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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快昏厥過去的崔無窮強睜開一雙迷濛含淚的感傷淚眼,掙扎著想從兒子的懷中起身。「呃……誰在講話?是誰醒、醒來了?他……他醒過來了嗎?」

「是的,老人家醒來以後,整個人像瘋了一樣,不聽任何人勸阻,抓起斧頭就衝出寺廟想去砍那棵傳說有詛咒的紅色銀杏樹,他嘴裡一直大聲嚷著一定要砍掉那棵妖樹,才能了結掉所有詛咒。」

「那棵樹是詛咒,他一個人怎可能有辦法對付?」崔無窮撐起殘燭之身,急著追問:「然後呢?那他人呢?既然想要了結,怎麼沒臉來見我?」

「……。」三鬼遼一像是被問倒了。

即使只剩半顆心,崔無窮這一刻還是感覺得到心慌。閱人無數的她,抬起頭,冷冽盯著面前的年輕人,深吸口氣,又再問了一遍:「他……人呢?」

三鬼遼一揚長了手,將被黑布包住的那包東西雙手奉上。

「老人家在臨走之前,交待我,一定要將這東西親手交到您手上。」

崔無窮腦中一片茫然,只能反覆重複三鬼遼一講的話。「臨走?東西交到手上……。」她怔怔地伸出雙手,表情木然,動作如木偶般僵硬,接過那一包黑沉沉的「東西」。

「紅色的銀杏樹本來沒被砍斷,但老人家邊砍邊痛哭流涕,一直向銀杏樹道歉,還和銀杏樹提到他心愛的無窮花還是什麼無窮的,後來樹就突然斷成兩截,直接硬生生壓在老人家的身上!」

李仁錫震駭萬分,焦急想起身。「天哪!我必須去救父親!」

但準備彈起的肩頭,卻被三鬼遼一及時按住。

眾人這才發現,原來他捧著黑布包裹的手,竟也滿是未乾的鮮血!

三鬼遼一搖了搖頭,眼神望向那包自己帶回來的黑布包裹,神情竟隱約流露哀傷。「李會長,你的父親留下遺言,請你這輩子要好好孝順兩位母親,他說,詛咒若解除,就可以去愛了。」

「遺言?你是在告訴我,我父親……我父親被壓死在那棵紅色的銀杏樹下?!」

「不,樹是把他的身體壓得動彈不得沒錯,但令他喪命的,是他自己。」

「不可能!要死他早就去了,懦弱了一輩子不敢面對,又怎麼可能在這時候自殺!」崔無窮揪著自己淌血的胸口,厲聲吼道。說什麼她也不相信,他們現在討論的竟是那男人的生死問題。

「請您解開黑布,親眼看看老人家趁還沒斷氣前,親手砍下來要我交到您手上的……東西。」

崔無窮心痛莫名,每一記跳動都帶著劇烈抽疼,無論生理跟心理,她的心都破碎了。

一雙手顫抖難抑,她必須以一隻手按住另外一隻,才能夠讓顫慄的震動稍微減弱幾分。黑布還沒完全鬆解開來,喉中的哀鳴便情不自禁地哆嗦竄出,怎麼忍也忍不住,一如她強烈的愛與恨。

被解下的黑布翩翩然滑落在地上,此刻,她雙手捧住的,是一顆被削掉半邊頸子的男人頭顱!

「壞傢伙!這、這怎麼會是東西!」她一見,旋即仰頭痛哭失聲,呼喊道:「哇嗚……這是……這是我心愛男人的頭顱,是……是他的一條命啊!」

這女人的哭喊令人鼻酸,她說的話,卻殘忍地滿溢著一輩子無法對人告白的深情。

那顆沾滿鮮血的頭顱上沒有膿包或傷疤,年邁的老皮上雖然藏著灰斑及皺紋,但絲毫不減當年的俊朗之氣。微闔的雙眼靜謐詳和,連淺抿的嘴唇都像是在微笑告別。

俗名李峻的不戒法師,直到閤上雙眼死去前的最後一刻,依舊無力戒除心中對於某人的情欲。他要把此生最後一刻的那點真摯情意,獻給他這輩子註定要辜負的心愛女人。

「好傻,你……你為什麼要聽我的話去做傻事?當年我是故意要跟你那樣講的,那全都是嫉妒的氣話,難道你聽不出來嗎?」崔無窮捧起頭顱,貼在自己臉龐前,迎視一雙再也睜不開的眼皮。

「因為你太疼愛成妍了,對過繼到長房的仁錫卻總是那麼冷淡,我無法忍受你疼愛那女人的孩子居然多過我們的孩子,嫉妒得心都快燒乾了,才會……才會在成妍上吊自殺後,即使眼看你既自責又心碎,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嘴,跟你說你的老婆當年逼我吃墮胎藥想要害死我們的孩子,所以你的女兒死了是報應!叫你要贖罪就去那棵當年騙了我感情的銀杏樹底下,照著無窮花戀歌的歌詞,帶著你的頭顱,帶著懺悔……帶著你欠我的滿地血債……才有可能會得到我的原諒!」

崔無窮低頭,含淚將嘴唇湊近頭顱,親吻著深愛男人也已蒼老的臉龐。

「可是你沒有活著回來找我,將來我若再犯錯,還能……還能求誰原諒我呢?」她的每一口親吻,都吮進戀人濕黏的腥血和自己的眼淚。

「原來,這就是心都碎了,卻還是好疼的感覺啊。我……我懂了,你當初說的話,現在我終於全懂了。」崔無窮唇角一咧,輕輕綻開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她將手中的頭顱往下一移,挪至自己方才被陰魄掘開的心口位置,赤紅的鮮血跟闃黑的死意同時都存在於她的血肉之軀中。

她要……將它們合而為一,然後再也不要分離。

五根手指頭朝自己被囓爛崩開的皮膚部位猛地一戳,再一扯,轉瞬間,更多的血源源不絕地噴出,另一手則緊緊握住頭顱,等到咬爛的傷口被撐到足夠塞入一顆足球般大小,才鎮定地將手中的愛人頭顱給硬塞進自己隨時都可能會破爛粉碎的心窩旁……。

「我的、我的愛啊,對……對不起了,」她回神,瞥了一眼跪在她跟前的親生兒子。眼中的淚已成黑血,嘴角也開始爬滿肥美的食血蟲,至陰鬼魄的一小部份,宛如透過她逐漸壞死的肉身,正一點一點蔓延那無止盡的死意。「就請你、請你原諒我這母親,最後的……最後一次的任性吧!」

隆起的胸膛底下緩慢跳動,藏著她心愛男人的頭顱,這是……是他最後想對她唱的無窮戀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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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娜歐米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