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歐米的五四三

就是她嗎？

眼前的這女子，就是三百多年前枉死於焚燒封棺中的凝華公主……的轉世？

鮮于皓臉色凝重，眼神陰鬱，胸口緊窒得像隨時都快炸開來。

「欸，就知道落到我頭上來的任務，肯定沒那麼輕鬆。」金引渡使輕捂口鼻，盡量不去接觸瀰漫在這整間醬房中的詭異氣味。濃郁的大醬香氣裡，混雜著一股新舊交纏的無主冤靈之氣。

但命簿未載之魂魄，向來不在陰司引渡的管轄內，鬼差最忌多管閒事。

皺著眉頭，金引渡使少年般俊秀的臉龐撇向醬缸裡那只剩最後一口氣的「醬人」，嫌惡地癟了癟嘴，不耐煩啐道：「瞧這臨死前的慘狀，我看這次要引渡回陰司地府的亡魂，八成又將是副神魂俱潰的模樣，閻王也太愛考驗我了吧。」

醬缸中，柳時蘿的臉歪垮垮地半埋在發酵的大醬裡，側過的半張臉，猶如擱淺在岸邊被拋棄的廢船。臉上佈滿坑洞，坑洞邊隨處可見被戳爛的壞死肉屑，深淺不一的洞，看上去是和大醬一塊兒被人拿竹筷測試醬的熟成度而戳刺造成的傷。

泛著青紫的浮腫眼皮蓋住了眼球，無法確認受到如此的傷害，視覺神經是否已受損？原本俏挺的鼻骨已碎裂，斷成好幾截整個塌陷了下來。

這女子失去了她的美貌，甚至，正在倉卒流失她寶貴的生命……。

「前輩？」朴敏姬拉了拉鮮于皓的衣角，擔心地望向他。

「敏姬，這不是妳在世前的家嗎？」鮮于皓深鎖的眉頭再難解開，此刻心頭的這感覺太複雜了，比三百年前鑄成大錯時還難熬。

「……。」朴敏姬不敢答腔，也回答不出他的這問題。

「曾經是敏姬生長、熱愛的地方，這會兒怎麼竟變成殘忍的地獄了呢？」

「對、對不起，我……我也不知道怎麼會變這樣？」朴敏姬猛搖頭，她自己也被震駭住了。這醬房，居然成了座殺人的私宰場？

地獄……他們幾個不就都是從那兒來的嗎，但即使是世人都畏懼的陰暗鬼界，也沒見哪一層的地獄有比眼前的這地方可怕。

  「金引渡使，」鮮于皓啞著聲，喚道另一名陰司同業，「有沒有辦法，能讓往生者在臨死前少受點痛苦？」

  這問題，不就正是之前朴敏姬為了好友韓晶恩，向他要求過的嗎？

  「沒辦法。」金引渡使回答的斬釘截鐵，一絲猶疑都沒有。「這並不在陰司引渡使的能力範圍內，亡魂的死期，死亡的方式，死亡時的狀態皆由命簿決定，在此之前均為陽間之事。引渡回陰司地府只不過是其中一個環節罷了，得等人往生之後，成了亡魂才歸屬於陰間。」

  「可是……」要眼睜睜看著眼前的女子被摧殘至死，對他而言，簡直比再叫他害死她一次還殘忍。

  「鮮于引渡使，引渡任務容不得一句可是，這你應該知道。」金引渡使道。

  「我知道。」因為知道，所以才更沉重，更殘酷。

  「既然知道，就切勿困擾自己。」金引渡使意有所指的勸誡同業，轉身，緩步踱向醬缸邊，繞過散亂一地的殘肢斷足。

  他正色，朝醬缸裡道：「柳時蘿，這是妳的往生預告通知。」

  埋在黃色黏稠大醬裡的臉動也不動，彷彿早已脫離肉身死去了似。

  「柳時蘿，這是妳的往生預告通知，請速速聽令。」金引渡使又喊她一次。

  被戳爛淌血、沾黏著大醬的臉從醬堆裡朝醬缸口仰望，顫抖的眼皮必須非常努力才有辦法撐開來，一睜開，倏地驚見一張被剝扯下來、戳爛成無數破洞的臉皮飄浮在醬缸口。

  這、這片飄在那兒的皮是什麼恐怖的鬼東西？

  「呃……咿……」她嚇得想大叫，無奈喉中卻只發得出這種破碎的單音。

  「被嚇著了嗎？這張臉不是我，而是柳時蘿將死之時的最後樣貌，連本引渡使都還不曉得成了什麼樣子，只有命簿上記載的往生之人才能看見。」

  將死？往生之人？這些字的組合，此刻在柳時蘿腦海中根本無法正常運轉，她的思路像斷了一根重要的傳導神經，繞來繞去也接不回正確的認知裡。

  但有句話，她聽得懂。

  這張臉……是柳時蘿的。

  「啊……呃啊……嚇……」是她的臉！？好可怕、好醜、好嚇人的臉！

「根據命簿記載，柳時蘿的亡魂將在一日內踏上黃泉路歸返陰司。」

就在這瞬間，柳時蘿徹底崩潰了，不是因為畏懼死亡，受創的身心此時早已無法辨別自己是生是死，她怕的是……這張被戳成爛洞的噁心臉皮！

她震駭地放聲驚叫。那呼天搶地的呼叫幻想，是她以為自己在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