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歐米的五四三

舞台上的燈光一點亮，
當一身淡色長袍的江濱柳和紮著兩條長辮子的雲之凡緩緩盪著鞦韆，
含情默默望著彼此，
把握著短暫時光裡的最後一晚相聚，
舞台底下的我，也一瞬間跟著一塊跌進了遙遠的隧道中。

她倚在他懷中，微仰著臉，

幸福而期待地問：「濱柳，我回昆明以後，你要做什麼？」

他含笑，眼底的光芒好溫柔，

映照著她清麗的面容，不急不徐回道：「等妳回來。」

她再問：「還有呢？」

他還是很堅持，信仰著他此刻堅定不移的信念。「等妳回來！」

她雀悅不已，將頭靠在他肩上。「然後呢？」

這是舞臺劇「暗戀桃花源」剛開始時，「暗戀」劇情中的一幕，
就在扮演雲之凡的演員問了最後一聲「然後呢」之後，
帶著一絲淡淡憂傷的主旋律再次響起，
伴隨著舞臺上的佈景燈悄悄暗去，音樂繼續帶著我靜默地流下眼淚。

之所以感傷，當然是因為我早知道他們這一分離後，
就從此成為各自生命中錯身而過的遺憾了，
沒有然後，也等不到誰回來，
一輩子的思念、眷戀和所有美好回憶，
都將只化成收音機裡，周璇輕柔嗓音唱出的那首「許我向你看」而已。

許我向你看　向你看　多看一眼
我苦守著一個共同的信念　
今天才站在你的面前

許我向你看　向你看　多看一眼　　
我渡過了多少寂寞的春天　
今天才有你伴在身邊

你的面貌　還像從前　
我的相思已積滿心田
你不讓我吐露一言　
只能對你多看一眼

許我向你看　向你看　多看一眼
我渡過了多少寂寞的春天
今天才伴在你的身邊

你的面貌　還像當年
我的苦痛已積滿心田
你不讓我　吐露一言　
只能對你多看一眼

許我向你看　向你看　多看一眼
我渡過了多少寂寞的春天
今天才伴在你的身邊

這首感傷中帶著濃濃感情，卻又苦苦壓抑的歌曲，
也同時唱著我對父親永遠的思念，和遺憾。
所以聽到江濱柳回應著「等妳回來」，
心中那塊永遠只為某份感情而活著的角落，忍不住也跟著淌著淚，
劇場裡，眼淚無聲，心卻已沸騰。

和父親的最後一面雖然是在醫院加護病房度過，
但對我個人來說，
我對父親最後一次的印象，
在他目送我搭上公車準備去補習的那個黃昏暮色中，就永遠停格了。

我的父親經常因為擔心晚上補完習回家的路太黑，
自己一個人會算好時間，站在昏暗路燈底的巷子口等著我。
那天，父親放假沒上班，傍晚陪我走到公車站牌，
他一手抽著煙，一手擱在長褲口袋裡，
像平常一樣寵溺而不捨的盯住我，
直到看我找到位子坐下，嘴角才露出安心的微笑。
我坐上位子後，轉過頭對著車窗外的父親揮手道別，
他沒回應我，只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他會等我回家。
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我心裡忽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當車子漸漸駛離，我回頭望著越來越遠的父親身影，
只看到他仰著臉，伸長脖子，公車已經開走了他還一直望著有我的方向......

想著父親目送我離去的神情，
迎著窗邊的風，我嘴裡情不自禁哼起：「許我向你看，向你看，多看一眼...」
那時候，我並不知道，不是我不會回來，而是父親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也從來沒有想過，
在公車離去前那樣的一眼，
就是我們彼此望著對方的最後一瞬間了。

20週年的「暗戀桃花源」，彷彿又讓我再看了父親溫柔的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