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歐米的五四三

凌晨。

本來就淺眠的允潤，向來總必須戴著眼罩和耳塞才能入睡。

今晚不知為什麼，睡得比平常更不安穩。

因為即使緊閉雙眼戴上了眼罩，腦海中卻還是不停盤旋著白天在馬路口發生的那一幕車禍慘劇。那雙淌著鮮血、圓睜睜瞪住她的眼睛，直到最後一刻，都仍寫滿了無法置信的驚恐與不知所措……

震駭的眼瞳裡全是血紅、扭曲骨折的受創身軀、被撞到腫脹難辨的變形臉龐，就跟當初她陪智媛姊父母去認屍時親眼目睹的一模一樣，一樣令人既心痛又不忍。

「啪噠……啪噠……」

又開始了。

她懷疑，難道是幻聽症又發作了？這件事，只有自己跟私底下陪她去就醫的母親知道，就連經紀公司的人和「水晶蘭」的其他團員也不清楚。

沒有其他人知道，自從智媛姊過世後，她幻聽的症狀就一直時好時壞，始終無法徹底根治。不論是白天或晚上，兩隻耳朵就算都塞住了耳塞，總還是能時不時就好似聽到些不屬於她身旁的人所發出的怪聲。

那些聲音，通常都不是對話聲，而是些聽起來令人難以理解，彷若毫無意義的古怪聲響。有時候是粗嘎的，有時候是尖銳的，但最令允潤感到莫名害怕的，還是偶爾睡著時，會從她嘴裡無意識脫口而出、卻根本不像她聲音的那些夢囈。

她也是在接受睡眠障礙的治療時，看到治療師為她錄下的畫面，才知道原來自己入睡後，竟會以另外一個人的聲音在說夢話！這……這太超出她的理解範圍了。

根據錄影記錄，允潤在進入深層睡眠狀態時，變聲的喉嚨裡，竟會不停重複喃唸：「丁字路口鬼停人走，十字路口鬼走人走，五岔路口鬼帶人走。」

這三句話，聽起來好似謎題，也像是個咒語，因為令人費解，所以反而時時刻刻困惑著意識清醒時的允潤。

假如這是個非科學性的警告，冥冥中是不是正告誡她，別在任何路口停留？

似乎正像在應驗她對於這段「路口謎咒」的自我解讀，今天在返回宿舍途中的路口，她才剛停下腳步，就真遇上了在那瞬間躲也躲不掉的麻煩事。

唉，現在，真的是件麻煩事了。

允潤深嘆了口氣，今晚註定是個失眠夜。

翻來覆去若只是睡不著倒也還好，但此時此刻的她，根本就不敢睡……

「啪、啪、啪噠……啪噠、啪噠……」

允潤不確定自己的幻聽症是不是又復發，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奇怪聲響已經持續好一陣子了。她沒有取下耳塞，卻仍可以清楚聽到從陽台外不停傳來的吵雜聲。

好吵，她不想聽到那些聲音……其他人難道不覺得吵嗎？她拿下眼罩，轉頭窺看房內其他合宿團員的情況，漆黑的臥房中沒任何動靜，只有她一人因為失眠而老是不安穩的直翻身。

除此之外，無論是床單被單被茶水弄溼而暫時改睡在成喜洙床上的池寶菈，或者是在地板上將就一晚打地舖的成喜洙，兩人都沒對她聽到的陽台吵聲有反應。

池寶菈面向牆，背朝著與允潤相鄰的床，即使在昏暗之中，也還是能看見她緞面棉被上的夜光星座方位圖，池寶菈華麗閃亮的螢光被辨識度極高。

至於呈ㄑ字狀側臥在地板上的成喜洙，看上去也絲毫沒有適應困難的問題，節奏規律的的細鼾聲似乎顯示她今晚睡得還算好。

就因為她們都沒聽見外面的吵雜聲，允潤的心才更難平靜。她抓緊棉被，將身子整個蜷縮進被子裡，如果可以的話，最好能把這房間內的每個縫隙都堵住。

「啪啪！啪啪！啪啪噠……啪啪噠……啪啪噠……」

就在這時，拍打聲驟然逼近，近得就像根本直接貼在她床頭牆外的那扇玻璃窗上！允潤一驚，連忙在被子裡仰起頭，蒙臉撇向頭頂那扇傳來拍打窗戶的位置。

「啪噠！啪噠！啪噠啪噠啪噠啪噠……」

拍窗聲越來越急迫，每一下都好似沉重地像拿把鎚子對準了允潤的耳朵在敲。

她害怕極了，不理解這拍打聲，為何在今晚會如此震懾向來冷淡面對得了幻聽症的自己？是因為白天目睹了那場車禍意外的關係嗎？因為那少女在臨終前，仍不放棄用折拗的手指，一下一下顫抖地敲觸著地面，像無言地在控訴這場始料未及的車禍奪走她的生命？

允潤雙手一鬆，掙出將自己渾身包緊的棉被，抬起頭，認真盯住床頭的窗戶。

她鼓起勇氣，企圖想看清此刻的窗外究竟是什麼情況。

窗外一片漆黑，遠處的路燈大概是故障了，忽明忽滅的幽微光線投射在對面樓房的建築物上。允潤一邊調整自己混亂不均勻的呼吸，眸光慢慢定焦於窗戶上。

但她怎麼也沒料到，自己不安的眼神才剛一觸及到玻璃窗，就在同一瞬間，兩隻佈滿黏稠紅血的手掌竟赫然出現在窗外，發了狂似的朝窗戶內猛烈拍打！

「哇啊！！！」允潤再想冷靜，也終於沉不住氣，嚇得立刻閉眼驚叫。

「啪噠！啪噠！啪噠！啪噠！啪噠！啪噠……」

輔助睡眠的醫療用耳塞根本幫不上忙，狂烈的拍打聲直入腦門，衝擊著她敏感又脆弱的聽覺神經。

她聽不見自己嘴邊彷若經神耗弱患者的碎語聲，聽不見自己因為嚇得跌下床時所發出的碰撞聲，也聽不見在衝出房間時，不小心絆到沙發撲跌在客廳地板上的巨大衝撞聲。

怎麼會這樣？在自己周圍發出的聲響她居然一點也聽不到，卻始終能聽見那節奏規律、震耳欲裂的激動拍打聲！

允潤跌坐在硬冷的地板上，這瞬間，心跳莫名加速，她焦躁地環顧客廳四周。

驀地，變安靜了。戴著耳塞的耳朵，突然間什麼都聽不見了，此刻的客廳比平常的任何一個夜晚都還格外寂靜，那些鼓噪般強烈的拍打聲呢？

放過她了嗎？終於不再產生幻聽了嗎？

允潤深吸一口氣，按在胸口的掌心仍能感受到自己劇烈起伏的心跳，稍微回復些理智後，這才開始回想，剛才在房間窗戶上，真的看見那雙沾滿血的手掌了嗎？該不會也是她幻覺的一部份？

緩和的心情才剛要放鬆下來，她躺上沙發，正準備再補眠一下的，震耳欲聾的拍打聲居然在此刻倏地又從四面八方湧進她的耳裡！

「啪噠！啪噠！啪噠！啪噠！啪噠！啪噠……」

允潤驚地轉頭瞪向玄關處，客廳的大門正被不停拍打著，她打了記哆嗦，不敢透過門上的貓眼窺看門外究竟是誰是敲門。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每一面包圍住她的牆也都同時發出了急迫的拍打聲，一下一下催促著，拍打節奏快得簡直不像正常的人能輕易做出的速度，非常……非常的急迫。

不只是大門跟牆壁，甚至房子裡的每一扇窗戶都在拍打著。剛才不是只看見兩隻血紅手掌而已嗎，怎麼會有這麼多的拍打聲從四周竄出來？

允潤無法單靠理智來分析自己此時的幻聽症狀了，從前即使會聽見虛幻的、不屬於她生活周遭的聲音，但卻從沒像現在這樣令她渾身毛骨悚然過。

「啪啪！啪啪！啪啪！啪噠！啪噠！啪噠！啪噠……」

她仰高僵硬的脖子，驚愕地怔望著頭頂上的整片天花板，連天花板也開始了。

每一下劇烈激動的拍打，都好似是有誰正焦急地想控訴什麼。允潤眼眶含淚，倔強搖著頭，兩手捂住雙耳不想再聽，這些吵雜的失控聲響到底想對她怎麼樣？

是想用最激進的手段趕走她？還是要逼迫她去面對什麼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