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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藏山上美景多,除了或菊或紅的楓林之外,有名的百濟松林步道亦不算崎嶇顛簸,即使是老人小孩全家同遊,也能輕鬆走完整趟行程,是重視家庭倫理的韓國人心中絕佳的賞楓勝地。

但內藏山的賞楓期,要比其他地區來的更晚些,每年總要等到十月中旬以後,才可能見到滿山遍野的楓樹悄悄換色變裝。

今年入秋後的賞楓人潮還是很多,大批從外地而來的觀光人潮,其實並不知道那則現在被當地井邑人視為恐怖禁忌的石人祭傳聞。

一大早,閔賢兒就隨著登山賞楓的遊客一塊兒進入內藏山國家公園。

這幾天閔賢兒時常缺課曠職,為了追查女孩們在石化崩裂以前,為何會吟唱著那首由《如斯勾魂》入曲的井邑詞,她幾乎夜不成眠,甚至也無心工作。

就算翻遍井邑市,她也一定要找到為何《如斯勾魂》會傳唱開來的原因。

今天會找到這兒,是因為閔賢兒在替人占卜的女薩滿那兒卜了一支卦,她求的是能不能再次見到心中惦記的逝者,卦象中表示可解,只要循著石女所唱的歌詞走,就能如願見到。

閔賢兒手上緊緊拽著一張翻譯後的井邑詞歌詞,逐字尋找線索,這首流傳了一千三百多年的古老歌謠,詞意簡單,情感表達直接。

月兒啊,高高升起吧!

啊呀呀,照亮著遠方歸來的路,

啊呀呀,歐甘嘟里,啊——達弄的里!

夫君遠行還不想歸來嗎?

啊呀呀,黑暗之夜怕你愛上,可別掉進那泥塘裡!

啊呀呀,歐甘嘟里,啊——達弄的里!

別怕,若背著沉重包袱走不快,我這就去接你!

啊呀呀,眼看太陽落山,回家的路又是一片漆黑!

啊呀呀,歐甘嘟里,啊——達弄的里!

她聽從女薩滿的交代,沿著步道對照歌詞慢慢尋找。月亮高高升起的地方,能高到照亮全井邑人回家的路,自然就是內藏山了。

既擔心遠行的夫君不想回家,又害怕丈夫在回來的夜路上掉進危險的池塘。

黑暗的歸途,充滿誘惑的陷阱深淵,池塘代表圈起之水,這座山頭中哪裡會出現不往外流動的水呢?

有了,羽化亭那邊有!內藏山中,正巧就有座美得不像人間景的湖中涼亭。

她一定要想辦法再見東秀老師一面,當年離別得太匆促,正在準備升學考而到親戚家閉關修業的自己,甚至連東秀老師在5E國樂練琴教室引火自焚後,都沒有機會見他最後一面。

她再也沒有機會問問東秀老師,不是說她是他的伽倻琴知音嗎?為什麼心裡有想不開的死結卻不告訴她?究竟是什麼事,會令他痛苦到要用這麼激烈的方式結束生命?他不還有她嗎,難道自己的存在,絲毫無法撫慰東秀老師那顆痛苦的心?

假如有機會,她一定要當面問東秀老師,那埋在心中不能對任何人傾訴的苦,到底是種怎樣的痛?是像她自從失去了他這知音之後,每天都活在地獄裡一樣的那種煎熬之苦嗎?還是連每一口呼吸,都會因為失去了生命中最想珍惜的那個人,而隱隱作疼的那種痛呢?

她還想問東秀老師,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忘了她?

崔智敏不可能取代她的,她在東秀老師的心中,絕對絕對要比崔智敏那個女學生重要!東秀老師不會再選崔智敏了,已經死了的人,又怎能再跟她競爭。

突然間,有聲音吸引住了閔賢兒的注意。

找到了,那邊有人在唱井邑詞!快點,要趕在變成雕像般的石頭人之前,追問出對方為何會吟唱《如斯勾魂》這曲子。

只要找到關鍵的原因,或許就能找到一直不肯再見她一面的東秀老師。

正像井邑詞歌詞中寫的那樣,別怕,若背著沉重包袱走不快,我這就去接你!

不只貪圖再見一面,她還希望,能永遠陪伴在東秀老師身邊,若他膽怯不靠近,那就讓她主動去他身邊吧。

在她陪著東秀老師一塊兒創作的《如斯勾魂》吟唱聲中,她要一步步走向他。

月兒啊,高高升起吧!啊呀呀,照亮著遠方歸來的路,啊呀呀,歐甘嘟里,啊——達弄的里!」

循著歌聲,閔賢兒很快就發現幾名像在模彷望夫石女人像動作的年輕女孩。

她衝上前,望著一個個身軀已開始變得僵硬的女孩,在她們之間來回穿梭,心急乞求道:「拜託,別太快變成望夫石,請妳們等等……等等我……」

瞧這五名洋溢著青春氣息的女孩像是遠從外地而來,一身齊全的登身服裝,每個人背上都還揹著登山客的必備裝束,她們的路線似乎並未沿著一般的登山步道走,不知是被什麼新奇的東西吸引了才往這走的?還是原本就計劃好了要挑這段並未規劃在公園路線圖上的小陡坡?

入山時免費索取的賞楓路線圖手冊被扔在雜草叢間,指南針跟手機也散落一地,幾個人的臉上和衣服上,似乎也有些打鬥拉扯過的痕跡,想必先前可能曾歷經過了一場混亂爭執。

但此刻,女孩們個個表情木然,膚色灰槁,原本被彼此抓花的臉上,已逐漸出現石頭龜裂般的紋路。她們的雙手托在胸前,空洞無視焦的眼睛,方向一致的瞥向楓樹林後那片從入秋後就已快乾枯的石礫淺灘。

「夫君遠行還不想歸來嗎?啊呀呀,黑暗之夜怕你愛上,可別掉進那泥塘裡!啊呀呀,歐甘嘟里,啊——達弄的里!」

難道……她們本來是想要渡過那條河水乾涸的淺灘?

可是身體卻越來越僵硬,正逐漸石化的她們雙腳沉重,完全無法移步動彈。

「不要……不要這麼快就崩裂掉!請告訴我,妳們為什麼會唱這曲子?」閔賢兒知道自己必須更快趕在女孩們崩解碎裂之前問出答案,她站在她們跟前,一個一個輪流問。「有誰可以告訴我,求求妳們……找到原因或許就能救妳們了!」

突然間,其中一個年輕女孩的眼皮虛弱地眨了一瞬,眼珠子卻已不能轉動,空洞中藏著一絲忽閃而過的驚恐。

閔賢兒發現了,連忙上前按住女孩的雙肩,「這曲子是有誰教妳們唱的嗎?還是……妳們也可以看見或聽見什麼我感受不到的……」

「別怕,若背著沉重包袱走不快,我這就去接你!」其他女孩仍然在唱。

只有這靈魂還未完全被控制住的女孩,尚保留了最後一分清醒的意識,但可能也很快就消失了,她萬分艱難、口齒不清的說:「必……必……必須……」

閔賢兒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必須做什麼?要我去做什麼才可以嗎?」

不快點不行了!眼見其他四名女孩變成石頭的頭顱正慢慢落下許多小碎石子,沒多久兩隻耳朵也碎裂而落,轉眼之間,整顆石頭顱的上半段部分都已碎落在腳邊成為一大片碎石礫。

鮮血從她們的腳邊蔓延開來,身軀雖然變成了石頭,但受創的傷痕還是彷彿會感覺到疼痛似的不停淌著血,她們的血,仍有活人般的溫度。

然而,連結著脖子的下頦到嘴巴,還是不顧一切的齊聲吟唱:「啊呀呀,眼看太陽落山,回家的路又是一片漆黑!」

還等不及唱完最後一句呢,四尊終於完全變成望夫石女人像的女孩們沉甸甸的身軀瞬間全倒,像被保鈴球擊中全倒的球瓶,粉碎在整片潮紅的血泊裡。

只剩唯一一個女孩了!閔賢兒想也不想,撲上前,雙臂緊緊環抱住那也就快完全石化的女孩,她不知道下一秒鐘會發生什麼事,但她不想放棄最後的機會。

「快,快告訴我,必須做什麼?」她驚惶地朝懷中的石頭女孩喊。

「必……必須……啊呀呀,眼看太陽落山,回家的路又是一片漆黑!」女孩的嘴巴僵硬地開開閤閤,無法自控地接續剛才還沒唱到的井邑詞歌詞,身體跟靈魂都像已被一絲絲抽走,她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任何人。

「告、告訴我……快告訴我真相!我到底……該怎麼解開這歌詞中的真相?」

閔賢兒懷中的石像身軀磅的一聲從中碎裂成兩半,石頭的斷層面倏地噴湧出鮮血,濺濕了她全身,猩紅的鮮血沾黏著碎石礫子刮傷她的臉,她眼前所見的一切變得有些模糊,可能也傷到了眼睛,但她不在乎,一心只想求得井邑詞跟《如斯勾魂》之間隱藏的祕密。

那祕密,一定就是能見到東秀老師的解答。

「啊呀呀,歐甘嘟里,必、必須……」被閔賢兒拽在胸前怎麼也不肯鬆手放開的石像頭顱,嘴裡的歌聲越來越含糊,偶爾混雜了最後想要傳達的話。「啊——達弄的里!祭品必須……必須死!」

那個死字才一嚷出口,化成石頭的頭顱竟自個兒從閔賢兒的雙掌間滑落,像顆迫不及待要準備射門的躁動足球,一路順著陡坡滾滑下去,當場摔碎在楓樹林後的乾涸砂礫淺灘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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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娜歐米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