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萬曆年間。

江水悠悠,兩岸船隻往來不斷,從揚州城往南航行,行至長江北岸,便是被唐代詩人白居易寫入《長相思》之中的瓜州古渡頭了。

渡口前白雲靄靄,薄霧輕繞,江面水氣冉冉如煙,彷若要與天際纏綿成一色。大小船隻靠舶於渡口內,堤岸邊皆是如簾般青翠的絲絲垂柳。

如此靜寂的美夜,竟只剩一聲銜著無奈的嘆息……

「唉……」老道長癱倚在柳樹旁,嘴角淌著血,胸窩前亦是一片狼狽的殘忍血跡,血痕斑斑染濕了衣襟,他雙眉緊蹙,才一咳,又嘔出了一灘深紅的血水。

這一身的傷,全是先前慘遭成群狐妖報復受襲而致。此刻,老道長每吸一口氣兒,胸口內便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那疼牽引起渾身上下如重鎚敲打般的巨創,一鎚又一鎚地震碎了他的五臟六腑。

就瞧老道長氣弱游絲,拖著半截老命在等死。身受此等重傷,就算得了仙丹想續命,只怕都難以如願吧。不僅胸前的老皮硬肉被狐妖又撕又啃給啃掉大半塊,濕黏的血狠狠地沾住道袍,也同時緊黏著被扯出肚腹的一大截腸子。

腸子被施了妖法,正像肥蟲似的蠕動著爬上老道長的頸子,在咽喉處鑽呀鑽的,奮力地就想一股腦兒鑽進他枯瘦如柴的喉頭裡。

而腰際以下的身軀也早被打殘了,雙腿的肉腐蝕成泥糊,只剩下兩條腿骨硬梆梆的嵌在肉泥糊中,人雖還未死,卻已不時散發出腐爛的惡臭之味。

瓜州渡口漁火點點,襯著岸邊迎風輕搖的揚柳,美景當前,竟成了老道長臨終前所見的最後一幅光景,這溫柔鄉似的美景……虛幻的猶若浮影,靜宓中,隱約飄來一陣陣伴著琴聲低吟的唱彈。

老道長撇過頭,望向迷霧裊裊的江面,江水中,彷彿也溫柔地攪起輕波回應。

「咳咳咳……孽障啊孽障,一切苦……皆因這、這斷不了的孽障而起呀!」

老道長虛弱地拾起遺落在自個兒腳骨邊的桃木劍,如枯枝般的老手微微發顫,他望著這把長年伴身的七星伏妖降鬼弦光寶劍,望得兩眼發直,良久,才閤上眼,忍不住再長嘆一口氣道:

「唉……弦光哪弦光,這往後,能不能遇上個能識得你靈氣的好主子,就得看你自個兒的造化了呀。貧道……貧道是、是沒法子再……再……啊啊!」

作惡的腸子終究還是朝他頸子鑽了洞一探而入,它狂肆地不停蠕動,拼了命竄上老道長的頭顱,一會兒由他嘴巴竄出,一會兒又從鼻孔、耳朵爬出。

「好、好痛哇!好……好……啊!啊!啊!」

迴盪在深夜中痛苦的叫喊還未停歇呢,最後的一口氣兒就這麼斷了。

轉瞬之間,老道長身下的骸骨全化個粉碎,成了灰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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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娜歐米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