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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豔的女人樹嬌媚地敞開枝幹,彷若正準備迎接戀人溫柔的擁抱。

佇足於樹下的女人,也彷彿正準備等待著她心愛的戀人……。

唐美今微仰臉龐,柔倚著這棵女人樹。透過遍佈在枝椏上的樹葉縫隙之間,甚至還能感覺到細極了的雨絲飄落在她臉上。

風一吹,細微的雨絲伴著從枝椏間悄然墜落的桃紅色花蕊,自半空中紛紛飄下,飄墜在她的臉上、眉上、唇上。

唐美今感受著這細雨和落花,乾裂的雙唇,露出久違的淡淡淺笑。

她腳底下踩著的,是那片埋入丈夫前任妻子陰魄的幽深黑土。

魄土之上飽含上吊者臨死前最強烈的恨意,稍有閃失,恨意便會蔓延成死意。

「老公……。」她笑得淒涼,在夜色中輕喚了聲。

夜風無語,只是低呼的拂過,抖落一身斜斜的細雨和輕柔的花香。

這棵妖嬈過人的女人樹日日夜夜矗守在這兒,難道是為了等待有緣人來到跟前,不早也不遲,就選在恰巧的時刻,輕輕地朝它一笑嗎?

「對不起……我來晚了,到現在才想到可以用這辦法和你相聚……。」

她眼角晶瑩的淚珠忍著不讓它滴落,想在離開人世的最後一刻,等待心愛男人從另一個世界來接自己時,能以最美好、最動人的面貌迎接愛人。

「對不起,還是好對不起……,」由始至終,對於這個家、這個男人,甚至於他已故的前妻,唐美今都滿懷沉重的歉疚。「都怪我的愛太懦弱,才毀了這個家。」

她掌心朝上仰著,任雨點及繽紛的桃紅小花飛舞在她手心上,飄渺而綺麗,倒像飛天仙女滴答落下的晶淚。

「老公,我真的作夢也沒想到,那個在翻車意外中受傷的女人會是成妍大姊,那天我是從畢業旅行的隊伍裡擅自脫隊外出,無意間撞見的,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我嚇壞了……一直覺得好對不起沒對她伸出援手的那個韓國女人。因為太自責,隔年才又從台灣來到大邱,在「夫人莊園」打工時看見成妍大姊的遺照,我才曉得……夜夜作夢都會夢到那個血流滿面的韓國女人,原來……原來就是俊河的母親。」

她取出口袋裡預先藏好的麻繩,不需要挑選太高的枝幹,只要死意夠堅定,就算是矮牆上的掛勾也能上吊死成……。

但她必須來這兒才行,回到這棵女人樹下,用生命裡最後一點時間懺悔。

懺悔過去這十七年,她隱瞞了丈夫,自己曾和他的過世前妻有過如此特別的「一面之緣」,隱瞞了她原本想一輩子埋藏於心中的悔恨。即使後來丈夫死了,她還是因為過於膽怯而不敢將實情向一雙兒女坦白,害怕自己在孩子們心中的美好形象一經揭穿之後便蕩然無存。

唐美今將麻繩套上樹幹,順著力道往下輕輕一扯,再將麻繩圍成一個圈套打結。

「請讓我走……我累了,好累好累。沒有臉再活下去,沒有臉面對每天總會溫柔恭敬喊我媽媽的好兒子俊河,也沒有臉再面對認為是我害死她爸爸的發瘋女兒,有我這樣子厚顏茍活的媽媽,他們……他們實在是太可憐了。」

今晚夜空沒有星光,夜空中盡是墨一般的黑沉。

小雨已停,風也停歇,身畔的小小花蕊悉數灑落在她腳邊的黑土之上。

她爬上採果用的梯子,站穩了,才把套成一圈的繩索套住自己纖細的頸項。

從這處,可以遠眺莊園的大門口,門邊矗立著一尊優雅秀麗的仿古仕女石雕,是莊園男主人以心愛妻子的容貌為範本,為這座莊園親手雕塑出的第一件精美工藝。石雕模樣古樸典雅,眉目之間斂藏著溫柔情意,那是……丈夫的第一任妻子。

「夫人莊園」風光旖麗,隨處寫滿丈夫與摯愛的第一任妻子間的濃濃愛意,身處此境,唐美今只覺更顯渺小而卑微,這麼美的地方竟連她容身之處也無。

「請容許我一起死好嗎?」她轉頭,問向女人樹,或是,曾在樹底自盡的……。

這瞬間,女人樹彷彿真受了感應似的搖晃了幾下,套住她的繩索也跟著輕晃了晃。

唐美今點點頭,「謝謝,我就當這是答應了。」於是繼續手邊勒緊繩索的動作,將套在脖子上的麻繩繩結用力扯緊,緊緊地勒住自己慘白的脖子。

是時候了,她不想再活著等待下一個夜晚了。

腳跟輕輕一踹,撐住她身軀重量的梯子霎時應聲倒下──

「……!」唐美今喉頭剎那一緊,瞠大了雙眼,痛苦體會著死前最後的一瞬!

「不可以……還不可以!」熟悉而溫柔的聲音迴盪於她耳際。

她一震,但眼前已一片暈白,看不清方向。「世……世勳!?」

在這瀕臨生死的交界,她即使睜大雙眼,卻竟然看不見思念已久的枉死丈夫,怎麼辦?假如死了也見不到的話該怎麼辦?

感覺自己的雙腿忽然被抱住,接著是身子。是已往生的老公從幽冥之境趕來迎接她了是不是?被摟住的身軀竟並不覺得冷,反而湧上一股溫柔的暖意。

「不能死,有句話還沒來得及告訴妳,不能就這麼死了……!」

「老、老公……是……你……嗎?」唐美今舌頭吐出,話講不清楚了。好、好難過,不能……快不能呼吸了!

「老公!老公!你在哪……在哪裡?我好怕!」她伸手,心慌地想抓住鬼魂的手。

驀地,一雙手握住了她。

掌心間傳來厚實的餘溫,暖著她正漸漸失溫的手心。

「世、世勳,對不……對不起,可是我真的很想念你……。」唐美今鼻頭一酸,眼也紅了,淚腺不聽使喚,無助地在心愛男人的面前濕了又濕。

一滴溫熱的淚落在她眉間,唐美今震住,鬼魂的眼淚竟如此真實!?

「我知道,我都知道。」耳邊溫柔的語調柔柔撫慰著她想尋求解脫的脆弱之心。

眼前隱隱透來一絲亮,視線雖模糊,卻依稀能看見一張臉龐溫柔而焦慮地望住自己。是……是世勳正溫柔凝望著她。

「老公……!」唐美今深情低喚道。

「爸爸若地下有知,也會不捨得妳做這種傻事。」對方並未責備,只是心疼。

唐美今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面前的男人不是老公!?原來她沒有死成!

那張酷似心愛丈夫的臉龐,一聲聲焦急地喚她媽媽,每分鐘提醒著她的罪過。茍活的母親,卻被無臉再面對的繼子救回一命……。

這,莫非就是罪人逃不了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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