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呃,這女人就是他的妻呀——

一雙窄細的眼擔心地緊盯住他瞧,瘦長的馬臉之上有個和她那首富親爹一模樣的塌鼻。深褐色的胎記張揚地從她前額一路覆蓋至左眼角,經過鼻子、顴骨,幾乎快蓋過半張臉。腮幫子處還長了團麵疙瘩般大小的肉瘤,赭紅的肉瘤擱在她臉上,既鮮明又突兀,想不看見都不成。

范仕甫闔上眼,揉了揉疲憊的雙目,再睜開。不見了……剛才還依偎在他懷中的十娘真的不見了!眼前仍是這位令他又敬又懼的賢淑醜妻。

「相公方才又作惡夢了?」余賢娥問,提起手絹替丈夫拭了拭額角的汗。

「是夢嗎?」范仕甫滿臉狐疑,低頭望了望自己身在何處。此刻的他,正好端端地和余府千金一塊躺在床上,身上蓋的被子被他踢到腳邊,汗濕的襦衣也敞開了前襟,他連忙摸了摸半裸的胸膛,上面沒有一丁點破皮瘀傷。

「不,不是惡夢,是美夢。」他不禁想再次閉上雙眼,逃回他的綺麗幻境。

「相公夢見什麼了?」余賢娥眉頭輕蹙,起身步向桌邊倒了杯茶,再返回床前,將茶遞給丈夫。她好奇,是怎樣的夢會令他竟不自覺唱起歌兒來?

范仕甫渾身是汗,接過茶大口一喝,這才發覺自個兒口乾舌也燥。「欸,那夢啊,娘子是不會懂的……」搔了搔頭,還是甩不掉這現實。

「……」余賢娥沉默了,溫柔地注視著丈夫。

她知道她的丈夫懼怕她。怕她那總是對他輕蔑鄙夷,極盡羞辱的爹;也怕她這一臉醜陋的模樣。

余賢娥不禁伸手撫過自己的臉,但纖細的手掌不夠大,根本遮不住爬滿半張臉的胎記。她沒忘記方才丈夫睜開雙眼,一瞧見這張臉時,那副驚魂未定的錯愕神情。

六年來,他雖夜夜伴她入眠,卻總在惡夢中被驚醒。

這回,他頭一次說作了好夢。余賢娥真想知道,究竟是如何的一場好夢呀?

她低著頭,瞥了丈夫眼角邊仍留著的笑紋,無論何時,他的俊秀跟她的醜陋都形成強烈對比。「是哦,或許我是真不懂,相公在夢裡還哼著歌兒呢!」

「什麼?娘子妳也聽到了!?」他大驚,抓住妻子的手。

她被他唐突的粗魯舉動嚇到,愣了好半天,「聽……聽到什麼?」

「那首歌兒呀!」他不耐煩地嚷道,像完全變了個人似的,溫文儒雅全拋。

「嗯,是,我是聽到了。」她回應道,吃驚望著丈夫。

「對呀,明明就在這兒的啊,上哪兒去了呢?怎麼說不見就不見了呢?」范仕甫喃喃自語,他雙眼失焦,一臉失魂落魄,懊惱地把頭埋進被窩裡。

「相、相公?」余賢娥從沒見過丈夫這樣子,擔心地喚道,手一探,輕輕掀開蓋住他的被褥。一掀起,驚叫著連退數步,這、這、這……這是誰?

只見被子底下的臉龐一仰起,竟是一顆長髮散亂的頭顱,披散的亂髮一撮撮濕黏黏的交纏在一塊,逸著惡臭的長髮黏答答地垂落在華麗的緞面被子上,沒一會兒,居然靈活地扭動了起來,滑溜的鑽入余賢娥跟丈夫同床共枕的溫暖被褥內。

仔細一瞧,才發覺長髮之下的頭顱竟不只一顆!不對,是一顆頭沒錯,但上面卻長了好多已成白骨的骷髏頭!骷髏張著變形扭曲的嘴,一開一閤惡狠狠地想要咬下余賢娥的衣袖。淌著黑濁血水的窟窿眼洞跟大嘴,不斷冒出腐臭惡氣,空洞的雙目明明沒了眼珠子,卻彷彿恨之入骨似的死瞪著余賢娥。

天哪!她的丈夫呢?床上這恐怖噁心的怪物到底是什麼?

「你……你是誰?」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要不怎有膽子朝個鬼物說話。

聞言,每一具骷髏頭都激動地晃動起來,奮力嘶吼著想從頭顱上掙脫而出,頭顱承受不住這番劇烈扯晃,只見那脆弱的頸子就這麼硬生生被折斷——

腥濃的血倏地噴了她滿臉,她睜大雙眼,盯著她丈夫斷裂的頸子,那沒了頭顱的頸子仍兀自晃呀晃的,瞧得她膽顫心驚。余賢娥尖叫一聲,再也忍不住了,衝上前攫住那軟溜無主的頸子,失控哭喊道:

「還我相公的命來!把我相公還給我!哇嗚……相公!還我相公的命!」

「娘子,妳怎麼了?妳、妳這是在……幹什麼?」

余賢娥回過神,撇頭望向在她耳邊說話的那張臉,是……她丈夫!

她這才發現,自己的雙手竟死命地緊掐住丈夫的脖子,他被她勒得滿臉脹紅喘不過氣來,她震驚駭然,嚇得忙將雙手鬆開。怎會如此荒唐呢?太可怕了,她居然差點就掐死自己深愛的丈夫!

余賢娥低頭,呆望著自己仍在發顫的雙手。一時之間,千頭萬緒理也理不清。該不是……真是鎮上人們謠傳的鬼妖在作祟?欸,萬一真是如此,她得儘快想法子勸服爹爹出錢,一道參與全鎮所辦的超度法事才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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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娜歐米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