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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區,墓園。


滂沱的大雨一直下著,偶爾伴隨幾聲悶雷,彷彿是群不乖的孩子在此逗留,嬉鬧喧嘩。


古意盎然的塔樓裡難得出現訪客,只見一抹纖瘦的身影佇立在其中一座雕工精緻的靈骨塔位前。妙齡女緊蹙著眉,雙眸直視眼前那張才剛 換上的新照片,顫抖的掌心間,也緊緊掐住另一張。


  那是一張滿是燦爛笑意的全家福照片,婦人雖然因為癱瘓而長期臥病在床,但一雙寶貝女兒仍窩心地帶著蛋糕和鮮花到療養院,陪伴車禍後半身不遂的母親歡度生日。


  簡以環低頭望著照片,眼底溢滿淚水,心中的悲憤和哀痛卻無人可傾訴。


  從小到大什麼都讓著她疼著她的親愛姊姊一年半前因為失戀,與她作伴到義大利度假,順道探望遠嫁到佛羅倫斯的小阿姨,但姊姊卻不幸發生意外,沉屍於冰冷的阿諾河河底。


  為了從惡靈兇手的手中救回姊姊被奪走的靈魂,簡以環出賣了自己的良心決定和惡靈交易,條件是只要她能獻上一份禮物,為惡靈找到一個健康的女性,姊姊就會有救!可是……當她好不容易找到了替死鬼,心愛的姊姊卻再也活不過來,姊姊的身軀曾被惡靈殘虐地殺害了一次,受盡折磨的靈魂竟又再被同一個兇手害死第二次!


  害死姊姊的惡靈甚至也不打算放過她,但就在最後的生死一瞬間,她獲救了。


  然而活下來的代價卻是……永遠失去自己。


  簡以環握著照片的手不停發顫,她是從惡靈的指縫間僥倖留下的活口,但這樣活著的滋味卻很不好受,日日夜夜痛苦囓咬著她,就因為……


  她仰起頭,淚水模糊的視線落在靈骨塔位前那扇琉璃鏡面門,這區是家族塔位,底下一排小字,寫著姊姊與母親的名字。


  連媽媽……也走了。


  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也已離她而去,從今以後,就真的是她自己一個人活下去了。


  媽媽一直到死前,嚥下最後一口氣時,都仍然沒辦法面對她。


  與親人之間,最遙遠的距離,是即使懷著一顆愧疚懊悔的心,卻再也無法釋懷,交付自己的愛。簡以環知道媽媽是愛她的,但望著她這張陌生臉龐,只會令思念成疾的媽媽一次又一次心碎地想起慘死異鄉、死無全屍的姊姊。


  這張臉!全都是因為這張臉!


  這張青春健康、輪廓深邃的混血臉龐雖然美麗,卻不是媽媽的女兒──簡以環的!


  她盯住眼前的琉璃鏡面門,鏡面上清晰映著她現在的臉。


  眼神一和上頭的那雙眼睛對上,原本在眼眶內打轉的淚水難以自抑地一顆接著一顆落下 ,滴在她拿著照片的手背上,每滴眼淚都燒疼她。


  要活下去!要活下去!要連姊姊跟媽媽被無情奪走的生命也一起活下去。


  簡以環瞪著鏡面中的自己……這倖存活下來後,共處了一年半的面容與身體。


  打轉的淚水含在眼眶間,努力忍住了。


  「不想讓活下來的我好過是嗎?」她冷問道,對著靈骨塔位前的琉璃鏡面,揚起下巴,語氣間藏著不輕易妥協的倔強。「那好啊,我們就這樣一直彼此折磨共處下去吧。」


  早春的雨下個不停,但她心內紛飛的暴風雪,從一年半前開始就再也不曾停止過。


  「但不會太久的,」簡以環收起全家福照片,另隻手掏出了收藏在短夾克口袋內的指甲刀。多功能式的修容組指甲刀輕巧方便,適合出門在外的時尚女性隨身攜帶,她扳開斜口修甲刀,想也不想就朝自己的手腕上狠狠地割下……吸氣,忍著腕上神經傳來的驟疼。「一定……一定可以有辦法拋棄妳,靠我自己的力量重新活過來。」


  鮮紅的血比剛才她滑落的淚水滴得更急,搶著爭先恐後從被割劃的傷口中淌出手腕。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有所毀傷。但此刻,痛著的這身體不是她自己,是身體原本的主人──一個英印混血的年輕女孩瑪蒂亞的,所以就算毀傷了,她已往生的媽媽也不會覺得心疼……。


  連媽媽都不心疼她,才令她痛得喘不過氣來不能呼吸。


  但她想活下去!要活下去!這種強烈渴望活著的慾望,卻教她羞愧地無地自容,總忍不住想藉由傷害這身體,來減輕獨活下來的罪惡感。


  吸氣,吐氣,吸氣,吐氣。


  身體本能地想要活下去,身體裡她的靈魂也想活。


  可是……這身體排斥她!討厭她!憎恨她!


  佔據在這具身體裡的時間越久,簡以環越能強烈的感受到這股被排斥的力量。瑪蒂亞的元魂明明早就消失在佛羅倫斯了呀,為何身體竟卻像漸漸有了它自己的意志,時不時的企圖左右她?


  捲翹的長睫上閃著淚光,眼中有比誰都強韌的求生意念。「只能……只能有一個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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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娜歐米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