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歐米的五四三

會看見他，是在一段極偶然的時刻裡。

後來，他的身影竟就一直斷斷續續地浮現在腦海中，於是，我決定要把看見他的故事寫下來，也算……是為青春歲月時的我，留下些說不出口的滋味吧。

那時，正是高中畢業後，才來臨不久的夏天初期，每天，都會和當時同樣年輕正盛的小男友徒步一段黃昏的道路。

每天，我們都總會手牽著手，齊齊踱步並肩走著，就像……你可能會想像出的舊式瓊瑤電影那般。有點微妙、有點羞窘、有點甜蜜、有點不知所措。

直到有一天，我才終於遇見了他。那時站在天橋一端的我，正好低頭瞥向橋下隨意四望，就剛好，看見他。

我看見，他的臉色好滄桑，真的，真的是種無盡滄桑的感覺。不只是臉上的表情神色，就連他身上的衣著、走起路的背影……都幾乎在我眼裡泛現著許多說不盡也道不出的滄桑無奈。

他的滄桑其實倒還是其次，真正最教我震撼的，竟然是他穿梭在馬路車陣中兜售玉蘭花時，那隨風狂亂飄飛著的半截長袖子。

年少的我愣愣地呆望著，望著他彎腰詢問的身影、望著他滿懷期望後又旋即失望的表情、望著他……那截彷彿千斤沉重、又彷彿輕盈如風似的半袖。

瞬時中，好多好多的問號與驚嘆號全湧進了我的腦海裡，我眼睛眨不了，嘴巴闔不起，就只能愣愣地、癡癡地凝望著天橋下腳步踉蹌的他。

連著好幾天，都在相同的地方看見他，而他也持續著相同的兜售。之後不多久，他就再也沒有出現在相同一段我曾遇過他的路口上了。

我以為，就只是這樣而已了。

直到幾個月後的某天，一位曾向他買過玉蘭花的路過同學說起，我才終於明白了他為何滄桑的原因。同學說，那男人從前有過一段荒唐嗜賭的歲月，賭輸了所有身家財產，也賭走了他曾誓言相守一生的恩愛妻子。賭到傾家蕩產、妻離家散的他，因為還不出鉅額的欠債，而被債主砍斷了一條胳臂、也打瘸了腿。

惡夢乍醒的他，才總算想起妻子當初離去時的絕望和眼淚。他不是曾許諾要給她一生美好的恩愛的日子的嗎，最後，竟怎麼只徒剩一身的悔憾了呢？

於是，他決定就算耗盡一生，也一定要尋回他心愛惦念的妻子，他要在有生之年說出他的懺悔，道盡他還未來得及付予的……愛。他拿著妻子的照片，走過一個又一個城市，一路不停地向路人詢問起他妻子的下落。

原來，這就是我為什麼會看見他的原因了；原來，那截隨風翻飛的長袖之中，竟是這麼一段錐心的故事呃。

聽到的時候，我依舊還是愣愣地呆怔了許久許久。


後記(1)：那年暑假經常走的路橋，就是和平東路跟新生南路口要通往公館方向的那座綠色天橋，直到現在架在路口的橋都還在，一旁的加油站也還在，倒是小時候常去買的那家花琪蛋糕好像已經沒有了吧！

後記(2)：這篇文章是2002年寫的，曾收錄在同年六月份第58期的《文字玩家》雜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