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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跟恩瑛先前和他提過的一樣,第二天早晨醒來,她根本完全不記得前一天夜裡自己曾經發生過的事。

大賴擔心她看了錄影內容會嚇到崩潰,連他昨晚都嚇得差點想先溜了,更何況是身為「當事者」的恩瑛看了以後會有何恐怖聯想呢?

他口風很緊,始終沒告訴恩瑛她昨天夜裡從床上爬起來後,曾在浴室照著鏡子邊哼歌邊梳頭,也省略了她像個幽靈似的蹲在籐椅邊瞪視著他。

只含糊其詞隨便唬弄她說,昨晚架在房裡的攝影機因為電源線鬆了,結果一整晚根本什麼都沒錄到,不過,他半夜醒來經過她房間門口,聽到她的確是在敲打鑑盤寫劇本。

「真的嗎?我真的半夜有爬起來寫?」恩瑛滿臉疲倦,卻一點印象也沒有。

「對啊,我敲門叫妳別熬夜了,妳還沒好氣的叫我去睡覺別管妳咧!」大賴眼神閃爍,不擅說謊的他搔搔頭髮,七拼八湊講出滿口鬼話。
  
「怎麼會這樣?」恩瑛低頭拿起今早醒來在電腦桌上發現到已列印好的劇本,不敢置信地盯著劇本裡的內容。「這真是我寫的劇本!?為什麼我完全不記得昨晚有寫這些東西?」

大賴坐在自個兒的位置上,把頭縮回半人高的屏風玻璃裡,趁恩瑛認真在看劇本時偷偷觀察她的表情。

她看起來真的不像在說謊,好像真的一點也不記得昨晚的事情。
  
他一會兒側臉偷瞧她的反應,一會兒又低頭裝忙整理分鏡圖。

而大賴這一切反常的舉止,也當然沒逃過正從剪接室走出來的康辛禾,他那雙敏銳的導演之眼。

大賴的確怪怪的,平日專心工作,責任感超強的他,今天居然這麼心不在焉!這樣一點也不像大賴的作為,他從來就不是個會為了私事擔誤到工作的人。

「大賴,你今天很忙喔?小心別閃到脖子了。」康辛禾經過大賴的辦公桌前,故意停下來,靠在他面前的那扇屏風玻璃前囑咐道。
  
大賴吃了一驚,慌慌張張抬起頭。「呃?啊?康導你說什麼?」

康辛禾抿唇淺笑,敲了了屏風玻璃暗示,「我擔心你一心多用,萬一脖子扭傷了,等會兒還得送你去中醫那兒接骨呢!」他壓低音量,眸子裡散發出淡淡的警告意味告誡大賴:「當心了,辦公室戀情通常都沒幾個有好下場的。」

大賴這才大夢初醒,搞懂康導拐彎抹角的暗示,他皺著眉,抱頭嚷嚷著:

「喔,拜託,康導!你想到哪去了啦!我沒那麼閒好不好!」
  
康辛禾望著大賴,幾度欲言又止,最後終於舒了眉頭,拍了拍他的肩膀。「好,相信你不會笨到在工作室裡惹麻煩。」
  
看起來粗線條的大賴被糗得滿臉通紅,不巧,又剛好看見恩瑛正從位子上起身準備走向他們,他的臉這下子更是比猴子的屁股還紅。 
  
「康老師,」恩瑛踱向康辛禾,拿出了那疊完成的劇本。「我有樣東西想請你過目,看一看有沒有問題。」

康辛禾接過劇本走回他自己的工作區,先迅速翻了翻,檢查一下集數範圍,在發覺恩瑛拿給他的是他先前交代過的第22到25集,驀地驚訝抬頭回看她。

「這麼快就寫好了!?遠遠超過我定給妳的期限了嘛!」
  
「我也……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忽然寫得這麼快。」她具實回答他。

康辛禾開始逐頁認真看了起來,邊看還不忘回應她:「其實,有很多創作者的創意都是被這樣激發出來的,越是覺得不可能,就越是個挑戰。」

雖然康老師和大賴都對她抱以肯定,但恩瑛心裡還是有種惶惑不安的感覺……

她甚至到現在還不太敢相信,劇本中的那些情節是她創造出來的。

望著印列紙上一行又一行流暢的敘述,一幕又一幕連她都深受感動的對戲,恩瑛實在不敢相信她居然克服了自己最害怕的難關,像作夢似的真的寫出了能感動人心的感情戲。那些片段,不但深刻細膩,連她自己連看了幾遍都一樣被感動。
  
既然這對她而言是件多麼重要的事情,為什麼一覺醒來卻完全不記得了?

「嗯,恩瑛,寫得真的不錯……」連康辛禾也看得投入,看來她真的很努力想要好好表現,她這第一次的工作成果驗收早已超過了他的預期。

恩瑛靜靜地站在一旁,低著頭,用眼角餘光偷覷康辛禾的反應,非常在意他的評語,她臉上期待的神情像在等待放榜一樣。

邊看劇本的同時,康辛禾感覺的到恩瑛那一臉專注盯著他瞧的神情。

忽然間,他心頭突然湧上一股很特別的感觸,如此專注的眼神,和這般熱切等待他回應的情緒……以前似乎也曾經在他面前出現過。
  
那相同的感覺是在哪裡發生過的呢?這種感覺就像靈光一現的短暫,一時之間康辛禾想不起來。

他閤上劇本,朝恩瑛露出讚許的笑容。「恭喜囉!妳的第一關順利通過了。」

「老師,是真的嗎?」恩瑛睜大眼睛,也笑了,淺淺的梨窩藏著光彩。


* * * *


熄了火,將車門鎖上後,康辛禾從地下停車場步向電梯,準備先去一樓管理處開信箱取信,兩個多禮拜沒去開信箱,應該被塞了不少垃圾廣告了吧?
  
電梯門一開,他拖著疲憊的步伐走進去,「鏗噹」一聲輕響,他低頭一望,原來是掛在他食指上的鑰匙圈掉在電梯門外了。

「好險!」康辛禾低喊了聲,幸好鑰匙沒卡在電梯門的縫隙之間,要不然一不留神滑落進去的話,要他現在這麼晚了上哪兒去找開鎖的鎖匠?
  
他彎下腰,搆長了手臂過去撿,上半身懸在電梯門外,下半身則站於電梯內。
  
撿起鑰匙,他輕吁了一口氣,因為向來都把所有鑰匙全串在一塊,萬一它們真的弄丟了,後面的麻煩事兒可就有他折騰的囉! 
  
電梯門竟也像算好了時間似的,等他起身後才終於緩緩閤上。

電梯裡的三面鏡映照著康辛禾一身的疲累,鏡中的他眼袋浮腫,臉色黯沉,頭髮微亂,這導演工作還真不是普通人幹得了的,體力不佳精神不夠的話,拍起戲來還真是在自找罪受!

平常從G2到1F的距離,搭趟電梯馬上就能到了,今晚不知怎麼搞的,他覺得電梯運作的時間好像特別的慢。
  
眼看著樓層指示燈一格一格的閃爍移動,總算要停在1F的燈號前了。

康辛禾等待著, 等1F的燈號一亮,電梯自然也就會停住,開門。

但等了又等,顯示1F到了的燈號早亮了,卻遲遲沒感覺到電梯要停下來時的那種震動力,門也始終沒有開啟。

但康辛禾向來冷靜,自然不可能在電梯裡大吼大叫胡亂搥打,萬一被監視器留下紀錄,那他優雅完美的導演形象豈不破滅了!他轉身,理智的伸手按下呼叫鈴,這種時候,管理室的值班警衛一定在才對。

「嗶~嗶~」急促的警鈴聲立刻響起。
  
接聽燈號亮了,對講機那頭傳來一陣雜訊干擾的怪聲。「滋滋……」

「今天值班的是老劉嗎?我是9樓B的康辛禾,電梯好像故障了,停在1樓的地方門卻打不開,老劉你趕快去聯絡維修工人來,喂?老劉?聽見了沒有?」 
  
「漱……漱……」
  
奇怪?對講機裡面怎麼會傳來流水聲?

「是老劉嗎?還是今天是老山東在值班?哈囉!有人聽到我說話嗎?」康辛禾沉住氣,心想很可能是值班老伯忽然聽見呼叫鈴,一時慌張不小心打翻了茶杯才會發出流水怪聲。

他繼續又喚了幾聲,其間也再按了幾下呼叫鈴,但就是一直等不到管理室的值班人員回應。

忽然,對講機中又發出像先前那樣的「滋滋」雜訊干擾聲。

「喂喂?那邊的人有沒有聽到我的聲音?」他擔心是對講系統出了問題,揚手輕拍了幾下那網狀的金屬發話器,「咳咳,聽得見嗎?我被困在電梯裡了,趕快派人來檢查看看電梯是哪裡出問題。」

「滋……滋……」聲音還是不斷被干擾,接聽燈號仍在閃,忽地,有人傳話過來了,但聲音卻像經過變音處理似的扭曲而不真實:

「我是……9樓B的康、康辛禾……電梯……好像……好像故障了,哈囉!有人聽到……我……說……說……話嗎?被困在……困在電梯裡了,趕……快……」

怪事!?這不是剛才自己按住呼叫鈴,向管理室發出的求救內容嗎?

怎麼會又莫名其妙地透過對講機再傳回來?

而且離譜的是,這段扭曲變調的內容,居然把他先前陸陸續續幾次講的話濃縮串在一起!這高超的技術簡直可以媲美一流的剪接師跟混音師了!

康辛禾心裡雖然有點發毛,但他那鋼鐵般的意志跟理性思維都不容許自己把事情想偏了,人的心智一旦崩潰,一丁點風吹草動都足以嚇破膽。

他往前跨一步,敞開雙臂試圖開始用力扳動電梯門。

僅僅與他相隔兩步之差的對講機裡,又傳來陣陣水流聲,這次,甚至還夾雜著微小的拍水聲。

「漱……漱唰……」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康辛禾回頭,對著電梯裡的空間嚴聲斥喝道:「夠了!到底是誰在管理室裡面惡作劇?」

一瞬間,所有的聲音全沒了。

沒有雜訊干擾聲,沒有水流動的聲音,也沒有虛弱的拍水聲。

電梯門「喀啦」一聲像被忽然彈了開。

康辛禾定睛一瞧,值班的老劉不正好端端的坐在管理室裡看報紙嗎?

一旁的老人茶具很乾淨,動都沒動過,老劉一見來者,起身從掛號郵件的櫃子中取出一疊信件。「呵呵,康先生回來啦,今天比較早收工喔,是來收信的吧?」

「嗯……是、是啊。」這一刻,康辛禾愣住,略顯僵硬的回應道。只覺剛才那幾分鐘壓根像在作夢,而且,還是場摸不著頭緒的惡夢。

和氣的老劉笑咪咪的遞出手上的信件,一束粉紅色的信封被擱在最上頭。「喔,對了,這封不是掛號,是一位小姐親自送過來的,那小姐說這幾天她都四處奔波分送自己的結婚喜帖,是特別繞過來這兒要拿給康導的呢!」

康辛禾頭一低,垂下早已疲倦的不得了的眼眸,盯住這張粉紅色的喜帖。

「老劉,你剛才一直都待在這裡嗎?」

「對啊,今晚的瓊斯盃中華隊對上死對頭小日本,不牢牢盯著電視機怎麼行!我還得幫中華隊加油呢!」

「那你剛才有沒有聽到――」

「怎麼啦?聽到什麼?」老劉皺著眉,豎起耳朵來認真聽。

應該不可能是好伯伯老劉故意惡作劇在惡整他才對,剛才在電梯裡聽到的那些怪聲,也不像單純的老劉幹得了的事。

那麼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講出來搞不好還會嚇壞人家老劉,唉,算了!

康辛禾搖搖頭,握著掛號信和喜帖的手揮了揮,「沒事,沒什麼大不了的,你繼續看球賽吧。」


* * * *


回到家,沖了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後,康辛禾的身體還有些微濕,半裹著大浴巾就跨出浴室。

粉紅色的喜帖被擱在床頭櫃上,靜靜地散逸著喜帖特有的香氣。

兩房一廳的隔局,坪數雖不算多,但這藏身在鬧區裡的社區大廈管理森嚴,簡單的雙拼樓層設計,剛好也能滿足康辛禾紓鬆壓力、尋求清靜的需求。
  
他睡前一向習慣喝杯新鮮果汁,今晚,當然也不例外。

康辛禾神情輕鬆,邊淺嘗著杯子裡絳紅色蔓越莓汁的甘甜滋味,他順便轉身從床頭櫃上把喜帖拿過來。

喜帖的花樣屬於極簡風格,淡淡柔柔的粉紅色版面上以紙雕突顯出一朵同色系的玫瑰。翻開內頁,裡頭寫著很一般的公式化敬邀文字,但置於其中的一張新人沙龍照卻吸引住了康辛禾的目光――

他眼睛一亮,唇邊逸著驚訝。

喜帖上的新人照顯然是經過一番巧思設計過的,只見新郎背對鏡頭坐在一張復古華麗的椅子上,並未露臉,僅呈現出英挺的背影。而身穿一襲純白禮服的新娘,則偎坐在新郎的腿上,轉過臉以正面迎向鏡頭,她唇角勾著笑,臉頰貼靠在新郎的耳畔,看上去既像親吻,又像是在深情低語似的。
  
戴著蕾絲手套的雙臂溫柔地圈在心上人的肩頸上,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熱戀中的濃情蜜意……


「沒想到……小阮居然要結婚了!」康辛禾盯著喜帖,忍不住驚呼道。

是啊,還真是沒想到呀!
  
喜帖上的新娘子就是小阮沒錯,幾年前原本擔任康辛禾的助理工作,舉凡康辛禾除了導戲之外的大小事幾乎都交待她一手打理,兩人亦師亦友的親近關係還曾引起部份圈中人私下討論,有人甚至戲稱小阮是康辛禾的「地下秘書情人」呢。
  
不過傳聞終歸就只是傳聞,從沒有哪家八卦媒體挖到過他們過從甚密的證據。

康辛禾好奇地瞅著喜帖上的新郎背影,一點印象也沒有,怎麼猜都猜不出來小阮要嫁的對象到底是哪位?

康辛禾一口氣喝光蔓越莓汁,酸甜的滋味一湧而上。

喔,原來她是談戀愛去了,難怪兩年前才會忽然消失的無影無蹤,連再見也沒說一聲,工作都沒先辭掉,就像人間蒸發似的完全失聯。

他當初還以為,她是想跳槽又不好意思明講才會那樣不告而別的吧。

就這樣,他一邊回憶著,睏意濃重的眼皮終於支撐不住,闔了起來。

「漱……漱……」

奇怪!?怎麼又是那樣的流水聲?

康辛禾隱約感覺自己又聽到了像之前在電梯裡一樣的奇怪流水聲音。

太不合理了!他甚至弄不清楚現在究竟是醒著還是正在作夢呢?

「漱……漱……漱……漱……」

水流聲由小而大,卻始終輕柔柔的,彷彿正慢慢地、慢慢地在朝他靠近。

就在這時候,康辛禾卻覺得自己身體底下的床好像在晃動。

不對!不是晃動,那感覺應該更像是在水面上漂盪一般!

比起在電梯幽閉的狹小空間,聽見由對講機傳出來的雜音跟流水聲,這會兒聽到的水聲竟出奇的溫柔。

「你……是……我……
最……愛……的……」

他好睏好倦,聽到有說話聲,是誰在他家裡說話?康辛禾雙眼微微睜開。

他立刻發現有一張發臭的面具蓋在他臉上,他嚇得連忙翻個身,卻發現自己非但沒有滾下床,身體反而像在水中似的具有浮力漂蕩著。

他身下的彈簧床呢?他的復古床頭櫃呢?他擱在一邊的環繞音響組呢?

康辛禾覺得詭異極了,他的家怎麼像被人搬動過,房間裡的傢俱擺設全都不見了,該不是遭小偷了吧?小偷趁他熟睡時搬光了他的家當?

忽地,他身後伸出一隻乾枯細瘦的手,高舉著面具遞給他。

「是誰?」康辛禾驚得大喊。

不對!那根本不是面具,那是張只剩下薄薄一層的人臉皮!

臉皮上沒有五官該有的立體輪廓,死板板的,不仔細看其實就像面具或敷臉用的面膜。眼睛部位就剩下兩個大洞,嘴唇沒有連在臉皮上,所以嘴巴的部位也只有一個扁長的洞。臉皮兩邊的接縫處雖然黏著兩隻形狀殘缺不全的耳朵,但一隻耳朵缺了下面的耳垂,另一隻則看起來腐爛到隨時都可能被扯掉。

此刻,拿著面具的那隻枯手主人就站在康辛禾面前了。

「忘……了……我……嗎……」

「妳、妳是誰?」他喝道。

那女人似的形體飄舞著緩緩欺近,拿開人皮臉,露出了一張沒有臉皮,只剩下殷紅色血肉跟裸露骨頭的「臉」。

腐肉和血骨上頭,還一直不斷滴淌著腥紅的血,「臉」上的爛肉三不五時就脫落幾塊下來,才沒一會兒,整片空盪盪的地板都撒滿了噁心的污血和爛肉。

昏暗的房間裡,那滿臉的血肉模糊看起來更是駭人! 

「臉」上的眼珠子突起,像任何時刻都可能彈出那裝著它的血窟窿,沒了皮膚保護的鼻子只剩下一團糊爛的軟骨,暴露的牙齒裡垂著一截長長的舌頭……

「咯咯咯……是我……不……認……得……啦……」

那張只剩雙唇跟兩排外露牙齒的嘴時開時闔,一張口就逸出惡臭。

那味道太強烈也太真實,康辛禾覺得自己或許根本沒睡著,也沒在作夢,他發誓真的聞到那股屍臭味了。

腥腐的氣味灌入鼻子、吸進咽喉,害他忍不住想咳嗽又想嘔吐――

「呃……咳咳……嘔……康辛禾倏地強睜開眼。

天哪!好險真的只是在作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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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娜歐米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