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大眼睛望著天花板,一整晚他都難以成眠。

這麼晚了,不曉得她睡了沒?看見恩芝幻影的事,要不要坦白告訴她呢?

具俊河翻個身,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機,按了幾下便找到一組熟悉的家用電話號碼。

猶豫了片刻,躁動的心情戰勝了理智,鈴聲響了幾響,很快就接通了。

「……?」那端還沒開口,他已聽出對方就算強忍住卻還是洩露而出的抽啜聲。

「媽,還沒睡嗎?已經晚了。」

一聽是繼子的關切詢問,唐美今只是輕輕嗯了一聲,似是在努力調整情緒。

「您又哭了是嗎?」他輕問道,語氣間溢滿憂心與掛念。

「對不起……」唐美今每回開口,總是無止盡的抱歉再抱歉。「答應過你要振作的,可是我……我真的太想念你爸爸跟妳妹妹了。」電話裡的啜泣聲夾雜著濃濃的鼻音,原本輕柔的語調如今說起話來泣不成聲,更是顯得虛弱。

「我知道,」具俊河回應道,耳裡傳來的心碎低泣,任誰聽了都於心不忍。「眼淚好像都流乾了,心卻還是很痛,痛得根本不曉得自己到底還有沒有在呼吸,對嗎?」

「俊河……。」唐美今喚著繼子的名,淚水不能停。

「那樣的心痛我是知道的,因為,我也是這麼的痛。」他眼眶確實紅了,但流不出眼淚來。

他是她朝夕相處一同生活了17年的兒子,對她的熟悉,就算隔著話筒只聽聞對方的呼吸聲,就能判讀出她喜怒哀樂的情緒。

「能找得回來嗎?」唐美今問。

具俊河抽口氣,下意識用左手拇指摩挲著其它手根指頭上結痂的繭。「老實說我也不敢肯定,因為乾舅最近的狀況不太穩定,許多感應都失靈了,兩位乾妹妹的修行尚淺,到目前都還沒找到偷走我親生母親跟恩芝陰魄的可疑小偷。」

「那怎麼辦?我的恩芝……恩芝太可憐了,我的女兒想回家呀!」唐美今放聲痛哭,每一聲哭喊都教人揪心,喪夫喪女之慟,也許一輩子都難以撫平。安慰不了生者,但至少得讓往者安息哪。「俊河,媽媽現在只能靠你了,你一定要幫媽媽把你妹妹給帶回家來……。」

具俊河的心驀地一揪,像被人緊緊擰了一下。

父親走了,妹妹也不在了,從今往後,他就真的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與依靠。

「媽媽,請答應我,今晚就當是您最後一次哭泣,以後……再不要流淚了。」

唐美今微微一怔,這席話怎麼彷彿似曾相識?

「媽媽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天嗎?」

唐美今當然記得,怎麼可能忘得了,那天……剛好就正是他親生母親的忌日!

大學海外畢業旅行的途中,擅自脫隊自由活動,目睹他生母李美妍發生車禍意外,因懦弱而逃離事發現場見死不救的自己,在罪惡感的驅使下,相隔一年又再踏上大邱舊地。

沒想到才剛至「夫人莊園」想應徵暑期打工的機會,竟就在等待面試的空檔,撞見了正跪在靈堂準備生母忌日供品的具俊河。

那時還是個少年般孩子的他,回過頭,用一雙沉默早熟但卻莫名哀傷的眼神,疑惑望著她。

一見靈堂前擺設的遺照,唐美今就曉得自己註定一輩子都會懷著這份愧疚過日了。

她當時竟就在他面前哭了,邊哭卻邊走向他,上前輕擁住這早熟得令人心疼的少年。她還記得,自己將他摟在懷中,柔聲哽咽道:「難過就哭出來吧,但請答應我,就當這是最後一次哭泣,以後……再不要流淚了。」

「雖然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但我一直都沒忘。」內斂如具俊河,這是頭一回坦率講出心事。

忽然間,手機中又傳來一陣幽幽低泣。

「嗚……嗚嗚……嗚……唧……唧……嗚嗚……唧……」收訊突然變糟,一會兒是哭聲,一會兒又出現了奇怪的雜訊。

「假如忘得掉的話,我可能就不是現在的這個具俊河了。」他繼續說,像是在只講給自己聽。

「嗚……唧……唧……嗚嗚……唧……嗚唧……」嘈雜聲刺痛耳膜,他倏地將手機拿開耳邊。

握著手機的手突然間僵愣在半空中,具俊河知道自己心臟仍在跳動,而且跳得快又急,每加快一瞬都好像隨時都會蹦出胸口來似的!

恩芝的嘴咧得好大,滿口的黑牙縫隙間淌著濃稠惡臭的黑水,黑色的發臭液體滴了下來,黏答答地滴落在他的肩頭!恩芝、恩芝半腐的臉皮也一點一點的剝落著,醬青色的腐爛皮肉上沾著似曾相識的濕稠黑土碎屑,不由分說全碎落在他快僵掉的半邊肩膀上。

「俊河?俊河?你怎麼了嗎?」手機沒斷訊,陸續傳出唐美今擔心的詢問聲。

「媽,我……我沒事,只是──」安撫的話都還來不及講完,貼在他耳邊的恩芝將頭往前一湊,咧開黑嘴竟猛地一咬,奮力咬住具俊河渴望聽見繼母聲音的那隻貪心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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