三更還在媽媽的花園裡徘徊呢?

芯兒推開黑衣人,緊攀著窗子費力地想多吸幾口新鮮空氣,但口鼻裡的迷藥已在渾身上下起了作用,她眼前一片灰霧迷濛,踉蹌幾步跌在地上,黑衣人掩窗離去。

不行!她還要去赴約啊!和那人約定好了,不見不散的。芯兒從地上奮力爬起,趴在床邊,扶著床尾的天使雕花想要站起來,可是她的身體漸漸不聽使喚,手腳虛軟無力,再怎麼努力都使不上力站不起來。

「失火啦!失火啦!三樓走廊失火了呀!來人啊!趕快救火呀!」下人們邊跑邊叫嚷,從門縫中可以看見走廊上流竄的火苗,濃濃的燻煙灌進了房中。

「咳咳咳,芯小姐跟蕊小姐的房間在三樓,糟了呀!大家快提水去撲火!」

銅製的房門一時半刻還不會被燒壞,但火舌竟沿著房門底下的木頭材質一路燒了進去,轉眼間,粉紅色的壁紙跟整片大窗簾便陷入了隨時噬人的火海之中。

「唔……咳咳咳……怎麼、怎麼回事兒?」蕊兒被自己的咳嗽給嗆醒,半昏半醒間,伸手緊揪住蓋在自己身上的棉被,一發覺到燙,立刻疼得抽手猛甩。

單純的蕊兒嚇壞了,打出生起從沒見過如此驚恐的場面,呆坐在床上咬著手指,根本慌得不知所措。

「別、別愣著,快去、快去把房門打……打開,快、快啊……」芯兒蜷著身子已陷入半昏狀態,不忘冷靜叮嚀妹妹該怎麼做。

「喔,好。」蕊兒被這麼一提醒,馬上衝下床跑去開門,但手掌才一觸碰到銅門的門把,就被門把上頭那股火烤似的滾燙給嚇得連退數步,一揚手,細嫩的掌心上已燙出一道烙痕了,她又哭又叫:「哇!怎麼辦?門好燙,我根本沒法子碰呀!要怎麼開呢?」

芯兒眼前直冒白星,頭好昏,眼皮好沉重,她知道自己快撐不住了。「蕊兒,這會兒只有靠妳了,姊……姊姊渾身沒力幫不了忙,妳去、去拿塊布包住手,然後……然後再把門轉開。」

蕊兒依照姊姊的指示行事,拿布包住了手便開始出力轉動門把,但她怎麼轉,那扇固若金湯的銅門就是打不開,她回過頭,滿臉是淚,撲向芯兒抱住她。「嗚……姊姊,門、門被鎖住了,咱們……咱們出不去。」

芯兒不死心,急中生智,手發顫,指向被燒得焦黑破爛的窗簾,窗外的漆黑和窗內的灼熱形成強烈對比。「跳、跳窗,只有跳窗才能、才能活命了。」

「不要!蕊兒好怕!我怕……我怕高,不敢、不敢跳!」蕊兒猛搖頭,緊緊摟著芯兒怎樣也不肯放手。

大火像餓極了的妖魔從地獄深處嘴饞竄起,圍繞在她們周圍瘋狂燒著,落在床緣的被子一角才剛落了幾點火星,沒一會,整張被子都被惡火狠狠地吞食光。

兩姊妹身體交纏抱在一起,哆嗦著瑟縮在床頭。狂肆的火勢止不住怨怒,沿著整張床燒了開來,支撐大床的床腳和床骨虛軟塌陷,才眨眼工夫,她倆也淪陷在張牙舞爪的惡火之中。

「快、快逃……」芯兒夢囈似的呢喃著,這場惡夢,越來越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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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娜歐米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