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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上從床上醒來,恩瑛幾乎不太記得昨晚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她甚至連自己為什麼會倒在床上睡覺的都弄不清楚,明明記得自己昨晚是準備先沖個澡以後就要開始整理勘景畫面寫劇本了,怎麼早晨雙眼一睜開,竟是軟趴趴地躺在床上呢?

恩瑛一步出商業大樓的電梯,迎面就看見大賴正從他們位在917室的工作室裡走了出來,一瞧見臉色蒼白的恩瑛,他馬上迎向她。

「怎麼了?不太舒服啊?妳昨晚……該不會熬夜了吧?」大賴問。

「還好,本來還想寫點的,但太累就先睡了。」

好險!大賴心中暗叫著,幸好她沒有看那片光碟!

就算那樣子出現光點的畫面或許根本沒什麼不對勁,但他有種直覺,警告自己最好還是少碰為妙。康導和恩瑛,更是連看都別看算了,他心中暗自決定找個機會乾脆就把光碟跟他手上錄到的母帶一起銷毀比較保險。

大賴定睛仔細一瞧,發覺恩瑛的臉色真的很不對勁。

一雙原本清澈有神的眼睛此刻卻透著微紅的血絲,略險清瘦的臉龐顯得黯沉,搽了遮瑕霜也掩不住疲態,怎麼看都不像有準時上床睡覺的臉色。

「恩瑛啊,妳昨晚真的沒熬夜?」他忍不住再問一遍。

她那模樣豈止是一夜沒睡,看起來根本就像他們平常日景連著夜景一拍拍上好幾天沒闔過眼的樣子嘛!

「真的沒有,我大概過12點沒多久就倒在床上了,」恩瑛應道,表情嚴肅,腦子裡認真搜尋昨晚自己洗完澡以後的記憶。「不過,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今天一早醒來卻還是感覺全身無力,好像越睡越累。」

大賴抿唇一笑,以過來人的口吻安慰起眼前的漂亮菜鳥。「妳啊,大概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了才會這樣,如果我沒猜錯,妳八成連睡覺前都在想劇本的事對不對?」

「……」恩瑛苦笑著,露出一副未置可否的表情。

至少昨晚在她進浴室洗澡前後,她腦子裡是一直在想要怎麼安排劇本的沒錯。

「可是,有件事情好奇怪。」恩瑛考慮再三,終於還是決定說出來。

「嗄?什麼事好奇怪?」

一聽有怪事發生,大賴急著問,渾身上下的神經全都繃了起來。

恩瑛輕咳了兩聲,朝走廊上電梯門的方向瞅了一眼,確定沒人要出來,才從包包裡拿出一疊透明文件夾。

「我昨天晚上明明老早就上床了,也不記得睡到半夜有起來過,可是,副導你看……」她把透明文件夾遞給大賴,抓著文件夾的手還能隱隱感覺到不尋常的顫抖。「裡面22集到25集的分集大綱都打好了,劇本內容也已經寫到23集,一個晚上一口氣就寫好了2集!」

大賴迅速翻閱起列印好的劇本,邊翻邊問:「進度這麼快!?妳還說沒有熬夜?」

恩瑛咬唇,搖了搖頭。

他見她搖頭,繼續合理追問,「所以,這些是妳找代打幫妳寫的囉?」

她頭搖得厲害,「我什麼都不記得,連是不是我寫的我都一點印象也沒有。」

大賴深吸口氣,瞪住她的臉。「老實講,昨晚妳到底有沒有看那片光碟?」

恩瑛愣了愣,不明白他為何一直對那片勘景光碟有意見,她點點頭,解釋道:

「昨天跟你通完話,我檢查了片子並沒有燒壞,就讓電腦開著,自己先去洗澡,結果,就是洗完澡以後的事情全都沒印象了。」

「該慘!我就知道會出事!」大賴抓著那完成2集的劇本大吼。

這下子他心裡亂透了,那些螢光般的光點像小蟲子似的在他腦海裡飛舞著。

像喬恩瑛如此莫名其妙的「失憶」究竟算有事還是沒事?有哪位高人可以順便告訴他一聲,手上握著這本進度超前、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的劇本會不會再出大事?


* * * *


下班後,恩瑛跟大賴兩人站在馬路口旁的行人紅綠燈底下。
  
相隔兩條巷子,就是恩瑛分租的那棟老公寓了。 

「賴副導,你確定要這樣子做嗎?」她用狐疑的神情扭頭問他。

「對啦,相信我這次準沒錯,要是真的沒什麼大家也都安心。」大賴肩上背著他自己買來解High用的專業攝影機,「妳放心,妳照平常一樣做自己的事,想幹嘛就幹嘛,我不會打擾到妳的。」

「可是……」恩瑛為難著,臉上明白寫滿了想保持距離的不情願表情,但心裡也知道賴副導這麼做完全是基於她的安全考量,再者,他們也一致認為應該要弄清楚劇本的事。

「別可是可是了,先搞清楚怎麼一回事以後,才好跟康導提劇本的事。」大賴撓了撓下巴,個性有些大而化之的他,最近幾天出門前都忘了刮鬍子,使得線條分明的臉龐這會兒看起來有點粗獷,模樣雖粗獷,但他的分析能力可不比康導差。「重要的是,妳根本沒印象不是嗎?寫劇本又不是件輕鬆的事,正常人要是真熬了一晚在趕進度,哪可能會完全不記得?」

「嗯。」恩瑛沉默了,低著頭默默走著,大賴立刻快步跟上去。

巷子口昏黃的路燈將兩人的身影照得幽暗朦朧,來到老公寓樓下,紅白相間的木頭門根本連副鎖也沒有,半掩的門,彷彿一推就快散了似的。

恩瑛領著大賴爬上四樓,開了鐵門進入屋內,已回來的室友窩在房間裡上網,客廳漆黑一片,房子太老舊了,通風又不佳,才一進去就覺得濕氣很重。

「妳房間是哪一間?」大賴問。

恩瑛先開了客廳燈,接著領他穿過客廳,經過一道狹長的走廊,伸手轉開房門,「這裡,就這間。」

「OK,我把機器架好以後就待在客廳,妳房間門最好別鎖,夜裡一有動靜我才能馬上反應。」

他的這句「一有動靜」四個字講得恩瑛心裡一陣發涼,雖然她盡量想表現的不要太神經質,但表情還是不自覺地僵掉。

大賴拿出角架,將準備錄影的器材擺好位置架設好,喬好角度,對準恩瑛的床跟一旁的電腦桌,而那台昨夜自行完成2集劇本的筆記型電腦就擱在桌子上。


* * * *


凌晨1點半。

浴室的水龍頭像永遠也關不緊似的,小小的水滴,滴滴答答漏了一整晚。

大賴縮著腿,側躺在客廳的長形籐椅上,不知不覺竟睡著了。

整間屋子很安靜,除了浴室漏水的滴答聲以外,四周好靜好靜。

角落最深處的那間房間的門驀地被打了開,有脫鞋移動腳步的聲音響起――

「怎――」猛地醒來的大賴本想開口問,但他馬上發覺不對勁而住了口。

恩瑛從漆黑的長廊中走出來,像非常習於在黑暗中似的,但他還記得恩瑛之前一回到家,頭一件事就是先開燈,推開自己房門向他介紹時,也是先按了牆上的燈才再繼續動作的。

客廳窗外雖然透了點微弱的光線進來,但由於屋子隔局的關係,從走廊那頭看過來應該還是不夠明亮才對。

但恩瑛在黑暗中卻行走得很自然,完全不需伸手摸牆或開小壁燈。

大賴躺在籐椅中,根本看不清她的表情,也不知她有沒有看到他?

只見恩瑛渾然默視他似的,直接穿過客廳,走進了浴室。

「答啦啦啦啦……」浴室裡冷不防地傳來一陣低低的吟唱聲。

大賴嚇一大跳,那音量雖然像是刻意降低了,但聽起來卻很細很尖。

他不知道究竟是哪裡怪?說不定恩瑛只是半夜醒來去上廁所而已。

不過……還是偷偷跟過去瞧一下比較安心。

於是他踮起腳尖,躡手躡腳沿著牆角,輕輕繞到浴室外的舊櫃子邊,縮在角落避開可能從浴室內探看出來的角度。

「答啦啦啦……我是愛你的,我愛你到底……」恩瑛在浴室中繼續吟唱著。

好熟喔!這是哪一首?在KTV好像聽誰唱過?

大賴沒時間思考哪首歌的問題,他得趕緊偷偷看一看裡面的情況才行。

怪了,上廁所不關門的嗎?這更不像是喬恩瑛這女孩會做的事情!

浴室的門沒關,裡面的燈也沒開,只傳出由恩瑛口裡緩緩低吟的歌聲。

「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任憑自己幻想一切關於我和你……」

大賴側過臉,伸長脖子,就著微弱到不行的昏暗光線看向浴室――

他看見……恩瑛半側著臉,正用自己的十根手指梳著自己及肩的頭髮,對著鏡子一邊梳,一邊笑吟吟的哼著歌兒。

「你是愛我的,你愛我到底,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唱到一半,她的歌聲嘎然而止,冷冷地望住鏡子,原本像沉浸在戀愛中的神情倏然間變得好陰森,照著自己鏡子裡映現的身後景象,彷彿盯上了什麼東西,她轉眸,瞪了鏡子裡的自己一會兒,接著唇角一揚,居然冷笑了起來。

如此陰森森詭異的笑容,可把大賴給嚇壞了,他咬緊牙關,忍著痛,抱住忽然抽筋的右大腿直冒冷汗。

浴室裡面這個人到底是誰?

恩瑛不可能三更半夜故意這麼惡搞他吧?她給人的感覺雖然有些距離感,但好歹也是那種幻想美的距離感,打死他也不相信恩瑛會像恐怖電影裡那樣子發笑!

難不成她現在是在夢遊!?他以前從來沒看過身邊有人夢遊,所以一時之間也無從判斷這情況究竟是不是夢遊?但夢遊中的人會那樣陰冷的笑嗎?

「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吟唱的歌聲又起,大賴覺得那歌聲彷彿正朝著他的方向靠過來……「相信自己真的可以深深去愛你,深深去愛你……」

越想越覺得恐怖,大賴爬起來,連忙一跛一跛地溜回客廳的籐椅上。

他一躺下就立刻緊緊闔上雙眼,努力壓抑住身體裡那股忍不住想發抖的顫慄。

糟了糟了!他聽到拖著脫鞋的腳步聲往客廳這邊過來了!

「……」大賴緊抿著唇,心跳狂亂加速,呼吸急促不均勻。


漆黑的客廳裡,他感覺恩瑛正悄悄欺近,他甚至連她呼吸時噴出的氣息都能感覺到,一股腐臭沼氣裡傳來的悶濕惡氣朝他臉上襲去。

 


「……」大賴集中心神強忍著,好幾次差點都忍不住想張嘴嘔吐。

 


不對,這不像沼氣的臭味!這味道比濕熱污濁的沼氣還令人作嘔!但倒底像什麼呢?大賴一時之間腦子轉不過來。

 


酸腐的臭味夾雜著水氣,帶著濕氣的溫度籠罩住他整張臉,恩瑛的呼吸漸重,吐吶出掺著腐臭的氣味一股腦兒衝向大賴的口鼻。

這味道根 本不屬於活人, 反而像極了從潰爛的屍身裡發出的腐臭!

他腦子裡忽地想到死魚……啊!對了!就是像死魚腐爛的噁心惡臭!池塘中被意外咬死的魚就有這股酸腐屍臭的味道。


原本想裝睡的大賴,身體不受控地哆嗦起來,連全身的汗毛也顫慄發抖,恩瑛呢?她倒底在幹嘛?大賴感覺散發著腐爛臭味的呼吸正悄悄移動,他睫毛顫動著、虛弱的微微掀開,他決定鼓起勇氣睜眼打量一下
――

「唉欸……」一記輕歎的氣聲呵進他的耳朵,大賴渾身竄起雞皮疙瘩。

「哇啊!」他急忙揚手摀住自己的大叫,魂被嚇走半條了。

此刻恩瑛的臉就貼在他的正前方,她垂著頭,居高臨下,正用她那雙滿是血絲的眼睛非常仔細的端視著他! 

但恩瑛卻只是沉默地瞪住他受到驚嚇的表情,像在欣賞一件精品佳作。

「快睡吧,大賴,我的事情你別插手管。」

豈料她忽然丟下這麼一段話,接著便起身,走回自己在長廊那頭黑暗的房間,關上門,上了鎖。

「答啦啦啦……」房內響起跟剛才同樣的旋律。

大賴火速睜開雙眼,發現恩瑛房間的門縫裡並沒有燈光的光線。

他連忙轉開那臺擱在一旁茶几上的監視螢幕,機器早連線到了他架在恩瑛房間裡的攝影器材上,兩邊能同步記錄下她在房內的一舉一動。

監視畫面上顯示的是夜視鏡頭,這表示,恩瑛房裡現在連一點燈光都沒有。

只見畫面上處在黑暗中的恩瑛似乎絲毫不受無光的困擾,從容找到放筆記型電腦的位置,坐下後開了機隨即開始低頭猛敲鍵盤。

「我是愛你的,我愛你到底,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相信自己真的可以深深去愛你,深深去愛你……」

低吟的歌聲,像跳針的唱盤般,不斷不斷重覆唱著這幾句歌詞。

監視螢幕上,恩瑛哼著歌的唇時啟時閉,但按打在電腦鍵盤上的手,卻一整晚沒有停下來休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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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娜歐米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