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養了幾日,仍未見曹必魯的氣色好轉,原本紅潤飽滿的福氣臉才沒幾天就清瘦了不少。
具俊河為了方便就近看顧乾舅,連日來都陪著曹必魯一塊兒夜宿「舍廊齋」。
今天一大早,他的舅舅李仁錫會長還特別請廚房的大師傅燉了一鍋以童子雞熬成的上好蔘雞湯,專成派人送去「舍廊齋」給曹必魯滋補元氣。
具俊河當著送餐專員的面,親自收下舅舅對貴客的貼心款待。
關上大門,轉過身準備把這鍋蔘雞湯端進屋裡,此刻曹必魯應該還在睡,他可以等乾舅醒了再送入乾舅房中。
才一轉身,他就呆怔住,以為是自己這幾日太累,以致於恍神了。
「……。」他雙眼泛紅,竟微微地疼著。
在他眼前的不是別人,不就正是大夥兒忙得焦頭爛額想趕快找到的,他那匆匆留下遺書上吊自殺後才沒多久,至陰的鬼魄卻馬上被人偷走的妹妹具恩芝麼。
「恩……恩芝?」
此刻眼前所見的影象,究竟是真的存在於眼前?還是他的幻想?是恩芝嗎?若真是恩芝,這又是恩芝已死魂魄中的那個一部份呢?一大堆疑惑盤據在具俊河腦海中。
他隔著起霧的眼鏡鏡片,在心底一遍又一遍要自己冷靜下來。
彷彿半透明的身影飄搖晃盪,倒吊著半懸在天花板的橫樑上,散亂的長髮也倒垂著,死白的臉上露出一對只有眼白的雙眼,眼角、口、鼻之間不斷湧淌出黑色的不明液體,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具俊河穿著襪子的兩腳前。
具俊河不曉得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怎麼覺得那詭異奇怪的液體在滲進木質地板的縫隙間之前,好像會先幻化成難以計數的黑色蟲子,然後才爭先恐後蠕動著鑽入木質地板中。
他抬起頭,仰視著前方懸掛在他面前橫樑上頭的倒吊身影,閃爍的眼神透露出他注意到的事。
是無窮花。緩緩淌著黑色黏液的嘴,銜了一朵盛開的無窮花。
「是恩芝嗎?」具俊河手捧托盤,盤中盛著才剛燉好的上等蔘雞湯,他跨過黏稠的黑色液體,往前移動步伐,又再問了一次。
對方先是點了點頭,而後竟又悵然地搖了搖頭。淡紫色的花瓣也跟著一塊悵然搖晃。
這是什麼意思?具俊河被搞糊塗了。
也難怪他會覺得迷惑了,眼前的影象其實並非著的那麼具象而真實,那纖瘦蒼白的身影,彷彿投影畫面般地在他面前搖晃擺盪,或許就是因為自己這幾天太忙碌,心思又太混亂,才會出現像現在這樣的妄想情節吧。但對方卻真的回應了他的詢問,點了頭又搖了頭……。
他決定不去理會心中的這混亂妄想了,再往前邁開步子。
屏風之後的長廊上,左右各有兩間房,一間是曹家姊妹的,一間則是乾舅曹必魯睡在裡頭。
那身影又搖了搖頭,朝他深深嘆息。
是妄想,是妄想,眼前的絕不可能是恩芝。
恩芝不可能嘴裡銜著一朵無窮花來到他面前的,他妹妹不管是人是鬼,都不可能知道他為何獨鍾情於無窮花的原因。
他從不曾告訴過任何人,他珍愛無窮花,勝於「夫人莊園」中的任何一朵花。
那抹像極了恩芝的身影擋在他面前,似是在阻擋他前行。
「就算是恩芝,也不該頑皮阻擋哥哥的去路。」
覆蓋著新鮮蔘雞湯的砂鍋鍋蓋倏地移動了位置,「哐」的一聲摔在地板上,幸虧具俊河連忙慌地閃開,才沒被摔落在他腳邊的砂鍋蓋碎片砸傷。
具俊河露出不解的神情,恩芝……難道是想攻擊他?
不等他來得及反應,砂鍋內的濃濁雞湯忽然間白滾滾地沸騰了起來,湯中的童子雞肚皮外掀,被剖成兩半的雞肚中骨肉拆離。明明鍋子是擱在托盤之上,沒有爐火烹煮,湯汁卻瘋狂地沸騰著!
隨著白濁雞湯不斷地翻攪沸騰,原本被塞入鼓脹雞肚內的糯米、紅棗、薑蒜、人蔘、核桃仁、銀杏……等數十種珍貴食材,這會兒竟全都惡作劇似的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從砂鍋中撥弄出來,濺得地上到處都是。
「這太過份了。」他喝道,真的動怒了。
長廊上,其中一扇門忽被拉了開來,由裡傳來詢問。「啊是蝦郎迪累瓦靠呀(是誰在外面呀)?」
「乾舅,是我,對不起,吵醒您了嗎?」具俊河露出驚訝,旋即收起先前的慍氣,小心跨過地上的凌亂食材,穿過屏風,站在長廊出入口,向正探出頭來的曹必魯解釋:「仁錫舅舅本來請人燉了一鍋上等的蔘雞湯送來要給您提神補氣的,結果被我一個粗心大意給弄翻了……。」
「哎唷,金某菜唷(真可惜唷)! 」曹必魯大大嘆氣,他無精打采地向具俊河招了招手,「俊河你過來一下,乾舅有事要問你。」
具俊河回頭,不經意地朝屏風後瞥了一眼,心底猶豫著剛才發生的奇怪事件,是否該對曹必魯俱實以告?
一進房間,曹必魯也不先說明,匆匆抓住他的手便往自己那沒幾根胸毛的胸口一摸。「來來來,你來幫偶摸一摸,乾舅是不是在冒冷汗?」
「呃,是,好像是有一點。」具俊河尷尬答道。身為晚輩,突然對長輩這麼做實在覺得無禮。
「偶就覺得奇怪,我家水某(美麗的太太)幹嘛忽然跑來我夢裡頭臭罵我?」
「乾舅的太太……不是早就過世好多年了嗎?」
「嘿呀(是呀),我家水某現在是偶棉家的守護靈,一有事都會先通知,剛才偶作夢夢到水某,祂氣我怎麼都聽不到祂在跟我講話。喔,金害唷(真糟糕),病這一場什麼通天法力都沒效了。」
「那怎麼辦?」
「免驚丟(不用緊張),幸好偶有聽到重要的一句話。」
具俊河回過頭,表情好認真,盯著曹必魯說話的嘴唇,全神貫注傾聽。
「偶家水某祂說,叫偶要小心枕邊人。」大老粗曹必魯像在說悄悄話似的,唇邊漾著傻笑,摸了摸自己前額的髮片,「咦?水某的意思是我可能會在這邊再娶嗎?啊不然偶哪有機會有個枕邊人?哈哈哈,俊河你覺得偶家水某是不是要給偶機會再娶一次老婆?」
具俊河雖然聽得一頭霧水,但他非常確定,自己真的一點也笑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