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歐米的五四三

「柔伊，在這裡！」光聽聲音就能找到人了，柔伊隔著老遠就能看見她的同學繪理子正手舞足蹈地朝她打招呼。「妳再不快來，我就準備跳塞納河了。」

  繪理子站在拱橋上，身旁盡是熙來攘往前來「朝聖」的觀光遊客。嘴上雖抱怨她來遲了，臉上卻堆滿開朗笑意，神采奕奕揮著手，手上還握著愛心形狀的鎖頭。

而柔伊，依舊維持她那副對於法國人而言「很親切的臭臉」。

沒辦法，誰叫這座連結羅浮宮中央廣場跟法蘭西學會的行人步道拱橋，怎麼算也有兩百多年歷史，古蹟橋……不管橋上橋下，聚靈的能量向來都非常可觀。

但顯然，眼前這位法籍日裔的女同學，對於柔伊一臉冷漠的表情早有抗體，無論她表現得再怎麼拒人於千里之外，對方都能以一招輕易化解。

「對對對，就保持這樣，千萬別露出親切友善的微笑，很好，親愛的柔伊，妳太棒了，怎麼能將我傳授的「法式臭臉」發揮得如此完美呢？」只瞧繪理子也不管柔伊的神情有多不自在，撲上前就是熱情的擁抱。

「妳抱得太緊，我頭好痛。」柔伊微皺眉，雖然這樣說，但卻並未推開這位纏功一流的親切同學。「還有，下次別再找我幫這種忙，我討厭既不環保又不切實際的愛情鎖。」

瞪著藝術橋兩邊圍欄上那滿滿一整片的「廢鐵」，柔伊一點也感受不到浪漫。

但這在她眼中一點也不浪漫的不環保行為，卻變成繪理子同學經營有成的代理觀光事業。頗有生意頭腦的繪理子，經營了一個巴黎妹代客愛情認證的網站，世界各地的情侶只要在申請表上填寫姓名，她就代替客戶去完成心願。

「好嘛好嘛，幫我拍完要上傳給客戶的認證照，等等我請妳去吃甜點。」繪理子將數位相機交給柔伊，自己則舉著已事先寫好客戶名字的愛情鎖準備拍照。

「我不愛吃甜食。」柔伊回道，往後退了幾步，將焦距對準鏡頭。

「那不然去第二區的珍珠茶館，喝你們台灣人揚威世界的珍珠奶茶！」

「我瘋了嗎，發神經來巴黎喝一杯超過五歐元的珍珠奶茶！」柔伊繼續吐嘈。

「喔，我的壞女孩！我就是喜歡妳這種絕不輕易妥協的態度。」繪理子開心笑著，頗享受與柔伊之間看似爭鋒相對的交流。「水果優格？馬卡龍配咖啡？」

柔伊搖了搖頭，趁繪理子在閒聊的時候，按下快門喀嚓喀嚓迅速連拍。

繪理子見狀，立刻揚起日本女生慣有的甜笑，舉高愛情鎖，露出愛侶的名字。接著再將它掛上一旁的欄杆，慎重鎖上。又指了指鎖上之後的愛情鎖，示意柔伊再多拍幾張特寫。

「啊，連藝術橋的全景也拍一張吧，愛情鎖在黃昏中的塞納河畔畫面也滿美的。」繪理子忍不住讚嘆道，這份代理任務，就是要令客戶有親歷其境的感動。

柔伊依言往後移動腳步，但心頭卻驀地一凜，腳底無由來襲上陣陣陰寒，她還來不及回頭確認，身後掛滿愛情鎖的圍欄竟就忽然往後癱塌──

四週傳來驚叫聲……

「哇！柔伊！小心！」繪理子在人群裡叫得最大聲，衝上來及時接住了剛從柔伊手上鬆脫、正被拋向半空中的那台數位相機。

「別叫……別叫名字……」衣服被圍欄上的鐵網纏到，重心不穩也跟著重沉沉的愛情鎖圍欄一塊兒往後傾倒的柔伊在心中抱怨，不該取個這麼順口的法文名字的，這下子整座橋上受到驚擾的靈全都聽見了。

唉，不對，其實還有……橋底下的……

柔伊半邊身子跌在搖搖欲墜的圍欄上，她保持冷靜，使了點兒勁想翻身離開，但過重的愛情鎖重量令鐵網不堪承受，在毫無預警的狀態下遂繼續大面積癱塌，一段約莫兩公尺半的「愛情鎖牆」便這樣應聲全倒！

「柔伊！柔伊！快拉我的手！」已將數位相機掛在脖子上的繪理子急忙衝上前搶救同學，她伸出手一把揪住……柔伊束成馬尾的髮帶，馬尾……瞬間散掉。

微風輕拂、塞納河的黃昏美景當前，柔伊卻因為傾倒的圍欄而半懸在藝術橋之外，雙手抓著扣在鐵網上的愛情鎖，努力保持目前這岌岌可危的恐怖平衡。

而且，還是一副披頭散髮的臭臉模樣。

但就算再怎麼不親切，恐怕也沒有那些想偎近她身邊的河底靈體駭人可怕！

「柔伊……柔伊……柔伊……」繪理子急懷了，狂打手機想報警卻一直佔線。

柔伊……柔伊……柔伊……

從塞納河河底緩緩浮出水面的各種靈體，循著繪理子的叫喚，仿效她召喚著同一個名字。靈體爭先恐後在河水間推擠掙扎，正準備朝目標接近，此刻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眼前這個名叫柔伊、剛摔出藝術橋欄杆外的年輕女孩。

柔伊……柔伊……妳聽得見河底痛苦的……痛苦的聲音嗎？

柔伊……柔伊……請把妳的身體給我……

不同的靈有不同的訴求，被成千上萬銹如廢鐵般的鑰匙纏住的動物靈，渴望人類全聽見它們生命被戲謔剝奪的痛苦；死後被棄屍於河中難見天日的古老亡靈，卻只是不甘心地想尋找下一個倒楣的替死鬼……

滿身傷痕累累的魚靈吐著幽怨的青氣，枉死的人類亡靈瞪著滿載怨恨的血淚之眼，雖然它們憎恨的對象不是柔伊，但聚集的負能量靈力越多，她就會因這超過身體所能正常負荷的強烈負能量而越感到不舒服。

此刻，所有從河底竄出的負面能量，無論生靈或死靈，全都搶著在同一個時間朝柔伊衝上去──

柔伊……柔伊……柔伊……

「柔伊，跳下去，有艘游河船正好開過來了，妳跳下去，游河的船票我來付！快跳啊！柔伊，趁現在快跳！」繪理子望見有船正駛過橋下，突發奇想道。

柔伊閉上雙眼，奮力大吼：「不要、不要再叫我的……」

制止的爆吼還沒來得及講完，柔伊的話就被倉皇截斷，由於太過驚慌，她冷漠的表情一時失控，竟像突然遭人陷害坐上大怒神似的，瞬間嚇得臉色蒼白！

只因為她半懸在藝術橋欄杆外的腰，居然連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就突然被一雙厚實陌生的手掌牢牢攫住，速度快到連讓她思考當下情況的反應都不夠，纖瘦的身軀便被凌空翻過一圈，然後……僵硬地落在某人的肩上！

柔伊始終保持清醒的神智，有一秒鐘的光景出現記憶空白。

剛才……剛才一秒鐘之前究竟發生什麼事情了？

她現在，雖然暫時解除了摔落進塞納河中的危機，但另外一個大危機卻是──她整個人為什麼會被一個陌生人扛在肩膀上呢！？

她沒有掙扎扭動，身軀因為腦袋實在無法置信眼前的這一刻而僵直著。此時，耳邊驀地傳來勸告：「六月的塞納河應該還很冷，我建議，不要衝動往下跳。」

不是說中文、日文或英文，而是說法文……柔伊腦中迅速開始將對方歸類，準備運用繪理子親自傳授的「巴黎臉」來致謝。

「謝謝，我還清醒著，請放我下來。」她以法文回應，從她的角度，只能望見對方的後腦杓。

但是……她的同學繪理子卻看得一清二楚，不知為何，她聽到同學興奮莫名的驚喜尖叫聲：「啊！柔、柔伊，妳太幸福了，是……是我的偶像救了妳！」

柔伊眉頭越鎖越緊，什麼鬼啊，繪理子現在這時候幹嘛提到偶像？偶像……等等，該不會是指那位她最崇拜、屢獲大獎，長得像明星的攝影記者──

眼前驟然出現十幾道幾乎快閃瞎人眼睛的鎂光燈，四周狂按快門的聲響此起彼落，她就以這副彆扭又不自在的呆樣被人扛在肩上，非出於自願地任由另一群攝影狂瘋子隨便拍照！

「抱歉，雖然我也很想現在就放妳下來，」三鬼遼一緊摟住她的腰，邊風度翩翩解釋，邊移動腳步企圖優雅退場。「但現在，更緊急的狀況是，我們得先逃出這群太愛我而變得有些激動的粉絲身邊。」

「等一等，只要、只要把我放下來就沒事了。」柔伊驚覺不妙，急忙說。

「你見過粉絲撲向偶像的心，忍受得了等待？準備好了嗎？」

「要準備什麼？」她直覺危機和災難，會與眼前的這男人如影隨行。

三鬼遼一唇邊漾起愉快的笑意，黃昏的巴黎還挺刺激的。「準備一起……」

話未道盡，他留下伏筆。扛著肩上仍不願向噩運低頭的女孩，轉過身，朝藝術橋通往羅浮宮的那個方向邁開步伐，卯足了勁後便全力衝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